宿命之环

=== 第一步 梦魇 ===

命运所有的馈赠都有代价。

=== 第1章 外乡人 ===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個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对于这种没有家人的死者,搬工们肯定不会放过额外赚一笔的机会。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伱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你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奥萝尔是六年前搬来定居的,过了一年,她外出一趟,带回了这小子,说是路上捡的,是个流浪儿,快要饿死了,打算收养。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PS:今天是小克的生日,希望这份贺礼他能够喜欢,笑。

=== 第2章 “恶作剧” ===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莱恩很有礼貌地对卢米安道了声歉。

卢米安“嘿嘿”笑道:

“这是不是值又一杯‘绿仙女’?”

不等莱恩回答,他转移了话题:

“外乡人,你们来科尔杜做什么,收购羊毛、皮革?”

科尔杜有不少居民以牧羊为生。

莱恩无声松了口气,抓住这个契机道:

“我们来拜访你们村‘永恒烈阳’教会的本堂神甫纪尧姆·贝内,可他既不在家里,也不在教堂。”

“不用说是哪个教会的,科尔杜只有一家教会。”喝了莱恩免费苦艾酒的皮埃尔好心提醒了一句。

吧台周围的其他本地人各自喝着酒,没谁回答莱恩的问题,似乎那个名字代表着某种禁忌或者权威,不能随便谈论。

卢米安喝了口酒,思索了几秒道:

“我大概能猜到本堂神甫在哪里,需要我带你们去吗?”

“那就麻烦你了。”莉雅没有客气。

莱恩跟着点了点头:

“等你喝完这一杯。”

“好的。”卢米安端起酒杯,咕噜咕噜喝完了淡绿色的液体。

他把杯子一放,站了起来:

“走吧。”

“真是太感谢了。”莱恩边招呼瓦伦泰和莉雅起身,边向卢米安致意。

卢米安脸上露出了笑容:

“没关系,你们听了我的故事,我又喝了伱们的酒,大家算是朋友了,对吧?”

“是的。”莱恩轻轻点头。

卢米安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伸出双臂,似乎要给对方一個拥抱。

与此同时,他热忱说道: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的卷心菜们。”

本准备迎接拥抱的莱恩一下僵住:

“卷心菜?”

他的表情既茫然又尴尬。

瓦伦泰和莉雅亦是如此。

“这是我们对朋友的爱称,达列日地区的人都知道,几百年来都是这样。”卢米安一脸无辜地解释,“相信我,我的卷心菜们。”

莉雅忍不住环顾了一圈,带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等人相继点了点头,表示卢米安这次没有撒谎,可他们脸上的笑意却似乎在说,他们很高兴看到外乡人吃不消这么亲热的称呼。

卢米安摸了摸下巴:

“不喜欢吗?

“那我换别的,也是用来称呼朋友的。

“我的兔子们,我的小鸡们,我的鸭子们,我的小羊羔们,你们喜欢哪个?”

莱恩的表情愈发僵硬,瓦伦泰皱起了眉头。

莉雅好气又好笑地回答道:

“还是卷心菜吧,至少它听起来正常一点。”

呼,莱恩悄然吐了口气,按了按瓦伦泰的手肘,微微颔首道:

“听起来都是家里珍贵的东西。”

不等卢米安回应,他侧过身体,对酒保道:

“买单。”

“2费尔金。”酒保扫了眼吧台上的杯子。

莱恩付账的时候,莉雅转移了话题:

“卢米安这个名字很少见啊。”

“至少比什么皮埃尔、纪尧姆好。”卢米安笑道,“你要是在这里喊一声皮埃尔,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会回应你,再喊一声纪尧姆,又有三分之一的人回应你,而这位……”

他指了指正喝着免费酒的瘦削中年男子:

“他全名是皮埃尔·纪尧姆。”

莉雅应景地笑了笑,算是把卷心菜的话题糊弄了过去。

临出酒馆前,卢米安回头扫了一圈。

“怎么了?”莉雅好奇问道。

卢米安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今天不止你们三个外乡人到酒馆,之前还来了一个,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什么模样?”莱恩神情一正。

卢米安回想了下:

“一位女士,很有气质,一看就是大都市来的,长什么样子我说不出来,要不给你们画?”

“你会画画吗?”莉雅对卢米安的秉性已有所了解,警惕反问道。

卢米安笑了起来:

“不会。”

“那还是先去找本堂神甫吧。”莱恩中止了这个话题。

科尔杜村的夜晚没有路灯,但并非一片漆黑,高空闪烁的群星带来了静谧的微光,加上道路两侧部分人家窗口透出的偏黄光芒,一行四人走得平平稳稳。

没过多久,他们抵达了位于村子广场旁的“永恒烈阳”教堂。

偏黑的晚上,这座村庄里最宏伟的建筑仿佛融进了夜色里,略显朦胧。

“我们来过这里,没有人。”一直冷漠不语的瓦伦泰皱眉说道。

卢米安笑道:

“正门没有人不表示别的地方没有。”

说话间,他领着莱恩三人绕过教堂正面,来到靠近墓园的地方。

这里有一扇深棕色的木门。

不等莱恩敲门,卢米安伸手过去,于锁孔位置捣鼓了几下。

吱呀一声,他把侧门打开了。

“这,不太礼貌吧?”莱恩皱起了眉头。

莉雅叮叮当当颔首:

“我们是来拜访本堂神甫的,不是来对付他的。”

“好吧。”卢米安非常能接受别人的正确意见。

他把那扇木门拉拢,轻轻敲了敲。

“喂,有人在吗,不回答我就进来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就像在夜里自言自语。

教堂内一阵静默。

下一秒,卢米安又推开了门,指了指里面:

“进去吧。”

莱恩原本想拒绝,可看着门后深邃的黑暗,沉思了几秒后,与同伴对视了一眼。

“好。”他往前迈开了步伐,缓慢但坚定。

莉雅和瓦伦泰紧随其后。

这个时候,莉雅两只靴子和头纱两侧系的四个银色小铃铛竟然都没有发出声音。

昏沉黯淡的环境下,四人往前行进着。

忽然,莱恩停下了脚步,压着嗓音道:

“似乎有什么声音?”

“是啊。”卢米安深表赞同。

话音刚落,他猛地往旁边一推,哐当又打开了一扇门。

那似乎是教堂的告解室,黯淡的星光流入,照出了一张简易矮床和一个赤裸着身体的壮年男子。

那壮年男子正压在一具白花花的女体上。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那壮年男子和他身下的女士。

几秒后,那壮年男子扭过头来,冲着莱恩等人怒吼道:

“婊子养的,你们破坏了神圣教会的行动!”

回荡的吼声里,早挪到莱恩等人身后的卢米安挥了挥手,语速极快地笑道:

“看来找到本堂神甫了,我的卷心菜们,明天见!”

话到一半,他已是转身奔向侧门,后面那些单词随风飘扬,越来越低。

这一刻,莉雅、莱恩和瓦伦泰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了一句话。

那个叫做皮埃尔·纪尧姆的中年男子说的话:

“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

高空洒落的星光下,卢米安吹起了口哨。

他双手插兜,迈着脚步,悠闲地走在乡间道路上。

“本堂神甫果然在和普阿利斯夫人偷情。

“这几个外乡人一看就有些身份,本堂神甫肯定不敢对他们做什么,他必须得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阻止在教堂内偷情的名声流传出去吧?

“哼,谁让他总想打奥萝尔的主意,我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

内心嘀咕间,卢米安回到了位于村落边缘的家里。

这是一座半入地式的两层房屋,一楼是兼职客厅的厨房,有一个烤炉和大的灶炉。

“奥萝尔!奥萝尔!”卢米安一边沿着楼梯往上,一边喊道。

没人回应他。

二楼有三个房间加一个盥洗室,此时都敞开着门。

卢米安相继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姐姐的身影。

他想了想,来到走廊尽头,从架在那里的梯子爬上了屋顶。

橘红色的屋顶被弥漫的夜色包裹着,中央位置坐着一道身影,正抱着双膝,静静地看着星空。

这是一位异常美貌的女子,留着长而厚的金发,眼眸浅蓝,五官明艳。

此时,她目光专注地望着天空,望着那闪烁的一点点璀璨,神情静谧,如同雕像。

卢米安没有说话,挪到那女子旁边,同样坐了下来。

他微抬脑袋,眺望起远方的山林,听到一阵风刮过树木的声音。

不知多久过去,那女子抬起双臂,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奥萝尔,我不明白这样的景色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经常到屋顶来。”卢米安发出了声音。

“叫姐姐!”奥萝尔勾起手指,轻敲了卢米安脑袋一下。

接着,她叹了口气,神情转暗道:

“曾经有位哲人说过,这个世界上值得敬畏的只有两种东西,一是心中的道德,二是头顶的星空。”

卢米安看了姐姐略显忧郁的脸一眼,故意笑道:

“这道题我会答,罗塞尔大帝说的!”

“噗……”奥萝尔笑出了声音。

她旋即抽了抽鼻子,好看的金色眉毛一竖:

“又喝酒了!”

“这叫交际。”卢米安顺势说起刚才的事情,“我遇到了三个外乡人……”

奥萝尔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真怕本堂神甫被吓出什么疾病来。”

下一秒,她脸色变得严肃:

“卢米安,不要再招惹本堂神甫了,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换一个新的来反而麻烦。”

“可我看到他就讨厌……”卢米安话未说完,奥萝尔已是站了起来。

她低头望向弟弟,笑了笑道:

“好啦,该睡觉了,我的酒鬼弟弟。”

说话间,奥萝尔随手一抛,洒出了些许银色的粉尘。

然后她整个人飘了起来,如同一只小鸟,从屋顶缓慢飞下,转入了二楼的窗户。

卢米安静静看完,急声喊道:

“我呢?”

“自己爬下来!”房屋内的奥萝尔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声。

卢米安撇了撇嘴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他望着夜色里飞快熄灭的银色光点,轻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这样的超凡力量……”

PS:感谢人在梧桐下打赏黄金盟,感谢sfqk、木白金玉、珈蓝雪、清绫絮散、薇拉0205、路人Orzz、狐尾的笔、帝国|秦殇、悠哉大王想摸鱼、古逸川、飞灰黑度一打赏白银盟,感谢这几天很多朋友的打赏。

还有,黄金盟的加更放到上架的时候,正常加更外还会有黄金盟的加更。

=== 第3章 梦 ===

卢米安坐在屋顶,没有立刻下去。

他脸上的表情早完全收敛,沉静严肃的样子与酒馆内那个爱笑爱恶作剧的青年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自从偶然间发现奥萝尔拥有那些神奇的能力,他就一直想要获得,可奥萝尔总是告诉他,这不是一件值得羡慕和追寻的事情,恰恰相反,这非常危险,也充满痛苦,所以,她不会同意弟弟走上这条道路,哪怕她确实掌握着让普通人也能驾驭超凡力量的方法,也不会告诉卢米安。

对此,卢米安只能不断地找机会劝说、求恳,没法强迫。

过了十来秒,卢米安站了起来,身手矫健地走到屋檐边缘,沿木制的梯子爬回了二楼。

他散步般来到奥萝尔的房间外面,见棕色的木门敞开着,便探头往里面瞧了瞧。

此时,一身轻便蓝裙的奥萝尔正坐在窗前书桌后,就着明亮的台灯,埋头写着什么。

这么晚在写什么?巫术相关?卢米安抬手按住门扉,开起玩笑:

“写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奥萝尔头也不回,依旧用手里的香槟金色精致钢笔书写着文字。

卢米安表示不服:

“罗塞尔大帝不也有很多日记流传。”

罗塞尔是他们姐弟当前生活的因蒂斯共和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皇帝,他结束了索伦王室的统治,又由执政官加冕为“凯撒”,自称大帝。

他有包括蒸汽机在内的多个重要发明,找到了通往南大陆的航道,掀起了殖民浪潮,是一百多年前那個时代的象征。

可惜,他晚年遭遇背叛,于特里尔白枫宫被刺杀。

这位大帝死后有多册日记流传于世,但都是用别人看不懂似乎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文字写成。

“所以罗塞尔不是什么正经人。”背对卢米安的奥萝尔嗤笑了一声。

“那你在写什么?”卢米安顺势问道。

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奥萝尔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信。”

“给谁的?”卢米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奥萝尔停下那支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香槟金色钢笔,检查起前面的单词和句子:

“一个笔友。”

“笔友?”卢米安有点茫然。

这是什么玩意?

奥萝尔笑了起来,边顺手把金色发丝撩到耳朵后面,边教育起弟弟:

“所以我说要多看报多读书,别天天在外面玩闹,甚至喝酒!

“你看你,现在和文盲有什么区别?

“笔友就是通过报纸专栏、期刊杂志等认识,从未见过面,全靠书信交流的朋友。”

“这样的朋友有什么意义?”卢米安对这件事情相当在意。

他忍不住收回按住门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奥萝尔都没交过男朋友,可不能被面都没见过的家伙给骗了。

“意义?”奥萝尔认真想了想,“首先是情绪价值,好吧,我知道你不懂什么是情绪价值,人是社会性动物,是需要交流的,有的事情,有的情绪,我肯定不会和村里人讲,也不可能告诉你,需要一个更隐秘的宣泄渠道,这种不会见面的笔友正好,其次嘛,你也别小看我的笔友们,他们之中有好几位非常厉害,也有知识特别渊博的,像这台使用电池的灯,就是一位笔友送给我的,煤油灯、蜡烛都太伤眼睛了,不适合晚上写作……”

不等卢米安再问,奥萝尔抬起左手,向后挥了挥手:

“快去睡觉吧,我的酒鬼弟弟!

“晚安!”

“好吧,晚安。”卢米安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没有追问。

奥萝尔紧跟着又吩咐道:

“记得帮我把门带上,这敞着门又开着窗,有点冷。”

卢米安缓慢合拢了那扇棕色的木门。

他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脱掉鞋子,坐到床上。

朦胧黑暗的夜色里,抵着窗户的木桌、斜放着的椅子、靠着侧面墙壁的小书架、另外一边的衣柜,都映入了卢米安的眼帘。

他静静地坐着,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都知道奥萝尔有自己的秘密,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过自己,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他只是担心,这些秘密这些事情可能给奥萝尔带来危险。

而一旦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能做的相当有限。

他只是一个身体结实点头脑还算灵活的普通人。

一个个想法浮现,又一个个落了下去,卢米安轻轻吐了口气,离开床铺,去盥洗室简单洗漱了一下。

然后,他脱掉夹克式的棕色外套,将自己扔到了还没有热起来的被窝里。

三月底四月初的山上,天气依旧有点冷。

…………

浑浑噩噩间,卢米安仿佛看见了一片灰色的雾气。

它们弥漫于四周,让远处的事物完全消失不见。

卢米安神智模糊地走着,可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行进,于灰雾内走了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同一个地方:

他的卧室。

由铺着白色四件套的睡床、横放于窗前的木桌和椅子、书架、衣柜等组成的卧室。

…………

呼,卢米安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阳光透过不算厚的蓝色窗帘,照亮了半个卧室。

卢米安坐了起来,怔怔看着这样的画面,有一种自己还在做梦的错觉。

他又做那个梦了。

梦到了那片永不消散般的灰雾。

他抬手捏了捏两侧太阳穴,无声自语道:

“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几乎每天都会做……”

如果不是这个梦没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卢米安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镇定。

当然,它也没带来任何好的影响。

“真希望这隐藏着什么奇遇啊……”卢米安嘀咕了一句,翻身下了睡床。

他刚打开房门,来到走廊,就听见奥萝尔房间有声音传出。

真巧啊……卢米安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突然,他心中一动,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房门边缘。

等奥萝尔卧室的门打开,卢米安迅速抬高右手,捏起太阳穴,脸上浮现出了略显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奥萝尔注意到了这一幕。

成功!卢米安在心里喝了声彩,做出努力平复自身状态的样子。

“我又做那个梦了。”他嗓音低沉地回答道。

奥萝尔一头金发随意垂着,眉宇间逐渐染上了几分忧虑:

“上次的方案没有作用啊……”

她想了想道:

“或许……我该给伱找一个催眠师,真正的催眠师,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拥有神奇能力的那种?”卢米安故意问道。

奥萝尔轻轻点头,以此做出回答。

“你笔友中的一位?”卢米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关心这个干嘛?想想你自己的问题怎么解决吧!”奥萝尔未做正面回答。

我不是正在想吗?卢米安于心里嘀咕道。

他顺势就说:

“奥萝尔,如果我成为巫师,成为掌握着超凡力量的人,应该就能解开梦境的秘密,彻底结束它。”

“你不要想!”奥萝尔毫不犹豫地回应。

她神情温柔了下来:

“卢米安,我不会骗你的,这条路危险而痛苦,如果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危险,我宁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作家,开开心心地生活。”

卢米安当即说道:

“那让我来承受那些危险和痛苦,我来保护你,你只用开开心心地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些话,他在心里想过很多次。

奥萝尔默然了两秒,笑容忽地绽放开来:

“你这是在歧视女性吗?”

不给卢米安重新陈述的机会,她正色说道:

“没用的,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好啦,好啦,我要去洗漱了,你今天在家好好学习,准备六月的高等学校统一入学考试!”

“你都说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危险了,还考什么试?”卢米安嘀咕道。

他觉得当前最重要的是获得力量,而不是做卷子。

奥萝尔笑了笑:

“知识就等于力量,我的文盲弟弟啊。”

卢米安无话可说,只能目送奥萝尔走入盥洗室。

…………

下午时分,科尔杜村的广场上。

雷蒙德·克莱格远远就看见卢米安·李蹲在一株榆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是应该在家里学习吗?”雷蒙德走了过去,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羡慕情绪。

他是卢米安的朋友,身高一米七差点,棕发褐瞳,长相普通,脸庞带着些酡红。

卢米安抬起脑袋,笑着说道:

“奥萝尔不是给你们讲过吗?上吊也要让人喘口气啊!我学了那么久,总得休息一下。”

他上午不停地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不通过奥萝尔就获得超凡的力量。

这需要寻找,需要线索,需要他主动去调查。

想到最后,他觉得村里流传的、涉及神奇力量的那些故事可能隐藏着某些真实,隐藏着一定的线索,因此特意来这里等雷蒙德。

“如果我是你,最多休息一刻钟。”雷蒙德靠着那株榆树道,“我们可没有一个读过很多书的姐姐教我们,我明年就要去学牧羊了。”

卢米安没理睬这句话,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把上次讲的那个巫师的传说再讲一遍。”

雷蒙德不太明白卢米安的用意,疑惑回忆道:

“巫师那个?

“以前村里有个巫师,后来他死了。下葬的那天,从屋外飞来一只猫头鹰,停在床顶上,一直到尸体抬走时才飞走。

“然后,棺材就变得很重,足足九头牛才拉动。”

“以前是多久以前?”卢米安追问道。

雷蒙德愈发茫然:

“我怎么知道,我是听我爸爸讲的。”

=== 第4章 牧羊人 ===

“那我们去找你爸爸。”卢米安刷地站了起来。

他向来有行动力,并且非常清楚调查村里传说这件事情不能拖,拖久了就容易被姐姐发现,而姐姐奥萝尔必然不允许自己继续。

这是因为在奥萝尔眼里,追寻超凡力量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有危险,奥萝尔不会在这点上骗我的,可哪怕前面是刀堆成的山火组成的海,我也要走下去,不能让奥萝尔一个人去面对……起身的同时,卢米安脑海内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每当提及这个世界越来越危险时,奥萝尔脸上的严肃和忧虑骗不了人!

雷蒙德·克莱格更加迷茫了:

“找他干什么?”

“问那個巫师的传说发生在多久以前。”卢米安打量了雷蒙德一眼。

这家伙怎么就听不懂人话?看来有必要找机会测试一下他的智商。

雷蒙德脸上写满了疑惑,看着卢米安道:

“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呃……是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这家伙,还是直说呢?卢米安顿时陷入了沉思。

考虑到自己之后的调查不可能完全瞒过身边这几个朋友,而追寻传说真相这个理由本身就像在骗人,传扬出去也不会有村民相信,卢米安迅速有了主意。

他瞬间露出了平常骗人时的笑容。

“……”雷蒙德猛地退了两步,“你好好说话!”

卢米安理了下自己的深色短上衣和里面的亚麻衬衣,笑着说道:

“我觉得那个巫师的传说很值得思考。”

“哪里值得思考了?”雷蒙德想了好一会儿才道。

“‘以前村里有个巫师’这句话。”卢米安正色说道,“你想想,我编故事骗人的时候,肯定不会说大家立刻就能确认的时间、地点和背景,而那个传说很明确地提到,村里,我们科尔杜村,曾经有过一个巫师,这如果是谎言,岂不是很容易就被大家揭穿?”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雷蒙德反驳道。

“我指的也是很久以前这个故事刚开始流传时的大家,他们应该很容易就确认当时村里是不是死了一个巫师。”卢米安微笑说道,“这个故事既然能一直流传下来,那就说明它很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个理由无法让雷蒙德信服:

“可你编故事的时候也经常会用‘一百多年前’‘几百年前’‘很久以前’来让大家无法证实。”

“所以才要找你爸爸确认啊!”卢米安一脸“这下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爸爸”的表情。

“也是……”雷蒙德接受了这个解释,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两人离开广场,往村庄深处走去时,雷蒙德终于醒悟过来:

“可伱为什么要确认这么一个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巫师啊,那可是巫师啊!我们要是能确认他曾经住在哪栋房屋内,后来被埋葬在了哪里,说不定可以发现他的秘密,让自己也获得超越普通人的神奇力量。”卢米安说着像是谎言的实话。

雷蒙德果然露出了一脸“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那些故事大部分都是编来吓小孩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而且,追寻巫师的力量可是会被投进裁判所的!”

因蒂斯共和国位于这个世界的北大陆,处于正统地位的神灵是“永恒烈阳”和“蒸汽与机械之神”,两者的教会瓜分了几乎所有民众的信仰,并且不允许同处北大陆的鲁恩王国的“黑夜女神”教会、“风暴之主”教会,费内波特王国的“大地母神”教会,伦堡等中南诸国的“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弗萨克帝国的“战神”教会进来传教。

而“永恒烈阳”教会的宗教裁判所一向让民众们畏惧,不知多少异端、异教徒被关了进去,遭受残酷的对待。

卢米安哈哈笑了起来:

“你现在担心这个干什么?你自己也说了,那些传说绝大部分都是编的,找到巫师遗留的可能几乎没有。

“再说,就算真找到了巫师的遗留,我们也不是一定要继承那种禁忌的力量,完全可以交给教会,换取他们的奖赏,嗯,作为一个巫师,陪葬品里肯定有不少财宝。”

卢米安口中的教会指的是“永恒烈阳”教会,因为他们所在的科尔杜村没有“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这往往集中在各个大城市和有工厂的地方。

见雷蒙德听得怦然心动,卢米安暗自“啧”了一声,补了一句:

“难道你真的想去当牧羊人?”

他口中的牧羊人可不是大城市市民们认知里那种田园牧歌般的牧羊人,不是作为家里的一份子,每天早上赶着几只羊去吃草,照看好它们就行了。

科尔杜村所在的莱斯顿省达列日地区,牧羊人是一份职业,一份注定辛苦和孤独的职业。

他们接受羊群主人的雇佣,赶着几十乃至几百只羊在山区和平原之间来回奔波。

这被称为转场——每当秋季来临,科尔杜村周围这片山脉的高山草场凋零,牧羊人们就会驱赶羊群去山口外面,去远方较为温暖的平原草场,这往往会越过边界,进入费内波特、伦堡等国境内,到了五月初,他们赶着羊群回到各个村里,剪下羊毛,给羊羔断奶,六月,他们上山,进入高山草场,住在窝棚里面,边制作奶酪,边放牧羊群,直至天气转冷。

就这样,牧羊人们一年复一年地转着场,一生都在跋涉,只有极少量时间能回到村里,所以,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单身,很难结婚,无法组建家庭,而那么寥寥几个为了生计不得不去牧羊的寡妇在这个群体里非常受欢迎。

雷蒙德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犹豫着开口道:

“听你的,这件事情听起来很好玩,可以用来打发空闲的时间。”

正常情况下,家里决定好哪个孩子需要当牧羊人后,就会在他十五到十八岁间将他送去某个牧主的家里帮工,学习怎么牧羊,三年后,那个孩子正式成为牧羊人,到处寻求雇佣。

今年十七岁的雷蒙德已经找不同的理由拖延了这件事情两年多,如果之后的生活像现在这样没有变化,那他明年就必须去学牧羊了。

“走吧。”卢米安拍了拍雷蒙德的肩膀,“你爸爸在田地里还是家里?”

“最近没什么活计,四旬节又快来了,他不是在家里,就是在酒馆。”雷蒙德再次发出艳羡的声音,“你这些都不知道?你果然不是农夫,你有个好姐姐啊!”

卢米安双手插兜,慢慢往前走着,没搭理雷蒙德的感叹。

快到村里那家破旧酒馆时,侧面道路走过来一个人。

这人穿着带风帽的深棕色长衣,腰间系了根绳子,脚下踏着双崭新的、看起来质地柔软的黑色皮鞋。

“皮埃尔,贝里家的皮埃尔?”雷蒙德诧异出声。

卢米安也停下脚步,望向侧面那条道路。

“是我。”皮埃尔·贝里笑着挥了挥手。

他体型偏瘦,眼窝略有凹陷,黑色的头发油腻腻地打着卷儿,脸上满是胡须,不知多久没有剃过。

“你怎么回来了?”雷蒙德疑惑问道。

皮埃尔·贝里是一名牧羊人,现在是三月底四月初,他应该在山口外的平原草场放牧,怎么可能出现在村里?

就算他这次转场去了伦堡或者费内波特北境,如今也只是刚开始启程,往达列日山区返回,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抵达。

皮埃尔有双温和带笑的蓝色眼眸,他颇为高兴地说道:

“这不是四旬节快到了吗?我好几年没参加了,今年怎么也不能错过!

“放心,我有同伴帮我看着羊群,做牧羊人就是这点好,没有监工,只要找得到人帮忙,想去哪就去哪,非常自由。”

四旬节是因蒂斯各地广泛存在的一个节日,人们以各种形式迎接春天的来临,祈求一年的丰收。

这和“永恒烈阳”教会、“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没什么关系,但已经形成了民俗,且没有崇拜异教神灵的情况,所以得到了正统们的默许。

“你是想看今年谁被选为春天精灵吧?”卢米安笑着打趣道。

科尔杜村的四旬节里,人们会选出一位漂亮少女扮演春天精灵,这是庆典的一部分。

皮埃尔跟着笑道:

“我希望是你姐姐奥萝尔,但她肯定不会答应,而且年龄也不合适。”

“好了。”他随即指了指不远处的酒馆,“我到教堂做个祈祷,等下请你们喝酒。”

雷蒙德下意识回应道:

“不用了,你都没什么钱。”

“哈哈,神灵教导我们,‘哪怕只有一个铜子,也要和穷兄弟们分享。’”皮埃尔说起达列日地区牧羊人之间流传的一句谚语。

这时,卢米安对雷蒙德笑了笑:

“皮埃尔发财了,肯定要请我们喝酒!”

他是指着皮埃尔·贝里那双崭新的皮鞋说的。

皮埃尔·贝里很是高兴:

“这次的雇主不错,分了我好几只羊,之后还有一些羊毛、奶酪和皮革。”

牧羊人们的报酬由食物、少量的金钱和分享的牲畜、奶酪、羊毛、皮革组成,具体能拿哪些拿到多少,看事前和雇主签订的合同是什么样的。

而对需要长途跋涉的牧羊人来说,一双好的、合适的皮鞋是最迫切也最实际的渴求。

看着皮埃尔·贝里走向村里广场,卢米安的目光逐渐变得沉凝,带上了几分疑惑。

他无声自语道:

“就为了参加四旬节,花费一两周甚至近一个月的时间赶回来?”

想了片刻,卢米安收回视线,和雷蒙德走向了酒馆。

酒馆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科尔杜村就只有这么一家,村民喜欢称呼它为老酒馆。

刚进酒馆,卢米安习惯性地环顾了一圈。

突然,他的目光在某个地方停顿了。

他看见昨晚那个提前离场的外乡人了。

和莱恩、莉雅、瓦伦泰明显不是一伙的外乡人。

这是一位女士,身穿橘黄色的长裙,褐发微卷地披着,淡蓝色的眼睛正盯着手里那杯淡红色的酒精饮料。

她美貌而慵懒,与低矮昏暗的破旧酒馆仿佛不在同一幕场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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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牌 ===

淡红酒,果然是大都市来的人……卢米安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那位女士手中的玻璃酒杯上。

淡红酒是由糖和腌渍过的樱桃酿成的烧酒,无论颜色还是口感都很受女士们欢迎,当然,也可以用别的合适的水果代替樱桃,口感上会略有差异,但不是太大。

这是科尔杜村老酒馆能拿出的少数几类上档次的酒之一,他们之所以会备着,是因为普阿利斯夫人去过一次省府比戈尔后就爱上了这种颜色淡红的酒。

——普阿利斯夫人是本地行政官兼领地法官贝奥斯特的妻子,祖上是贵族,在罗塞尔大帝时代没了爵位。

她同时也是本堂神甫纪尧姆·贝内的情妇之一,这事村里知道的人不多,卢米安是其中一个。

卢米安收回视线,走向了吧台。

那里坐着个单穿亚麻衬衣和同色长裤的四十多岁男子,他棕发已不够茂盛,颇为凌乱,眼角、嘴边、额头等地方因常年的劳作有了些皱纹。

这正是雷蒙德的父亲,皮埃尔·克莱格。

又一个皮埃尔。

所以,卢米安才会在莉雅、莱恩等人面前开玩笑说在酒吧里喊一声皮埃尔,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会答应。

村里的人在讲这些皮埃尔、纪尧姆时,都会加上谁谁谁家的限定词,要不然根本分不清。

不少家庭,父亲和孩子还是同名,都叫皮埃尔或者纪尧姆,邻居们只能加“老”、“大”、“小”来区分。

“爸爸,怎么不去村里广场和其他人聊天?”雷蒙德走到父亲旁边。

村里的男人们最喜欢在广场榆树底下或者某個人家里聚集,玩骰子、纸牌、下棋,讨论各种传闻——到酒馆是需要花钱的。

皮埃尔·克莱格端着杯红色的葡萄酒,侧头看了自己第二个儿子一眼:

“等一会再去,现在广场上应该没什么人。”

对啊,村里那些男人都去哪里了?卢米安顿时有些疑惑。

刚才在广场时,他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叔叔,我找你想问点事情。”卢米安直截了当地说道。

皮埃尔·克莱格一下警惕:

“新的恶作剧?”

“狼来了”那个故事确实是有现实依据的……卢米安侧过脑袋,示意雷蒙德开口。

雷蒙德组织了下语言道:

“爸爸,你给我讲过的巫师传说究竟发生在多久以前?九头牛才能拉动棺材的那个。”

皮埃尔·克莱格咕噜喝了口葡萄酒,疑惑说道:

“问这个干什么?

“这是我小时候,你爷爷给我讲的。”

科尔杜村所在的莱斯顿省和临近的奥莱省、苏希特省都位于因蒂斯共和国南方,是有名的葡萄产地,这里的葡萄酒尤其是劣质的那种非常便宜,某些年景,人们甚至能拿葡萄酒当水喝。

雷蒙德听得一阵失望,因为他爷爷早就过世了。

就在这时,皮埃尔·克莱格又补了一句:

“你爷爷说是他小时候亲眼看到的,从那之后,他就害怕猫头鹰,担心会被这种邪恶的生物带走灵魂。”

卢米安和雷蒙德的眼睛同时一亮。

竟然真的有线索!

那个巫师的传说居然是某些人亲身经历的事情?

“爷爷有说过那个巫师原本住在哪里,后来被抬到哪里埋葬了吗?”雷蒙德追问道。

皮埃尔·克莱格摇了摇头:

“谁会关心这个?”

卢米安见雷蒙德还想再问点什么,伸手拍了他一下,大声说道:

“该去河边了。”

雷蒙德正待追随卢米安离开,皮埃尔·克莱格突然想起一事:

“等等,雷蒙德,过两天你要去当‘看青人’了,我和你说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看青人”是负责巡逻村庄附近高原草场和周围田地的,防止有人在禁牧期放牧或者任由牲畜破坏青苗。

卢米安没有旁听,去了酒馆附属的盥洗室。

出来时,他特意经过了那位喝着淡红酒、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外来女郎。

虽然他不会做搭讪这种事情,但想提前进行观察,搜集好细节,等时机到了,这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就像他利用莱恩、莉雅等人撞破本堂神甫偷情现场一样。

不露痕迹地扫了几眼,卢米安准备绕过这个角落去酒馆门口等待雷蒙德。

就在这个时候,那位穿着橘黄色长裙,气质慵懒的女士抬起了脑袋。

卢米安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与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一时之间,以卢米安的脸庞厚度都有些尴尬。

他脑海内随即冒出了一个个念头:

我是该学本堂神甫、行政官那样,顺势赞美她的美貌,从观察变成搭讪,还是展现青涩一面,匆忙转身离开……

他刚拿定主意,那位女士笑盈盈开口了:

“伱最近在频繁做梦?”

刷地一下,卢米安就仿佛被闪电劈中,整个脑海都变得麻痹,所有的念头都冻结在了那里。

也就是一两秒的工夫,他强行笑道:

“做梦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那位女士单手托着腮部,打量着卢米安,低笑道:

“身处一片大雾的梦。”

她怎么知道的……卢米安的瞳孔瞬间放大,神色里多了些许惊惧。

他虽然经历过不少事情,但毕竟年轻,一时竟有点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冷静,冷静……卢米安一边安抚自己,一边缓和了脸上的肌肉,反问道:

“你昨晚听完了我给那三个外乡人讲的故事?”

那位女士未做回答,从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橘色手包内拿出了一叠牌。

她再次望向卢米安,微笑道:

“抽张牌吧,或许能帮你解开那个梦境隐藏的秘密。”

这……卢米安又惊又疑。

他一时既怦然心动又高度警惕。

他看了那副牌一眼,微皱眉头道:

“塔罗?”

那看起来像是罗塞尔大帝发明的,用来占卜的塔罗牌。

那位女士低头看了一眼,自嘲一笑道:

“不好意思,拿错了。”

她把那二十二张塔罗牌塞回中型手包内,重新拿出了另外一副牌。

“这也是塔罗,但属于小阿卡那牌,你还没资格抽大阿卡那牌,我也没资格让你抽……”

小阿卡那牌共五十六张,由圣杯、权杖、宝剑、星币四种“花色”组成。

她在说什么啊……卢米安听得一头雾水。

这女士看起来又美貌又有气质,但实际表现却不太正常,精神上似乎有点问题。

“抽一张吧。”那位似乎来自大都市的女郎摇晃起手中的小阿卡那牌,含笑说道,“免费的,试一下不用花钱,反而可能解决你梦境的问题。”

卢米安呵呵笑道:

“我姐姐说过,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这句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那女士想了想道。

她把小阿卡那牌放到了盛放淡红酒的玻璃杯子旁,接着又道:

“可只要你不管怎么样都不付钱,我一个外乡人哪有能力在科尔杜村强迫你支付费用?”

说得没错……抽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好不容易有关于那个梦境的提示,不尝试一下怎么甘心……可这会不会涉及巫师的诅咒……找奥萝尔帮忙?卢米安脑海思绪纷呈,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那位女郎也没有催他。

过了十几秒,卢米安缓慢俯下身体,伸出右手,打散那叠小阿卡那牌,从中间抽出了一张。

“权杖七啊。”那位气质慵懒的女士看了眼牌面。

那张牌上,一个面容坚毅,穿着绿色衣服的男子站在山顶,手持一根权杖,对抗着敌人从山下攻来的六根权杖。

“这代表什么?”卢米安问道。

那位女士笑了笑:

“自己根据图案解读啊,危机,挑战,对抗,勇气,等等,等等。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牌现在送给你了,命运来临时,你会发现它真正的含义。”

“给我了?”卢米安愈发疑惑。

这张牌不会真的下了诅咒吧?

那位女士收好剩余的小阿卡那牌,端起酒杯,喝光了里面不多的淡红酒。

她无视卢米安的问题,漫步走向老酒馆一侧的楼梯,上了二层。

很显然,她住在那里。

卢米安本想追赶,可只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思绪起伏不定:

这真的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牌?

她把这张牌送给了我,那副牌岂不是永远缺少一张,没法使用了?

奥萝尔应该能看出问题吧……

这时,雷蒙德找了过来:

“怎么了?”

“没什么,那外乡人长得真不赖。”卢米安随意敷衍道。

“我觉得还是你姐姐奥萝尔更好看。”雷蒙德随即压低了嗓音,“卢米安,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我爷爷都去世很久了。”

急着回家的卢米安想了想道:

“一是找和你爷爷差不多年纪,还活着的老人询问,二是去教堂翻登记册,呃,这个最后再考虑。”

想到自己刚破坏了本堂神甫的好事,卢米安觉得最近应该非必要不去教堂。

——在科尔杜村这种只有一个教会的乡下,由于行政官的手下人数极少,教堂承担了一部分政府功能,比如,记录丧葬、婚嫁情况。

不等雷蒙德再问,卢米安补充道:

“我们分头看看符合条件的老人有哪些,明天去问。”

“好。”雷蒙德当即答应了下来。

…………

半入地式两层建筑内。

奥萝尔听完卢米安的讲述,仔细看了那张“权杖”牌一阵道:

“确实是很普通的牌,我没有察觉到诅咒或者其他特异的存在。”

“奥萝尔,呃,姐姐你说,那个外乡人究竟想做什么,她为什么知道我在做那样的梦?”卢米安问道。

奥萝尔摇了摇头:

“她既然已经明牌,那相对来说还好。

“这几天,我会好好‘观察’下她。

“嗯……这张牌你先拿着,或许会有些变化,放心,我看着的。”

“好。”卢米安努力让自己放松一点。

…………

夜晚时分。

卢米安将那张“权杖”牌塞到了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内,自己上了睡床,闭眼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的他似乎又看到了那片灰雾。

突然,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在梦中“醒”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恢复了清醒,找回了理智。

而弥漫着灰雾的梦境依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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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废墟 ===

卢米安下意识环顾了一圈,看见了熟悉的桌椅、书架、衣柜和睡床。

这是他的卧室,但被淡淡的灰色雾气笼罩着。

清醒梦?我做了清醒梦?卢米安的瞳孔瞬间放大。

清醒梦指的是虽然在做梦,但本人保持着清醒时的思考和记忆能力,这是一种相当少见的状态,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可以更高概率地触发。

之前,奥萝尔为了解开卢米安灰雾梦境的秘密,帮他彻底消除这个隐患,曾多次用不同方法创造清醒梦,可都没能成功。

而现在,卢米安莫名其妙就在梦境里恢复清醒了。

短暂的震惊错愕后,卢米安找回了思绪,心里想到了一个可能:

“是那张代表‘权杖七’的塔罗牌造成的?

“那个女人说过,这张牌有助于我解开梦境的秘密……

“所以,它的作用就是让我进入清醒梦状态,可以真正地探索这片灰雾笼罩的区域?

“嗯……和我之前的印象相比,现在的灰雾好像淡了很多,很多……”

念头电转间,卢米安侧过身体,快步来到斜放的椅子旁,双手撑着抵住墙壁的桌子,探头望向窗外。

映入他眼帘的并非他熟悉的场景。

这個梦并没有复刻他生活的科尔杜村。

那淡而稀薄的灰白雾气下,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座高耸的山峰,它纯粹由棕红色的石块和红褐色的泥土组成,往天空方向延伸了二三十米。

围绕这座山峰的是一圈又一圈建筑,它们或倒塌于地,或被烧得漆黑,让人看不出完好时是什么样子。

从卢米安所在的地方望去,它们就像是被破坏的陵墓,以圆环的形式不算整齐地排列着。

而整个区域,地面坑坑洼洼,碎石众多,没有一根杂草。

另外,高空雾气转浓转白,卢米安无从确认有没有太阳,只知道这里异常昏暗,像是只有星光照耀的夜晚。

认真观察了一阵,他低声自语起来:

“这就是梦的全部场景?”

这个困扰了他很多年的梦,真实状态竟是这个样子?

短暂失神后,卢米安思考起更加现实的问题:

“所谓的梦境秘密藏在哪里?

“那座山峰上,或者某个被破坏的建筑内?”

卢米安没有急切地离开卧室,进入那片区域,探索梦境,依旧停留于原地,打量着能够看到的每一个地方。

突然,他感觉围绕山峰的那片建筑废墟内有身影一闪而过。

碍于本身所在房屋只有两层,高度不够,而灰雾虽然淡薄,但存在感不容忽视,卢米安一时竟无法肯定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隔了一阵,他缓慢吐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不要着急,要有耐心,不要着急,要有耐心。

“看起来,这个梦境真的有不少秘密,它似乎不完全属于我,盲目探索很可能遭遇危险……

“嗯,明天一早就去找那个女人,看能不能问到详细的情况,之后再决定怎么做……”

思绪纷呈间,卢米安收回了视线,准备脱离这个梦境,安心睡觉。

可处于清醒状态的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真正醒来。

一次次暗示失败后,他躺到床上,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变得混沌,模拟起以前睡着时的状态。

不知不觉间不知过了多久,卢米安猛地坐起,看见了透过窗帘渗透入房间内的淡金色阳光。

“总算醒了……

“果然,在梦境里睡着会恢复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然后就能脱离了……”

卢米安松了口气,无声自语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咚咚咚的敲击声。

“奥萝尔?”卢米安心中一紧,担心出现什么不好的发展。

“是我。”奥萝尔的声音传入了屋内。

卢米安翻身下床,快步走到门边,握住把手,往后一拉。

门外确实是奥萝尔,她穿着白色丝质睡裙,金色的长发柔和披在身后。

“怎么样?”她似乎很确定卢米安是刚刚醒来。

卢米安没有隐瞒,将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诉了奥萝尔。

奥萝尔仿佛在思考般点了点头:

“那张牌的作用是让你做清醒梦啊……”

她随即问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卢米安“嗯”了一声:

“等下随便吃点东西,我就去找那个女人,看能不能弄到更多的情报,弄清楚她真实的用意。”

“可以。”奥萝尔没有反对。

她接着又道:

“我也会写信找人询问你描述的梦境,看那些事物究竟代表着什么。”

说到这里,她看了卢米安突然紧张的表情一眼,笑容绽放道:

“放心,我会做一定修饰的,也不会一次抛出全部,循序渐进的道理可是我教给你的。

“嗯,和那位女士交流的时候,不要强求,尽量保持友善,这不表示我们害怕她,只是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强。”

“没问题。”卢米安郑重答应了下来。

…………

科尔杜村,老酒馆。

卢米安刚靠近吧台,就冲着兼职酒保的酒馆老板莫里斯·贝内道:

“那个外乡女人住在楼上哪个房间?”

老酒馆本身也是村里唯一的旅店,二楼有六个房间可供住宿。

莫里斯·贝内不算胖,也不魁梧,和大部分村民一样黑发蓝眸,最大的特点是鼻头总红红的,这是经常喝酒带来的。

他是本堂神甫纪尧姆·贝内的族人,但关系并不亲近,属于远房堂兄弟。

“你问这个干什么?”莫里斯·贝内好奇反问,“那种大都市来的女人会看得上你这种乡下土佬?”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探究表情,对男女之间的不正常关系有着浓烈兴趣。

“伱自己不也是乡巴佬、赤脚汉?”卢米安嗤之以鼻,然后随便编了个理由,“那个女人昨晚丢了东西,我今早发现了,给她送过来。”

“是吗?”莫里斯·贝内对卢米安的信用表示怀疑。

这家伙十句里面有八句是编的。

“不然呢?你觉得她能看上我?”卢米安理直气壮。

“也是。”莫里斯·贝内被说服了,“她在靠近广场的那个房间,盥洗室对面。”

目送卢米安走向楼梯后,这酒馆老板边擦拭酒杯,边小声嘀咕起来:

“也不是不可能啊,某些时候,人都想尝试新口味……”

他嘀咕的声音刚好让卢米安听到。

…………

酒馆二楼,卢米安于昏暗的过道里找到了唯一的盥洗室,然后看见对面那扇暗红色木门的黄铜色把手上挂着一个白色的纸制牌子。

上面用因蒂斯语写道:

“正在休息,“请勿打扰。”

卢米安低头看了几秒,没有急匆匆地上前敲门,反而退了两步,倚墙而站。

他打算在这里等待那位女士出门。

以前的流浪生活教会他,机会出现时,必须无比果断地做出尝试,尽力把握,不能有半点犹豫,不能思前想后,不能在意面子,不能懦弱胆怯,否则机会必然流失,自身将陷入更加悲惨的恶性循环,而机会没有出现时,要耐心,要坚持,要克制住一切不适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卢米安站在那里,没有半点烦躁。

如果有旁观者在这里,如果不是他偶尔会动下手脚,恐怕会将他当成一尊雕像。

终于,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那位女士换了条浅绿白边的长裙,褐色的头发于脑后蓬松扎起。

她用淡蓝色的眼眸扫了卢米安一秒,又低头看了看房门把手上的纸制牌子,笑着问道:

“等了多久?”

她对卢米安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惊讶。

卢米安往前走了一步道:

“这不重要。”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显得不那么急切。

“你有什么想问的?”那位女士相当直接地说道。

“就在这里?”卢米安左右看了看。

那位女士微笑回答道:

“你要是不在意,我也不介意。”

卢米安其实已经观察过,本来也住这个地方的莱恩、莉雅等人此时似乎不在,酒馆二楼除了自己和面前的女士没有别的人。

他组织了下语言道:

“那个梦境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那位女士失声笑道:

“这应该由你来回答,而不是问我。”

她顿了一下又道:

“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以在那里获取到某些超凡力量。”

超凡力量……卢米安先是心中一动,随即疑惑问道:

“梦里得到的超凡力量有什么意义?

“它又不会影响到现实。”

那位女士笑了笑:

“在超凡领域,一切皆有可能。

“也许,真能影响呢?”

我苦苦追寻的超凡力量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卢米安沉默了。

那位女士收敛住表情,正色补充道:

“我要提醒你一句,那里充满危险,在那里死去,你将彻底死亡。”

探索那个梦境出现意外会导致现实的我跟着死亡?卢米安不能理解,但选择相信。

这一是困扰他好些年的灰雾梦境看起来确实比较特殊,二是姐姐奥萝尔说过,小心无大错,宁愿把问题看得困难一点把后果想得严重一点,也不能轻视、大意。

隔了几秒,他开口问道:

“如果我不探索呢,会有什么后果?”

“理论上来说,不会有什么后果,没人强迫你。”那位女士想了下道,“但我不确定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不会发生变化,而只要出现变化,情况变坏的可能性远远高于变好。”

“高多少?”卢米安追问道,“90%相比10%?”

“不,99.99%相比0.01%。”那位女士严谨地补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你可以不信。”

卢米安顿时陷入了挣扎,脑海内念头纷涌:

“我最近越来越觉得那个梦境是隐患,放任不管是最差的选择……

“可真要探索,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出现意外的可能非常高……

“等奥萝尔从她那些笔友那里打探到一定的情报后再做尝试?

“那样一来,奥萝尔肯定不会同意我借探索梦境的机会获取超凡力量……

“我调查传说真相不就是在寻求超凡力量吗……

“那太危险了,真的会导致死亡……

“要不,先在梦境废墟的边缘做初步探索,不冒险深入?这也相当于在搜集情报……

“嗯,可以把刚才那些对话告诉奥萝尔,但不能提有获取超凡力量的可能……”

一个个想法沉淀后,卢米安望着对面的女士,沉声问道:

“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给我那张塔罗牌,为什么要给我探索那个梦境的机会?”

那位女士微微一笑:

“等你解开了梦境的秘密,我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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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娜罗卡 ===

离开老酒馆后,卢米安站在夯土道路上,犹豫着该去哪里。

上午的阳光洒落,带着点微凉。

就在这时,雷蒙德·克莱格从侧方过来:

“我正想去找你。”

“有什么事情吗?”卢米安恢复了正常,故意问道。

雷蒙德一脸诧异:

“你忘了?我们今天要去找和我爷爷年纪差不多大的,还活着的老人问巫师传说的事情。”

卢米安抬手按住脑袋,一脸痛苦: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或者你出现了幻觉?”

雷蒙德又惊又怕,正要回忆细节,确认昨天之事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忽然看见卢米安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你这个混蛋,又在恶作剧了!”雷蒙德忍不住骂道。

“骂得真没有力度。”卢米安啧啧感叹,“阿娃都比你会骂人。”

阿娃·利齐耶是科尔杜村一个漂亮少女,如今是“牧鹅女”。

她父亲纪尧姆·利齐耶是鞋匠,擅长利用牧羊人们提供的皮革制作皮鞋,在周围几个村庄都比较有名。

“阿娃……”雷蒙德神情有所变化。

他随即望向卢米安:

“阿娃是我们的朋友,对吧?”

“是的。”卢米安笑着点头。

他们三個再加上贝里家的纪尧姆,阿娃的堂妹阿泽玛·利齐耶,是经常在一块玩的年轻人。

“为什么不让阿娃也参与我们调查传说真相的事情?”雷蒙德提出了建议,“你知道的,他父亲总是说‘为什么女人出嫁必须给一份财产,多少不错的家庭就这样败落了’,这让她很不安,如果能在调查中获得一些财宝或者奖赏,她应该会放心不少。”

“我听村里好几个家庭的男主人说过类似的话,包括本堂神甫,他们恨不得自己的兄弟也永远在家,哪怕结婚也不单独出去建立家庭,那需要分给他们应得的财产。”卢米安笑着看了雷蒙德一眼,故作随意地说道,“所以很多家庭倾向于让其中一个孩子去当牧羊人,这样他既基本不会结婚,又有一定的收入,大部分时候能养活自己。”

雷蒙德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想过。

这也是他喜欢和卢米安混在一起的原因,虽然村里大部分人都说这家伙性格恶劣,喜欢骗人、恶作剧,但他的见识真的超过了同龄所有人,不像自己,懂得不多,整天浑浑噩噩,只能听从家里的安排。

知道了就好……卢米安暗道一声,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现在来不及了,我们得抓紧时间问人,明天再去找阿娃,嗯,之后还可以让小纪尧姆和阿泽玛也参与,这除了可能带来收获,还是一场有趣的活动,能锻炼我们的能力。”

“让小纪尧姆和阿泽玛也加入啊?”雷蒙德有点不情愿。

分奖赏的人越多,自己得到的越少。

而最重要的是,那样一来,自己就找不到讨好阿娃的机会了。

卢米安看着这家伙,目光里多了几分慈和与怜悯:

傻孩子,伱以为阿娃能看得上你?她眉毛高着呢,只想嫁到好人家,她明明对我这个“恶人”有一定好感,都能控制住自己……

在达列日地区的俗语里,“眉毛高”的意思是眼光高,看不上一般人。

“我姐姐说过,人多力量大。”卢米安简单解释了一句,“都有哪些老人需要拜访?”

“你没去调查?”雷蒙德诧异反问。

出了那张“权杖”牌的事情,我哪有精力去询问……卢米安笑道:

“我当然调查了,现在是想考验你搜集情报的能力。”

雷蒙德没有怀疑:

“村里还活着的,一共有九个老人和我爷爷年纪差不多,或者更大一点,分别是……”

六个女性,三个男的,女士们果然更长寿啊……卢米安安静听完,想了想道:

“后面两个不用去拜访,她们是外村人,嫁到这里来的。

“呃……我们先找娜罗卡问,她年纪最大,巫师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很可能已经成年。”

娜罗卡本名不是这个,这是对她的尊称。

在莱斯顿省,家世显赫或者作为实际家长的已婚女性有权获得“夫人”这个称号,具体是在名字最后加一个“a”,表示女性,同时于名字前面冠“娜”,也就是“夫人”、“女主人”的意思。

普阿利斯夫人一是家族败落已久,二是在家里得听从行政官贝奥斯特的话,所以不能冠“娜”加“a”,只能用单独的“夫人”词汇来称呼。

娜罗卡的丈夫早逝,自己承担起了整个家庭,即使在两个儿子成年、结婚、生子,自身老迈后,也依旧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

这种现象在科尔杜村相当少见,绝大部分情况下,男性才是主导,没有父亲的家庭,孩子一旦成年,会很自然地就从母亲手里拿回管理整个家的权力。

“好。”雷蒙德没有疑问。

绕过几栋建筑后,卢米安看见四个老妇人坐在一栋两层房屋前,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随意聊着天。

与此同时,坐得很近的她们还给彼此捉着身上的虱子,显得相当悠闲。

——在因蒂斯共和国的乡下,互相捉虱子是拉近关系、表示亲热的娱乐活动。

“现在去问?”雷蒙德有点犹豫。

他怕自己两人追寻传说真相的事情传扬出去。

“再等等。”卢米安沉重点头。

据他所知,村里许多流言都是通过这样的聚会产生并一层层传播开来的。

过了好一阵,另外三位老妇人因为家里还有活计,相继离开了。

“上午好,娜罗卡。”卢米安当即走了过去。

娜罗卡已白发苍苍,眼眸略显浑浊,她穿着粗布制成的深色长裙,双手仿佛覆盖了一层鸡皮,脸庞有着明显的斑块。

“奥萝尔什么时候出来聚会啊?村里很多人想着她。”娜罗卡看着卢米安,笑眯眯问道。

很多男人是吧?卢米安进入了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状态,一脸好奇道:

“娜罗卡,听说你见过真正的巫师?九头牛都拉不动棺材的那个。”

娜罗卡的表情微有变化:

“谁告诉你们的?”

“他爷爷夜里回来告诉他的。”卢米安开始胡扯。

娜罗卡愣了愣:

“灵魂真能回家吗……”

“是我爸爸告诉我的,爷爷在世的时候讲过。”雷蒙德见不得卢米安骗老人家。

娜罗卡竟有点失落,隔了好一会儿才道:

“那个人死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是巫师,他表现得很正常。”

就像你们不知道奥萝尔是巫师一样……卢米安在心里回了一句。

“直到他突然死去,那只猫头鹰飞来……”娜罗卡陷入了回忆。

她后面讲的和传说基本一致。

卢米安进一步道:

“那个巫师当时住在哪里?”

娜罗卡看了他一眼:

“就是你和奥萝尔现在住的地方。

“那个巫师下葬后,当时的本堂神甫带着几个人拿走了值钱的东西,烧掉了那栋房屋,有那么二三十年,都没人敢靠近那里,后来,这件事情逐渐被忘掉了,再后来,奥萝尔来了,买下了那块土地,重新建了房屋。”

就是我们家?卢米安心中一惊。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预料!

转瞬之间,他想到了一些平时忽略的问题:

以奥萝尔赚钱的能力,以她隐藏的超凡能力,她为什么要到科尔杜村这么一个乡下定居?

无论是省府比戈尔,还是纺织中心苏希特、首都特里尔,都是更好的选择,就算想挑环境好、空气不错的地方,那些大都市也有一定的区域可供选择。

奥萝尔曾经说过,最好的隐藏是藏在大城市里……卢米安思绪翻滚,难以平静。

他今天才知道,奥萝尔选的那块地,修建房屋的那块地,曾经属于一位巫师……

“那个巫师被葬在哪里?”旁边的雷蒙德忍不住问道。

房屋里的财产是没指望了,只能看巫师的遗体有没有特殊。

娜罗卡好笑说道:

“那么大的事,肯定会惊动本堂神甫。

“当时大家用九头牛把棺材拉到了教堂旁边的墓园里,由本堂神甫举行仪式,进行了净化,最后还把尸体烧成了灰烬,挖了个洞埋掉。”

“这样啊……”雷蒙德难掩失望。

“你们问这些想干什么?”娜罗卡端详了他的表情一阵,开口问道。

卢米安笑了一声,说着更像谎言的真话:

“想找到巫师的宝藏。”

“年轻人不要总是幻想。”娜罗卡告诫了一句。

“好的。”卢米安表现得很是乖巧。

他和雷蒙德告别娜罗卡,走上了前往村里广场的道路。

“没指望了,卢米安,这事没指望了。”绕过一栋建筑后,雷蒙德沮丧开口。

“确实,该烧的都烧了,该被拿走的都拿走几十年了。”卢米安点了点头。

因为梦境之事出现了契机,所以他相对不是那么失望。

雷蒙德赞同道:

“是啊,整个传说里只有那只猫头鹰还没被毁掉。”

“猫头鹰……”卢米安眼睛一亮,将目光投向了村外的山林。

雷蒙德打了个寒颤,赶紧补充道:

“但这么多年过去,它肯定早死了。”

他非常害怕接触猫头鹰这种邪恶的生物。

在因蒂斯南部,猫头鹰、夜莺和乌鸦都被认为是不祥的、邪恶的、为魔鬼效力的生物,经常会带走人类的灵魂或者带来厄运。

=== 第8章 猫头鹰 ===

卢米安也只是突然产生了那么一个灵感,并不是真的想去做。

先不提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猫头鹰的生命又比人类短暂得多,在巫师死时飞来的那只应该早就腐烂成泥,光是这片山里猫头鹰的数量就让卢米安没有追踪下去的欲望。

太多了!

那只猫头鹰又没有明显的特征……不,传说故事里,那只猫头鹰没有具体的形象,娜罗卡刚才也没讲……我们问得还是不够仔细啊……卢米安回过神来,对雷蒙德笑道:

“与巫师有关的猫头鹰说不定能活100年。”

见雷蒙德愈发害怕,他宽慰道:

“放心,这是最后的选择,我可不想面对一个怪物。

“我们再找别的老人问问,或许有娜罗卡忽略掉的关键线索。”

他随即用蛊惑的口吻道:

“如果我是巫师,我绝对不会把所有的财宝都带在身边或者放在家里,我肯定会分一部分藏在某个地方,免得被裁判所突然袭击,什么都来不及拿,必须立刻逃亡的时候,钱袋空空。”

“永恒烈阳”教会的宗教裁判所其中一個重要职责就是消灭所有的巫师、女巫,乡野间广泛流传着他们的“丰功伟绩”。

“对啊!”雷蒙德重又振奋。

他一脸向往地说道:

“可惜啊,过去太多年了,教会搜去的那些财宝肯定早花完了。”

“小伙子,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卢米安打趣道。

两人继续拜访起莫里家的老皮埃尔、娜费尔里娅等老人。

虽然他们的回答和娜罗卡差不多,但有了经验的卢米安和雷蒙德还是问出了更多的细节。

比如,那只猫头鹰属于大中型,和它的同类基本一样:嘴巴尖尖,脸型似猫,褐色羽毛,散缀细斑,棕黄的眼白,黑色的眸子……

但它的体型比类似的猫头鹰还要大一圈,而眼睛似乎能转动,不像同类那么僵硬,看起来呆呆的。

在所有的描述里,这些不同让那只猫头鹰显得更为邪恶。

“现在看来没什么有用的线索。”通往村里广场的道路上,卢米安对雷蒙德说道,“我们只能把重点放在别的传说上。”

“嗯。”雷蒙德已不像刚开始那么受挫折,“选哪个?”

这家伙又积极又卖力啊……卢米安暗赞一声,准备给雷蒙德一点奖励。

他点了点头道:

“回去认真想想,明天再讨论决定。

“下午我教你格斗技巧。”

“好!”雷蒙德因这意想不到的事情而高兴。

奥萝尔可是非常能打的,要不然怎么对付得了村里某些野蛮粗鲁的男人?她的弟弟应该也不差。

告别雷蒙德·克莱格,卢米安拐上了通往自己家的小路。

走了一阵,他看见迎面过来几个男子。

为首者正值壮年,个子不高,一米七不到,身上套着白色的长袍,头部留着浅浅的黑发。

他气质威严,五官只能说端正,鼻尖微微勾起,望着卢米安的蓝色眼眸内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恶意。

这正是“永恒烈阳”教会驻科尔杜村的本堂神甫纪尧姆·贝内。

“我等你好一会儿了。”纪尧姆·贝内沉声说道,“你是故意把那些外乡人带到教堂的?”

“我以为你在里面睡觉。”卢米安边强行解释,边悄然往后退步。

他认得出来,纪尧姆·贝内身旁站着的是他的弟弟蓬斯·贝内,这家伙三十出头,身形健硕,为人霸道,喜欢欺负村民。

另外几个则是跟随他和本堂神甫的打手。

见卢米安后退,纪尧姆·贝内对蓬斯使了个眼色。

蓬斯·贝内狞笑着上前:

“混蛋小子,过来认识认识你爸爸蓬斯!”

话音未落,他已是加快脚步,扑向卢米安,另外几名打手亦然。

在科尔杜村这种乡下地方,讲道理是镇不住人也换不来道歉的,直接而强势的处理才让人敬畏,这一点,本堂神甫纪尧姆·贝内非常清楚,也习惯如此做事,所以,一确定那些外乡人是卢米安带到教堂的,他就决定把这小子抓起来,狠狠揍一顿,揍到他一个月都起不了床,揍到有人替他补偿自己。

当然,得避开奥萝尔。

至于法律,只要和行政官兼领地法官贝奥斯特说一声就好了,城里的治安官可不会为了打架这么点小事专门跑到乡下来调查。

而贝奥斯特作为外来者,在没有极大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是不会得罪自己这个本地出生的神甫的。

让纪尧姆·贝内感觉幸运的是,自己和行政官的妻子普阿利斯夫人偷情的事情,那几个外乡人没有往外宣扬,对方暂时还不知道。

他们快,卢米安更快,蓬斯刚开口说话,他就转过身去,狂奔了起来。

他对本堂神甫这伙人的秉性和行事风格可是相当了解。

曾经有村民向城里的“永恒烈阳”教堂告密,说纪尧姆·贝内不仅有多个情妇,而且克扣信众对“永恒烈阳”的奉献,在村里肆意欺负他人,完全不像一个神职人员,后来,一个下午,这个村民不知怎么就摔死了。

蹬蹬蹬!

卢米安跑得刮起了一阵风。

“等等伱爸爸!”蓬斯一边喊一边追,速度竟也不慢。

那些打手同样紧跟着。

冲出小路,卢米安没有沿大道奔逃,直接闯入了最近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正在兼职客厅的厨房准备午餐,突然就看见这么一个人跑了进来。

嗖的一下,卢米安绕过他们,从厨房后面的窗户翻了出去。

蓬斯等人追进来的时候,房屋的主人已回过神来,起身拦截并开口询问:

“干什么?

“你们干什么?”

“老东西让开!”蓬斯恶狠狠地将男主人推开,却也耽误了一点时间。

等他们追到窗边,翻出去时,卢米安已奔入了另外一条小道。

又追了一阵,他们彻底失去了卢米安的身影。

“该死的野狗!”蓬斯往路旁吐了口青痰。

…………

半入地式的两层建筑外。

卢米安平复了下呼吸,若无其事地开门进屋。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一阵有规律的喊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卢米安往厨房另外一侧的空旷地方望去,看见奥萝尔金发扎成马尾,穿着亚麻色衬衣和偏紧的白色长裤、小羊皮做的深色短靴,在那里蹦蹦跳跳,满头是汗。

——科尔杜村的习俗是,一楼绝大部分区域为厨房,是整个家的核心,烹饪在这里,享用食物也在这里,和客人聚会同样在这里。

又在锻炼身体啊……卢米安对此类场景早已熟悉,一点也不惊讶。

奥萝尔经常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问了也不说理由。

至少锻炼身体是件好事,而且还挺好看的……卢米安靠拢过去,安静旁观起来。

过了一阵,奥萝尔停止运动,弯腰关上了使用电池的黑色录音机。

她接过卢米安递来的白色毛巾,边擦拭额头的汗水边吩咐道:

“你今天下午记得学格斗。”

“又要读书,又要学格斗,你对我的要求会不会太高了?”卢米安随口诉苦。

奥萝尔瞄了他一眼,笑吟吟道:

“你要记住,我们的目标是道德、智力、体魄、美学鉴赏、劳动能力全面发展!”

她越说越是高兴,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或者好玩的事情。

道德我已经不及格了……卢米安无声嘀咕了一句。

他转而问道:

“学哪种格斗?”

他不解的事情之一就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奥萝尔竟然是格斗高手,掌握着许多流派的格斗术,每次都压制得自己还不了手。

奥萝尔认真想了想,略微前倾身体,半仰脸孔,望向卢米安的眼睛。

她随即嘿嘿一笑,大声说道:

“防狼术!”

“啊?”卢米安诧异道,“这不是女孩子学的吗?”

奥萝尔站直身体,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

“谁说男孩子不会遭遇色狼的?”

她嘴角流泻的笑意逐渐无法掩饰。

弄不清楚姐姐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打算这么做,卢米安只好不说话,拿回那张白色毛巾,走向楼梯。

突然,他脚下一紧,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猛地往前摔去。

半空之中,卢米安慌忙收紧腰腹肌肉,伸出手臂,按了下旁边的椅子,然后一个翻身,勉强安稳“着陆”。

奥萝尔收回伸出去的脚,啧啧笑道:

“格斗的要义之一是随时观察环境,不能有半点疏忽。

“记住了吗,我的菜鸟弟弟?”

刚才,她的右手本来已经抓到了卢米安的背心,但见对方控制住了身形,又收了回来。

“这不是太信任你了吗……”卢米安嘀咕道。

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方面的信任毫无意义,自己不知在奥萝尔面前吃了多少类似的亏了。

奥萝尔咳嗽了一声,收敛住表情:

“和那个女人聊得怎么样了?”

卢米安把对话大概说了一遍,末了道:

“我打算等你的朋友们给了回信再考虑探索梦境的事情。”

“明智的选择。”奥萝尔满意点头。

卢米安岔开了话题:

“中午吃什么?”

“早上的吐司还有剩,我再给你烤四块小羊排。”奥萝尔想了想道。

“你呢?”卢米安追问道。

奥萝尔随意说道:

“我就一个松露竹鸡丝,然后再加个奶酪洋葱汤,我上次试了下,发现还挺……”

她话未说完,整个人突然僵住。

下一秒,她抬起了双手,想要堵住耳朵,脸上的肌肉逐渐扭曲。

这让她的美貌变得有些狰狞。

卢米安静静看着,眼里满是关切和担心。

过了一会儿,奥萝尔长长地吐了口气,恢复了正常。

她额头又满是汗水了。

“怎么了?”卢米安问道。

奥萝尔笑了笑:

“耳鸣又发作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这老毛病。”

卢米安没有追问,转而说道:

“嗯,那我来做午餐,你好好休息。”

每当这种时候,他想要获取超凡力量的念头就越发迫切和坚定。

=== 第9章 杂志 ===

夜晚。

应付完来借烤炉的邻居,卢米安上至二楼,进入了充当书房的那间屋子。

——在科尔杜村,许多贫穷人家没有烤炉,也没有大的那种灶炉,当需要烤面包或者熏肉的时候,只能去别人家借,当场使用。

这件事情上,奥萝尔一向开明,很是宽容,谁来借都可以,只是要支付相应的燃料费用,或者自带煤炭、木材等。

此时,她已换好了那身白色丝质睡裙,正蜷缩在一张安乐椅内,就着书桌上那盏使用电池的明亮台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籍。

卢米安没有打扰她,随意地从书架里抽出本较薄的图书,坐到了角落的椅子上。

《隐秘的面纱》……这是什么杂志?卢米安瞄了眼满是奇怪符号的封面,心中泛起了疑惑。

他快速翻了一下,越看越是震惊。

这本杂志讲的是人类灵魂的存在形式,讲的是万物有灵,讲的是通过隐秘的方式和不同的灵沟通,得到不同的帮助……

哪怕信仰一点也不虔诚,哪怕只是随大流地进“永恒烈阳”的教堂做些祈祷,偶尔参与弥撒,卢米安脑海内也难以遏制地闪过了两个词语:

“亵渎!

“禁忌!”

虽然奥萝尔作为一名只要暴露肯定会被宗教裁判所抓去烧死的巫师,家里有类似的书籍很正常,但卢米安明明看到,这本杂志印有政府的出版许可!

这种东西是能光明正大出版的吗?

不是说出版审查一直很严格吗?

或者,这是伪造的许可……卢米安抬起头来,望向奥萝尔,开口问道:

“这是违禁杂志?”

奥萝尔将目光从书籍上抽离,瞄了弟弟那边一眼,不甚在意地说道:

“以前是,属于地下文学,后来不知怎么就通过审查,正式出版了,‘永恒烈阳’教会竟然也不管,就那样默许了。”

“文学?”卢米安对姐姐的用词不是太理解。

“这当然是文学,你不会当真了吧?”奥萝尔笑了起来,“如果写的是真的,你觉得它还能出版吗?你如果照着上面的方法做,除了让自己精神虚弱,变得神经质,不会有额外的收获,嗯……偶尔会有点真东西,可没有相应仪式语言的情况下,怎么尝试都白费工夫。”

这是一位专业巫师的评价。

“好吧……”卢米安难掩失望,“我只是奇怪,这居然能出版。”

奥萝尔鼓了下腮帮子,仿佛在认真思考: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最近这几年,各地灵异,呃,涉及超凡因素的现象越来越多,无法全部隐瞒住,带来了一定的思潮,政府想让大家稍微有点了解,所以放松了对类似书籍的管控。在特里尔,更流行的是《通灵》《莲花》《奥义》三本杂志,我书架上都有,你如果感兴趣,可以找来看看,以后去酒馆编故事也能编得更像那么回事一点。”

“嗯。”卢米安确实很感兴趣。

与此同时,他再次于心里感慨:

奥萝尔的藏书真是丰富多样啊!

正是靠着这些书籍和奥萝尔时不时地讲解,他这个失学青年才能对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这片大陆这個国家有足够的了解:

这个世界有南北两块大陆,中间隔着飓风肆掠、航行艰难的狂暴海,至于传说中的东大陆和西大陆,目前无人抵达,没谁能确定它们究竟存在还是不存在。

卢米安和奥萝尔生活的因蒂斯共和国位于北大陆中部,西临迷雾海,北接弗萨克帝国,东边隔着霍纳奇斯山脉和鲁恩王国相望,南边接壤的国家依次排开是费内波特王国、伦堡和马锡。

在费内波特王国和鲁恩王国之间,还有塞加尔等小国,它们与伦堡、马锡并称中南诸国,共同点是都信仰“知识与智慧之神”。

南大陆已沦为北大陆诸国的殖民地,无论拜朗帝国,还是帕斯王国、哈加提王国,或者别的国家,都失去了大部分自主权,当然,反抗殖民的浪潮从未断绝。

除了南北大陆之间的狂暴海,因蒂斯共和国以西的迷雾海,还有鲁恩王国以东的苏尼亚海,弗萨克帝国北边的北海,南大陆以南的极地海,它们并称“五海”。

而北大陆诸国中,鲁恩王国综合实力最强,其次是因蒂斯共和国,在上次战争里输掉的弗萨克帝国落到了第四,费内波特王国上升至第三,中南诸国里,伦堡最为强盛。

比起科尔杜那些只知道因蒂斯共和国、费内波特王国和伦堡的村民,卢米安堪称地理学家。

当然,这还是因为科尔杜村的牧羊人们需要转场去临近的费内波特王国和伦堡,才对这两个国家有一定的了解,换做达列日地区北部乡村的民众,除了周边的村落、镇子和城市,他们只说得出来特里尔、苏希特等本国大都市。

有的时候,卢米安真的很疑惑,奥萝尔怎么能掌握那么多的知识?

他学习的所有教材都是奥萝尔编的,练习的卷子全部是奥萝尔出的,平时看的书籍,但凡有什么问题,奥萝尔也都能解答!

更为重要的是,她还掌握着各个流派的格斗术。

这简直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能做到的事情,有的人活了五六十年都积攒不了如此多的知识。

难道这些是做真正巫师的基础条件?卢米安又一次抬头,望向奥萝尔。

奥萝尔一边看书一边用手指头轻轻拍着自己的脸颊,毫无学者和巫师的样子。

“看什么?”奥萝尔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你上次说,我有参加高等学校统一入学考试的知识储备了?”卢米安岔开了话题。

奥萝尔想了下道:

“理论上你能考入任何一所大学,但我没参加过那个入学考试,不敢确定具体的出题范围。

“罗塞尔真是害人不浅啊,哎,这也是好事……”

毫无疑问,高等学校统一入学考试是罗塞尔大帝执政时弄出来的,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奥萝尔突然想起一事,望着卢米安,微笑问道:

“今天怎么没去酒馆编故事?”

“我又不是真的酒鬼。”卢米安摇晃起手里的杂志,“在家里看书也是很好的娱乐方式。”

而且还能让我心情平静,状态放松……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奥萝尔点了点头,看着卢米安那个角落道:

“怎么坐那么远?伱这是在扮可怜、弱小、无助吗?

“过来吧,晚上看书需要很好的光线,要不然会伤害到眼睛。”

奥萝尔奇奇怪怪的话语真的好多……我虽然听得懂“可怜”、“弱小”、“无助”这三个单词分别是什么意思,可放在一起就很古怪了,不像是正常的用法……卢米安早已习惯奥萝尔这样的表现,提上椅子,来到了书桌旁边。

明亮的台灯前,他和奥萝尔一左一右,安静地看起书籍,时不时聊上几句。

呼吸声,书页翻动的声音,窗外时而刮过的夜风,舒缓而平和。

…………

和奥萝尔互道了晚安,卢米安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脱掉外套,依旧将它挂在椅背处,没试图将“权杖”牌带到床上。

这是怕引起奥萝尔的怀疑,毕竟姐姐说过会时刻照看他。

卢米安正要迈开步伐,走向睡床,突然心中一动,停了下来。

他眼眸转了转,将惯常斜斜摆放的椅子调整到了正对窗户。

然后,他上了床铺,熄灭了旁边柜子上的煤油灯。

正常入睡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卢米安猛地一个激灵,恢复了清醒。

他又一次看见了弥漫着淡淡灰雾的卧室。

已有心理准备的卢米安冷静地环顾了一圈,发现了一件事情:

自己睡前特意摆正的椅子,在梦里依旧是斜放着的,保持着以往的模样。

也就是说,梦境里的卧室并不是严格对应现实,它可能来源于我潜意识最深处的印象……虽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卢米安觉得是需要记住的点。

他来到窗边,双手撑着桌子,望向了外面。

那座由棕红色石块和红褐色泥土组成的山峰,以及围绕着它的一圈圈倒塌建筑再次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里安静到死寂。

时间飞快流逝,卢米安犹豫了一阵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今晚做初步的,一定的探索!

以往的流浪生活让他有股狠劲。

他没立刻下楼,进入废墟,而是打开柜子,开始加衣服。

这并非他觉得冷,而是以这种方式提高一点“防御能力”。

套上棉衣、棉裤,披好皮革制成的夹克后,卢米安活动了下身体,觉得不能再加了,再加会明显影响到自身的灵活。

这更重要。

适应当前状态中,卢米安脑海内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是我的梦啊,我想要什么不就会有什么?

抱着尝试的心理,他开始低声自语:

“我要一件胸甲,一把手枪……我要一件胸甲,一把手枪……”

弥漫着淡淡灰雾的房间毫无变化。

看来不行啊,这个梦果然特殊……卢米安平复好失望的情绪,打开卧室的门,踏入了走廊。

这里没有灯光,昏沉而黯淡。

卢米安相继打开了奥萝尔的卧室和书房的门,里面的布置和现实略有区别,但大体一致,最大的不同是,那两幕场景都没有奥萝尔,仿佛定格在了一片灰色里。

一楼同样如此。

卢米安开始搜寻防身的武器,以他对家的熟悉,很快有了两个选择:

一是前端用钢铁打造而成,近两米长的叉子,用奥萝尔话说,只要目标没有远程武器,这东西绝对好用,效果绝对出众。

二是较为锋利的铁黑色手斧。

成年人的答案是全都要……卢米安莫名想起了奥萝尔常说的一句话,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今天是做初步的探索,需要的是隐蔽,小心,近乎潜行。

而带上那么长的一件武器,肯定会拖累到他的行动,让他很容易就暴露。

卢米安缓慢吐了口气,弯下腰背,拿起了那把斧头。

他随即直起身体,于淡淡的灰雾里一步步走向门口。

无声无息间,他拉开了大门。

=== 第10章 血 ===

出了大门,卢米安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眼前不再是熟悉的科尔杜村,而是泛着暗红的山峰和围绕它的一圈圈倒塌建筑,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怪异的废墟。

高空雾气浓厚惨白,光芒难入,地面支离破碎,乱石众多,卢米安提着斧头,小心翼翼地前行着,沿途找不到一处可供隐匿身形的地方。

这里杂草不生,树木无踪。

卢米安走得有些胆战心惊,只能弓起腰背,安慰自己——至少这片地带如果真有什么危险,那是一目了然,可以提前发现。

终于,他抵达了那片废墟,来到一处被火烧得半坍塌的建筑前。

卢米安观察了一阵,初步确定里面没有别的生物存在,然后才谨慎地走了进去,避过半空随时会掉落的焦黑木头,展开搜索。

他目光一扫,看到房屋角落,一个打碎的陶制罐子内,有抹金色透出。

卢米安一步步靠拢过去,发现这是枚金币。

这么真实吗?梦里的废墟居然还有财宝?他边嘀咕,边拾取起金币,在身上擦了擦。

金币表面的花纹随之显露了出来。

它正面雕着個男人的头像,脸庞瘦削,头发呈三七分,唇上有两撇胡须,目光颇为坚定,背面则是一丛香根鸢尾花围绕“20”这个数字。

卢米安认识那个男人,他是因蒂斯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勒凡克斯。

“居然是枚金路易……”卢米安颇为诧异。

他一是没想到这怪异的梦境废墟内出现的竟然是现实中的因蒂斯共和国的货币,二是自己随随便便捡到的居然是金路易这种价值不菲的东西。

因蒂斯共和国目前的法定货币是费尔金和科佩,1费尔金等于100科佩。

其中,科佩以铜币和银币两种形式存在,铜币分为1科佩、5科佩、10科佩三类,银币则有20科佩和50科佩。

费尔金既可以是银币、金币,也能是钞票,银币有1、5、10费尔金三种,金币则分5、10、20、40、50五种。

钞票的面额更为多样,分别有5、20、50、100、200、500、1000费尔金的。

而在实际生活里,因蒂斯的民众还习惯用着一些旧币制单位,比如,他们把使用最广泛的5科佩铜币叫做里克。

同样的,价值20费尔的金币被称为金路易。

当然,在旧币制时代,金路易其实叫金罗塞尔,共和国建立后,为了消除罗塞尔大帝的影响,把它改为了金路易。

据卢米安所知,虽然在城市里办不到,但科尔杜村这种乡下地方,一枚金路易完全可以让一户本身有田的贫困人家好好过上一个月。

要不是奥萝尔收入不低,他可能都没见过金路易长什么样子,整个科尔杜村,除了他们姐弟,也就本堂神甫一家、行政官一家,见过和拥有过金路易。

对任何一位村民来说,这枚金路易都是值得珍惜的收获。

“可惜啊,这只是梦……”卢米安略有点失望地于心里感叹了一声。

这不是涉及超凡的事物,应该没法“带”出梦境。

虽说如此,卢米安还是郑重地把那枚金路易收了起来,过往的流浪生活让他分外珍惜每一个科佩。

而一枚金路易可是相当于2000科佩,略等于鲁恩王国1金镑的,当然,要稍微少点,按照报纸上的说法,24费尔金才能兑换1金镑。

卢米安继续做起搜寻。

他想找到一些文字资料,确认废墟的具体情况,看这里是否对应着现实某个地方,是否是因蒂斯共和国哪个村落被整体“挪”入了梦境——那枚金路易的出现让卢米安有了这些猜测。

一步一步挪动间,卢米安看见原本是灶炉的地方,边缘染上了些许暗红。

“血液?”他瞳孔放大,迅速有了猜测。

紧接着,他做出判断:

这些血液虽然不新鲜,但也不陈旧,没发黑,看起来像是刚滴落两三天。

甚至更短!

心中一紧的同时,卢米安感觉周围的光线突然黯淡了一些。

这就像是半坍塌的屋顶上,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挡住了穿过浓郁雾气的那么少许光芒!

流浪时的遇袭经验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灌入了卢米安的脑海,让他条件反射般做出了应对。

他猛地就往前扑了出去,然后于半空团住身体,落地顺势翻滚。

扑通!

他的身后有什么重物落了下来。

卢米安滚到了残破灶炉的左侧,伸手按住一块石头,借力转过了身体。

他扬起斧头,看见自己原本站立的位置多了道身影。

黯淡的光照之下,卢米安不敢确定那究竟是人还是人形生物。

“他”佝偻着腰背,没穿衣物和鞋子,皮肤仿佛被谁剥掉,露出了红彤彤的肌肉、血管和发黄的筋膜,一滴又一滴的粘稠液体在上面流淌着却没有滑落于地。

这是个怪物!

“他”白多蓝少的眼睛仿佛镶嵌在了脸上,嘴巴竭力张着,牙齿参差不齐,口涎往外垂落,拉得长长的。

这几年,卢米安编过很多鬼故事,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么一个堪称恶鬼的东西。

呼!

血腥的风拍向了他,呼哧的喘气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卢米安下意识往侧面一让,躲过了那个血红怪物的袭击。

要不是经常接受奥萝尔的“指导”,要不是有以年为单位的格斗学习和街头厮打的经验,身心受到震撼的他刚才很可能反应不过来。

定了定神,卢米安追了扑过头的怪物一步,举起手中的利斧,狠狠劈向它的背心。

砰!

正要转身的怪物被劈倒在地,脓液和血水溅得到处都是。

卢米安没有犹豫,果断单膝跪下,再次扬起了斧头。

噗!噗!噗!

他连劈多斧,每一斧都入肉许多,带出一道道又深又宽的裂口,将那怪物的后脑、脖子和背部弄得不成样子。

终于,那怪物停止了挣扎,匍匐着不动。

“呼,呼!你实际表现没有外型那么恐怖嘛……”卢米安松了口气,半带嘲笑地低语了一句。

他用左手抹了抹脸,抹下了一手的血污。

“这怪物的体液会不会有毒啊?暂时没有被腐蚀的那种痛……”卢米安开始担心起另外的问题。

就在他鼓起勇气,准备搜一搜怪物的身时,那无皮的血色怪物双手一撑,猛地又弹了起来!

它还没死?

都劈成那个样子了,还不死?

卢米安又惊又惧。

不得不说,他害怕了,胆怯了。

如果遭遇的是正常的人类、野兽和怪物,哪怕打不过,他也不会如此恐惧,可面前这家伙似乎怎么都弄不死,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趁着那怪物似乎有点“晕头转向”,找不到敌人在哪里,卢米安当机立断,双脚一撑,膝盖用力,狂奔了起来。

蹬!蹬!蹬!

他跑出了自己的最好水平,可脖子处依旧有一股股气息隐约喷来,耳朵内回荡的是粗重的喘气声。

那怪物紧追在他的身后。

卢米安牙齿一咬,只觉恐惧让体内凭空多了不少力量。

他跑得更快了,超越了以往的水准。

他欣喜发现,那怪物和自己的距离没再拉近。

蹬!蹬!蹬!

卢米安终于跑回了自家那栋半入地式的两层建筑前。

他拉开未锁的大门,飞速蹿了进去,哐当!

他反手将门扉拍上。

顾不得休息,卢米安直奔灶炉,拿起了靠在那边墙上的钢叉。

然后,他专注地望向门口。

怪物的奔跑声消失在了近处,可十几秒过去,它都没有尝试撞门。

“它知道我在这里埋伏?”卢米安不敢相信怪物还有较高的智商。

他一点点移到靠近大门的窗户旁,悄悄往外望去。

玻璃上突然多了张脸!

没有皮肤,血肉模糊,牙齿参差的脸!

卢米安的心脏险些骤停,整个人一时有点僵住。

而怪物也没趁机打碎玻璃,发动攻击,和卢米安四目相对着。

卢米安回过神来,快速退后,双手抬起了那根长叉。

怪物随即离开了窗户区域。

卢米安异常小心地戒备着、观察着。

他看见淡淡的灰雾里,那怪物徘徊了好一阵,然后离开自家这栋建筑,慢慢返回了废墟。

“……”卢米安很是茫然。

他都做好了想办法把怪物困住,自己赶紧脱离梦境的准备,结果对方就这样走了……

思索了一阵,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怪物不敢进我的家?

“对,家里完全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在梦境里,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有了猜测的卢米安顿时放松了不少。

下一秒,他感觉到了强烈的疲惫。

这么短时间的追逃竟比练了一下午的格斗还要累。

带着长叉和斧头,卢米安上到二楼,进入自己的卧室,尝试入睡。

…………

朦朦胧胧间,卢米安睁开了眼睛。

窗帘外依旧很暗,房间内一片黯淡。

要不是没有淡淡的灰雾,要不是自己已“换”上了睡衣,卢米安都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受到惊吓,提前醒了?”他下意识摸了摸睡衣的口袋,没有摸到那枚金路易。

这让他有些失望,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

金钱确实带不出梦境!

收敛住心神,卢米安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那个不死的怪物该怎么对付?

虽然自己可以绕开那片区域,潜行深入,但还是得考虑之后遭遇类似怪物的可能性,必须做好相应的准备,不能拿生命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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