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251章 洪流下的杂音 ===

澳门,福克斯教堂,此刻已经化作一片废墟。

唐若拉的留守兵力并不算多,何况李阎和蔡牵筹划良久,对这次行动早有腹稿。

唐若拉发兵之前,杀死了当地同知郑达,清香山县丞赵光义,派人封锁了官府府衙,杀死澳门当地的官兵数超过千人,镇里乡里的百姓,也被留守的葡萄牙人残暴镇压,其中惨状,不必详述。

可正因如此,澳门当地百姓对葡萄牙人长久以来的不满,几乎达到顶点。官府天差被杀,那层“租赁”的遮羞布被扯下来,亡国奴的恐怖切切实实地压在头上,红旗帮利用自己在沿海的影响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鼓动了数百人,悍然冲击葡萄牙人的教堂。

葡人方面,精神绷得很紧,在这样的情势下,毫不犹豫地下了杀手,然而却是火上浇油。反而引起了当地土人同仇敌忾。

蔡氏的走私船运来成箱的火枪和兵器,由天舶司护卫部队,五百金人亲自押送。千钧标,侄侬,赵小乙一干人等也在其中,干脆纠结当地土著民,揭竿而起,连同残余官府兵力,杀上了亚利加的总督府……

此刻尘埃落定,举着火把的当地土民把长久以来积压的愤怒和血泪都宣泄出来,抢掠,放火,哭喊,怒骂,四下一片混乱。

遍地的尸体和焦黑痕迹触目惊心,查小刀咬着烟卷,明明奇袭成功,大获全胜,他的神色却有些阴郁。

查小刀的眼帘正瞥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扑倒在血洼当中,她穿着脏兮兮的黑白修女服,似猎枪下的牝鹿,后面有四五个神色癫狂的瘦弱村民举着火把拼命追赶。

咒骂逐渐逼近,查小刀盯着女孩的脸,眉眼高挑,睫毛很长,是个脆生生的美人胚子,乍看上去,和当地人没有区别,可仔细看,的确能看出葡人的血统特征来。

是个混血。

“别放走了这小红毛……”

“我亲眼瞧见她躲在红毛的画像后面!”

查小刀冷着脸摸起一块碎砖头,砸在带头男人的后脑壳上,这些暴民立马举起火枪,瞄准查小刀,带头的仔细端详了几眼,急忙叫身后的人把枪放下。

“壮,壮士……您?”

“滚。”

那人低眉耷眼,私底下慌忙摆手,带着身后的人灰溜溜地离开。

查小刀虎着脸,噼啪作响的火堆周围,有的是躺倒的尸体,可若仔细去看,葡人并不算太多,更多的是遗留的混血,甚至干脆就是纯血的当地人,只是信奉天主教,或者和葡萄牙人关系亲近一些,也被红旗和蔡牵煽动起来的暴民活生生杀死。

红毛鬼占据澳门超过百年,拔出萝卜带出泥,情绪被煽动起来,有些时态是不可控的,何况无论是蔡牵还是李阎,事先也不可能去考虑这些。

可很多东西,意识到和亲眼见到是两码事。

查小刀久久无语,李阎搂着自己肩膀时的谈笑还在耳边:“十二张异兽图,还差一张没有下落,可红毛暴动这样机会千载难逢,眼下他们老窝空虚,我又联系了蔡牵,咱先占了澳门,剩下那张图再慢慢找。刀子,到时候你可别心软啊……”

“天主大人伟力,赐信众福乐安康~”

女孩抱着脑袋,哑着嗓子反复念叨着这句。暗淡的眸子里没有光彩。

查小刀蹲了下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了那女孩一会儿,半天说不出话。

“你……”查小刀憋出一句:“你饿么?”

“天主大人伟力,赐信众福乐安康~”

“天主大人伟力,赐信众福乐安康~”

“天主大人伟力,赐信众福乐安康~”

女孩瑟瑟发抖,没有任何表示,嘴里神经质地嘀咕着,她在教堂长大。最亲近的人是修女亚修莎,最爱吃的是亚修莎阿姨的牛角面包,只是今天,火焰和血粗暴地毁灭了她狭窄的世界。

有马蹄踏过泥土,一个中年人挎着火枪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这次奇袭,红旗带头的是查小刀,他的实力已经在天舶司大会上证明,没人不服气。而蔡牵方面,则是在天舶司大会上没有出手的阎老七带队,这人满肚子的鬼主意。煽动澳门土著居民暴乱的细节,就是他一手策划。

阎老七扫过一片狼藉的尸堆,马屁股后面是参与冲击总督府的当地土著,个个刀刃带血。

“乡亲们!天杀的红毛子杀我爹娘兄弟,辱我妻子女儿,如今,你我报仇雪恨的日子到了。”

阎老七长相英武,卖相极佳,嗓音极具感染力。

众人双眼发红,一片轰然。

“报仇的时候到了!”

阎老七接着大喊:“一个红毛鬼都不能放过,绝不让这些王八羔子,再去祸害别人!”

“一个红毛鬼都不能放过。”

人群中,音浪越来越大。

查小刀一身邋遢皮甲,头发开叉发油,乱糟糟的。他抿着嘴,扯了地上的女孩一把,不顾女孩的哭闹,把她扛在肩上往回走,正和阎老七率领的队伍交错而过。

阎老七自然看见了查小刀,他一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和刻意的亲近:“查兄弟,这是要去做什么。”

查小刀扛着穿着的修女袍的小姑娘,看也不看他。

“拉屎。”

……

唐若拉主教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不顾旁边扈从的搀扶,抢步上去,两只枯瘦的手掌撑着桌子,低头扫视着羊皮纸上的内容,嘴里蠕动了一会儿,他紧了紧身上的金纹长袍,后退了几步没有说话。

亚历克斯的脸色数变,可他咽了口唾沫,还是勉强开口:“主教大人,只要我们在正面战场击溃远东的海盗,我们就可以拿回失去的一切。”

“而一旦失败,我们也会失去所有,在您的一意孤行下,阁下!”

唐若拉冷冷回了一句。

考虑到国内的政治形势,以及东印度公司在大洋彼岸强大的影响力,即使对方是个该上火刑架的新教教徒,唐若拉主教也一直对这位爵士大人保持着相对客气的态度,可这次,老窝被端的唐若拉有些忍不住动火气了……

亚厉克斯察觉到唐若拉主教的话里带刺,也没有失态,而是沉声劝阻:“那么,我换个说法吧,主教大人。除了战争,你能觉得贵国教会和王室,还有重新夺回澳门的可能么?”

顿了顿,他又问道:“主教大人是觉得,对官府不宣而战的葡萄牙王室,可以继续获得中国皇帝对你们租赁澳门的许可,还是觉得,无法无天的远东海盗,会乖乖地撤出澳门?”

有沉不住气的教会扈从朝亚历克斯吼道:“这次的战争!本来就是黑斯汀一手挑动!”

唐若拉回头瞥了那人一眼,盯的那人脸上直流冷汗。好一会,唐若拉才收回目光,深深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爵士大人。那依照你的判断,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亚历克斯深呼吸一口气:“后院起火的不止是我们。不是么?”

=== 第252章 学舌 ===

大屿山码头,平日里挤满船只的海面此刻却稀疏了太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大船列着,且船上也看不到几个人。

红旗岗哨上,潮义捏着拳头,脸色并不算好看。

无论是反攻两广,还是奇袭澳门,李阎图谋大,动作就大,动作大,破绽就多。赢了固然通吃,可输了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此刻的大屿山精锐皆出,的确拉不出一只能上得了台面的队伍了,若是旁的海盗,红旗帮依托炮台固守,绝无问题,可面对几乎全盛,气势汹汹的的妖贼,这点家底和准备就有点不够看了。

眼下的大屿山里,有妇孺老弱有十万余众,工匠数百,船厂六处,红旗一干辛秘海图名册,以及李阎在天母过海中捞到的【重炮再生机】,原东印度公司管事索黑尔,三旗帮龙头郭婆等人。

除此之外,海战操急,李阎用来和官府做交易的肉票,两广总督林元抚,也被送了回来。这些统统不容有失……

最要紧的是,郑秀儿几次抗争,都没能拗过李阎,在天舶司调兵遣将之后,广州湾大战打响之前,李阎就派人,把郑秀儿这位南洋盟主,和拜访红旗帮的“蔡氏神明”火鼎娘娘共乘一船,一齐送回了大屿山。

“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死人和火炮,可我总得先等我给你打一个扎扎实实的底子来,旁的都无所谓,唯独这次,你老老实实给我回去。”

李阎这样安排。是为了郑秀儿的安全考虑。却也让章何有搂底的机会,大屿山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青黑色的海面上,九星黑旗飘扬,章何高搭法台,摆十二条高大紫金幡,一身黑色云服显得妖异威严。面前摆着香炉,炉孔上白烟袅袅,一片跌宕海面在烟中浮现。对面的红帆船只,水手面孔,都清晰可见。

太平文疏·六壬魁烟!

全本阴阳两卷,共四十二章的太平文疏,有六百一十二道法术,其中超过五百道,章何别说参悟,连看都看不懂。尽管如此,却并不妨碍妖贼成功修炼这道,在整卷太平文疏当中,神通威能也名列前茅的六壬魁烟。

六壬魁烟,可以说是章何压箱底的本事,当初东印度公司蛮横打进安南,妖贼就是靠这一手,打出声势。

不过,此术的限制也极大,施展时候需要法台,黄纸,沐浴,焚香。至少要提前两个时辰准备。天舶司大会,章何和李阎接船便打,这道六壬魁烟,自然排不上用场。

而此时此刻,情势当然不同。

章何面无表情,手指抓向烟雾当中的大海。

青黑浩瀚的海面上,蓦地出现五根指头的凹陷来!

群盗沉默,妖贼长笑一声:“徐潮义,你我得有两三年没见了吧?”

潮义皮笑肉不笑:“得有了,你被我家夫人吓破了胆子,龟缩在安南不肯出来,你我当然见不到面了。”

船上的红旗海盗起哄架秧,吹口哨骂脏街的比比皆是,更有诛心地把章何这些年的黑料嚷嚷一个底掉。章何被十夫人压制多年,狼狈的的事实在不少,此刻红旗海盗抖搂出来,句句戳妖贼的肺眼子。

章何不急不恼,语气阴沉:“我这不是来了?如何啊徐潮义?到了大屿山门口,总给让我给厌姑上柱香吧?说起来。我怎么见不到那位盟主丫头啊,天舶司之后。她不是被天保仔送回大屿山哭鼻子了么?”

“哼哼,我徐潮义旁的不敢说,崩掉你几颗牙的本事还是有的,你背信弃义,撕毁盟约,倒转枪头攻我大屿山,已经坏了在南洋的名声,别说我红旗。蔡牵,林氏事后都不会放过你,章何,你费这么大劲儿,就为了和我红旗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章何指头往烟里一戳,徐潮义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好像有山岳压来,可面上一点不露。

“别说天保仔自顾不暇,就算他真的打赢了红毛,纠结南洋海盗来剿我……”章何舔了舔嘴唇:“我也觉得,你大屿山里,有值得我冒这份风险的宝贝!”

岗哨上,徐潮义不再说话。

章何越发笃定自己的想法,红毛子发了疯也要夺回来的宝贝,就在大屿山上,就算没有,踏平大屿山,也是章何毕生夙愿,红毛侵广,南洋海盗啸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十夫人已死这毋庸置疑,至于千夫所指,和南洋海盗为敌,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章何也枉称妖贼了!

夜长梦多,章何懒得再和徐潮义扯皮,一巴掌拍碎白烟,前后两艘红旗帮的闸船,顷刻间化成了漫天的碎片,那情形宛如神魔盖世。

徐潮义见到这样的景象,也不禁暗自抽了一口冷气,南洋之中,顶尖的好手,也不过是高里鬼这般,再强横一些便是天纵奇才,纵有法术咒魇,也绝不是人力不能企及的,可妖贼这手段俨然通天。能让章何有今天风光的太平文疏,简直是天母的恩赐……

徐潮义调转目光,望向桌子后头,探着雪白脖颈张望的年轻女人。

这女人自天母过海中来……

他心中暗想,虽然不知道天保仔在天母过海当中带出来的这个女人,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蔡氏天舶司的火鼎娘娘,可这并不妨碍,潮义对丹娘抱有极大的期待。

潮义想张嘴,却卡壳了一会儿,丹娘看出这汉子尴尬,率先开口:“叫我丹娘就好。”

“额,火鼎娘娘。”潮义看了一眼丹娘旁边面无表情的蔡氏扈从,还是如此称呼道。

“我大屿山诚危急存亡之刻,恰逢尊神莅临,望娘娘搭救。”

徐潮义深鞠一躬,却还是有蔡氏的人神色不满,嫌弃徐潮义的礼轻了。

“太平文疏,这法术和香火神通类似,我倒是有些把握……”关于自己的立场,丹娘也不好说太透,私心想来,自己和李阎的身份,叫蔡氏和红旗的人这般认识就好,不会有太多麻烦。

“只是劳烦徐头领,帮我一个忙。”

“娘娘但说无妨。”

潮义正色。

“他搭法台,设香炉,我也要搭法台,设香炉,且只能比他的高,不能比他的矮。”

“我这就去办~”

徐潮义刚要往外走,红旗的人一个没拦住,南洋海盗盟主,红旗帮前两任龙头的遗孤,昨天才过了九岁生日的郑秀儿,一头扎了进来。

“秀儿,这里危险,你先回去,有什么委屈,等天保回来,潮义叔给你做主。”

徐潮义下意识地哄道。

不料郑秀儿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径直让过了他,奶声奶气地冲蔡氏扈从问道:“我听说你家老板曾对火鼎娘娘施三拜九叩的大礼,是真是假?”

扈从一愣,只点了点头。

郑秀儿听罢,正对丹娘扑通跪下,丹娘站起来去拉她的肩膀,可一看女孩神色,也是一怔,就没有阻拦了。

郑秀儿跪了两次,扣头六回。额头通红地站了起来,小姑娘拍打青布裤子上的尘土,嘴里说道:“蔡叔叔虽然年长,可身为联盟渠帅,却要低我一头,他冲娘娘三拜九叩,我自然也要二拜六叩才是。”

丹娘瞧着一脸认真的郑秀儿,笑着问:“那,秀儿盟主有何请求呢?”

“与潮义叔一样,望火鼎娘娘,搭救我大屿山。”

“如此,我应了便是。”

丹娘颔首。

“潮义叔。”郑秀儿转过头来:“天保哥扣押的四位旗帮头领何在?”

徐潮义一愣,这时节提这个做什么?不料郑秀儿又说道:“我早听天保哥说,此间事毕,便放了三位旗帮龙头,五旗本来同气连枝,如今闹到这般地步,只是误会。眼下大屿山危在旦夕,潮义叔可要看住了三位龙头,若是他们性命损伤,红旗必让妖贼血溅当场,给三位龙头偿命。”

徐潮义何等心思,郑秀儿说道一半,他便领会了个中含意。

如今三旗龙头在红旗手里,已经是烫手山芋,杀了,不合适,放了,更不可能。若是死在章何手里,才是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手尾。李阎那里,对蓝旗千钧标和黑旗赵小乙,可是觊觎良久了。

“潮义领命。”

徐潮义拱手,缓步离开。

他带上门,门外站着林元抚……

两人四目相对,徐潮义抿着嘴盯了老头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林老头拎着半斤花雕酒,他听了多半会儿的墙根,到这时候才点点头:“没忘词,也不怯场,还行。”

……

妖贼海盗个个悍勇。舰队摧枯拉朽撕破红旗防线,没过半个时辰,大屿山的岸口已经沦陷大半!至少有六只妖贼的队伍已经杀进大屿山内,甚至有人冲进了大屿山的船厂腹地!

郑秀儿此刻十根手指交错,牙齿咬着嘴唇,神色虽然焦躁,可顾盼之间,却透着一股别样的味道来。

丹娘等着潮义准备法台香炉长幡,百无聊赖之下,便直勾勾地盯着秀儿的脸。

好一会儿,秀儿抬头,也盯着丹娘。

“……”

“……”

“吃糕么?”

“不饿。”

“好。”

=== 第253章 深入黑船 ===

枪身抖擞,朝上抹出一点刃光,绽放数点血花。

李阎快步掠过,脑后两三名体格壮硕的葡萄牙士兵僵硬了一下,胡拉歪斜瘫软一片,

一众精锐红旗海盗抬起脚越过尸体,被枪挑杀的葡人胸口被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粘腻的血滴滴答答直流,还有一些黑褐色的液体留下。

这些红铜帽子的水兵一个个骨架要比甲板上那些要大上一个型号,虎头大枪撕扯开他们的身体,偶尔能看到镶嵌在内脏之间的齿轮和黑色油管。

杜瓦王室护卫(退役)(装配初级魔动科技)

【魔动科技:缇希比奥斯中轴器官】(已损坏)

评价:十都(准)(相当于传承觉醒度39%)

备注:这些天生器官缺失,或者在战乱中残疾的可怜虫们,在缇希比奥斯的齿轮下开始了第二人生。

“有机会一定去这颗果实的欧罗巴看一眼。只是这次是来不及了。”

李阎如是想着,踢开一块崩碎的齿轮,冲身后的高里鬼吩咐:“走。”

高里鬼们又敬又畏地看了一眼最前头的李阎一眼,赶紧跟上。

李阎等人上船的时间说起来不长,大概有四五盏茶的功夫,也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葡萄牙水兵也死伤多半。可这【嫉妒】就这么被海浪和蒸汽引擎推着,依旧在海上肆无忌惮,蔡牵不知道派了多少小船填进去,都被【嫉妒】毫不费劲地怒沉掉了,而如果不是蔡牵下血本保住红旗的炮船,也许此战已经没有了回天之力。

大概是从上次天母过海回来,天保仔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厮杀汉没有十夫人那么敏锐的心思,可实力变化是最直观的,尽管之前的天保仔,也是和大伙一起在沾血的甲板和挂着残骸的帆索旁厮混过来的。可那时的天保仔,给人的感觉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好兄弟,

而如今,“龙头”两个字的分量,在高里鬼的心里踏踏实实地有了分量。

天舶司枪压阎老四,马尼拉大船斗败妖贼,如今一马当先,连克数敌。单是有这么一杆突出如青峰的大枪在身边,便有一种攻无不克的豪气在身边。

至于怀疑天保仔被偷梁换柱,那就是天方夜谭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千钧标,在天母过海里拿到一把妖叉,就摇身一变,成了整个南洋首屈一指的海盗头领,凭什么我家天保龙头就不能脱胎换骨?何况天保仔的谈吐和小动作都没有什么变化,对于一帮子海盗来说,“行走”“夺舍”之类的概念,太过超前了。

越往里走,舱室走廊就越发狭窄,潮湿的木板上,依旧结着一层踩上去咯吱吱作响的气膜。

李阎原本的意思,找到这条船的火药库,点把火烧了得了,或者让阎老大出手,可到了船上才发现,这船上的膜不知道什么材质,锋利些的刀枪,一戳就破,可极粘,刮不下来,火焰和冲击力则完全无效。摸上去还会自己蠕动,恶心又诡异。

这层气膜,毫无疑问,就是【嫉妒】最大的依仗了。

几名阎姓属种牵扯了大部分葡萄牙精锐的注意力,头上的滚滚的喊杀和一声声炸响接连,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可依旧掩盖不住走廊尽头巨大的机器轰鸣声音,李阎在大屿山船厂里,见识过索黑尔发动【重炮再生机】的声音,和这声音一般无二。

依照这个声音推算,【嫉妒】的心脏所在的舱室,应该就在附近。

“天保哥,换我在前头走吧、”

老古开口。

李阎回头看他。

老古笑了笑:“你一道杀过来,都没歇过气来,我都来不及说一句,哪有让自家龙头站在前头的道理。”

李阎摇头:“这样吧老古,你站最后面,帮我照看着点,咱这么往里闯太吃亏,要不是海战吃紧,我也不会这么冒险。”

老古闻言点点头,往后走之前,还走过来冲李阎低语道:“天保哥,我看你心神不定啊。”

“我没事,你放心。”

李阎面无表情。老古嗯了一声,也就没多问。

老古看的不错,李阎心里是有点暴躁。

尽管有苏都鸟作为耳目,让身居战线的李阎不至于消息闭塞,可红毛和海盗纠错复杂的局势,他也说不好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朱贲满心欢喜地去了广州城,义豕海盗一向臭名昭著,如果让这些人进了十里洋场的广州,造成的破坏会比红毛大上百倍千倍,也会影响李阎后面的计划,如今只能希冀,自己放走的那些残余官军能稍微拖延一下。

查小刀带着李阎一众家底以及蔡氏五百金人去打澳门。现在还没消息,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妖贼兵发大屿山想兜自己的底,却是撞在了丹娘手里!妖贼太平文疏对上野神香火神通,李阎对丹娘极有自信,可妖贼还带着数万安南海盗,如此一来,胜负就不好说了……

还有自己这边,再不把这条邪门大船给拿下,广州湾之战一旦输掉,那可就万事皆休。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甚至会死在红毛的炮火下……

李阎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往前走,耳边忽然传来忍土的声音。

“你获得了一条会话。”

是查小刀。

澳门,妈阁祖庙前,查小刀扛着昏厥过去的混血小修女,脸色阴沉地点了一颗烟:“拿下了。”

李阎听得心中一阵颤栗,拿下澳门是他所有目标当中最重要的一环,只要这一点能保证,其余的阎浮事件全都失败,李阎也有重头再来的资本!

奇袭澳门虽然轻描淡写,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李阎也十分重视,把手边的人都派了过去,连黑骑鬼和白老头都塞到查小刀手里。

“你自己怎么样?受伤重不重?”

李阎脚步急了一些。一个拐角。

“小伤而已,这边摧枯拉朽。李阎,我问你个事儿……”

咚!

“唔”

铛~

最后是坷垃坷垃的霜冻声音和男人的怒吼!

查小刀眉头一皱:“怎么了?”

“咳~咳咳。”

李阎抹了抹嘴角站了起来,往嘴里塞进所剩不多的元谋大枣,后背的木舱门上镶嵌着穿透肺叶的子弹,带着斑斑血迹。

“碰上点小麻烦,晚点联系你。”

李阎声音冷然地切断会话。

杜瓦王室护卫(退役)(装配中级魔动科技)

7字拐角旁,一列铜帽子葡人水兵急匆匆地往外走,正和李阎碰了一个对脸,领头那人抬枪瞄准枪扣动扳机一气呵成,李阎也不含糊,虎头大枪出手动若雷霆,把他手里的【黑贝克步枪】砸成了碎片。可自己还是肺叶中弹。

后面的水兵纷纷举起步枪,却迟迟等不到头领的命令。

扑通~

带头的水兵军官双肩连同锁骨被虎头吞刃划出一道翻涌血浪,整个人栽倒在血泊里。

换成环龙的话,能快一点,就不会挨这一下了。

李阎心里可惜。

高里鬼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出现bug,已经修改,致歉

=== 第254章 嫉妒的秘密 ===

“火鼎娘娘,您要的法台和香炉,都已经准备好了。”

丹娘一抬眸子,颔首表示清楚。

潮义准备的法台,在一角突出的险峰边上,足够高,环水环山,后崖是一片山木棉,正是十夫人的安眠之地。

丹娘从山上眺望,海岸边黑烟沸腾,妖贼的气焰不可一世,他的手掌在一片白烟当中拔出,汹涌海面上被挖出一大块!一条红旗帮的闸船带着厚厚一层青苔和贝壳拔海而起,然后轰然粉碎。

“阿秀,替我打盆水来。”

“我去。”潮义刚开口,阿秀已经拿起铜盆,朝泉水边走去。

“好了。”阿秀把铜盆抬到桌子上,袖子上带着水渍。

丹娘点了点头接过铜盆,修长的食指在水上点起阵阵涟漪。

蓦地,一点旋涡从水盆中间升起,一点黑色石块在水面上迎风而长,大概七八个呼吸的时间,已经成了一块头颅大小的布满青苔的不规则怪石,漂浮在水上。

丹娘脸色一白,可脸上带着沉静的颜色。

潮义皱眉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门道。

几乎是在盆中怪石形成的瞬间,妖贼脸色狂变不止,他目光往向苍翠山峰,一抖袍袖,削掉了烟雾中的一角。

与此同时,丹娘眼神一厉。一把拉出伸着脖子往海边看的阿秀往后一扯,然后把攥紧白嫩拳头,朝铜盆的水里一砸!

轰隆。

阿秀脚下,至少三十多丈的一块崖石,从中间平整断开!带着烟尘错入大海!

铜盆中间的怪石头边上,也有牙签大小的一块石头断开,沉入盆底。铜盆里的水来回荡漾。

章何拧着眉头,就感觉眼前一黑,比自家闸船的帆尖还有个高出足足五米的巨浪,疯狂地妖贼舰队拍了下来,至少有五六条妖贼的船结构瓦解,直接倾覆!

“十夫人?!”

章何的嗓子骤然尖利起来。

……

李阎步步踩出霜色冰碴,寻常人挥舞吃力地虎头大枪在他手中化成道道白金色锋流,甬道极长,李阎踏过舱板,连人带枪拉出道道残影,转瞬之间,大枪来回冲杀了四五次,把杜瓦王室护卫的火枪阵列冲了个粉碎!

这时候,他胸口的伤口已经止血,可胸腔里一阵阵火烧似的疼痛,依旧提醒着李阎,不要小看了这些人手里的针击子弹。

这些葡人个个身手敏捷,且依仗手中的魔动步枪,一轮击射反倒伤了不少高里鬼,可惜没杀掉一个,反而让李阎带人冲散了队形,各自陷入了高里鬼的绞杀当中,这些号称植入了齿轮器官的杜瓦护卫,单论身体素质的话,是比高里鬼差一些的,加上人数较少,陷入红旗海盗的围攻后,一下子死掉了。

扑哧~

一名葡人不顾吞刃,径直朝李阎扑过来,尽管被枪锋戳穿胸腔,却死抱着枪杆不撒手,逼得李阎一顿,立马有葡人反应过来,几颗魔动针击子弹对李阎射过来,李阎此刻反应快的像怪物一样,身子一扭避过要害,不料一名高里鬼却挡了上来,那子弹射穿了这名平时缄默的高里鬼脑袋,擦过李阎手背的时候杀伤力已经弱了太多。

李阎眉头大拧,旋拧枪身连同枪上的红毛一并砸了出去,越过瘫倒的红旗海盗朝前挥动大枪,大拇指下压枪杆,燕穿帘淹没了一排三名水兵……

眼看事不可为,这些退役的杜瓦王室护卫开始收缩回去,李阎哪能放任,只要视线所及,几乎没有能从他手下逃生的。

扑哧~

吞刃夺走了一名铜帽子护卫的生命,李阎的手感很硬涩,正惊疑之间,那具尸体迅速膨胀发烫,但见轰地一声,血肉和火焰齐飞,把李阎和他周围两名高里鬼都笼罩在里头。

李阎头皮一阵发麻,滚地护住头脸,剧烈灼烧之后,李阎翻身坐起,他反应快,而且经历过九凤强化,李阎对普通火焰已经不怎么惧怕,可那两名高里鬼却被烧坏了眼睛,此刻痛苦哀嚎着,手指陷进地板里。

“孙小巴,赵胜。张牙子。”

李阎叫了三名一路跟随过来,没受什么伤高里鬼。

“安顿好不能走动的弟兄,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们消息。”

李阎又低头看了一眼给自己挡了一弹脑壳洞穿,此刻已经没了声息的那名海盗。

“其他人跟我走。”

船舱一阵剧烈的颠簸。除了李阎,剩下的人都或多或少一个趔趄,种种不似人的怒吼在他们头顶响起,带着裂缝的木板开始渗水,惨烈的火光和船与船之间的凶恶冲撞的声音透了过来,所有人都知道刻不容缓。

“天保哥,前面后面都有人!”

老古的声音传过来

可李阎心里一紧,前面的人不说,后面来人,说明阎姓伙计那边情势不妙,以至于葡萄牙水兵有余力抽调士兵过来……

李阎舔了舔舌头,四下打量着昏暗的底舱。

“呵呵,老古,高里鬼的水性一定够好吧?”

“天保哥,这还用问?不是我吹,这里头你随便挑一个,一手一个百十来斤的麻袋,多了不敢说,游个十几里还是没问题的。”

“那我可对不起各位兄弟了!”

李阎敲了敲粘着气膜的底舱木板,抡舞大枪带着万钧之势砸在上面!

砰~

一股水花倾泻出来。

“有这怪膜在,火药没有作用,老子拿大枪硬砸,也能弄沉了它。”

砰砰砰砰砰~

铁钉乱飞,一层厚实的船肋硬生生被轰碎,裂纹迅速蔓延。用麻绳,油灰,沥青,贝壳鱼骨填充起来外板缝隙被李阎轻描淡写破出几块大洞。

一层隔板直接被李阎踹倒,没成想有三四个葡人水兵躲在后面,准备打这些远东海盗的黑枪,不料被直接抽冷子砸船的李阎发现,直接被高里鬼乱刀砍死。

整条【嫉妒】歪斜,尾端一份沉入了海里,李阎等人的脚下,水已经没过膝盖,几块破洞能直通大海。那些前后夹击过来的水兵,也因为李阎的作为手忙脚乱。

【嫉妒】的底舱大概十来米的方圆,几乎被李阎一把枪捅了个穿,让李阎想不到的是,耳边,那种机器轰鸣的声音,在自己一番肆意施为下竟然又大了一些。

李阎摩挲着隐隐作痛的虎口,仔细听了一小会,抡起大枪砸向自己右手边上!

木渣滓和铁钉烂了一地,李阎,面前,是一颗纵向贯穿整条【嫉妒】的木头,也就是俗称的龙骨,而这颗龙骨是中空的,上面还有许多李阎看不明白的玻璃管和装有各色液体的器皿,以及一个叉开尾巴的人鱼标志。

而龙骨里面,正是那水油滑腻的气膜,而嫉妒的魔动科技,也浮现在李阎面前。

【魔动科技:气膜制造机】

品质:传说(唯一性)

产地:赫伦船厂

状态:完美

效果一:利用“塞壬藻菌”构成防备火炮的气膜

效果二:“塞壬藻菌”具有极强的繁殖能力,被“塞壬藻菌”覆盖物体的三分之二表面,会强制下沉。

制作者:欧罗巴最伟大的微生物学家,赫科斯。

备注:我羞于和那个酒鬼和痞子并列七大船的科研顾问席位,他就像他那个中指的标志一样,是个让人恶心的下流胚子,可当那个老流氓在黑斯汀沙发上撒尿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了快意,上帝啊,请原谅我内心的魔鬼……

——赫科斯

=== 第255章 定调! ===

李阎放声大笑,一滴鲜红血滴自空中滴落在这根龙骨上面。

血蘸!

李阎抬手打断一截船梁,下摆枪身轰在底板上,底板的裂纹迅速蔓延,加上红旗海盗的践踏,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塌陷。

李阎脚下一空,他翻身踩在一块断开的舱壁上,壁虎游墙一般,朝龙骨冲去。

有九凤之力在,加上【倔强的千层底】永不打滑的特性,尽管李阎还做不到完全无视地心引力,可踏水而行,飞檐走壁,已经是轻而易举,被他大枪抡砸过的地方无处下脚,几名高里鬼都背着受伤的弟兄下了水,而李阎却如履平地。

那些铺满【嫉妒】的气膜,也就是“塞壬藻菌”,貌似意识到了危险,涌动的膜泡猛地收缩,一层又一层裹在了龙骨的本体上,膜泡足有三尺多厚,那滴嫣红的血蘸被夹杂在里面,深深嵌进木头里。

中空的龙骨里头,“塞壬藻菌”组成的膜泡潺潺流动,终于扭曲成一张五官模糊的猛兽头脸,从玻璃器皿和中空的机腔里头凶恶扑向李阎,可顷刻间便被虎头大枪迎面打散!

隐飞!

燕穿帘!

血蘸!

白金色流光把“塞壬藻菌”,玻璃器皿,连同半截软木龙骨直接淹没在其中,整块“塞壬藻菌”分裂成一团又一团,四下逃散,却在森森寒气下寸步难行,紧接着被狂风骤雨般的白色羽毛戳成了冰疙瘩。

可这样的破坏力,李阎仍不满足。

砰!

嫣红的血点轰然炸裂,血丝伴随霜白色纹路在【嫉妒】的核心龙骨上迅速蔓延到整条船架。

呼呼呼呼~

龙骨贯穿整条嫉妒,隆隆的碎裂声音从李阎这边涌动,一直传出去好远,整条船上,被蔡氏和高里鬼闹的惶惶不安的水兵,都听到了这道怪异的崩坏声音。

让人无端端想起将死的男人沉重的喘息。

嫉妒上大量的“塞壬藻菌”一下子癫狂起来,疯狂攀附起四下的构件,木桶,碎木板,哪怕一颗螺丝钉,然后黏着这些物件,下沉入海!

整条大船的木料和铁皮一层层剥落,李阎脚下全是空空的船架子,而【嫉妒】,也成了七大船当中,第二条折毁在远东的传奇战舰。

李阎一晃脑袋,又隐约的失重感,【血蘸】和【隐飞】的副作用一阵阵袭来,不过面上看不出什么。

这时候也,李阎头顶的舱壁突然破开!

一只头颅大小的拳头朝李阎头顶砸落,李阎貌似缓神,惊神间宛如怒虎抬头,两只脚硬生生立在大船肋架之间,举手大枪上挑撩向拳头!

气浪四散!

“咯咯……”

李阎抬头,透过根根船梁,和站在夹板上的葡人水兵军官对视。

这人正是被几名阎姓伙计拖延住的,叼着烟斗的葡萄牙人。

此刻,他嘴上的烟斗只剩下滑稽的把儿还,半张面皮被撕掉,露出里头大小错列组合的齿轮,铜金属线,还有微末的白色头骨。

不止如此,他上半身的衣服被火焰烧毁大半,露出肌肉和半截手臂,可从表皮往里看,这人的内脏和血管大半不见,却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有磨损痕迹的齿轮和泵。

貌似杂乱,粗粝,却也巧夺天工、井然有序。

这些齿轮此刻正疯了似的运转,腾腾的汗水蒸腾成雾气,从这水兵的皮肤上透出来。

菲烈特

杜瓦王室护卫教官(装配顶级魔动科技)

状态:重伤,过载(中轴器官超负荷运转,获得更强动力)

威胁度:紫红色(可匹敌极限)

评价:九曜

备注:他一个人价值比得上半座波尔图港!

——某位葡萄牙国王

李阎眉毛越皱越紧,便是自己,面对阎老大,阎阿九等人的围攻,也是输多赢少,甚至有败死的可能,这个菲烈特的,至少也是甩脱了几名阎姓伙计,还依旧保留着九曜的实力,那他全盛,恐怕要有九曜巅峰甚至更高!

可惜的是,菲列特面对李阎的虎头大枪太过托大,一照面就吃了大亏。

他竟然自信到用自己的手臂去接李阎的枪!

菲烈特的整条手臂,是金属打造,看上去黑沉沉的,五根手指却不笨拙,伸手抓向锋利度足有一百的虎头大枪……

菲列特抿着嘴,牙齿把烟斗把子直接咬碎。

枪铳牙!

零件和碎块大把地往下掉,没一会,菲列特的整颗拳头都碎烂落下,黑色碎点划过李阎的脸落入大海。

李阎怪笑着仰视失去一只手的菲列特,冲他勾了勾手指。

“红毛蛮鬼,还我六弟命来!”

阎老大早已不是人形,而是斗篷下面一团张扬火焰,五官都模糊下来,黑辫子随风摆动,火蛇铺天盖地,失去“塞壬藻菌”保护的嫉妒,在阎老大的全力施为之下,终于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个在海盗眼中半人半鬼的葡人毫不迟疑,反身朝海中跳去!

火焰追不上他,一道惊鸿却快过火焰,径直朝菲列特扑过去!

阎阿九!

火精长剑已经断裂,这女人的脸上的泪痣不翼而飞,周身泛起蔚蓝色的华彩,轰向菲列特。

两个人同时落在半空当中。

这女人双目发红,显然失去理智,不料看似狼狈逃窜的菲列特嘴角却一勾,只听得砰地一声气浪,菲列特的身体在空中折向,划出一个对勾!

他不仅让过了阎阿九的拳头,剩下的一只右手更是飞快摸向腰间暗金色的短火铳,对阎阿九的后背扣动扳机!

“阿九小心!”

阎老大吓得亡魂皆冒。

风泽!

李阎纵越而下,后发先至!大枪迎头砸下,看见那口白金大枪,菲列特一阵头皮发麻,无奈之下只得调转枪口,朝李阎射击。

刚身!(虎头大枪另一特性,用于格挡)

子弹砸在錾金虎头枪的枪头上,歪得不知道去哪了。

扑通~

菲列特和阎阿九前后落入水中。

李阎被强大的冲击力震的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在空中收了长枪,单手攀住一节帆索。

阎阿九的脸跃出水面,湿漉漉的头发劈散,混战中四顾,却已经找不到菲列特的影子了。

李阎冲着阎老大喊出了声:“大局已定,穷寇莫追!”

阎老大脸色复杂地看了李阎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的鼻腔里喷出一丈多长的白烟,拳头攥得死死的。咬牙切齿。

“红毛鬼,这事不算完!”

=== 第256章 丹焰煮海 ===

朱贲的队伍上了岸,沿途留下海盗劫掠不谈,朱贲自己带着五千多人的精锐队伍,朝广州城进发,已经不足五十里。

“自北宋年起,南洋时有巨寇,可试问一句,有哪一个海盗,能拿下一方省会?”

朱贲心里起伏,他野心胃口都不小,妖贼折返,他也乐得少人分赃,更窃喜章何能拖住天保仔的脚步,至于红蔡林三家的报复,以及义豕在南洋海盗的名声毁于一旦,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怎么没拦?红毛船坚炮利害,我挡不住啊。这吃败仗的事,谁也不想啊。

我怎么进了广州城?咱这次来不就是为了打下广州么,我拦不住红毛突围,当然奔广州城去啊!

这当然是推辞,红蔡也不会信,可有钱!有人!那就有名声!有地位!红蔡经此一役,还真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等官府福临再封自己一个官身,这辈子功名富贵,兵权财货都在手里,还怕他们不成?

没料想,朱贲正打着如意算盘,手下队伍传来消息,说路被官兵挡住了。

“官兵,如今两广,哪还有能挡住咱的官兵?”

朱贲闻言又惊又怒。

属下慌张回答:“领头的是个叫林栋的,官拜广东右翼镇,我打听过了,这人之前被天保仔的人搭救,蔡氏给钱给人,叫他沿路收拢溃散的官兵,可巧,和咱们撞上了。”

朱贲听得眉头大皱:“他们有多少人?”

属下摇头:“两千多,拦着不让咱们过去。”

朱贲勃然大怒,拨马望前一看,的确是官府的人马不假。

他眼珠来回乱转,此刻他存的心思,是进城发财,再拿福临的封赏,可要是在这和官兵翻脸,自然不美,一时间进退两难。

……

广州湾正值酣战。

红蔡联军,船头的蔡牵久久眺望,一直等到看见【嫉妒】上的大火,不由得放声大笑:“黑斯汀吹得神乎其神的七大船,也不过如此。”

他脸色一正:“放鸣矢,一鼓作气抢攻英国人的甲板。”

错杂的大船在炮火和枪鸣的声音中扭撞在一起。

把辫子盘在脖子上的凶恶海盗和英挺的海兵扑杀惨烈,来回的蹬踏让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不时有尸体跌落大海,溅起水花朵朵。

水下黑不见底,大多数摆动的鱼群早早地惊恐避散,海里多是沁透的血花和沉没的残破船骸,一只咕噜咕噜冒泡的黄鱼慌张仰头,平日里金白色的水面上,被一块一块的黑色遮蔽,橘色火焰和泥沙混沌一片,纷乱的水泡下,宛如梦幻。

李阎没再冲杀在前头,而是在局势稳定下来之后,与一干高里鬼回了红旗的船上,招呼船医,收拾伤口,指挥作战不提,几名阎姓伙计也回了蔡牵的船。

“天保龙头呢?”

蔡牵扫了一圈。

阎老大沉着眼皮:“他中途上了红旗帮的船,还叫我带话给老板,等尘埃落定,他会兑现承诺。”

蔡牵低头皱眉,不知道想到什么。

“老板,老六死了。”

蔡牵一抬头,脸色数变,喉头涌动了好一会儿……

“知道了,你们先去简单包扎一下。”

阎老大点点头,带着几名伙计进了船舱。

……

黑色【嫉妒】上燃烧的熊熊烈火,烧的天主教的主教唐若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短短几天的时间,情势会急转直下到这个地步!

“撤兵!我要撤兵!当初是黑斯汀信誓旦旦,征服官府比征服莫卧尔还要简单!现在【嫉妒】被毁,澳门被占,这一切这是你方的责任,”

唐若拉尖叫着,满是褶皱的脸上气急败坏,再无风度和城府可言。

亚历克斯苦笑出声:“主教大人,难道当时你真的相信了那种在议会上鼓动士气的场面话,才同意加入的吗?”

顿了顿,他才艰难地说:“事在人为,我们还未必会输。”顿了一会,他又说:“无论如何,公司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唐若拉没有说话,可他知道,无论胜负,黑斯汀通过战争打开贸易市场的想法基本上可以宣告失败,很显然,他们如今的战果和局势,绝不足以支撑他们提出这样的条件。

……

大屿山,

章何拨雾,削断半截山崖,丹娘弄水,掀起滔天大浪。貌似斗了一个平手。

大浪过去,甲板上的水没过膝盖,妖贼海盗嘶吼着往外舀水。

妖贼脸色狰狞,再看香炉,已经被海水扑灭。“六壬魁烟”也消失无踪。

“哈哈哈哈哈……”

法台一身黑袍的章何不惊反笑。

“不是厌胜术!不是十夫人!”

厌后十夫人,多年以来已经成了妖贼一块心病,甚至有了心悸失眠的毛病。所以潮义耻笑他,是有缘由的。

章何笑罢脸色一正,拔开香炉盖子,一口舌尖血喷了进去,一团血色火焰突地升起,滚滚的白烟再现,烟雾升腾,化成一个眉眼风韵极足的女人。正隔着烟雾,凝视着自己。

“吼~~~”

章何目眦欲裂,那新生烟雾整个沸腾起来,丹娘设法台的山崖,顷刻间龟裂开来,地动山摇。阵阵厉啸传来,滚石崩裂,戳向法台边上的众人,蔡氏的扈从和潮义等人慌张躲避,倒是丹娘附近,没有任何异样。

潮义稳稳立在山石上,四顾之下,心中有些惊惶,且不说自己,秀儿也是在场的。不仅有点埋怨这位火鼎娘娘,她帮大屿山斗法,无论输赢,红旗都感念恩德,可原来斗法如此凶险,你却还把我家秀儿带在身边,这是何道理?

“没事吧?”

崖边的丹娘细声问道。

差一点跌落山崖的秀儿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便好。”丹娘低语,回首又望向潮义:“潮义头领,红旗借妖贼的手除掉郭婆几人,可已经处置妥当了么?”

丹娘说话太直,这本来是林元抚指点秀儿的话,潮义也有此意,可这种话当面说出来,总归是不太好看。

潮义讷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妖贼来势汹汹,大屿山自身难保,几位旗帮帮主的安危如何,我实在不清楚。”

“那就是妥当了?”

“额……”

丹娘望向,盆中水波潺潺,她的手往盆中一拢。

“既然如此,这妖贼如何处置,就让天保龙头自己来决定吧。”

“什么?”

潮义没听明白。

丹娘笑了笑,从腰间摘下一只漆黑小鼎,攥着拳头把小鼎沁入水里,然后用力一捏。

噗~

丹娘的指缝之间滚出一丝碧色火焰。紧跟着,整个铜盆的水,都被这碧色火焰点燃!

浩瀚无际的南洋海面,以妖贼百条黑帆大船为中心,至少方圆十五里的范围,海水都化作了一片碧色火焰,而海盗凡虫肉眼,只感觉遮天蔽日都是碧火,好似末日景象。

铛朗~

妖贼法台上的香炉碰在地上,被摔了一个粉碎,火焰将章何的脸映成一片碧绿,他身子摇晃,强自支撑不会瘫软倒下。嘴唇哆里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无论是杀红眼的妖贼海盗,还是奋力抵抗的红旗军,此刻都被这惊世骇俗的景象震慑,一时间都忘了厮杀。

咚~

丹娘把铜盆倒扣,崖前海水顷刻间翻覆,碧色火焰如同花瓣合拢,把妖贼连船带人包在里头,阳光普照,海上升起一座燃烧着火焰的碧色山峰,惊世骇俗。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妖贼,转眼间就败下阵来!

有已经上岸的妖贼海盗幸免于难,看到这副景象,刀都要拿不稳了。但听红旗海盗中传来声声呐喊。

“火鼎娘娘真身显世,尔等宵小还不束手就擒。”

“火鼎娘娘真身显世,尔等宵小还不束手就擒。”

他们这边喊的起劲,丹娘沉了沉眼皮,心里可觉得有点羞耻。

她神色疲惫,有蔡氏扈从看见,连忙过来为她打了一顶伞。

丹娘冲那扈从笑了笑,低头暗自思绪:“火鼎神通,摄山幻术,运用接洽还算得当,可内里驳杂依旧,缺乏调理。可我分明已经吃尽火鼎公婆的余波影响,施法还是紊乱,长此以往,必将坏我根基。”

潮义一干人脸色不提,在山坡那头,林元抚也瞧得清清楚楚。

“蔡牵,天保仔,火鼎娘娘……”

他眉头紧皱,一时间觉得前路难行,宛如深陷泥潭,拔脚都艰难异常。

“蛮浊苦瘴之地,怪力难言啊。”

……

广州湾海战,打了一天一夜,红蔡船只折损接近一半,伤亡人数过万,而英葡联军,大概折损四成,有四千水兵阵亡。

若是继续打下去,红蔡联军未必能赢,即使失去了【嫉妒】,英国人的战术船只的水平,高出南洋海盗太多,红蔡联军攻打广州湾的人数,是亚历克色麾下水兵的六倍,可最终的伤亡,却是英国人的两倍还多,这让李阎和蔡牵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可红毛的压力,远比根基在南阳的海盗们要大的多,本土战线的吃紧,更让亚历克斯不敢再把珍贵的海军兵力浪费在远东。

亚历克斯苦苦等候的援兵久久未至,眼看唐若拉越发暴躁,这场战争的损失,也早早超过黑斯汀的预计,亚历克斯最终挂出白旗。

广州湾之战,最终以红蔡联军的胜利告终!

亚历克斯一路败退到海上,李阎登岸气势汹汹直奔广州,正赶上耐心用尽,翻脸对官兵动手的朱贲,李阎也懒得说什么场面话,更没理会朱贲的狡辩,带着红旗的精锐加入战团,一口气把朱贲杀退到广西深山里,这才慢悠悠地回转,带着人马直入广州。

尽管福灵有城中财货予取予夺的承诺,可红蔡两家各有抱负,不愿背负骂名,于是彼此订约,官兵府库尽取,洋财各半,不许滋扰百姓。并发书于宝船王。

至于朱贲妖贼,红蔡没打算叫他们进城。

灰头土脸被李阎赶跑的朱贲一路收拢人马,退到西江岸附近,他也犯难,就这么带人回去,没面子也没里子,可这时候再想进城,李阎和蔡牵未必答应。

红旗和天舶司,对耍滑头的朱贲,都没有进一步的表示,这让朱贲心存侥幸,就这么带着自己的人马,在西江水口扎了营口,每天派人和红旗帮交涉,大抵是“都是误会”一类的话,他没皮没脸,李阎和蔡牵忙着善后和瓜分战果,也懒得搭理他。

各处海盗纷纷传来捷报,林阿金拦截下葡人援兵,等广州湾胜负分定,自然也以胜利告终,在蔡牵李阎进城三天以后,林阿金也带兵进了广州城。

他为红蔡拦截援兵这事,传到李阎耳朵里,李阎专门派人给林阿金送了不少财货去,表达谢意,也缓和了两家百多年的宿怨。

有个插曲是,葡人曾派小船,将这次劫掠的许多财货从红蔡的眼皮子地下运出去,不过没有成功,拦截下的货船,经过天舶司和红旗帮两方的统计,大概有七十多条,至于有没有漏网之鱼,就要另说了。

大屿山传来消息,老家无恙,但是叫天保龙头速回。

另一边,天舶司和红旗大批船只驶入澳门港口,谨防东印度公司发难。

按照之前说好的,红旗和天舶司联合发兵拿下澳门,事后两家一人一半,一齐在澳门驻兵。

蔡牵对广州城的兴趣,远比澳门要大,可李阎却正好相反。

广州虽然富饶,对阎浮行走的意义未必有多大,澳门的阎浮秘藏才是李阎上心的事。

而蔡牵则认为,澳门被红毛占据良久,占了这个地方,无疑会成为红毛的眼中钉,何况油水不多,他蔡牵如今走的也不是占岛称王的路子,澳门对他来说实在鸡肋。

至于广州对蔡牵的重要性,自然不用多说。

两人一拍即合,李阎让出了一大部分进城之后的甜头,都让给蔡牵,让他去跟官府作人情,而蔡牵让出澳门……

官府封赏,李阎不稀罕。

财货珍宝,如今两广瘫痪,进了城的李阎随便一划拉,就已经盆满钵满。

拿下澳门,红旗的郑秀儿做了名义上的海盗盟主,有这两样在,李阎的目的基本上已经大功告成。

南洋的战事,基本落下帷幕。李阎掰着指头,才发现自己这次做成的事实在不少。

打服红毛联军,名为“妈阁具”的阎浮秘藏唾手可得,十二张异兽海图只剩一张,建立永久通道只差临门一脚,

十万白银献祭湘君,率兵破虎门,滔天大匪勒索官府,广夷岛五婆仔的伤病,南洋海盗驱赶红毛。

这足足五次阎浮事件。对李阎来说,只剩下零星的收尾工作,就可以统统大功告成。

剩下的,就是收割胜利果实了。

=== 第257章 余韵 ===

嘉庆十四年七月中,福灵驾回广州将军府。上书京城,洋洋洒洒数百言。

奏明我主万岁:红毛匪叩边作乱,镇抚叶山仁轻敌冒进,被洋枪打中,当场阵亡,损兵折将无数。奴才忝列王爵,皇天浩荡,幸得义士相助,方才攘除奸凶,不亏祖先戍守之托……

……

从李阎蔡牵进城,再到福灵重新入主,这里头隔了有十几天的时间。

这段时间,李阎结结实实过了一把土皇帝的瘾头,也不用打招呼,城里头的达官贵人就争前恐后巴结上来,送金银,送女人。不必多说,说起来,这些人怕海盗,还多过怕红毛。

【你完成了阎浮事件:海盗女王的初生】

评价:90%(东印度公司损失惨重,这是黑斯汀十几年来最大的挫败。)

你的购买权限上升,你在结算时额外获得一次抽取机会。

“福灵想请我吃饭?”李阎似笑非笑。

“知道了。”

“天保哥,那我怎么回啊?”

“我不跟你说了么?”李阎瞪着那人:“知道了。”

“哦哦。”那人点头往外走。

李阎这次搜刮,除了几把品质不错的刀剑,可以拿来做备用之外,只有一些书籍能给查小刀作为“吞文”,至于别的,至于财货,都没什么特殊效果,要么就是【莲娃杆网】这样,带不出去的特殊物品,可惜李阎如今不太需要这点油水。

兑换点数的上限又已经满了,李阎摸了几件放在当代称得上国宝的古董,也没太贪心。另外,水嫩的姑娘倒是一抓一大把,城里有个姓杨的富商,一口气送给李阎十来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还有一对双胞胎,姿色过人……

李阎这时候,正带人抄英国人的商馆,这已经是第九家了。

他搜刮洋人的地界,就是因为当初最后一张闽南异兽图,是被英国人买走,李阎把广州的教堂,商馆快搜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这张图。后来经人打听,有个东印度公司的商馆管事,喜欢中国画,这些年不少画手才子都指望他养活,圈里头有名,李阎这才带人赶过来。

“天保哥,这东西是在一个床头柜夹层里找到的,我觉得有点问题。”

有人抄来一副油画。

李阎端详了半天,这画倒是有名,最后的晚餐。仿制品。

他拿一把镶嵌宝石的小刀一剥,框里面果然藏着东西。

【阎浮残余物:妖貅】

备注:自从买了这东西,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男人的声音,直到把他裹进油画里,我才能安然入睡。

李阎一撇嘴:“那你买他作甚,费我这么大劲。”

……

傍晚,广州龙泉酒楼。上下四层楼,五十四间上房,真可谓“光闪闪贝阙珠宫,郁巍巍画梁雕栋”。

偌大的酒楼,唯独留出一桌来。丝乐靡靡,弹琵琶的歌姬露出大腿。

桌上有四张椅子,三张已经有人坐下,分别是广州将军,宗室皇亲福灵,天舶司家主,十三牙行的老板蔡牵,宝船林氏阿金。还有一张空着。

“顺官,我的好顺官啊!”

福灵两腮发红,显然喝得不少。他身穿四团蟒龙袍,姿态雍容,还带着几分早年带兵的气度,但是多年沉溺酒色,眼袋浮肿。

蔡牵坐在他旁边,右边袍袖缠着一圈白色带子。轻声道:“爷,少喝点。”

林氏传到林阿金这一辈,和官府早就没了干系,他一个海盗头子,和福灵也说不到一起,开始客气了两句,林阿金便只顾吃菜,只剩下福灵和蔡牵推杯换盏。

“顺官。”福灵托着鼻烟壶:“路遥知马力,疾风知劲草啊!要不是你内外操持,上下打点,我这次别说乌纱帽,只怕连性命都要不保。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广州,你的荣华富贵,一点也不会少。”

比起当初,福灵的态度不止亲昵,甚至有刻意的拉拢。

红毛破广州,福灵简直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可却没想到,自己培养多年的钱袋子,在关键时候,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说动南洋群盗出兵不说,手腕权术更是了得。

福灵自己都觉得纸包不住火,这次京城旨意一下,自己罪责难逃,可蔡牵一句话,却燃起了福灵的希望。

“爷,您在广州经营多年,这事绝不至于陷入死局,你要是信我,只需放权给我,我保您一个瞒天过海。”

此刻风波已经平息,蔡牵指使福灵,把所有责任推给死去的广州镇抚,封锁消息,把这事打成一个“平边之功”,便万事大吉。

此刻福灵如此高兴,当然是蔡牵的计划起了作用,

蔡牵听到福灵的话,只是低头:“主辱臣死,爷你这话折煞我了。”

“好!好!”福灵道了两声,忽地一拍桌子,张嘴怒骂,颇有些喜怒无常:“城中这些个勋亲贵人,都他妈是养不熟的狼崽子,竟然说要进京弹劾我?让他去!他带人要能到京城,我就不姓爱新觉罗。”

“嘘~慎言,慎言。”

蔡牵劝诫。

福灵撇了撇嘴,又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看到蔡牵袖子上的白带子,不悦地说:“顺官,这大喜的日子,你带这东西,岂不是晦气。”

说完话,就要去扯蔡牵的手腕。

绷~

琵琶弦断,歌姬低声惊叫。

福灵猛地一激灵,只感觉天灵盖有一股凉气冒上来,酒都醒了几分,他睁大眼去看蔡牵,这个向来恭顺的商人,此刻转头看他,眼里是一抹不加掩饰的阴冷。

福灵下意识松开了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蔡牵先是转头,笑着责备了歌姬一句,又回过头来:

“家中有长辈新丧,还望贝子爷海涵。”

福灵的手心全是冷汗,嗯了一身,干巴巴地拍了拍蔡牵的肩膀,说了两句宽慰的话。气氛有些尴尬。

林阿金埋头饮酒,恍做不知。

蔡牵举杯:“如今广州已复,诸事太平,就算有那不开眼的,想要造谣生事,兹事甚大,朝堂诸公不会理会,爷,您高枕无忧。”

福灵点点头,刚要举杯子,又一皱眉头:“顺官,你不是说,赶走红毛的,还有一位义盗头领么?这酒都喝了大半,怎么还不到?”

蔡牵也抿了抿嘴:“这我也不太清楚,昨日我还见他在洋人的商馆里头溜达,今天倒是没看见他。”

几人正聊着,门外有脚步声音。

“来了来了。”

蔡牵笑道,可推门进来的,却是个神色凶悍,脖子上纹着蝎子的中年男人。

红旗帮高里鬼,老古。

蔡牵笑容一滞:“古兄弟?天保龙头人呢?”

老古一拱手:“我家龙头身体抱恙,已经先行回了大屿山,走之前嘱托我,谢过贝子爷和蔡老板的美意。另外,龙头还特意说了一句,这月十八在赤水港放人,贝子爷别忘了去接。”

“谁?”

“到任的两广总督,林元抚。”

福灵把酒杯一放,脸色不愉。

这边,林阿金也放下筷子,冲福灵一拱手。

“贝子爷的酒席好味道,林某吃包喝足,这厢告辞。”

他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一回头:“当初天舶司大会,贝子爷说过,要给我立功的南洋海盗,封官拜将,如今大事已成,将军可不要食言啊。”

说完,林阿金转身便走,走到老古身边还招了招手。

“古兄弟,我有些醉了,搀我一把。”

老古低下眉眼,搀着林阿金下楼离开,不顾福灵脸色难看。

很多窗户纸一旦捅破,便再也回不去了,两广海防孱弱至斯,红毛又败退海上,我又什么理由把你这个广州将军放在眼里?若不是蔡李林朱还有制衡,便是扯旗造反,你官府又能奈我何?

“古兄弟。”蔡牵叫住了老古。

“蔡老板,还有什么事么?”

“火鼎娘娘拜访大屿山,也快一个月了,麻烦你给探探口风,娘娘什么时候,回转我天舶司啊?”

“一定带到。”

两人转身离开。

福灵这下发了火:“这帮子泥腿子简直无法无天!”

=== 第258章 太平文疏! ===

福灵心念一转,气势汹汹地问蔡牵:“顺官,打红毛的时候,那黄火药的大炮,你手里有几架?”

“一架也没有,船是林氏的,火炮是红旗帮的……”

蔡牵的话像一颗咸鸭蛋,整个塞进福灵的嗓子眼,堵得他说不出话。

“如今红旗势大,就连曾经的妖贼去偷袭大屿山,至今也杳无音信,天保仔挟大胜之威,南洋群盗无不唯他马首是瞻。爷,小不忍则乱大谋。”

“……”

福灵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就治不了这帮子泥腿子了?”

“那也未必……”

蔡牵悠悠地饮尽杯中酒,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他低头,袖子里滑出一个玻璃瓶子,里头是不断扭动的膜泡。

嫉妒的奥秘,塞壬藻菌。

“暴怒?天保龙头,你我可还有得斗呢。”

……

“先回大屿山!”

李阎冲着舵手吩咐。

老古还得在广州待一段时间,过一阵子,潮义也要过去,这次福灵大出血,广东财库被红毛和海盗先后肆虐,本就元气大伤。他还要出大把银子和人脉,给南洋各海盗头领加官进爵,这赏赐,得让红蔡林三家海盗带头讨要,也是给各家海盗做人情,李阎不乐意处置这些琐事,只派了人手盯着,自己早早上了船。

他长在内陆,本来不习惯在海上过活,可这些日子下来,李阎再见到漫无边际的青黑海面,闻到腥味的海风,却有别样的亲切感觉,身子都舒坦了许多。

“天保哥,咱走得匆忙了吧?”

“匆忙?现在外头都有风言风语说我让章何抄了老窝,我还不赶紧回去看一眼?大屿山来信说控制住了妖贼,怎么个控制?你心里有数么?”

那人摸了摸头。

“嘿,天保哥,广州缙绅送来那些个水灵的丫头,你真一个都不带走?”

“谁要看上了,自己领家去。可有一样啊,你不能已经成了家,还从我这光棍手里讨人不是?”

那人啧了一声:“那可惜了,我家里有一口子。”

李阎转头,巴掌一压薛霸的脑袋。

“小霸,你不挑一个?”

“不要,年纪太小。”

李阎笑着揉了揉薛霸的头发。风帆鼓动,声势浩大的红旗舰队满载而归。安置着【五婆仔之壳】和【活体海水涡轮】的鸭灵号一马当先,带着先头三十多条战船,先一步转回大屿山本部。

船上财货丰厚,有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各色珍贵药材,古玩,皮草,天文仪,气压仪,火器,兵器,八十米橡木龙骨六条,广州三家大船厂里的图纸,设备,但凡能拿走的,一样没拉下。要不是蔡牵盯着,李阎是有心连城里的各色工匠,都锁了带走的。

有用没用的,先拉回去,反正大屿山没有。也不嫌多。

“等咱到了,查刀子那帮人也应该回来了。”

李阎摇了摇头:“我叫他们在妈阁岛等我,等卸了货,我径直去妈阁岛。”

众海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龙头对妈阁岛如此上心,可还是点头称是。

有人咳嗽了一声:“天保哥,还有个事,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章何偷袭咱大屿山的时候,郭婆他们被上岛的海盗砍死了,全尸都没落下。”

李阎一愣,立马问道:“这个消息什么时候传过来的?”

“今天早上。”

“……”李阎抿了抿嘴:“把那海水涡轮给我弄开,明天中午之前,务必赶回去。”

鸭灵号甩开大部队,在第二天的早晨的时候,船员就可以看到大屿山的黑点……以及大屿山的岛礁边上,从海中拔起的滔天碧焰,巍如山岳,拢似花骨朵。

李阎还没踩上大屿山的石头,就被海上升腾的碧焰山岳吓得眼皮一阵乱抖。他眼神比普通人好,碧色火焰后面,分明是一条又一条的战船。

李阎没理会船员的议论纷纷,而是遥遥望向山崖前,矗立凝视自己的一抹倩影。

“原来是这么控制住的……”

……

“你要小心些,章何只是被困住,你单枪匹马进去,还是有不小的风险。”

李阎绑上硬皮革的护手,身边的丹娘嘱咐了一句。

“我要是章何,早就被你这一手吓破了胆子,哪还有反抗的意志?”

“其实,你迟早能做到这一步的。”

李阎拳头打在自己手上,眉头忽然一拧:“你这么做,有没有后遗症?”

丹娘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李阎的眉头又紧了几分,直接打断了她:“别宽我心。”

“……”丹娘扑哧笑了出来:“没什么,只是这碧焰不散,我是没什么法力再去做别的事了。”

李阎有心多问几句,或者干脆用惊鸿一瞥,看一看丹娘现在的状态,以他和丹娘现在的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想了想,他还是按耐住了。

“那,我放你进去。”

李阎点了点头。

也没见丹娘如何动作,海上的碧色火焰洞开出一条路来,李阎也懒得架船,脚下踏冰,往碧色焰海中走去。

丹娘抱着肩膀,目视李阎远去,笑靥如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别宽我心”这种话,对她来说,算是情话了吧。

李阎步入碧色焰火,火焰内里,却是一片鬼域似的愁云惨雾。

距离丹娘出手,已经过去了十七天……

几乎是李阎踏进来的同时,一道“陷空刀”迎头劈来。

李阎耳朵一动,扭腰躲开,脚下冰花四射,踩着凹陷的船板折身两次,那个偷袭的妖贼海盗还没看清楚,就感觉眼前一黑,硬生生被李阎抓着脑袋提了起来。

“好招呼啊。”

李阎笑眯眯的。

“是红旗的人!”

“天,天保仔!”

十七天火焰围困,食物和淡水吃尽,这些海盗邋遢得像是乞丐,两眼发绿饿狼似的。

人声渐响,一个个人头冒了出来,手里的劲弩和火铳都对准了李阎,可手指头颤抖着,没有一个敢动。

李阎一甩胳膊,把那人扔出去老远。

“叫章何出来见我。”

他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

“成王败寇,你要如何,尽管说便是。”

李阎一眯眼,章何的穿着脸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阴沉。可眼里的血丝像是秃鹫。

“交出太平文疏,我让你们活着离开大屿山。”

章何不屑地一撇嘴:“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

“郭婆他们死了,我得叫你活着给我背黑锅。”

李阎连场面话也欠奉,直接把自己打算说了出来。

“而且,蔡牵不是个易于的,留着你,对他也有掣肘。”

“你就不怕我卷土重来?”

“十夫人压得住你,我一样可以。”李阎冷笑两声:“何况,你的人还有胆子再来大屿山么?”

章何无言以对。

李阎环顾了一周:“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不必……”

章何扫过自己的弟兄和儿徒,拳头松了又紧,嘴都咬出血来:“你想要太平文疏,可以。”

李阎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随我来。”

章何转身,默念一会腾空而起,朝战船外面飞去。

李阎踩着冰面,一步步跟上,留下一条霜色的痕迹。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会儿,直到身边没有旁人,只有被放弃的焦黑船骸。

“上次在天舶司,我输给你,是因为我先和阎老大碰了一场。”

“所以?”

“再打一次,你赢了我,太平文疏就随你拿去!”

李阎盯着章何的脸,点了点头。

“可以。”

黑烟滚滚,李阎脚下霜色冰纹蔓延开来。

太平文疏·王灵齑!

虎挑!燕穿帘!

枪鸣,妖影,水波迸裂。

……

夕阳西下,那突出似山岳的碧焰花骨朵,最终化为乌有,随着最后一点碧色火焰收进丹娘手里的黑鼎。损兵折将的妖贼,也渐渐远去。

“所以,他是打了一场又输了?”

薛霸撇着嘴。

李阎舔了舔嘴唇:“易地而处,我也会输。”他低下头,一金一紫两颗丹丸被他攥在手里。

旁人看不出真假,忍土的提示不会骗他。

【太平文疏·阳(阴)卷】

=== 第259章 一撇一捺念个人 ===

【太平文疏·阳丸】

类别:法典!

上限:六司

自正一道《黄帝九鼎丹经》演化而来,共书三百零六道阳术,记载五谷丰登,风调雨顺,阳神出窍,活死人肉白骨之术。

习者功德无量,化三灾,除六难,不惧五弊三缺。

【太平文疏·阴丸】

类别:法典!

上限:六司

自正一道《五斗米巫鬼总录》演化而来,共书三百零六道阴术,记载养鬼,请神,风火雷电,吞云吐雾,撒豆成兵,法身天地之术。

阴阳二术,只能修行其一。

对于法典,李阎自己没有直接修行的想法,且不说“永久滞留该果实”的副作用,太平文疏的风格也和李阎格格不入。

实际上,行走穿行果实强化传承的路子,和修行本土果实法典相比,有明显的优势。

十夫人也好,章何也罢,都在法术神通上倾注了十余年的心血,才有“九曜”以上的水平。而李阎只花了大半年,就堪堪赶上。

何况,这些法典摆明了上限只有六司。而阎浮行走的路子,却走出过曹援朝这样的“四御”强者。

二者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向阎浮献祭法典,可以不用花费时间,直接得到法典中的一部分法术神通,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合适的传承搭配法典法术,也许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十夫人生前梦寐以求的,是太平文疏中的阳丸。用来抵抗“楚服厌胜术”的副作用。

李阎的想法,是把这颗阳丸留给郑秀儿,无论是情感趋向,还是从长远的利益考虑,这都是完全值得的。至于阴丸,李阎就自己留下了。

至于【太平文疏·阴丸】当中的法术内容,要等到回归之后再查看。

“秀儿呢?”

李阎问站在一边的潮义。

“偏房,林老头给她上晚课呢。”

潮义回答。

李阎若有所思:“林元抚?”

潮义可能觉得自己表达得不清楚,又补充了一句:“林老头对秀儿很好。”

自从发觉秀儿的成长,潮义对林元抚的态度软化了很多。

他视秀儿如己出,只要对结果对秀儿好,就算有时候林元抚的行为有些出格,很多时候,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说到底,对于读书人,这个年代的人还是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憧憬和尊敬。谁都知道,能得到林元抚这样入世的大学家的教导,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老头子对秀儿很好……”李阎自己念叨着,忽然摇了摇头:“潮义哥,人啊,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

潮义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

李阎想起当初初到广州时,那些“师兄弟”们的嘴脸,却洒然一笑,他攥紧两颗丹丸,朝偏房去了,只留下一句话。

“在有的人眼里,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土匪就是土匪。人家同情你,人家也得剿你!”

七月正是初夏,潮义心里却是一冷。

……

“义不抵命,势危难拒小人。”

林元抚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秀儿见状,自旁边的书案,给林老头递上了一杯浓茶。

“今天,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了。”

老头子抿着嘴看了一眼个头还小的秀儿,没接茶水,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你家天保哥跟我说,明日,便派人送我回广东。”

秀儿怔了怔,她轻轻把茶放下,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笔杆,垂着头不说话。

尽管林元抚在大屿山的时间不长,可这老头学识渊博,又风趣幽默,和秀儿相处这些日子,让外人见了,真是爷孙一般。

这时候林元抚要走,郑秀儿情绪低落是可以预见的。

秀儿垂着头颅,桌上的宣纸上却滴滴答答湿了一大片,只是女孩倔强,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哎……”

林元抚张了张嘴,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丫头,你想学的,我也教了个七七八八,你年纪小,忘了些就忘了些。只有一桩,你要记牢靠。”

林元抚脸色一正:“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这孩子命不算好,心智早熟,有些话,我本来不必明说,可你不能忘得是,你父亲郑一拐早年死于海难,你的母亲也早早离世,人心隔肚皮,天保仔对你再好,他也不是你的骨血亲人。红旗帮的权利在他手里,今天你是南洋海盗的盟主,明天呢?以后呢?你要早想退路。”

郑秀儿才九岁,一听这话,没忍住哭出了声,小脸暴雨梨花地,煞是可怜。

林元抚抿着嘴,整理课本刚要起身,秀儿却脆生生地说话了:“先生,你刚才说这最后一句,义不抵命,势危难拒小人。是什么意思呢?”

林元抚漫不经心地回答:“大义比不上性命,情势所逼,难免要做小人。”

“原来先生这样的人物,到这般境地,也要做个小人么?”

女孩还带着几分哽咽,话音虽轻,却有千钧重。

林元抚一抬头。喉头涌动一会,眨了眨眼:“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秀儿抿着嘴,脸上却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哭泣,一边说道:“先生,你先回答秀儿,你说你少年家贫,家中曾有女儿饿死,妻子因替人浣衣染上风湿,此事是真是假?”

林元抚眼皮一抖,闭口不言。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只有女孩的抽泣。

“先生本是闵县县令林远光之子,乃九牧林氏之后,书香门第。自幼定亲,妻子陈氏是广西布政司的独女,先生少年得意,二十四岁便担任厦门海防同知书记,膝下有三子,没有女儿。所以那些个话,只是来诓骗秀儿这个不经事的孩子的吧?”

林元抚闭着眼睛听着,好半天才艰难回答:“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秀儿别过脸吸了吸鼻子,尽量平稳声音:“先生实在小觑了红旗这些年的经营。”

她红着眼圈:“先生虽有大才,可身陷囹圄,有力也使不出,你编这番谎话,不过是见秀儿爹娘死得早,想以此触动我的心事而已。”

林元抚的脸皮微微抽动,郑秀儿每个字都打在他的脸上。

“先生见秀儿一个女孩家,却有争胜好强的心智,便想借助话术和书本道理,挑动秀儿和天保哥的关系。纵然眼下无用,他日总会给我红旗留下后患,秀儿说的,可有半点差错。”

“天保哥对秀儿如何,秀儿心中有数,书中道理,我只认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娼盗尽是读书人。”

郑秀儿的眼泪又留下来:“秀儿哭。不是因为先生骗我,而是因为到了今天,先生话虽诚恳,举止当中,却连秀儿的一杯茶都不肯受,说到底,先生心中,对我并没有半点情分。”

林元抚闭眼无语。

滴滴答答流着眼泪的秀儿走下书桌,单膝跪下,将那杯已经凉了的浓茶奉到林元抚面前。

“秀儿别无所求,但求先生能受我一杯茶,便不枉今日师徒之谊。”

自打郑秀儿头一句话问完,林元抚的眼睛就没睁开过,此刻茶已经到了眼前,他却像是泥塑木雕,动也不动。

女孩轻轻地抽泣声音,逐渐便轻……

林元抚睁了眼,站起身来收拾书本,看也没看秀儿一眼,夹着纸张离开。

郑秀儿低着头,胳膊都举酸了,房子里早就空无一人。

串珠似的眼泪顺着郑秀儿的脸往下滑落,可秀儿却一声不发。蓦地,她的手臂一轻。

“都凉了,还端着?”

李阎端坐着,手里捏着茶杯大口咂摸滋味。

“谁惹我们家秀哭了?”

郑秀儿一噘嘴,哇地一声扑在李阎怀里。

李阎拍了拍女孩后背,肩膀上湿了一片。

他脸色平静,手里捏着的茶杯却喀拉一声。

一个“戒指环”被李阎从茶杯上硬生生抠了下来。落在地上,滚出去好远……

=== 第260章 干干净净! ===

大清早的,李阎便差人派船,送林元抚回广州。福临早早差人在港口等候。天舶司之后,张洞便被送走,这次的船,送的只有林元抚一人。

“林总督,这些时日在大屿山,委屈你老人家。”

林元抚还是那身黑色长衫,胡须被海风吹动。

“不委屈,你那位查姓兄弟的手艺不错。”

李阎瞥了这老头子一眼:“今天送你上路。”

林元抚眉毛抖了两抖,把手揣进袖子里,没说话。

李阎又幽幽地说“我答应官府,把你送到广州港口。赎金他们已经送来,三十万两。南洋百年来最贵的一票。”

林元抚长叹一声:“红毛进南洋,却肥了你们红旗帮,这一个月的功夫,抵得上往常三十几年的经营吧。”

李阎也不看他,兀自望着水面:“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来惹我红旗,红旗也不会招惹官府。”

林元抚微微一笑,半个字也不信。在大屿山一个月,旁的他或许看错,可天保仔一身野望,他绝不会看错。

不过李阎也没有骗他,短时间之内,他对这颗果实,的确没有进一步扩张的欲望,毕竟到嘴里的还没消化。

“天保哥,可以开船了。”

站在船头的的伙计回头道。

这人一双三角眼,腰带别着刀子,气质阴冷,一看就是见过血的好手。

“林总督,上船吧。”

李阎做了个请的动作。

林元抚深深地看了李阎一眼,扶着木蒿踩上了船,扁舟一阵摇晃。

“开船。”

李阎喊了一声。

舟楫划动,小船拨开水浪。

林元抚盯着呆在岸上的李阎,眼看着李阎的身影越来越小,这才收回目光。扁舟不大,船头的三角眼汉子在划桨。船上只有他们两个。

李阎转身离去。

……

后崖,嫩绿色的斜坡蔓延红色山木棉树。

秀儿穿着小绣鞋踩在小土径上,眼光眺望土丘之间,十夫人的墓碑前面,有个一身丹翠罗裙的女人放下一束花,并着膝盖坐下。

那女人一挽发帘,蓦地一回头,正看到挎着篮子的秀儿。

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对在一起。

“前港太吵,这里静一点。”丹娘歪了歪脖子:“要不,我去别的地方?”

“不用。”

秀儿走过来,和丹娘一起,环抱小腿,坐下草地上。

“那~”丹娘张了张嘴。

“不吃糕。”秀儿打断她。

“哦。”丹娘闷闷地说。

秀儿皱了皱鼻子,越是心思敏感的女孩,杂乱的坏心眼就越多,可坐在这个女人身边,闻着她身上香甜的气味,却连一点嫉妒的心思也升不起来。

“火鼎娘娘~”秀儿眼睛闪烁:“他们都说你说神祗显世,信众有求必应,那,你能把我娘救活么?”

没等丹娘回答,秀儿自己就摇了摇头:“我昏头了,娘娘你当我没说。”

丹娘把手放在秀儿的肩膀上,递上了自己的手掌,摊开来,是一颗金色的丹丸。

“这个是?”

“太平文疏,天保仔放了章何。以此为条件换来的。昨天你哭了一宿,他没好意思,所以让我转交给你。”

顿了顿,丹娘又说:“章何修的是阴丸,这颗是阳丸,里头的法术,能活死人肉白骨。”

秀儿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你们都说我说香火神祗,有求必应,可实际上,我对死亡,怀有和你们一样的恐惧和疑惑,太平文疏有没有用,还是你自己去琢磨吧。”

秀儿接过阳丸,她毕竟是孩子,乍听得这个消息,粉嫩小脸一下子露出酒窝。

“谢,谢谢娘娘。”

说罢,她抓起篮子,冲十夫人的墓碑拜了三拜,便朝自己的房里跑去了。

丹娘转头看着跑开的小姑娘,不知道想到什么,尾指搔了搔头发,长出了一口气。

……

铛~

铜锤脱手。自李阎眼角旁边飞过,薛霸兵器脱手,眉毛陡然一立,蹬地前扑,胳肢窝夹住李阎的枪杆,两人膝盖一弯,同时朝前一顶。

李阎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薛霸脸色涨得通红,两人中间的枪杆绷紧一个弧度。

“着!”

李阎暴喝一声,却松了手!

若是反应慢一点的,听到李阎这声喊,一定死命地去压枪杆,这正上了李阎的恶当,不料薛霸一激灵,也松开了手,虎头大枪在空中铮地一抖,两人的拳头都到了对方面门。

“不错。”

李阎嘴角一勾,脚步却一勾一顿,薛霸这一拳头结结实实砸在自己的嘴角,李阎吃痛,脚尖往回一错,正把这口气用尽的薛霸绊倒在地,而自己的拳头化掌借势搭在了薛霸的肩膀上,扯紧往下一拉,膝盖往上猛顶在薛霸鼻尖上,撞了他一个满眼金星。

“唔!”

薛霸捂着鼻子,连连后退,摆着手道:“不打了不打了。”

李阎后退两步脚尖挑起大枪。心里有难言的成就感。

姓名:薛霸

专精:海战87%

薛霸天分不错,和出生在和平年代的李阎,张明远不同,薛霸见惯生死,搏杀经验及其丰富。

就算没有高里鬼的加成,薛霸对上当初年少轻狂,砸烂广东十三家武馆招牌的李阎,胜面也有六成。

而且薛霸是野路子,很多细节欠调教,李阎手把手教了一段时间,薛霸的近战水平突飞猛进,连带海战专精也飙升了7%。

“小霸,过阵子林氏来人,你跟他走,长本事去,等回来,我让潮义哥给你找个疼人的婆娘,怎么样。”

“行,天保哥你可别骗我。”薛霸一听这话,咧嘴一笑,任谁也瞧不出这小个子下手的狠辣和对人命的淡漠。

其实李阎自己,对成为传说中的天母近卫,也不是没有兴趣,敖兴这一身怒目金刚的本领,他也非常羡慕。

和法典不同,肉身洗炼,会为行走增加一个永久状态,比如高里鬼,泉郎种这些,本质和李阎当初的混沌纹身同理。

所以,成为泉郎海鬼,对行走来说不会出现永久滞留这样的惩罚。

而李阎没有选择让自己接受林氏洗炼,除了对蔡林不放心,以及自己走后,给红旗顶尖战力留下保障以外,更是觉得,按照前几次事件的经验,以自己这次的评价,没有理由拿不到“泉郎海鬼”的购买权限!

阎浮行走,掠天地为己用。

李阎正考虑着这些,潮义颦着眉毛走了过来:“天保,有件事我想问你。”

“问什么?。”

“你派给林元抚,送他回去那人,是刑堂的吧?”

“嗯。”

“你,你想中途宰了他?”

潮义问起这个,其实有一些唐突。

李阎眼睛往上翻了翻:“我好像是叮嘱了那小子什么,具体是啥,想不起来了。”

潮义犹豫了半天,支支吾吾地:“天保,你,你派的那人,让我给换了。”

“哦?”

李阎平淡地应了一声。

潮义此刻的行为,无疑是越线的,不过李阎的反应出奇平淡。

“是秀儿求我,不要叫你杀了林老头。”潮义咬了咬牙:“天保哥,我坏你的事,怎么处置我,你尽管说吧。”

“……”李阎咬着指甲想了一会儿,忽然摇头:“换人是秀儿自作主张,她根本没求你。这事你是才知道的,跑我这儿扛黑锅。”

潮义张了张嘴,头垂得更低了。

“哎呦~”李阎似笑非笑:“秀儿才九岁,能想到这层,已经不错,尤其念人情,好事。”

李阎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潮义的肩膀:“我只是叫那人小心风浪,到了广州别让官府的人抓住,根本没提要杀林元抚的事,秀儿想多了”

潮义一愣,李阎一句话就戳穿了自己的心思,这时候更没必要骗自己。

“天保,你真不杀林元抚?”

“不杀,我不杀。”

……

翌日,天刚蒙蒙亮,载着林元抚的船即将到达约好的赤水港。

船头那人把船桨扔开,拔出腰间牛耳尖刀,一掀帘进了船舱。

闭目养神的林元抚徐徐睁眼。

“你要杀我?”

抛开秀儿的个人感情,林老头大屿山呆了太久,岛上情形,他摸的七七八八,索黑尔的事,他知道,火鼎娘娘的事,他也知道,对红旗内部权力结构,他更是了如指掌。

别说李阎,徐潮义对林也数次起了杀心。

这样的人,成不了大屿山的黑袍军师,也绝不能放虎归山。

“本来是要杀你。”那人吐了一口唾沫,一抬刀尖指着林元抚的鼻子:“老头,有人要我告诉你,朱门埋奸骨,仗义在人间。”

说罢,这人把刀尖往桌子上一插,转身出舱跳入水中。

扑通!

水花四溅,方舟摇摇晃晃,随着水流一直朝赤水港去了。

林元抚嘴唇青紫,半天才睁开眼睛,他揉了揉酸麻的小腿,叹息了一小会儿,拔起尖刀,开始在桌子上刻什么东西。

一边刻,一边念叨。

船撞在码头上,船外面喧闹了好一阵,有人急匆匆上船,掀起帘来,带着惶急的语气问道:“可,可是立叟先生?”

林元抚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打扰自己。

那人恭敬等着,大概有两三盏茶的功夫,林元抚才刻完,桌子上,是张地图似的东西。

“先生,你这是?”

那人问。

“这是大屿山的地形布防图样,我能记住七八分,这东西藏不住,只能记在脑子里。”林元抚也没看请来人的脸:“你立刻派人,把这张图临摹下来……”

林元抚语气一住,不可置信地抬头。

胸口的血污一点点散开。

“你,你是谁?”

那人没一句多余的话,拔出刀子抹在林元抚脖子。

咕噜咕噜噜

老头倒在血泊中,脖子上的伤口往外冒血泡,一会就没了声息。

那人冷冷盯着,举刀把林元抚的脑袋割下,拿布包着,快步走出船舱。

“事成了,扯乎!”

……

琉球群岛,蔡氏祠堂。

蔡牵焚香沐浴,对列祖列宗施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老板!”阎阿九在外面恭声道。“事成了。”

“人头呢?”

“带回来了。”

“那便好。”蔡牵点头:“当初天舶司大会一时情急,和姓林的撕破脸,这事总要擦屁股。倒是白白帮了天保仔一个忙。”

蔡牵表情难言,想起了当日福临宴请三大海盗,天保仔没来,却叫老古传话。

“龙头特意说了一句,这月十八在赤水港放人,贝子爷别忘了去接。”

“这月十八……赤水港……别忘了……”

这月十八,赤水港……

李阎这话,哪里是说给福临的,这是说给他蔡牵的!

“也好,红旗不头疼,我也不头疼。”

蔡牵转身走出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