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171章 再吊两天 ===
“为什么?”
李阎完全不明白丹娘的逻辑。
“相信我,将军。”
丹娘没有解释。
李阎权衡了一小会儿,才开口回答。
“是。”
“……”
十夫人眼睛眯起来,攥住李阎领子的巴掌更紧了,血点从十夫人的袖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却没半点知觉。
这女人的脸捉摸不透,好久,笑容似山茶花绽放。
“原来你也有聪明的时候,我还当你一辈子是榆木脑袋。”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
“不过我知道,一拐不是你杀的,一来是你这性子,我还算了解,二来……”
十夫人话头一转:“别看你天保仔现在如日中天,我绑肉票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要真是你动的手,我早早就能查出来。”
李阎有点跟不上十夫人的思路,也不明白这个将死的女人心里到底打什么算盘。
十夫人后退两步,看李阎的眼神很矛盾。
义子?情夫?都有,都不全是。
夫人端着步子坐下,胳膊肘压在桌上,冲李阎一摆手。
“给我打盆水~”
李阎挑了挑眉毛,弯腰捡起地上的铜盆,拿起水壶倒了满满一盆热水。
女人坐在解开扣子,把身上沾满血丝的花袄丢开,用打湿的毛巾擦拭着身子,幽幽地说:
“当初咱俩弄~,是我牵的头,那时候恋奸情热,生了秀儿,你我都很快活。”
“说实话,我没觉得自己对不起郑一拐,他是天阉,占不了我身子,是他无能。我一个女海寇,被官府抓了要扒光身子千刀万剐的,难道还要立贞洁牌坊?为他守活寡?”
女人的声音厉了几分。
“我石氏三百高里鬼,占了“五旗八百鬼”快一半,这些年为了他郑一拐这个盟主,死得还剩下一百多个。我十五岁替他打理帮务,红旗帮的上下几万人,有人当着面都认不出他这个盟主,可你问问,谁认不出我这个帮主夫人?”
“同床异梦二十年,我对得起他!可你,却不这么想。”
女人的嘴角往下一瞥,这时候李阎站着,背对着她,没看到她的表情,却能明显感觉到十夫人语气中的怨愤。
“这两年我提过几次咱俩的婚事,你吞吞吐吐一直不肯答应,连我的身子也碰得少了,甚至到妓寨去过夜,就为了躲我,我听是你夜里喝酒,还哭过几次,没出息。”
李阎默然。
“你觉得你对不起郑一拐。跟我弄,对不起他的养育之恩,难不成我守寡就快活?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你躲我,你觉得我怎么想?外人都说你天保仔仗义,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缩头乌龟?”
十夫人话头一收,唇角翘起来,:“不过今天你这个是字儿,真宽我的心。”
她神色温柔了一些:
“看来你还懂我一些,也愿意哄我开心,有时候我想想啊,跟我弄的,要是个敢杀郑一拐的男人,可真不错。”
毛巾擦过,沾着血珠的肌肤透亮晶莹。
李阎没说话,他还是不太理解。天保仔真杀了郑一拐,十夫人有什么可开心的。
他问丹娘,丹娘也不说。只含糊了一句“你不懂女人。”
十夫人擦干净身上的血,姣好的上半身划着细长的血色伤痕。
她对着李阎,一番话毛骨悚然。
“我这一身东西后患不浅,不想留给秀儿。我死以后,你把我上六节脊抽出,用一坛子人血泡上三天,把骨头磨碎,和着血一起喝干净,能拿我一半的厌胜术。”
李阎眼睛半闭半睁,权当没听见这话。
他和这个绰号“十夫人”的女人初次见面,彼此没有际遇可言,只是这时候听这个女人讲述平生,听她埋怨郑一拐,也埋怨天保仔,听她快死了还念叨着郑秀,李阎听得泄气。听得不痛快。
他不懂十夫人的心思,这并不妨碍他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我不是天保仔,我拿了你的红旗帮,多的我做不到,不过,我肯定让你没有遗憾地合眼。
“保仔,你敢打敢拼,帮里交给你,我放心。吊住一口气不死,是气不过你这两年冷落,如今想想也是无聊。只是下辈子投胎转世,我得找个压得住我的,郑一拐也好,你也好,因缘倒错,我这辈子折在你们两个人身上,下辈子就算了……还有就是,好好照顾~”
十夫人的话一顿。
李阎拿住她手里的沾血毛巾,用劲扯了扯,十夫人才松手。
李阎背对着女人,用毛巾轻轻擦拭着她身上的血迹,毛巾擦过的地方,女人的身子轻轻颤抖。
李阎压低嗓子:
“十娘,别着急闭眼,这口气,再吊两天,好不?”
……
李阎轻轻退了出来,把门合拢,门口站着十来号包红头巾的男人,这些都是十夫人的心腹。
领头的男人叫潮义,也是开始拿刀顶李阎腰眼的那个人,他歉意的看了李阎一眼,李阎没看见似的,说道:
“十娘叫你们进去。”
这些人对视一眼,让过李阎走进屋子。
李阎看了一眼蹲在墙角的查小刀,迈步走过去,跟他蹲在一起。
“拿颗烟。”
查小刀嘬了一大口,笑道:“你不是能变胡萝卜么?”
“腻了,换换口。”
“玉溪中华?”
“玉溪。”
“正好省了。”
两个阎浮行走蹲在墙角抽着卷烟。大概一柱香的时间,这些红头巾鱼跃而出,在查小刀的惊鸿一瞥里,这些汉子个个都顶着“高里鬼”的状态,红色威胁度有深有浅。
“夫人发话,天保,啊,天保哥。”
潮义四十多的粗矿汉子面无表情,冲李阎一拱手。
“石氏一百一十二高里鬼,今后身家性命……”
“潮义哥,我问你个事。”
李阎打断了潮义等人的话,他站起来扔掉烟头,踩灭后之后才说:
“剿我大屿山的,是官府哪一部分?谁带头?”
李阎问道。
红头巾眨巴眨巴眼睛,他看李阎面色阴冷,心中一沉,劝道:“天保,眼下我们得先把兄弟们安顿好,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做上龙头,也要让兄弟适应一段时间,不是动刀兵的时候。”
李阎似笑非笑:“谁告诉你,十娘得有三长两短的?”
潮义正色:“夫人吩咐,今后我们~”
“甭提后,我问你今个儿,官府来得是谁?”
潮义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格良吐巴图鲁,虎门水师提督,卓虎兴。”
感谢书友夏书年指出bug,已经在后面的情节中修正。
=== 第172章 枪指虎门 ===
民心似铁,官法如炉
从来只见官剿匪,谁人见过匪剿官?
格良吐巴图鲁。巴图鲁即“勇士”之意。广州虎门水师提督,从一品,赐单眼花翎,珊瑚顶珠。这个叫卓虎兴的官府将领,不说封疆大吏,也是位高权重。
李阎既然问了潮义,当然不是问过就算,那卓虎兴既然敢来剿大屿山,按照李阎的想法,自己就要打回去才够数。
对,打进广东,破沙角炮台,杀上虎门。
……
蓑舟穿过水面,水车轮转,山色青碧,两岸是竹黄色的吊脚楼。景色秀美艳丽。
李阎坐在藤椅上,从楼上俯瞰风景,手边是两广沿岸的官府布防海图,包括珠江水流入南海的几大海口的炮台布置。这是红旗帮四年前入手的海图,不过和真实的官府布防差距不会太大。
还有一张,是整个南洋的海域况图,上面用不同的颜色分割开势力范围。是南洋海域上各色的海盗巨枭。还有一些区域被涂成黑色,显然是凶恶之地。
眼下李阎坐拥数万青壮,船只炮弹不计其数,甚至在大屿山拥有自己的造船工厂,如果只是想拿到阎浮事件要求的,价值十万两白银的货物,对李阎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评价也会非常高。
可李阎显然不满足于如此,他让貘给自己指定了湘君传承的阎浮事件,又耗费了【吕祖手记】,野心自然更大。
海盗,官府,红毛鬼。波澜壮阔的南洋海域,这里头有太多好处可挖。李阎打定主意攻打虎门,也只是一个开始。
查小刀坐在李阎对面,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凉茶,李阎还好,查小刀苦得直吐舌头。
“咱们是合作关系,很多事说开才好办,我的打算,已经告诉你了,同行者的队伍,额外的阎浮事件可以共享,你乐不乐意一起干,给句话。”
李阎冲对面的查小刀说道。
查小刀想了半天:“我是没什么问题……”他盯着李阎看了一眼:“不过,主动拿官府开刀的海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你是不是有些托大?”
李阎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这片海域里,官府的水师恐怕是最容易对付的。”
这个世界,官府积弱,海上大枭林立,红毛鬼又虎视眈眈。
东印度公司不过几千人,远赴重洋,硬是把印度变成了自己的殖民地,葡萄牙人占据澳门超过两百年,铁甲舰队吃水足,块头大,转向快,船上能装超过一百门大炮。领先红旗帮“鸭灵号”足足一个时代。
各家海盗都有自己的看家本事,巫蛊术,太平文疏,火鼎公婆什么的,李阎不太明白,也没想轻易尝试。
唯独官府。看似幅员辽阔,物宝天华,却臃肿可欺,所谓水师,其实都是渔船。十几米的老船都没有几条,在南洋的话语权,反倒没那么大。
饶是如此,红旗帮想反攻虎门海口,这也要是让人惊掉下巴的举动。还是那句话,自古唯有官剿匪,谁人见过匪剿官呢?
“行吧,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干。“
李阎见查小刀答应,这才进一步问道:“裴云虎当初用类似易容的能力阴过我一次,现在魁之天权在你手上,你有没有掌握这个能力?如果有,能帮上大忙。”
查小刀摇头,冲李阎说:“你说的,应该是这个。”
他把信息栏展示给李阎看。
【天官赐福·人面桃花】
使用需求:吞“人”“面”“桃”“花”四字。觉醒度10%(所吞汉字任意组合。可解锁不同赐福。)
类别:传承技能
品质:稀有
效果1:杀死对象,可制造和对象外表完全一致的假身,无任何战斗力。
效果2:杀死对象,可使自身伪装成对象,只具备外形,不能复制任何原对象能力。
控制假身时,自身无法行动,自由行动时,无法操控假身。
就是这个!
“怎么吞字?”
李阎问。
“200点阎浮点数,吞一个未知汉字,1000点阎浮点数,吞一个指定汉字,除此之外,阎浮事件当中,某些珍本书录,也可以吞字。我现在,只吞了百,人,桃,三个字,解锁不了这个技能。”
“差两百点,我借你,但是打虎门捞的好处,我先挑。而且这次是我用的吕祖手记才有借力,六四分,你觉得公道么?”
“一言为定。”
“既然如此,那就干了。”
李阎指头往下一戳:“今晚出发,打下虎门海口,宰了卓虎兴。”
……
火把通明,几十艘鸭灵号挂起红色帆布,甲板上的摩肩擦踵,火炮和炮弹一箱箱的搬上船,帆绳随着号子淅淅索索地拉高。压舱的石头被丢进海里,煮饺子一样,溅起道道水花。
压舱物落海,挤在海面上的大小帆船整个拔高了一尺多。
“上船!”
甲板上的红头巾一扬手。黑压压的人头涌上船只,杀气腾腾。
薛霸骑在鸭灵船头,满脸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藤屋,窗边烛火昏暗。李阎,十夫人,郑秀都在里面。
李阎换上劲装,十夫人掌灯,秀儿站在一边,一会看看自己的娘,一会看看李阎。乖巧地没有插话。
“我打虎门,有自己的打算。”
潮声鼎沸,李阎一边系上扣带一边说。
“一百多高里鬼,这是你的娘家人,算是红旗帮里,少数跟我没有交集的势力。秀儿又还小,你走了,我未必用得动。这次摘了那虎门提督的脑袋,一是给你出气,二来,也拿一拿潮义他们,以后好做事。”
“来日方长,过几年也就用顺手了,你急什么?何况,打虎门,你带的人手少了点。”
火光明灭不定,比起白天,十夫人脸色更加憔悴了。
“足够,人多了反而拉不开阵脚。秀儿,天保哥跟你娘有话要说,你去里屋玩好么?”
小秀儿点点头,一抹头踩着小绣鞋去了里屋。
李阎站定,忽然抬头:
“十娘。”
十夫人露出贝齿。虚弱地笑着。
“你还真没这么叫过我。怎么了?”
“如果郑……如果他是天阉,那你怀上秀儿的时候,是怎么骗过去的?”
十夫人疑惑地看了李阎一眼,才说道:
“我是楚服(厌胜术祖师)传人,帮中老少敬我如神,我对一拐说,这个孩子是妈祖的恩赐。”
“他能信?”李阎问。
“为什么不信?这种事有古迹可循。上古有女修氏,玄鸟落卵而吞之,生商祖。有华胥氏,履巨人迹,遂孕伏羲。”
顿了顿,她接着说:“我用厌胜术,硬生生拖了二十六个月才生下秀儿,坐实了妈祖显灵,帮里上下都以为神迹。一拐也一直很宠秀儿。”
她一皱眉头:“这事你怎么会忘?”
李阎心里一点不慌,脑筋一转,低头语气沙哑:“我是在想……秀儿降生,是妈祖显灵这件事,或许可以运作,以后让她继承龙头的位置,也顺理成章。”
“何必这么麻烦,你坐龙头,帮里不会有人反对。”
“她毕竟是我们的女儿。”
十夫人一阵失神,良久才别过眼神,没去看李阎。
“我出发了!”
“保仔。”
李阎回头。十夫人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光泽,失血过多的苍白更显的柔弱起来。
“我最多再撑三天,无论成否,三天后回来,我一死,我怕郭婆那帮人不安分。”
郭婆,黑旗帮帮主。
“知道了。”
李阎说罢,转身离去。
十夫人的脑袋枕着床围子,腮边有发梢垂落。
她嘴角一扯:
“嘴里说的轻松,可我心里头,还是觉得这辈子,没有活够……”
她眺望码头。
鸭灵,帆起。
=== 第173章 匪焰滔天! ===
虎门镇,喇叭湾,
海风呼啸!黑云压顶!
天公作恶,入海口不远的兴化楼,掌柜连同跑堂却忙了一个四脚朝天。把破破烂烂的小酒楼从里到外翻了一个新。
赶走了门口几个扯闲天,撕脚皮的挑夫;敲敲打打,补上瘸腿的八仙桌子;抖落牌匾的积灰,菜刀刮干净菜码上厚厚一层油腻。后厨花空心思,烧了几道精致小菜。这边角旮旯的破烂酒楼,倒也似模似样。
掌柜之所以这么兴师动众。是因为今天兴化楼里,一位大人物要宴客。
酒楼二层,两列包衣奴才一字儿排开,桌上摆满鲜美菜肴,椅子却只有三张。
主座上,是虎门水师提督,格良吐巴图鲁,卓虎兴。他看上去三十多岁,黑脸膛,方口阔目,穿一身深蓝色的武服,不怒自威。
“让张先生笑话了,你来的不凑巧啊!某昨天刚刚剿匪归来,你看看,甲胄才脱了去,这顿接风宴,只能将就了。等回头我到广州述职,我请张先生去龙泉楼,广州顶好的酒楼,咱们好好地吃一顿,那里的陈昂星陈大厨,可是我的好朋友。”
坐在客座上的,是一位二十四五上下的年轻人,发辫一丝不苟,高鼻梁,眼窝深陷,远远望去,有一股打进人心眼里的坚毅神采。
“卓大人太客气了,当初剿灭西江白瞎子,让无数海寇闻风丧胆的两广虎将,小子一介白身,哪里担得起卓大人一个请字呢?”
青年客套的时候,身旁一个黑帽黑服,发辫花白的老头子只顾埋头吃喝。那可真是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风卷残云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对酒桌上谈话半点不感兴趣。
偌大宴席,也只有这三人而已。
这青年名叫张洞,是白身不假,却来历可不简单。
张洞的父亲是乐正书院主持,而他自己,则是新上任的两广总督,林元抚最亲厚的幕僚和弟子。
至于林元抚,此人别号立叟,是原文华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前后做过山西和直隶的总督,真正的位极人臣。
半月前,林元抚奉圣命,赐王命旗牌尚方宝剑。任两广总督,节制两广一切军务民生,一时间炙手可热。
这次皇帝派了京师远近闻名的“立叟”来,目的有两个。
一来,肃整糜烂军政,查没渎职贪污。二来,清剿南洋巨寇,维护南洋商道。
换言之,林元抚这次来,既灭贪官,也灭海盗。
卓虎兴也是堂堂从一品的武官,可一介边将,比起林元抚这样正一品的京官,差了不知道多少。
而眼前这个青年能得到林元抚这样一位人物的青眼,自然也让卓虎兴不敢轻视。
虎门号称西江第一道入海口,是拱卫广东的第一道门户,有重兵把守。更布置镇远。抚远。威远三大炮台,虽然十年没有发过一炮,可规模浩大。不容小觑。
林元抚入粤之后,突染恶疾。于是派张洞先行一步,来到虎门。目的就是代林元抚巡视军备。将这里的守备情况整理成文,等林元抚莅临,再转呈于他。
“张先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名我也是听说过的,哈哈~”卓虎兴随口扯道,接着眼珠一转:“这个,话说回来,林大人既然害了风土病,要耽搁几日才能来。却不知道此刻人到了哪儿?”
张洞把酒杯一放,嘴角一勾。
“林师奉圣命而来,自然是不会耽误太久,说不准咱们吃完这顿饭,卓大人就瞧见了林师也说不定。”
张洞脸色暧昧,那穷酸黑帽老人眼睛朝他这边淡漠一瞥,唇角还带着汤渍。
张洞注意到老人的目光,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他一指栏杆外面,说道:
“三江汇聚,八口入海,虎门号称西江第一海口,果然气势非凡。卓大人统兵有方,虎门海口。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啊、“
不远处,海岸上搭着炮台,翻倒的枪尖焰旗猎猎舞动,层层浪花涤荡青色石砖,涨潮的西江水泛起白沫子涌上闸墙。扎堆的三角帆船靠岸,胸前纹兵字的笠帽官兵把守,端的是森严无比。
卓虎兴眼见那黑帽老人把满桌子菜吞了一多半,本来有些不快,心里埋怨张洞这位老仆好生没有礼数,可张洞的话搔中了卓兴的痒处。
他先是咳嗽一声。
“职责所在而已,不敢居功。”
张洞递了一句:“卓大人武功昭著,却不知,能不能对付那南洋群寇呢?”
卓虎兴满脸正色:“南洋海域宽广,民风彪悍,的确是不好对付,不过嘛,做奴才得,为圣上守卫国门,就算再难再险,也不敢出一点差错。“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张先生,你可别埋怨我跟你诉苦,这京城里啊,总有人说,我们两广的武将贪渎,军备败坏。以至于海上群盗乱起,更有妖邪横生,兴风作浪。这不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嘛?”
“诺大的南洋,还能不出几个毛贼?远航风险大,出了海难,就是妖怪作祟了?”
张洞抿了一口酒,慵懒地说:“我可是听说,安南沿岸,有一位妖贼章何,百姓传说,他是海中鲲兽转生,有翻江蹈海之能?”
“哎呦,这愚民之言,张先生怎么当真,不过以讹传讹,没那回事。”
“我又听说,海上有一位十夫人,绰号”厌姑“,一身蛊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这也是假的?”
“神棍而已,雕虫小技。”
“这样啊,我还听说,有一个叫天保仔的,手下海盗过境,势如沸鼎,足有几万人之众,大船百只,火炮数百门。这也是假的?”
“天保仔?”
卓虎兴一拍桌子,嗓门高了一个八度。
“张先生不知道,这天保仔,正是那厌姑的姘头,一个吃拖鞋饭的小白脸罢了,什么数万人,数百门炮,好家伙,我广东水师才多少人?嘿!”
卓虎兴胸脯拍得咚咚响。
“海盗真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门炮,怎么不来轰我虎门啊!”
空荡酒楼声音回荡。
“来轰我虎门啊~”
“我虎门啊~”
“门啊~”
炮声长鸣!
粘稠的夜色下,惊恐的长嘶划破天际,橘红火光映得酒楼上每一个人的侧脸都红扑扑的。
海平面上,鸭灵号露出一点红尖,鼓胀的大帆吃满风力,六只二十多米长的红色帆船摆成一只箭头的模样,在海上疾驰。
大炮激射不止,连绵的镇远,抚远,威远炮台,没打几炮,就被红滚滚的炮火整个淹没。
鸭灵船队最前端,薛霸光脚丫踩在船头,大风呼啸,男孩嘴角咧开,火光中黑色牙洞分外可怖。
整个虎门海口,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我承认,我的脸肿了,被老爹拉去串门了,今天没二更了。但是脸就是再肿,我还是要说,明天三更补上。
=== 第174章 摧枯拉朽 ===
【你触发了额外阎浮事件:攻占虎门!】
【内容:在两个时辰之内拿下虎门海口】
判定标准:杀死虎门水师提督卓虎兴。
击溃虎门驻守水师。
在虎门镇逗留一个时辰。
完成本次阎浮事件,将大额度提升你的购买额度权限,并额外附带一次阎浮事件完成的特殊奖励抽取。
备注:这对拥有一支舰队的“天保仔”来说,并不困难不是么?
这一夜的场景,虎门水师的官兵们终生难忘。
红帆高挂,黑压压的炮弹飞过头顶。四条迎面冲锋的平底闸船火力凶猛。两艘足足比官船大了五六号的宝英号广船史前巨兽一样,伴随着盖顶的黑云,席卷而来!
插着官旗的渔船在海面上凌乱地摆开,几乎在两方碰面的一瞬间,这些渔船就被红旗帮凶猛的火力轰没。
闸墙上的把守官兵还没反应过来,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填满了他的眼际。几个呼吸的时间,海口上已经到处是官府帆船的残骸。
“这~”
闸墙上的把守瞠目结舌,海面上的火焰和黑烟下钻出了一艘小船,满身狼狈,捂着胳膊的官兵朝着墙上大喊出声。
“快开闸门!”
墙上那人定睛一看,虽然那人脸上全是黑灰和血迹,但是依稀可以辨认,是军中一位姓张的把总没错。
眼看红旗帮的闸船还远,墙上的把守官一声令下。
“开闸!”
千斤水闸滴落下几十条银色水流,虎门海口彻底打开。
“张把总,快些。”
上面的人催促道。
细舟穿过门洞,捂着胳膊。满脸痛苦的张把总没入阴影中。
鲁点·棉花桃。
蓬松的絮团从张把总的指尖飞舞进闸门的缝隙。
水闸闸门隆隆的声音一卡,先是叽咕了一会儿,然后彻底卡死,动弹不得。
墙上的把守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狂变。
……
卓虎兴的脑子乱糟糟的,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脸面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就是要掉脑袋的。单单是这一幕叫林总督的人看到,自己的仕途,也就算走到头了。
红旗帮真敢?!
南洋海盗,大多作的是劫掠过往商船的勾当,尤其是官船和红毛鬼的商船。或者侵扰沿岸百姓,强征例钱。还有走私,绑票,不一而足。
可没有哪家海盗,会丧心病狂到攻打官府驻守的海港,这不是抢劫或者走私,这他娘地是造反!
对面的张洞眼光逐渐转冷。
“传闻红旗帮的人,皆是头包红巾,船上挂一条大红血帆,卓大人,我瞧得要是不错,这便是了吧?”
卓虎兴心中苦涩,他一声告罪,蹬蹬蹬冲下酒楼。
酒楼冷清下来,街上家家户户关紧门窗,只听得见军号的声音。
张洞往楼下一瞅,别着腰刀的官府兵汉赴过长街,满脸肃杀。
兴化楼上,只剩下了两个人,接连的炮声让杯中酒水震颤不止。
两块蟹钳当啷当啷落进酒盅。
寒酸老人拿出手帕擦拭双手,又抹了抹嘴。再去看海岸上连天的炮火,暗淡的眸子透不出一点光彩,
海岸那边的喊杀声音传来,隐约能听见“给十夫人报仇!”“破虎门!杀提督!”这样的话。
良久,老人才徐徐开口:
“纠集多人,肆行劫掠,甚至戕官攻城,与官兵公然抗拒,实为大逆不法已极,乃十不赦。”
“按律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本族五服亲属,未析居籍之同异,男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其男十五以下,及正犯之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不知情者,流三千里,知情者,绘付功臣之家为奴。”
“该管上司罚俸一年,督抚罚俸六月。例应降二级调用。”
老人边说,边剥虾壳,风轻云淡。
张洞往楼下一瞅,别着腰刀的官府兵汉赴过长街,卓虎兴带头,满脸肃杀。
他啧啧两声:“匪焰滔天,匪焰滔天啊。”
远处的炮声和火光不歇,海风里的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四条二十米的老闸船,两条八十米的广船,一百二十门火炮。在李阎拉出了一半多的家底,又夜间突袭,一轮齐射叫对方损失惨重以后,官府水师,基本上失去了和红旗帮在水面上一较长短的能力。
查小刀诈开了闸门,鸭灵号领着舰队穿行而过,距离第一声炮响才过去了两柱香左右的功夫,红旗帮的船已经靠上了沙角滩。
甲板上有阵阵香气袭来,诺大铁锅早就空了,只剩下一点富根儿,嫩黄色的鹌鹑蛋和深红色的炖肉夹杂在一起,色泽诱人。
红旗帮水手提着长刀鸟铳下了船,涌向虎门海岸,与守备杀成一团。
官府的绿营兵守备有大刀长枪,鸟铳火桶,藤牌弓箭,而红旗帮的手里的家伙居然一点也不逊色。还是崭新的!
官府水师孱弱,那指的是船只小,火炮射程短。兵勇在战斗力上,应该是强过这些渔民出身的海盗的,何况李阎这次出来,也才带了三百多的好手,算上炮手,舵手这些,也才四百出头,只有虎门守军的三分之二,可情势却是,红旗帮的人在压着官府打!
大块元宝肉:食用后专精最高项加成15%。
15%是什么概念?当初李阎和张明远打擂,李阎几乎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即使这样,彼此之间的古武术专精的差距也不过14%而已。
当然,直接提升的专精,和李阎这样实打实的专精不太一样。
李阎依靠的是老辣的经验,而元宝肉,则是让食用者陷入一种妙手偶得的状态,超水平发挥。
沙角滩上,匆匆而来的卓虎兴抽刀剁翻了一个包红头巾的海盗,血洒了一身。
他双目泛红,一只厚背钢刀上下翻飞。恨不得把这群断他前程的海盗杀个干净,蓦地,他耳边一凉,想也不想偻身扣刀,嗤地一声砍了过去。
“噗~”
卓虎兴分明感觉自己砍了一个正着,手感却又硬又涩。不是砍进血肉的感觉。
血点乱洒,薛霸后纵再后纵,眼里杂着兴奋和恐惧。
=== 第175章 好大鱼 ===
卓虎兴切齿大骂:“小兔崽子。”说着他跨步上前,薛霸踏步迎上,两杆刀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崩声。
这不及卓虎兴胸口的男孩力大无穷,出刀猛如风雷,两把长刀三撞两撞,震得卓虎兴手腕生疼。
薛霸见状,长刀借势向上一撩,不料那厚背砍刀突兀伸出一截银亮刀芒,一下就把薛霸手里的刀砍成了漫天碎片!
男孩眼中满是嗜血的异彩,他伸手抓住空中的断裂刀片,不顾对手砍刀劈到脖子,刀刃往卓虎兴眼里扎了进去。
不料一把汉剑疾电般插了进来,先是鞋底踹出去薛霸,剑刃打在刀背上,轻巧地一削一绞,两个回合就逼出卓虎兴一身冷汗。
薛霸一个跟头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舔了舔手指节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兴奋地看着对峙中的两人。
李阎挡住薛霸,看向卓虎兴手中钢刀的眼神惊喜。
“刀气?”
……
鏖战将歇。
距离卓虎兴求锤,咳咳。距离卓虎兴求仁得仁的第一声炮响,已经过去了多半个时辰。
黑云都散了去,但是炮台那边袅袅的余烟飘得老高。也不知道胜负如何。想必卓虎兴赶跑了海盗了罢。
酒楼里,张洞和老人坐在一起,楼下跑堂的胆子大,远远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对掌柜添油加醋,说官府顶不住了。海盗可能要进镇。
普通老百姓,并不把海盗当成洪水猛兽,尤其是红旗帮。
五旗联盟在沿海一带声望颇高,根深蒂固,和民间关系十分密切。
不夸张地说,两广沿岸,十个人里倒有七八个人的家里祖上,或者现在,和五旗联盟关系密切。
联盟五个旗帮,或多或少,都有不允许骚扰老百姓的规矩,其中红旗帮最严。
这倒不是说红旗帮多大义凌然,只是当初出过几档子事,几个喝醉酒的红旗帮水手精虫上脑,强暴了一家渔夫的女儿,后来才知道。这是帮里另一个堂口头目的亲妹妹,两帮人动了刀子,死了十几个人。
这种事不是个例。
后来十夫人才出了严令,只准劫掠官船和西洋船只,不允许劫掠骚扰沿海百姓,杀人者死,也不准淫,人妻女,否则割去耳舌。
所以听说海盗可能打进来,酒楼里的人也不紧张。那跑堂口若悬河,一会说红旗帮的船有多大,火炮又多凶猛,一会又说官军溃败,红旗帮摧枯拉朽。
一开始张洞还仔细听着。后来,那跑堂的说得太过离谱,张洞也就一笑置之,连前面的话也不信了。
他说红旗帮从天庭请来了火德星神,全身冒火,一跺脚就大团大团的火焰。
什么船上下来一个红眼睛的黑甲猛鬼,刀枪不入,屁股下头的雪麒麟叫得震天响,把人的魂儿都吓没了。比茶馆的评书先生说得还邪乎。
“林师,此地不宜久留。”
张洞压低声音。
“怎么,你怕那红旗海盗,攻进虎门海口,杀了我么?”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万一红旗帮真进了镇子……”
“他又不认得我,我一个酸臭老头,他杀我作甚?倒是你啊,我的张大先生,你可是两广总督的幕僚嘞。”
“林师,这个时候,您就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开玩笑。”
老人眼里有精芒吞吐:“我倒想看看,咱大清国的海防,是不是真漏成了一个筛子。”
老人见张洞满脸纠结。呵呵一笑:“海盗扣虎门,进广东,形同谋反,这是捅破天的大事,几年来,南洋海盗的声名渐隆,也是在海上,没听说过那家海盗打进了城里。我是灾星不成?一到广东,海盗就破了虎门?”
张洞还想再劝,老人打断了他的话。
“话说回来,府之(张洞表字),朝廷叫我剿匪,依你今天看,这匪我应当怎么剿?”
张洞看老人问话,先是定了定神,这才回答:“一来,肃清水师腐败,严查空饷,二来,举办团练,招募青壮组建水师,三来,抽调浙闽两地工匠,在两广设立船厂,火器局。壮我官军。”
张洞看老人不动声色,又补充道:“四来,驱狼吞虎,联夷剿匪,”
老人捏起螃蟹爪子,咂摸咂摸滋味。
“你说得都对,也都要做,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剿匪,单是这几点事倍功半。再动动脑子,古往今来,官家是怎么剿匪的。”
张洞苦思冥想了半天,眼睛忽然一亮,说道:
“明面上,大张旗鼓,连夷剿匪,暗里许以高官厚禄,分化群盗,以匪治匪。”
“招安,是个好办法,可你只说对了一半。”
老人把螃蟹腿吐干净,又说道:“海寇层出不穷,水师又孱弱,朝廷都招安过来,那官府不就成了海盗窝子?”
“林师的意思是?”
“拉一批,打一批,战死一批,压一批。”
老人说一句,就扯下一根螃蟹腿。
“任你是再桀骜的大寇,入了官场,也是伏眉做小的鹌鹑,缴了船,散了手下,也就是没牙的老虎,吃了朝廷多少好处,都要吐出来。”
老人语气幽幽:
“最后逼他一个反,找个由头杀了便是,祸不及子孙儿女,也是官府法外开恩了。”
“我浪!官府原来就这点能耐,以前要是知道,早就杀进广州府去!掌柜的,有石灰没有!给我使使。”
楼下吵闹成一片,薛霸一马当先迈过兴化楼的门槛。他手里上下甩着一颗斗大的人头,嘴里嚷嚷个不停。
张洞脸色大变,再看楼下长街,包红色头巾的精壮汉子从那头涌了过来,浑身带血。队伍也不乱,好像是有目的似的,分成几波,朝别处去了。
老人也住了嘴,他皱紧眉头去看街上的群魔乱舞,语气古怪。
“竟至于斯,竟至于斯。”
红旗帮,真的进城了。
店里早就没有客人,掌柜哭丧着脸走了过来,任谁瞧见个半大孩子甩人头玩,心里也不会太过轻松。
“小英雄,您要石灰干啥?”
他话音刚落,一场狰狞的血脸直冲他的鼻梁子,吓得他妈呀一声坐在地上。
人头滚落,不是卓虎兴是谁。
薛霸拿手一指:“给腌上,谢了啊。”
第三更熬夜,别等。
=== 第176章 卖砚台的小老儿 ===
虎门驻军不过几百人,两边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千,海战又完全碾压,唯一比红旗水手强横的步战,偏偏碰到李阎,黑骑鬼,查小刀这样的怪胎,一触即溃也是正常。
李阎再怎么说,也是在上万人的战场上厮杀过来的,指挥起来得心应手。不过半个多时辰,官军死伤大半,溃散逃窜,红旗帮才折损十几个人口,可谓大获全胜,红旗帮也报了在大屿山被官军偷袭的仇。
李阎也不打算赶尽杀绝,卓虎兴的人头他已经笑纳。
本来那卓虎兴一手刀芒,极大地勾起了李阎的兴趣,这次事件结束,想必这门本事也会出现在自己的购买权限里,不过两人缠斗了几回合,李阎就发现那刀芒最长不过三寸,远远达不到当初妙音鸟男人刀气四射的效果,让他有些败兴。
巫蛊术,刀气,至少就目前表现出的强度,这颗果实的难度并不算太高,不过,李阎有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前几次的阎浮事件,各种意外频发,难度一再提升的缘故。实际上,这样的强度,才是阎浮的常态。
但是,也别觉得阎浮事件一定非常轻松就是了。
这次一鼓作气打进虎门,对红旗帮的战斗力,李阎也有了更直接的认识。简单地来说,高里鬼是一把尖刀,大部分水手虽然实力一般,但也都是海上的一把好手。
红旗帮的舰船火炮水平,整体来说超过官府水师,不过听说官军的造船厂,可以生产一种福船,有超过两百米的长度,只是李阎没见到就是。
只是有一件事,此地不能久留。
虎门只是西江八个入海口之一,上次官府突袭大屿山,也是几只水师舰队联合出动,不过卓虎兴的官最大,便让他当了指挥官,这次李阎胆大包天,打了官府一个措手不及,不代表李阎就把虎门海口占下来了,至少在岸上,红旗这些渔民出身的水手,还真不是绿营,勇营官兵的对手。
如果被围剿,情势岌岌可危。
所以李阎分了几队人马,在镇上大肆劫掠,老百姓没有油水可捞,不代表别的地方都一贫如洗。
官邸,寺庙,书院,营盘,李阎可就不跟你讲道理了。
能拿多少拿多少,一个时辰之后转回大屿山,查小刀自告奋勇,李阎也乐得轻松。
他自己带着亲近弟兄走进兴化楼,甩了甩身上的粘腻的血迹,朝跑堂招呼了一句“热水”,甩了几枚铜钱在桌上。
薛霸性格恶劣,才有了前头那一幕。
“林师~,我们怎么办?”
张洞的语气急切。
“低头,别说话。你不理会他,他也不会理会你。”
老人碰了碰张洞的脚面,淡淡地说。
他端过一碗汤来小口地抿,神色平静。
张洞不安的舔了舔嘴唇。
若是平时,有两队家将近卫在,便是护着林师杀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可偏偏这次,虎门镇上,真就只有林师和自己两个人,本来有卓虎兴数百人的拱卫,是决计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自己身处险地也就罢了,可如果林师有个什么意外,自己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想到微服私巡这主意,还是自己提了这么一嘴,张洞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民间有种种关于海盗残暴的传说,什么生啖人骨,活扒人皮,桅杆挂尸,此刻都一一萦绕在张洞的心头。
楼下那小海盗举手投足之间,那种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疏冷感觉,算是让张洞这个秀才开了眼界,万一被红旗帮的海盗发现,自己二人怕是凶多吉少。
“天保哥,你饿不?”
这是那个小海盗在说话。
“小霸,刚厮杀了一通,你也有胃口?”
说话的是一个温润沉静的男声。
“有,饿。”
薛霸答应着。
“哈哈哈~”
两人谈笑的功夫,张洞心中一转:“天保哥?天保仔?!”
他扒头去看,只瞅了半眼,连天保仔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就被身旁的老人一把拉了回来。
“嗯?”
李阎冷不丁一抬头,他袍角淌血,敞着胸口,寸头下双眼冷冽,两手杵着环龙剑。此刻懒豹似的,盯住了楼上。
老人气得家乡话都飙了出来:“倷该只小戆头,杀倷个千千刀啊!”(你个小王八蛋,这次被你害死了。)
“水来了!水来了!”
跑堂的递上来一盆温水,
李阎盯了一会儿楼上,忽然呵了一声。
他脱去褂子泡在水里,上半身只穿短衣,手腕一翻,一米三的长剑消失不见,既然这个世界有巫蛊之术,李阎也无所谓显露一些奇异的手段。
“掌柜,我们饿了,给我们上桌子菜。我们吃完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官府问你们,你们照实说就可以。”
说着,李阎招呼薛霸他们上楼。
“好,好,壮士想吃点啥?”
跑堂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这桌子吃什么。”李阎在张洞身边一停。扯了旁边一张凳子坐下。
“我们就吃什么?”
张洞鼻尖冒汗,身边的黑帽老人拿着半个馒头,埋头不语。
气氛尴尬……
李阎眼神当中,一阵黑色涟漪泛开,久久才平息。
一大波人围在一子边上,气氛尴尬。
李阎率先开口:
“老丈怎么称呼?”
那老头身子一抖,鹌鹑似的缩在一起,两只手插进袖子,一脸寒乞。
“小,小老儿姓张,外地来做生意的。”
“我听你口音,江苏人?”
“正是正是。”
他佝偻着身子赔笑。
李阎点点头:“老丈做什么生意?”
“文房四宝什么的,小生意,今年藓州的砚台大热,广东这边大把人要。”
“砚台生意,有意思,您老说个行情我听听?”
李阎皮笑肉不笑。
“端砚行情好,石品出众的,蕉叶白,翡翠天青,金火捺这类。几百两银子也卖得掉,歙砚坚润,可广东人不识,行情就差,那也要八十几两。”
老头信手拈来。
李阎摸了摸短寸,颇有几分大匪风采。
“老丈,我这颗人头才五百吊,也就一块砚台钱,你们这生意好做,我想请你到我们大屿山去做客,给我们也讲讲,卖砚台怎么发财,你看如何?”
=== 第177章 远遁 ===
“……”
老头一时语塞。
李阎脸上还带着笑,眼底有别样的神采。
这黑帽老头上半身缩成一团,两手揣在袖子里,结结巴巴地摇脑袋:“壮,壮,壮,壮。壮士别开玩笑了。”
他哭丧着脸:“小老儿今年我六十多岁,哪里受得住海上颠簸哟,你发发善心,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家里头孤儿寡母,可就没法活了~”
李阎依旧没说话,只是盯着老人。
杀气腾腾的凶汉们把一老一少围在中间。一个个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洞刚一张嘴:“壮~”
“我没问你。”
李阎直接打断了他。
脚步声音由远及近。
跑堂的上楼,端上两碟凉菜。正挡在李阎和张洞之间,
张洞被李阎斥了一句,受了惊一样身子发抖,却趁着跑堂遮掩,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暗自握在手里,用宽大的袖子遮挡。身子绷得笔挺。
“老丈,莫让我多费唇舌。”
李阎语气坚定。
沉吟不语的黑帽老头一点点抬起头来,接上李阎的目光。
好半天,他才慢慢把手拔出了袖子,摘下头上的黑色瓜皮小帽,露出耳鬓边上几根花白的头发,满身沧桑,脸上那股子诚惶诚恐的劲头也看不见了。
“壮士,你非要带我走,没问题,我这老东西走南闯北,也见过些市面,你是两广数得着的豪杰,我相信你讲规矩,不怕你绑,可总得让我这小徒弟,回去给家里人报个信。到时候也好来人拿赎金,您讲呢?”
“老丈要是没了踪影,自然有人能算到我的头上,不用费心让别人去报信。”
“要命哟!这这这,这普天之下~”老头唉声叹气:“还真有不要钱,只要命的大匪不成?”
李阎抓了几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也不知道朝廷的一品大员有多少家底?上赶着给海盗送赎金。”
此话一出,饶是以黑帽老者心智之坚定,也有坠入深渊的针刺感。
再一瞧李阎的玩味神色,老头一口气全泄了出来。
张洞脚面一蹬地,肩膀却硬生生让老头按住,起不来身。
黑帽老头折好袖口和衣领,大拇指抹了抹眼角,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刚才说再上一桌,可巧我也没吃饱,我吃完这顿,再跟你走,可使得?”
“使得。”
李阎言简意赅。
他自己也没想到,破下虎门海口,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李阎是不认得这老头子的身份的,林元抚是哪一个,他也不清楚。可试探性的【惊鸿一瞥】泄了黑帽老头的底。
威胁度是淡白色,后面一连串的称号简直要晃花李阎的眼睛。
乾隆五十五年进士,太子太保,文华阁大学士,王命钦差,两广总督。
林元抚!
在明白黑帽老头身份之后,李阎有一闪念的杀心。
杀掉林元抚,会带给自己带来高额的的评价额度,这也许不是最优解,但是无疑是最省力,也最稳妥的办法。
至于官府的反弹和报复,李阎还真没当回事。阎浮行走本来就天不怕,地不怕,何况林元抚一死,官府也要骚乱一阵,然后重新组织兵将,任命官员,这一来二去,李阎拍拍屁股也就走了。
夜长梦多,能杀就杀了,李阎不会小看这些从天下黎民当中脱颖而出的“官”,但是一刀下去,你有经天纬地的韬略也是白扯。
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是阎浮的提示。
【你触发了特殊阎浮事件:滔天巨匪!】
【内容:将林元抚绑回大屿山,并以此为要挟,向朝廷讨要赎金】
判定标准:评价高低视最终所得赎金多少而定。
完成本次阎浮事件,将大额度提升你的购买额度权限,并额外附带一次阎浮事件完成的特殊奖励抽取。
备注:没有哪一个海盗能绑了一朝的封疆大吏,向朝廷讨要赎金的,此时此刻,扬名立万,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你的眼前,难道你就想着一刀宰了他这么虎?
……
高高的闸墙上头,抱着红头巾的水手远远瞧见烟尘,旗帜兵器盔甲车轮在尘土间若隐若现,知道是援军到了,吃劲儿地招呼弟兄:
“快装船!快装船!”
林元抚和张洞站在甲板上,脸色复杂。身边站着直打哈欠的薛霸。
红旗水手把从各处搜刮来的物资分门别类,一箱一箱搬上闸船,他们穿着短衣短裤,显然藏不下什么,手脚也利索,没有一点留恋,林元抚想象中胡乱抢掠,争抢,迫不及待把抢到的东西占为己有的景象并没有发生,这让对红旗帮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天保哥,装好了!”
肌肉鲜明的水手一声虎吼,招呼着李阎。
“开船!”
甲板上的李阎招呼。
鸭灵号一马当先,红色箭头驶向远洋。七八艘小上两号的帆船一左一右拦截过来,打着官府的龙旗。船上的蓝衫兵勇端着火枪,朝红旗帮的大船射击。
“轰!”
红色广船吃水极深,也不禁朝一边歪了去,快二十门锁着铜箍的大炮吐出火焰,一轮炮弹把气势汹汹的官船吓蒙了。连追都忘了追。
哈哈大笑的舵手朝官府吹起口哨,放肆地嬉骂出声,广船上一阵鬼哭狼嚎。
鸭灵号的桅杆上,挂着虎门提督卓虎兴的腌制的人头,此刻被海风吹得咚咚乱撞。不一会儿,那红帆逐渐远了。
嘉庆十四年二月,南洋巨寇天保仔犯进虎门,杀死虎门水师提督卓虎兴,大肆劫掠,盘旋少顷而退。震动两广……
【你完成了阎浮事件:攻占虎门】
评价:85%(这只是一次奇袭,你并未在实际上占据虎门)
红旗帮劫掠物资如下:
六百零四吊钱(已下发参战水手)
粮食五百余斤,棉衣三百余件,盐二百麻袋整,铁料两千余斤,十二米龙骨四条,完好兵器(刀,枪)一百五十余件,鸟铳二十条,火药四桶。
漆器八件,瓷器十四件,书籍二十二本。
总价值:五千四百两白银
你需要把这些东西折现,并购买相应的祭品,才可以献祭湘君。
穿着宽松裤头,光着上半身的查小刀走过来,他的脸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疤,这是在他骗开水闸大门的时候,因为深陷重围,不小心被破了相。
“如何。”
“在当地的私塾找到一本兵术孤本,读过之后,魁吞了一个“无”字,一个“战”字,剩下对阎浮行走有用处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按规矩来,你先挑。”
这次奇袭虎门看似摧枯拉朽,那是因为水闸被断,官府挡不住红旗帮的大船,那时节查小刀周围没有接应,被官兵堵在甬道里头,险象环生,李阎让查小刀带队搜刮,一则表示信任,二则存了补偿的意思,就是查小刀藏私什么,李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 第178章 天母过海 ===
首先是一匣子金玉首饰
【珠宝玉帛】
贵重物,可兑换两百点阎浮点数,也可以价值充当一千两白银的湘君祭品。
【守夜双刀】品质:稀有
锋锐度:60
特性:【入肉】(必定破防)
这是一双不到两尺的短刀,刃薄,刀身爬着一条黑背鸱吻,煞是好看。
【莲娃杆网】
特殊物品
不可带出本次事件
可进行高质量的海上捞捕,有一定几率获取珍贵的海上食材。
【冻尾雕图】
阎浮残余物
不可带出本次事件
闽南十二异兽的图样之一,集齐十二张图样,可开启一次难度极高的大型阎浮事件。
图上是个鸟头人身,红色灯笼裤的怪物,简笔画,风格滑稽。
李阎扫了几眼,不假思索:“后两样就别分了,捞上来什么咱俩一人一半,阎浮事件一起做。我拿首饰,刀给你。”
“这么便宜我?”
查小刀笑着问。
李阎回答说:“你佛跳墙的食材要是够了,做好之后分我一份就行。”
他现在姑获鸟觉醒度是56%,下次事件够了二十刻龙虎气,一道九凤神符,加一碗佛跳墙,自己距离第二次峰值突破就不远了。
“没问题。”
查小刀答应得非常爽快。
“我说,百战人面无桃花,你还能凑出个什么词来?”
李阎有点好奇地问,他还真有些羡慕查小刀的传承,无论是饕餮还是魁,都有极高的创造力和可塑性,李阎隐隐觉得,这些才是传承发展的方向,当然,在直接战斗力上,目前还是自己的姑获鸟更胜一筹。
“在没有确定自己想要的代行的传承以前,传承的发展方向最好朝互补的方向发展,食技还是偏辅助了,我就准备凑个‘千里不留行’之类的,想也知道是杀招。”
查小刀不无期待地说道。
李阎认真想了想:“百战不殆怎么样?”
“听着还行。”
鸭灵号上风平浪静,海面广褒,海水黑中透蓝,偶见跳起的白肚肥鱼。
“话说回来,你绑了那老头,还真准备跟官府索要赎金啊?”
“阎浮事件里是这么写的,不过,很难。”
想让官府向一伙子野匪低头,可以说难比登天,考虑到五旗联盟的前身是宝岛郑氏,官府更没有妥协的可能。
李阎也不在意,官府会剿匪,这是一定的,剿不赢,他自然回来和自己来谈。
这里距离大屿山,大概要航行一天不到的距离,十夫人命不久矣,可应该来得及。
在李阎心里最硬的那个地方,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十夫人得死。
这个女海盗头子的确是个很吸引人的寡妇,她头脑缜密,心肠狠辣,因为修炼厌胜术,骨子还透着一股冰冷的血腥和邪恶。可面对李阎的时候,偏偏显得幽怨又期待。
何况这女人身段妖娆,气质独特,尤其是带点沙哑的嗓子勾人,时而会让李阎回味起当初和茱蒂相识时,不食肉味的沉湎滋味。
可这并不能掩饰,十夫人对李阎的威胁,超过官府,和海上任何一个大枭。
红旗帮元老几乎死尽。十夫人才是红旗帮真正的龙头,也是当下唯一一个,可能把李阎从红旗帮掌舵人的位置上拉下来的女人。
秀儿还小,倒是不用担心,可十夫人是天保仔的枕边人,和李阎接触久了,难免生出事端。上次问到秀儿的出生问题,李阎其实已经露了破绽,只是圆得好。她也没起疑心。
一旦让十夫人发现,李阎并非是她心中那个干儿子情夫天保仔,那么,十夫人现在对李阎有多温柔,到时候对李阎就有多残忍。
这女人让自己的情夫吞吃她的脊柱骨来获取厌胜术,对自己都这么狠,遑论别人。
她一天不死,李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沦为五旗联盟追杀的丧家之犬。
想到这儿,李阎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么着急攻打虎门,除了立威和摸底,恐怕也有一部分,是不知道这么面对将死的十夫人,索性远远躲开。
查小刀把玩了一会儿守夜双刀,也就收了起来,反倒那道【莲娃杆网】,他琢磨了半天,如获至宝。
这道渔网看上去普普通通,放在李阎那边叫铁枪网,这时候叫大头杆,大概四米长,圆锥形,分成枪杆和网囊两部分,中间是用高粱枝编起来的“虾须”,鱼进了网,被虾须子一隔开,就出不去了。渔民把网杆刺入水中,借船力或者手腕使劲,把鱼拖进渔网,再收回来就大功告成。
对了,这东西用起来费腰。
海里的来回涌动的鱼群用肉眼都看得见,查小刀看上去是打过鱼的,下手也很是熟练。弯腰下网,手上拖着竹竿来回摇曳,大概过了一支烟的功夫,查小刀双手捏紧枪杆,往上使劲一扯。
哗啦啦啦的掀起一道水帘子。可网里却空空如也。
李阎忍不住怪笑出声,他这一笑,旁边三三两两推牌九的水手们也没忍住,一个两个跟着起哄。
这边查小刀满脸诧异:“这虾须子是坏的,拦不住鱼啊!”
“你别来这套,不会用就不会用,我还能笑话你?”
李阎捏着从查小刀那里求来的烟卷,毫不客气地拆台。
“我是海河边长起来的,我不会用?你有本事,你来!”
“赌什么?”
“我身上的烟。”
李阎把烟卷一扔,跳下圆桌两步赶过去抓过杆网。
“瞅好了啊。”
渔网入水,李阎右手拖着杆子,左手大拇指往下一压。
查小刀一开始满脸的不信,看到李阎这架势,才后知后觉。
李阎不会打鱼,可抖大枪是一把好手啊。
燕穿帘!
海面上爆起泼天的水浪,黑色渔网舞成了朵朵枪花,不时有各色鱼蟹从半空中洒落,李阎大臂肌肉虬结,肩膀扛住杆子,口中“着”了一声,倒拖渔网出浪,杆网重重地砸在甲板上。
“不算。不算。你这是捞上来的?你是打昏了挑上来的吧!”
查小刀跳着脚,骂到一半,看清楚李阎捞上来一个什么玩意儿,瞳孔顿时一缩。
七八条蹦跶的大头鱼中间,杆子挑着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往那儿看!”
有水手忽然惊咦了一声,手指往西面一指,不用他说,李阎和查小刀也瞧得清清楚楚。
水花溅起涟漪,圆圈逐渐扩散开来。
一尾白色鲤鱼跳出水面,足有二十米高,这白鱼浑身剔透,色泽圆润,玉脂一般。尾巴占了身体的一半,大概人的巴掌大小,火焰般绽放的白色鱼尾上,有流畅的金色纹路,非常神异。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无数白色鲤鱼争先恐后跳出水面,在海面上跳成一道白色的拱桥。
船上轰然作响,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
“天母过海啦!”
=== 第179章 潜伏的阴影 ===
红旗帮的水手们纷纷挤到了甲板上,指着那道翻涌的白色鱼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个个红光满面。
“什么叫天母过海,你知不知道?”
查小刀问道。
李阎思索了半天,才回答说:“是神迹。大概会持续一天左右,每次出现,就会有鱼龙混杂的大批船只来碰运气,老一辈水手偶尔会有人经历过,是南洋的最负盛名的传说。”
“具体呢?”
“我也不懂,天保仔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么多。”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红色箭头一样的船队。开始穿过这道奇异的白色拱桥。
“放宽心,天保仔的记忆里,这算是好事。”
“你瞧瞧杆子上那颗人头。你自己信不信?”
两个不顾天上刺眼的阳光,直勾勾地盯着从自己头颈跳过去的剔透白色鲤鱼。
就在鸭灵号穿过鱼桥的时候,李阎的血液有一瞬间的躁动,他一皱眉,反射似的握紧拳头,一股冰凉的触感从他的小腹流至四肢百骸。
姑获鸟之力。
冰凉的触感和血液的躁动中和,烧得李阎的身子暖洋洋的,看查小刀的神情,两人的遭遇差不多。
这个时候,甲板上传来接连不断的赞叹和欢呼声音。
一个红头巾的水手扯开自己的绷带,他的胸口本来被一名官兵划出一道小拇指宽的伤口,可现在伤口不见了,除了那块皮肉比别的地方要白嫩一些,几乎看不出任何异状。
不止是他,上百名在虎门一战中负伤的海盗,身上的伤势全都不翼而飞,连同这些年拼杀留下的伤疤,常年航海的骨痛,身上的淤斑都完全平复下来。
这些敢和官府拼命,被剁上一刀眉头都不皱的红旗海盗,此刻都扑通扑通跪倒在地,冲着鱼桥的方向跪拜,神色虔诚。有几个甚至老泪横流。
平静的海面下,鸭灵号的桅杆往上,几只苏都鸟扑腾着翅膀,俯视海面中航行的“红色箭头”。
蓦地,“红色箭头”的底下,一团无比巨大的阴影露出海面,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通过苏都鸟,深深地印进了李阎的眼里。
四艘闸船,两艘广船,呈一个对勾的形状在海上航行,前后大概两百多米,那团阴影却能把这个“对勾”整个裹起来还有大片的富余。李阎估摸着,这团阴影前后怎么也有一千米。
李阎沉吟片刻,让这些苏都鸟飞的再高一些,指甲盖大小的黑鸟朝天空上翱翔而去,视野更加宽阔了。
红色的“对勾”已经看不清楚了,只有裹着李阎舰队的那一团漆黑还时而露出海面。
等等!
不是一团!
极目所望,或大或小的黑色阴影布满海面,少说也有几百团!看不到边,而最开始的那团阴影,在更多的阴影里,丝毫不起眼,天知道这些阴影下面,是什么鬼东西。
大概是海兽吧。
李阎强自镇定。
在红色箭头的正前方,一团黑影逐渐加深,有脸盆大小的水泡咕嘟嘟地冒了上来。
借助苏都鸟的视野,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李阎瞳孔一缩:“转舵!架火炮!”
有不少海盗还没反应过来,桅塔上负责吹哨扬旗的红头巾反应是最快的。
旗帜挥舞,哨子长鸣。
老于海战的红旗帮的水手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协调能力,六艘战船灵巧地偏过身子,排成一个一字,左舷上不下六十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前方。
海风渐急,一层又一层的跌宕起伏的白色浪花打在船上,黑色尖顶破开浪花,黑影将李阎等人整个覆盖住了!
黑色焰旗,黑色桅杆,黑色风帆,黑色云楼,黑色船桨。战格和女墙分列,上面布满剑穴,枪孔。
四层角楼,浮沉涌动之间,带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威严。
水下的不是海兽,是船!
仔细去看,这艘浩大的楼船上有一道横跨船身的巨大伤口,龙骨都露了出来,船上很多地方已经腐朽,霉变,上面覆盖着暗绿色的海藻,甲板上是蹦蹦跳跳的黄鱼和贝壳。
【望云】:???
备注:天母过海之时,南洋的光怪陆离,才向你揭开冰山一角
好半天,李阎身边的水手才凑过来。
“天保哥,天母过海,不能动火器,不然天母大人会怪罪,你看……”
李阎没说话。
查小刀问道:“上去看看?”
李阎白他一眼:“你知道上面有什么么?”
“当然不知道。”
“那你上去干什么?”
“万一有好处捞呢?”
“你也说是万一。”
李阎一指黑色楼船:“摆明邪门,你作什么死?”
说完他一挥手:“绕过去!”
……
红旗帮的船很快绕过了这艘庞大的黑色楼船,继续往大屿山方向行驶。查小刀还念念不忘那艘望云号,不明白一向胆子比天大的李阎这次怎么怂了。
李阎是莽,但他不膨胀。天母过海是个什么东西,他现在还不清楚,阎浮又是???的字样,冒冒然踏上一艘从海里浮上来的诡异大船,绝不是明智之举。
吕祖手记带给他的优势,是坚船利炮和悍不畏死的水手,可这些对于李阎探索楼船,并没有什么帮助。
毕竟命只有一条,在这片波澜壮阔的大海上,骁勇如李阎,偶尔也有深沉的惊惧和茫然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苏都鸟的视野中,那些黑色阴影几乎看不见边际,李阎有预感,未来还会遇到更多不可捉摸的情况。
这一路上,邪门的事没断过。船队在海上航行的过程中,偶尔会撞到一些老旧的木桶,也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里头大多是空的,或者腐烂的海草。但是偶尔也有好东西。一次是满满一桶白银,上面的烙子很旧,文字也没人认得。
还有一次,桶里是一只鲜活的青色贝壳,李阎用环龙剑撬开贝肉,里头是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珍珠。价值连城,也可以充当湘君的祭品。
这里李阎也查询了一下湘君祭品的内容,简单来说,便是“牺牲玉帛”。
牛羊猪鸡鸭这些肉食,或者玉石,珍珠,黄金这些奢侈品,都可以作为湘君的祭品。
刚回家,应该没别的事了,有事缓一缓我也不会耽误更新,体谅下哈,但是有件事说话,我说双更,是补欠的,补完还在假期就尽量保持双更,读者老爷们不要会错意是双更基础上补更啊,我真的写不够。我还想这个假期存点稿子的。
=== 第180章 鱼叫魂 ===
财帛动人心。当李阎看到红旗海盗们看到白银和黑珍珠的贪婪神色的时候,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一声,以后再捞上来什么东西,要先通报,当着船上所有人的面打开。对外,他的解释是省得有人藏私,这个理由也比较能服众。
大概四个多时辰,那些深潜在海面下的阴影再没有一个冒出来,倒是那些老木桶没有断过。一直咚咚地往船上撞。
麻烦接连发生,是在刚入夜的时候,又一颗木桶被打捞上来。
火把通明。甲板上黑压压的全是人。
在李阎的示意下,一名脖子上纹着蝎子的海盗水手当着大伙的面,破开了木桶。
众多海盗眼巴巴地伸着脖子,蝎子水手眼也不眨伸头往里瞧,黑色破口里,一道布满肉刺的黑色触手带着腥臭的气味,舔舐向那水手的脖子。
李阎这次出海,带了五十多名“高里鬼”,这名水手是其中的佼佼者,反应迅猛,他一偏脖子让过触手,没等那黑触手横扫,抱头一滚窜出去三米多。
木桶整个爆碎开来,凶恶的八爪章鱼舞动着腥臭的触手,蠕动的吸盘上还长有利齿。朝那人扑了过去。
“嗤!”“嗤!”“嗤!”
带着倒钩的簇矢射进凶恶八爪鱼的身上,一名水手眼明手快,抄起一瓢火油正砸在八爪鱼的头上。
那八爪鱼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这还没完,四五道火把争前恐后扔到它身上,瞬间就把这怪物烧成了一团大火球。
“嗖!”“嗖!”
几道钩杆插进八爪鱼的肉里,绳索绷直,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前后拉住钩锁,脸庞被火焰映得通红。赤裸的肌背上汗水涔涔。
熊熊的烈焰烧得那怪物的触手卷曲碳化,可这怪物的躯干依旧在不停的扭动。张合的利齿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个时候,所有海盗的心里都是凉飕飕的,要是自己私自打开了木桶,未必能活下命来。
“老古,你没事吧。”
有海盗问那蝎子水手。
开始破开木桶的汉子站了起来,他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我没事。”
这人说话硬朗。
李阎用惊鸿一瞥确认那水手只是普通的皮肉伤,点了点头:“找虎叔(船医)去看看吧。”
这八爪怪鱼生命力顽强,烈火烧了好一会儿,时不时有恶臭的脓汁爆出来,几个汉子硬着头皮死命扯住,直到这怪物一动不动,火势也弱了,才用眼睛请示李阎,是不是放手。
李阎点了点头,这团黑炭才砸在船板上,
几个海盗远远地拿长矛去捅。查小刀倒是浑不在意。走过去三两下切下一道触手,抓在手心里看了半天。
“你的菜要拿这玩意做,还是自己享用吧。”
李阎想起那吸盘上细碎的牙齿,以及燃烧时候爆出来的脓汁,顿时没了胃口。
查小刀闻言耸了耸肩膀。
“扑通~”
他把八爪鱼的尸体扔进海里,还咂摸咂摸嘴:“可惜了的。”
薛霸拿柳树枝刷着牙齿,一边刷一边跑,嘴里吐着盐沫子对李阎说。
“天保哥,那老头子跟我闹呢,非要见你。”
“他敢跟你闹?”
一边查小刀掏出杆网,又在海里划拉起来,他听到薛霸说话,转过头朝薛霸说。
薛霸今年不过十四岁,可却是红旗帮出了名的煞星。
和天保仔一样,他原来是个孤儿,被帮里的遗孀抚养长大,打小在海盗船上厮混,十岁那年跟帮里的人发生冲突,被打个半死,天保仔路过正好看见,脸上沾血的薛霸蜷缩着,嘴里还嚼着半截耳朵。
耳朵被咬掉的那个海盗打得越狠,他嘴里就嚼得越凶,咯吱吱地听得人不寒而栗。
天保仔对他印象深刻,又因为他出身和自己相似,对他分外照顾。
高里鬼是五旗秘术,整个红旗帮也只有十夫人会,需要足足两年,才能炼出一个铜皮铁骨,力大无穷的高里鬼。
天保仔毫不犹豫,向十夫人推荐了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薛霸。
薛霸平时也很孤僻,也就是和天保仔和自己的养母还亲近一些,帮里的其他人,最多暗地里骂他一句“小疯狗”,心里或多或少有点怕他。
这么一个六亲不认,还缺根弦的主,他过来跟李阎说自己失手打死了林元抚,查小刀也不觉得奇怪。林老头子要是有点眼力见,是不敢在薛霸眼前甩脸子的。
“闹?我猜猜。”
李阎似笑非笑:“病了是吧?”
“对,对。”薛霸连连点头:“上吐下泻的,脸色可吓人了,我看着都快断气了,天保哥,我可没动他一个手指头。”
“我不见,让虎叔去看看。告诉他,活的总督抓不到,死尸吊在桅杆上,也能打出红旗帮的名头。对了,他要死了,身边那个年轻的一并宰了,没那个米粮养闲人。”
“哦,知道了。”
薛霸抹头就走。
查小刀问道:“你就不怕真弄死了他?”
“还真不怕。”
李阎脸色平淡:“死了算他命歹。咱俩可是匪,你当闹着玩呢?”
夜色下的南海平静若斯,天上孤月高悬,白雾渐起。
查小刀感慨一声:“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回大屿山了。”
“我让手下人今晚多几个人值夜,他们觉得天母过海是妈祖的恩赐,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鸭灵的船尖撞进雾里,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紧挨着的船只之间,有水手在尾巴杆上绑上铁锁链,将六艘大船连在了一起。这是李阎的吩咐,免得船只在大雾当中走散,虽然大多数水手并不认为有这个可能,但是没有谁会因为这个违背李阎的话。
查小刀腰一挺,拔起杆网,一尾黄鱼落在网里。
“哈哈,这次的运气不错嘛。”
他一抖杆子,把那尾三尺多长的大黄鱼倒吊着,稳稳地抓在手里。
黄鱼拼命挣扎着,鱼头甩来甩去,两只大鱼眼怎么看怎么渗人。
李阎在一旁搭话说:“这么肥的鱼,拿来清蒸一定不错。”
“外行了吧!”查小刀冲李阎一扬胳膊。
“这鱼太肥,清蒸不好入味,红烧才对!”
查小刀的话音刚落,那尾黄鱼竟然发力一弹。一道又尖又细的婴儿嗓子从鱼嘴里发了出来。
“查刀子!”
查小刀只觉得耳蜗一阵剧痛,一道浅浅的血箭硬是从他的耳朵眼里迸射出来。
查小刀手指吃不住力气,然后那黄鱼挣脱开来,眼看那鱼要落下海去,环龙宛如一泓秋水,直指黄鱼。
“天保~”
黄鱼还没说完,环龙已经把它捅了一个对穿。
“什么鬼东西?!”
查小刀抹了一手的血,眼前直冒金星,李阎理他只有一尺多,却一脸茫然,不明白查小刀为什么如遭雷齑。
还有,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