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369章 龙虎旗牌 ===

校场一箭,李阎展露出无可置疑的实力。

他要把手里的弓还回去的时候,李如梅却摆摆手:“送你了。”

这把牛角大弓通体漆黑,铺筋细如发丝,两端是烫金色的铜箍,色调低沉,看外表就知道其制作工艺相当繁琐。品质是“稀有”,和虎头錾金枪同一级别。

“谢大人。”

虽然弓箭对自己的裨益相当有限,但李阎还是接受了李如梅的馈赠。

“行了,都散了吧,我和李镇抚单独说两句。”

李如梅屏退他人,领着李阎来到自己的书房,让李阎坐下才开口:“你的武勇,我在朝鲜已经见识过,可不怕你不爱听,那时节,军中的各将官当中,也未必就挑不出能战胜你的来,比如现在回京任职的骆尚志,还有那个伤病辞官的宋懿……只是今天,你这一身业艺,惊世骇俗啊。”

他话头一转:“只是今日你威拿得太过,这样不好,军朝之道险恶,武艺与之相比,倒是雕虫小技了。”

“大人教诲,卑职铭记于心。”

“咳咳,扯远了。”

李如梅干咳了两声、他李氏几代忠良名将,李如梅其父成梁,其兄如松,都是允文允武的栋梁。

可是相较起来,李如梅就差一点,他射术冠绝三军,领兵打仗也在行,可说朝堂之道,他只是耍嘴皮子,什么军朝之道险恶,耳濡目染罢了。见李阎如此恭维,李如梅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我刚才也说了,这次要你来,是为了护送龙虎旗牌,这东西,你可有了解?”

李阎坦诚摇头:“卑职不知。”

李如梅耐心解释:“龙虎旗牌,是天师道受天下供奉打造的社稷重器,嘉靖三年,龙虎山以一百零八道龙虎旗牌,镇压大明两京十三省,尽管朝堂士大夫多有不屑,可事实是,自从各地方领了旗牌,不仅种种痴瘴祸端日益减少,还连过几个丰年,八十年来,蝗灾,旱灾,洪灾减少了足足七成。我是个粗人,不敢妄谈神鬼之说,可既然国泰民安,那天师道能如日中天,也未尝没有道理。”

“只是一个月前,神皇帝下旨,要各地方在九月之前,将所有龙虎旗牌全部送回龙虎山,以助天师降妖,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李阎皱眉:“依大人所言,这龙虎旗牌事关社稷,不可轻易撼动,天师道既奉皇恩,又岂可以区区降妖之名,便要收回旗牌?什么妖怪能比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还要重要?”

李如梅脸上有赞同之色,嘴中却训斥:“放肆。旨意是神皇帝亲下,做臣子的奉命便是了、”

“卑职莽撞。”

李阎接道。

顿了顿,李如梅又说道:“我辽东名义属山东管辖,却独自领了足足十四道旗牌,是大明诸地方之最。此次护送,天师道三令五申,不可大张旗鼓,护送队伍要尽量精简。”

“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也不是很清楚。天师道的意思,这一路多是种种匪夷所思之事端,人多除了枉造杀孽,无他用处。只强调要用强将。我特地叫你来,其实并非只因为你武勇过人,而是因为你在朝鲜时,曾组织大批的游神野鬼之流,论起这方面的经验,军中无人能及你。”

李阎点头。

“你且稍等。”

李如梅嘱咐李阎一句,不多时,门外面进来一道人,穿黑白道袍,一只玉簪子插过发揪,手里捧着一只三尺长的朱红剑匣。

“见过总兵大人。”

这道人只轻轻点头。

李如梅也习惯了道人不咸不淡的态度,指了指李阎:“这便是我军中挑选,护送旗牌的将官。”

那道人转头,李阎感觉自己身上被扎了一下似的,下意识一皱眉头,紧跟着一股清凉之气从双眉中间炸开开。

那道士脸色大变,蹬蹬蹬连退几步。

李阎的耳边传来阎浮的提示声。

“你受到龙虎气法术:三清指诀的刺激!”

“你点燃了新的天命雅克图谱:抵抗先锋。”

【四阶基因:抵抗先锋】:抵抗大多数非物理类型的精神压迫,幻觉,探查类型攻击。并增幅精神压迫类型能力。

“你的传承技能:祸党对水生生物的压制力增强了。”

李阎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那道士点点头,脸色复杂,他姿态恭敬地冲李如梅拱了拱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总兵大人果然眼光如炬。”

李如梅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却含蓄地说:“李镇抚在我辽东,武勇也在前几名,相信可以满足天师道的要求。”

道人满脸慎重:“辽东猛将如云,是小道狂妄了。”

他又看向李阎,将手中朱红色剑匣打开,向李阎展示:“李镇抚,这朱匣中壹拾肆道龙虎旗牌,镇抚大人一定看清楚,旗牌离位,天门山中十三使司大阵名存实亡,四方妖孽定然对这旗牌虎视眈眈,就连游神散仙之流,也会不自觉被旗牌吸引,镇抚的担子,有千钧重啊。”

李阎望向剑匣当中,眉头一挑。

这匣子里,是陈列开来,十四道一掌长,两指宽的玉质令牌,每一道上面都裹着金色的绸子,旗牌露出的地方,粘稠的紫金色和深红色纠缠在一起,甚至能亲眼看到两种颜色缓缓流动。

这东西给李阎的感觉,分外熟悉……

阎浮果核!

龙虎旗牌(单一道,部分特性无法显示)

品质:传说

特性:使持有者周围一定范围的龙虎气无效。

李阎看罢才恍然,其实这颗果实的土著,普遍素质一般,算上横练刀马功夫,也就比地球古代强上一些而已,朝廷只凭火炮刀剑根本无力抵抗妖鬼邪神。武将和兵卒杀伤妖邪,平时靠的多是龙虎气,天师道的法术,更是只有龙虎气才能施展,这次护送使命,官府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个人勇武出众的人上。

这些旗牌让李阎想起了当初在“京城夜沸”那次事件中打破阎浮果核的经历,那些龙形状的器具物件,和龙虎旗牌的气息一模一样。

一百零八道龙虎旗牌,每道都是传说品质,那是不是说,传说之上,还存在更为珍贵的器物呢?

=== 第370章 烈马飞雷;妖箭种罗 ===

“这龙虎旗牌,每一道都是由数十万刻的龙虎之气铸造而成,本是破除一切外道的重器,有牵引天机的妙用。但是如今天道蒙尘,一百零八道龙虎旗牌镇压邪祸足足一甲子岁月还多,早有部分邪祟之气淤积其中,难以排解。一旦离位,两京十三省的邪祟,只怕立即都要冒头了。”

道士说着,将旗牌递给李阎,指着玉质旗牌上面的红色说道。

李阎接过来剑匣,冲道士之言不时点头示意。

那道人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李镇抚上路,若还需要人手,我天师道在广宁,也能抽调一些道童随行,就算帮不上忙,铺床迭被,洗衣烧水也还得用。若是碰上些匪夷所思之事,或许还能帮上忙。”

“道长说笑了,我是去护送国器,又不是游山玩水,仆童什么的,还是算了。”

李阎婉言谢绝。

道人也不坚持,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令牌:“这令牌出自我龙虎缇骑北镇司,沿途调用几个捕役乡军,还是没多大问题。这一路上,还请镇抚多多小心。”

李阎把令牌夹在腰带上:“有劳道长。”

送走了这名道士,李如梅才开口:“你什么时候上路?”

李阎想了想:“我想,明日清早再动身。”

“我本该送你,只是转念一想,大张旗鼓反而不美。也就作罢了,这样,今晚你就住在我府上,明天一早,我差人送你离开。”

李如梅颔首。

李阎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大人,卑职有几名袍泽弟兄,这些年在广宁卫当差,一直没再见过,卑职想……”

“哦,也对。”

李如梅一拍脑袋:“我倒忘了,你去吧。另外,我送你两样东西,你一并带走。”

说着,他站了起来,冲李阎招手:“随我来。”

李阎依言,被李如梅领着,一路到了马厩。

“你来看。”

李阎顺着李如梅的眼光看去,那是一匹体态庄严的高头大马,通体黢黑,四蹄雪白,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亮入火炬的眼睛,仿佛通了人性似的一般。

更让人惊讶地是,这马的食槽里,是猪肺羊肝这样的血食,而非草料豆料。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马和你还有一段渊源,当初在壬辰,出了桩怪事,有匹战马不肯吃草料,只吃生肉,还昼夜咳血,日渐衰弱。马夫以为这马得了疯病,请兵卒宰了它,没料想那疯马大闹马场,还踢死了几个兵,最终被乱箭射死。”

“那疯马便是当初你枪杀本多时骑的那匹。这马,就是它的骨血,相马的说,这马相是“乌云踏雪”。西楚霸王的乌骓便是如此,你带来那匹马,就养在我这儿,骑着它去龙虎山吧。”

【飞雷】:具备乌云踏雪之相和奇异血脉的名马,有灵性,好斗。

李阎点头,想起了自己喂食了伪造穷奇血的那匹战马。

他走了过去,去拽飞雷身上的缰绳,那飞雷马自幼饮血食,性格自然暴躁,轻易不让人近身,缰绳被拽,立马勃然大怒,只是猛昂头和李阎对视几秒,打了个响鼻却怂了,见李阎没有进一步动作,又埋头吃了起来。

“还有这个……”

李如梅从兵丁举的托盘上拿起一只箭袋,里面是七只蛇身缠绕的乌金长箭。

“建州酋长知我善射,前几天送来的礼物,小心点,上面可是剧毒。”

【妖箭种罗】:涂有五家仙常氏的百步剧毒,毒性猛烈无比,沾血即亡。

李阎有些迟疑:“大人,这些东西太贵重了,卑职愧不敢当。”

算上那把牛角大弓,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价值千金有余,李阎也想不到李如梅居然如此慷慨。

李如梅拍拍他的肩膀:“你今天给我长脸,我很久没这么高兴了,别推辞。”

随即,李如梅脸上有狠色:“你这一行担负社稷国器,说是功在千古也不为过,一定要学会便宜行事,必要时……有杀错,无放过!”

“是。”

李如梅点点头:“你还是赶快出发,那龙虎旗牌离了天师道的人手里,便是离位。就算你身处军镇,也可能有祸怪尾随。要时刻小心提防。”

“卑职明白。”

……

有一件事,李阎多少有心理准备。

盛有龙虎旗牌的朱红剑匣,不能放入印记空间,阎浮的提示是超过最大承载。

出了总兵府,李阎没有拿话推脱李如梅,而是真的买了些烧肉蜜饯,去打听过去在朝鲜战场上那些故人的居所,甚至还拜访了祖承训的府邸,那是他没有飞黄腾达时,名义上的统帅。

直到深夜,李阎才问了查小刀告诉自己的位置,就着大路往街上走。去找查小刀口中的客栈。

李阎背着朱红剑匣,牵着飞雷马独自走在路上。

“你这一天没碰上别的事吧?”

两人通过会话隔空交流。让外人看来是李阎大半夜牵着马在街上自言自语,有点渗人。

“没有,倒是你,如果天师道嘴里的青火天妖指的就是丹娘,那咱这旗牌送还是不送?”

阎浮事件失败的惩罚有轻有重,一般没有时限的任务,惩罚往往是滞留,像这次这种有时限的事件,失败后则是扣除点数,其实是可以接受的。

“送是一定要送的。”

李阎回答:“不去龙虎山,我连事情的缘由也闹不清楚,天师道封山,这龙虎旗牌是咱的通行证。但是不用着急,这才五月末,朝廷给的期限是九月,先把缘由琢磨明白了,找找线索。”

“也有道……”

查小刀一顿。

“怎么了?”

李阎下意识一压眉毛。

“……”

查小刀却沉默起来,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我这碰上点小麻烦,你自己小心,我待会联系你。”

说罢,他就切断了会话。

“旗牌不在他身上,也会有麻烦么?也对,毕竟是同行者的身份。既然他那里都遇到麻烦,没道理我这边没动静……”

铛朗~

铛朗~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清脆的铁声。

此是本是宵禁的,青石板铺就的路上空空荡荡,远方粘稠的夜色中,却有一灰色人影,摇摇晃晃地冲李阎走来,未见其人,只听见他手上的锡杖上的铜环叮当乱响,在夜色下分外空灵。

李阎眼神聚焦,逐渐锐利起来,脚步却没停。

等近了些,借着月光才看清这僧人的长相,暗褐色的皮肤,天灵盖凸起一块,两只眼是瞎的,只有眼白,走起路来还有点跛脚。

二人越走越近,道很宽,这俩人却都走在最中间,叮当的铜环碰撞声中,两人越走越近,李阎连这怪僧瞎眼中的浑浊血丝都看的一清二楚,却浑然没有避让的意思,直愣愣地往前走,两人的鼻尖眼看就要碰上。

“弥陀佛~”

那僧人低诵佛号,最终还是往旁边退让了两步。

李阎一拽身后飞雷的缰绳,就这么往前走,他错过怪僧,双眼却一直盯着那佝偻背影,走出去老远,那怪僧也没有任何动静,定格了似的站在原地。

=== 第371章 百妖堂会 ===

五福楼,是广宁卫最大的酒楼,三层红漆雕楼,大门口挂着圆灯笼,上面张贴联语,一行写“日暮君何宿”,一行写“天明我不留”。

竹篾罗抹石灰的墙壁上有各色装饰的壁画,酒楼一层里有书场戏台,三层回廊留人驻足观看,二楼三楼一眼望不到头的八仙桌子,拐角是住房。

说奢华也算不上,却别具民俗气息。

查小刀选的客栈,正是这五福楼。

此刻夜已经深了,掌柜跑堂住客各自进厢房睡下,查小刀也在客房当中。

他正和李阎会话交流,鼻子里却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立刻警觉起来,没一会,就感觉脑袋有些许的昏沉。

查小刀立刻从个人印记里拿出一颗乌色柿饼,两口嚼烂吞进肚子。

【食技·柿饼】:可提前制作储备的柿子饼,化内火,解世俗百毒。

甜涩味在口腔弥漫开来,查小刀的神智为之一清。

咚~

悠扬的更声传出去老远。

更声之后,喧闹的人声和脚步声如同潮水,呼啦超地涌了出来!

仿佛这不是深夜,而是生意繁忙的晌午。

说来也怪,这样喧闹的声音,早就应该把房客吵醒,依照常理,应当开门看看,至少应当抱怨两句,可查小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向来是刚才那甜香味道把老板伙计住客统统迷晕了。

脚步声和喧闹声逼近了查小刀。

一个敲更的男人的影子映在查小刀门前的窗户上,却只是路过,一步步走开了,似乎是下楼。后面还有一大帮子人。

没一会儿,又有一道造型浮夸的黑影走过廊道,也在窗户纸上留下一个圆鼓鼓的黑影,同样没察觉查小刀,下楼去了。

这圆鼓鼓的黑影一丈多长,绝不是人类。而这还没完,圆鼓黑影走过去之后,一颗皮球似的影子跳动,也映在窗户纸上,这“皮球”倏忽如电,蹭地就过去了。

查小刀眼珠一转,拿起油灯,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月光明亮,他模模糊糊地,把这些从门前走过的人看了一个大概轮廓。

后面有走姿袅娜的美貌妇人,紧跟着几个嬉戏打闹的小童。

有一个总是咳嗽的佝偻背影走过,再之后是个肥痴的壮汉。

再后面有猪嘴的头陀,泥塑菩萨像,四四方方一张大脸的母夜叉妇人等等,千奇百怪。

人多了,杂七杂八地谈论声也传进了查小刀的耳朵里。

“要我说,就一拥而上干他娘的!那妖僧耳健连就没来!直接抢那将官去了!”

“不会不会,耳健连可不会那么冒失。”

“莫谈闲事,吃酒吃酒。”

“前头白狐脸儿长的可真俊俏,你们谁认得,介绍给奴呗?”

“诶!哪家倒霉孩子,松嘴!”

……

一片热闹后,最后是一团黑乎乎看不出形状的东西走过廊道,在他之后,查小刀等了许久,也再没看见有人影经过了。

查小刀把油灯放下,推门走了出去,走廊前后空落落的,地上有黑色淤泥残留、他本来抄起了鸱吻双刀出来,可沉吟一会,又暗自摇头。

四道黑色文字在他指间绕了一会儿,轰然破碎。

【天官赐福·天衣无缝】

这也是魁之天权的字句组合效果之一,和能伪装他人的“人面桃花”类似,不过人面桃花是改变外表,而天衣无缝的效果,是能让其他生物把你当做同一种族,见妖则为妖,见怪则为怪,不过不能和“人面桃花”同时使用。

查小刀把鸱吻双刀插在背后,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很快就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原来最后那一团看不出形状的,是个两米来高的淤泥团,身上全是杂草混着淤泥,蠕动着前进,它看见后面的查小刀,很开心的样子,张大了嘴巴咧成一个笑脸。

查小刀也客气,冲他点头:“来啦!”

这满满当当的人,只是一部分,查小刀眼睁睁看着其他走廊也走出来这么些怪人,天窗外头飘飘摇摇,还能看到众多黑影子从外头涌进来,众人一齐往楼下走。

楼下的戏台子前头,站着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老头,手里拿着穿红绣球的鞭杆子,一看楼上的众妖来的差不多了,急忙拿鞭子抽打身边的八仙桌子,茶盅盖碗,嘴里还骂道:“不要脸的懒心窍,贵客们都到了,还愣着干嘛?”

说来也怪,他这一番鞭子下去,这些板凳却兀自抖动起来,然后摆齐陈列,茶壶里倒出热茶,盘子飞到后厨溜达一圈,瓜子点心,鸡鸭鱼肉便摆了盘子,几坛子掌柜陈酿的老酒自己破开泥封,上了八仙桌子。

“上座!上座!”

查小刀跟着人流,也坐了下来,他左边是个身穿黑袍,面如冠玉的威严男子,右边是个面色不快的尖牙白面鬼,只是头上长着一只蘑菇,上面还有牙印和口水。

“咳咳~”

查小刀举目望去,好家伙,这一屋子的妖魔鬼怪,有的电目血舌,只看外表便知道是吃人的恶鬼,有的却粉面桃腮,是脸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小娘子,更有肥壮的屠夫,猪嘴的道士,耳蜗里头蹲着俩漆黑小人的长耳书生,峨冠博带的吏差,不一而足。

查小刀顾盼了两眼,却引起了左边那黑袍男子的注意,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你是……常天青的子孙?”

查小刀干笑一声,摇摇头。

“唔~”

那黑袍人不再说话。

“诸位,请哇请哇

那持鞭杆子的老头大声说着。

查小刀拿起筷子,却发现除了自己没人动,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好把筷子放下了。

蓦地,一股冷风卷起,八仙桌中央兀自立着一个黄袍书生,三十许岁,举手投足却带着了不得的威严。

“诸位。”

他拱了拱手:“请了。”

那威严黑袍男子这才拿起酒杯,紧跟这有人开始动筷子,笙箫声传来,白天置在铁箱子里的乐器自顾自飞了出来,戏台上飘来红红绿绿的戏服,没人穿却立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深夜中,酒楼里一片热闹。

查小刀这一桌子一共八个人,查小刀只顾吃菜,旁的也不管,一刻钟的功夫,对面的猪脸道人喝的大了,嘟嘟囔囔:“这小门小户的酒就是清淡,要是能喝上李家总兵府的陈年佳酿那才痛快。”

这黄袍书生耳朵一动,轻轻一笑:“这倒也不难。”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把所有的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黄袍书生让那持鞭杆子的老头自账台取了笔墨纸张,在白纸上刷刷点点画了一个黑色坛子,中间有红纸贴的酒字。

“道兄,你来。”

黄袍书生一扬手中的干瘪纸张,猪嘴道人凑了过去,伸出手里的酒碗,黄袍书生把手里的纸稍稍地倾斜了一点,一道清凉的酒柱子从纸上的酒坛倒了出来,给猪嘴道人倒了满满一碗。

猪嘴道人仰天喝下,咂摸咂摸滋味:“好酒!好酒!”

酒席上的气氛更加热闹了,这一张纸酒在席间被人传来传去,戏台上吹吹打打。

这猪嘴道人却又不满意了:“酒是好酒,这肉却没了滋味,我听说李总兵府上,养着数十条稀种的黑地羊镇邪,嘿嘿~”

这地羊便是俗称的狗肉,一黑二黄三花四白,这是过去食客老饕的口头禅,意思是黑狗狗肉味道最佳,其次是黄狗,白狗最差。

“好说。”

黄袍书生依旧风轻云淡,又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了几只威猛的黑狗,又拿笔在纸上的狗身上横横一切,撩起袖角,手往往纸上一探,从纸上抽出四大块血淋淋的骨肉,放在鞭杆子老人递过来的白玉盘子里。

那猪嘴道人急急忙忙道:“小火翻炒。去油,加荔枝清水大火炖,味道尤其甘美。”

黄袍书生点头,吩咐鞭杆子老人:“去做。”

老人转身进了后厨,不多时飘香四溢,大块狗肉上了酒席,那猪嘴道人吃得满脸是油,眼前堆起骨头,那粗俗模样让查小刀身边的黑袍威严男子直皱眉。

“火候老了。”

查小刀尝了一口,暗自摇头。

“唉~~”

那猪嘴道人吃得心满意足,又叹起气了:“酒肉都好,曲儿却太俗了,我听说李如梅总兵新纳了一房十六岁的小……”

那黄袍书生的眼光淡漠地扫了过来,猪嘴道人如遭雷击。立马闭嘴,埋头猛吃。

“诸位~”黄袍书生不再理他,冲众人举杯:“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些人喝得东倒西歪,那娇俏的小娘子也露出了狐狸尾巴,长耳书生耳蜗里的小人也泡在了酒碗里,肥痴巨汉更是不时打出雷响般的酒嗝。

有人还算清醒,一边剔牙一边冲黄袍书生说道:“胡三先生,酒也喝过,菜也吃过。你把关外四十八路外道统统请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无非是因为龙虎旗牌和那护旗的将官……”

那黄袍书生说道一半,眉头一皱:“怎么有生人味?”

查小刀没当回事,把一块鸡骨头放进嘴里咂摸滋味,他都吃了大半天了,那黄袍书生要是能发现自己,早就发现了。

果不其然,那黄袍书生一扬手,戏台上的衣装乐器轰然倒塌,露出一个矮小的身影。

曹永昌!

=== 第372章 一个千古迷弟的诞生 ===

这小孩讷讷的站在原地,上百道各色的眼光刺过来,他跑也不是,躺下也来不及。

曹永昌出现在这儿,有一番缘由。

他自城门逃走,躲到一家酒窖里直到天黑。然后抹黑爬进了五福楼后厨房,寻摸了点东西吃,在后院子草棚找了个暖和的草垛,就要睡下。

虽然是个孩子,可曹永昌的野劲却与生俱来,当街殴死人命且不提,他一个人跋涉数百里,风餐露宿,却半点不觉得苦楚,反而有几分野蛮生长的味道。

没有路费饭钱,就依靠过去在勾栏场里听熟的评书故事,撂地儿讲书,依靠驻足的路人打赏维持生活。

曹永昌聪明,更有天分。讲的故事活灵活现,每每有出人意表的地方。至于根领筋胆,坨梁回扣,提连带挂,堆肉起肥的作书技巧,更是无师自通。

一个是他的故事诡奇精巧,常人都没听过,二个是这厮也会利用自己年纪小的噱头,所以凭借这项本领营生颇丰。

只是他终究有人命官司在身上,心气又高,这才一路跌宕。

躺在草垛上,曹永昌又想起了白天的事,他恼恨查李二人强把他挟裹进城,又惊惧李阎的武艺,思情恍惚之间,脑子里就赚来一个“二丑鬼夜挟良人游地府,曹书生戏耍众阎罗”的故事来。

心里正编排的起劲,曹永昌闻到一股甜香味,他可是小泼皮出身,迷香这类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这孩子还是有狠厉劲头的,当机立断把防身的牛耳尖刀拿出来,冲自己的手背横着便是一刀,剧烈的疼痛立刻驱散了昏沉感。

他趴在草垛里面,眼睁睁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妖怪,然后自动飞舞的乐器和戏袍往酒楼里窜……

这小孩要是个安分的主儿,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躲在戏袍后面偷偷上台,正好看到那黄袍书生自纸中取出美酒狗肉,正瞠目结舌,就被发现了。

众妖人脸色都起了变化,这世间终究是人的世间,众妖迷倒了五福楼的掌柜伙计,借人家的地方办酒席,有一个两个漏网之鱼,也属正常。

只是,四十八路外道瞧这小孩子的目光,红红绿绿的,不太友善……

那黄袍书生叹息摇头,脸上的表情也绷得很紧。

这些外道当中,有的是长久修炼的精怪,有的是杀人成隐的凶魔,不拿个把人命放在眼里,也有受香火供奉的灵物野神,但也只是没有吃人的习性,却同样没有慈悲的心肠。

曹永昌被这些人发现,下场难料。

曹永昌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眼里扫过酒桌,一眼就看到了查小刀。

“唾~”

查小刀吐出鸡骨头,心里暗道自己的活恐怕要来了。

没成想曹永昌咽了口唾沫,硬生生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这时候一名肥痴的壮汉站了起来,阴森森冲他笑:“小孩,你看见了啥?”

“我看见……众仙家在酒楼吃酒……”

查小刀没忍住笑了出来,小孩反应挺快。这满屋子妖魔鬼怪,哪有半点像是仙家?

肥痴壮汉也不理会曹永昌的奉承,那颗硕大头颅一歪,“扽楞”一声伸出几丈多长,蟒蛇一样的脖子逼近曹永昌的脸,露出血盆大口:“那你说说,俺,是个什么仙家呀?”

曹永昌露出难看的笑:“您……”

他眼睛一亮,突然叫道:“叔叔救我。”

那壮汉下意识一扭头,只见曹永昌脸上狠色一显,两腿弓,腰里使劲往前一窜,尖刀朝壮汉脑袋耳朵眼使劲儿捅了进去!

铛朗!

那刀口怦然折断,壮汉惨叫一声,鲜血飞洒。

曹永昌虎口迸裂,忍痛咬牙仗腰里往地上一扭,半空中没来由地,传来妇人的一声冷笑,霎时间曹永昌如坠冰窟,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小兔崽子!”

那肥痴壮汉吃痛,发起狂来,圆滚滚的脑袋变幻出一颗恶臭腐烂的黄眼鬼头,耳眼流血,凶狠扑咬向曹永昌的脑袋。

“我要死了么?”

闻者欲呕的臭气扑面而来,曹永昌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面对猛鬼的血盆大口,他这才害怕得颤抖起来。

“乖侄子,你叔叔来了。”

一声轻笑传来,热流蔓延酒席,酒席上的查小刀后发先至,鸱吻双刀卡在黄眼鬼头的尖牙中间。救下了曹永昌。

紧跟着手腕一扭,黑烟交杂火焰从恶鬼的大嘴里喷涌出来,那肥痴恶鬼双眼泛白,扑通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查小刀挡在曹永昌前头,卷起袖子的右手臂泛出金红的火焰,这次,在场众妖才哗然起来。

曹永昌张大了嘴说不出话,也分不清楚站在自己前头这人是神是鬼。

黑袍威严男子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空座,又看了看站在戏台上的查小刀,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

在场众妖的关系错综复杂,肥痴恶鬼生死不知,也惹恼了和他关系好的外道。

查小刀一提曹永昌的后脖梗子,头也不回,右手刀尖斩在一名冲过来的长舌头妇人头上。

食技·蓑衣花刀。

紧跟着肩膀撞开一个跛脚的秃顶头陀,身体化作一道火光冲向门口。

“拦住了他!”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黄泥地藏像,持叉子的红毛恶鬼,红爪的百足蜈蚣,悬空的人头,张伞的美貌妇人。一齐冲查小刀冲了过来、

动弹不得的曹永昌被查小刀提在手里,被汹涌的声势吓的两排牙齿打战,却受咒术的限制,双眼瞪得浑圆。

之后他便见到终生难忘的一幕。

食技·文思割

刀光和火焰练成漫天一片,查小刀冲势没有半点延缓的趋势,身前的火光刀光淹没一切魑魅魍魉,在拥挤的群妖当中硬生生犁出了一片净土。

如果李阎在这,大概能看出,这是借鉴了自己的【燕穿帘】。

李阎在思考查小刀的传承应用方式,从而开发出了水甲,而查小刀显然也没闲着。

中国古代对厨艺向来是割法和烹法的合述,而查小刀对此在技击上的应用,阎浮行走当中再无出其右者。尽管一直被李阎盖住风头,可查小刀的个人能力,在同时间段进入阎浮的人众,也是数一数二。

胡三先生叹了口气,伸手往中一探,隔空抓向查小刀,他的半只手臂消失在空中,再出来却是一只黄色的野兽利爪,查小刀浑然不惧,刀口朝上猛撩,把胡三先生击退几步。那利爪缩回虚空,却在最后关头做了一个攥取的动作,只见一团杂草淤泥团突兀地拦在了查小刀的眼前。

查小刀反应很快,一声爆响腾空而起。

“拦住他!菜根泥!”

有人喊了一句,似乎对蔡根泥的本领极为自信。

只是菜根泥只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还没心没肺地朝半空中的查小刀咧嘴微笑。

食技·崩爆米

查小刀在半空中几次凭空转折,直接冲出了五福楼。

“你!”

那人指着菜根泥!

“罢了,由他去吧!”

胡三先生这才摆手,这时候才有人讨论起刚才那人是谁,怎么混进来骗吃骗喝了半天。

这一讨论才发现,有人说他是蛇妖,是自己常氏一族的妖仙,有人说他是通灵的泥塑,和自己一样受天精月华,有人说他是受到供奉的野神,最离谱地是有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口咬定这人是自己的同类,是采精补阴的风流鬼。

越说,胡三先生越觉得刚才跑出去那人不简单,心里惊疑不定。

这边正闹腾,查小刀跑出去几条街,看没人追来,才把刚刚恢复行动能力的曹永昌放下。

没料想曹永昌一个起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毕竟才十几岁,一边哭一边跪倒在地:“叔叔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查小刀还没来的及说话,耳边就传来了阎浮的声音。

“你开启了特殊阎浮事件:千古传记!”

【曹永昌,扬州余西镇人,年少旷悍远走他乡,一日在柳树下歇息,同行者问起名姓。曹触景伤情,攀条泫泣,顾同行数十人曰:“嘻,吾今氏柳也。】

这段非古非白的文字过后,查小刀再用惊鸿一瞥,才发现曹永昌的信息发生了变化。

姓名:曹永昌(柳敬亭)

明末清初评话大家,后世评书门的祖师爷。

特殊阎浮事件:千古传记

要求:参与到曹永昌至少三部鬼怪评话创作当中,充当主要人物,并且保证曹永昌的存活。

查小刀盯着地上的曹永昌,一下子想起了开启果实时候,夜书灯剑僧鬼狐当中的一个书字。

“我问你。”

他开口:“你在堂会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叫我出来?”

曹永昌后来虽然也叫了叔叔,却是为了趁机偷袭,如果查小刀不出手,那他也命丧当场了。

“市井中人尚有古道热肠,叔叔若有本领救侄子,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若没有本领救侄子,只是徒劳伤损一条性命,侄子又何必叫您呢?”

曹永昌一边哭,一边冲查小刀说。

查小刀听了,咧嘴一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查放狂不羁,有任侠气,抱负远大,余平生所见,盖无出其右者。”

——《柳敬亭·陶庵梦忆》

=== 第373章 高僧耳健连 ===

五福楼里,一片狼藉之中。

“狐骨婆~还有没有得救啊?”

猪嘴道人大声嚷嚷。

他催促的是个头上绑玉带,脸上画黑色桃花妆的老太婆。

“有的救有的救

那老太婆一手拿六寸长的钢钉,一手拿着插针纺锤,站在满地的焦色残骸中间。

说着,这老太婆拿钢钉穿入一截残骸当中,手里又捡起一块来,针线在皮肉之间来回穿梭,不多时,就缝补出一具蜈蚣模样的尸体,之后老太婆把钢针一拔,这蜈蚣陡然立了起来。

胡三先生点了点头,施施然向老太婆下拜:“有劳狐骨仙姑。”

“好说,不过三先生,有一桩事,老身要先讲明白。”

“仙姑有话直说。”

胡三先生说道。

狐骨婆一边缝补尸体,一边说道:“老身在关外潜修五百多年,一直相安无事,靠的便是明哲保身这四个字,老身是个福薄的,龙虎旗牌这等夺天地造化的宝物,可不敢觊觎,今日赴宴,实在是盛情难却,所以……”

胡三先生了然:“岂敢强求仙姑。”

“如此,完了手上的针线活儿,老身就先告退了。”

狐骨婆手上针线一挑,上百根丝线同时射向四面八方,只一盏茶的功夫,地上的残缺尸块,便一个个拼凑起来,身上还带着缝补的痕迹,却惊呼跳跃,和活人……活妖无异。

事罢,狐骨婆冲胡三一拱手,转身要走,只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胡三说道:“三先生,你我有同族之谊、老身依仗年长,便孟浪几句,天师道张义初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指望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青火天妖便让他乱了阵脚?老身是不信的,再者说,盯上这龙虎旗牌的,除了咱们外道妖仙,更有各路的异人,神州之广,高人无数,三先生切莫自误啊。”

胡三一躬到地:“谢仙姑教诲,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身在命中,岂可不争。”

狐骨婆不再言语,招一道妖风去了。

胡三先生心中不免叹息,在座虽然人多势广,可他心中看重的,不过狐骨婆,耳健连,菜根泥等寥寥七八人而已。

只是眼下,狐骨婆明言保身,耳健连至今未曾赴宴,菜根泥言语不通,剩下的……

胡三看了一眼在酒桌上拍着大腿,不时应唱两句的黑袍威严男子,心中一阵无奈。

“胡三儿。”

那黑袍男子似有所感,开口说道:“还能坐在这儿的众位,自然都是对那十四道龙虎旗牌感兴趣,你宴请我,我自然要领情,可旗牌只有十四道,怎么分润,不妨先说说清楚。要是我听着合适,自然答应,不合适,也不要再浪费时间。”

胡三摇头:“常老哥,你我同为关外五仙之首,你应该知道,这次护送旗牌的将官非同小可,官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位,在总兵府校场只一手徒手拉弓射石之技,便羞退辽东诸多猛将。更尤有未尽。武曲星君下凡临世也不过如此了。”

“若是不够小心,只怕是白白搭进去性命。我等先众志成城,等东西到了手,再谈分润也不迟。”

他脸色一肃:“若有人在途中起了二心,便是和关外四十八路外道为敌,人人得而诛之。有了这个前提,才好做事,不然一切计划都是空谈,诸位觉得呢?”

众妖轰然应诺。只有黑袍男子不依不饶:

“说到底,你想让大伙用什么法子弄到旗牌?若是那将官进了山海关,便不再是咱们的地盘,到那时候,干什么都晚了。”

胡三正色:“那便要看众位的手段了……”

……

“施主,施主。”

锡杖上的铁环晃动,这瞎眼怪僧一瘸一拐紧赶慢赶,才跟上李阎的脚步。

“这位施主啊,老僧双目昏花,又跛了一只脚,这十冬腊月,你怎么连步路都不让我呢?”

怪僧说这话时,没有半点高人风采。

李阎也不看他:“你只有两条腿,我连人带马却有六条腿,两条腿好让路,六条腿难让路,自然是两条腿的先让。”

“弥陀佛~”

怪僧诵一声佛号:“可惜可惜。”

换二一个人,总得接茬儿问一句:“可惜什么。”

但是李阎都没理他,就这么往前走。

这僧人脸皮也厚,完全没当回事,跟紧李阎死缠烂打:“本来施主戾气缠身,一身冤孽。老僧不忍施主堕入魔道,方才来此点化,再见施主言谈,分明入魔已深,只怕寻常点化,难以挽救啊。”

李阎驻足,似笑非笑地盯着这怪僧:“那要怎么做才能点化呢?”

怪僧正色:“须得抄上一千遍金刚经,捐两万吊的赎罪钱。才能将功折罪~”

李阎双眼盯了怪僧两秒,牙根里吐出一句:“你要再不走,也就不用走了……”

怪僧一脸地瞠目结舌,他指着李阎,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阎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他手指攀上腰间的金母大剑,不经意间杀气毕露。

怪僧见状一扭头,一瘸一拐跑的比被狗撵还快。

李阎本来这便赶走了这怪僧,没想到转了个街角,这怪僧又站在距离自己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畏首畏尾的看着自己。

李阎对查小刀的实力很有自信,只是十来分钟过去,查小刀也没给自己回信,这让李阎心里有点没谱,又怕这时候发起会话耽误了可能处于激战中的查小刀,所以着急往五福楼赶,也再没搭理这怪僧。

这时候,阎浮有提示传来。

“你开启了特殊阎浮事件:千古传记。”

紧跟着,查小刀的会话切了过来。

……

大概十多分钟的功夫,李阎和查小刀叔侄两人碰了头。

“五福楼百妖堂会?”

李阎眉锋一挑。

“这帮人商量怎么对付你的。”

李阎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跟在查小刀身后的曹永昌,然后问向查小刀:“水平如何?”

“稀松平常,但也有几个难对付的。”

查小刀回忆起那个黑袍威严男子。还有画中取物的胡三先生。

“我这边也碰上一个和尚。你往后看。”

李阎往自己身后一努嘴。

这僧人就站在路口,时不时冲这头张望。

查小刀看了一眼,立马说道:“这人应该是堂会上有人提到的,叫耳健连的妖僧。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好像没有和我动手的打算。”

不是什么时候,威胁度的光泽都能直观地判断出来,如果目标本身没有任何攻击欲望,那么阎浮也不会判定光泽,那妖僧耳健连便是如此,从头到尾,李阎也摸不透他的深浅,只是本能觉得这僧人不好对付。

查小刀皱眉:“他就这么跟着你?”

李阎点头:“上来跟我说了没两句,要我念一千遍金刚经,给他两万吊香油钱。让我拔剑吓唬跑了。”

查小刀听了,又看了一眼远处站在原地,不时脚尖画圈的耳健连,沉吟道:“这帮外道妖祟里,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对生人虎视眈眈。”

他指的是那淤泥团似的菜根泥,胡三先生把它送到查小刀面前,必然是认为菜根泥有能拦住自己的本领,可是这菜根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对自己动手。

“那个~叔叔。”

曹永昌在一旁听着,插进嘴来。

“怎么了?”

曹永昌腼腆地笑了笑:“我之前听那黄袍书生话里的意思,是要抢夺叔叔朋友手里的宝物,或者说,这东西对那些妖怪,都很有价值。”

李阎笑道:“你要叫他叔叔,也叫我一声李大叔就行。”

曹永昌冲李阎点头:“李壮士。”

李阎扯了扯嘴角:“……”

曹永昌接着说:“我过去听那些话本故事,这妖鬼魍魉啊,有那害人性命,吃人心肝的;也有那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可能,李壮士身上的宝物,对那些善灵来说,很有吸引力,却没有产生抢夺的念头,若能与之分说,说不定还另有一番奇遇呢?李壮士赶走和尚,或许有些鲁莽了。”

李阎听了一愣,琢磨一番,居然觉得曹永昌说得不无道理,天师道的道士也说过,这龙虎旗牌除了对邪祟,对游神散仙之流也会不自觉被吸引,难道神仙之流也会动念抢夺宝物么?

再者,李阎想起了开始事件时候,遇到的那个竞标的行走。名字他虽然忘了,但是那人对这次事件,表现出极为强烈的渴望。

实际上,这次阎浮事件对八极行走的难度只是中等,奖励也注定不会太丰富,他为什么愿意花几千点来开启事件?

也许龙虎旗牌在身,不见得全是坏事。

“要不……我再去试试?”

李阎和查小刀商量。

“我觉得行。”

查小刀点头。

李阎咳嗽一声,转身走向耳健连,耳健连一开始有点害怕,看李阎慈眉善目的,也就没跑开。

“未曾知晓高僧名讳。”

李阎正八经施了个礼。

“弥陀佛~老朽耳健连。施主罪孽深重,还是赶紧写一千遍金刚经,奉两万吊钱与我佛前,方能脱离苦海。”

李阎一时语塞,好一会才咳嗽一声:“晚辈人在命中,身不由己,又有朝廷诏命在身,是方才误会了大师,希望大师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施主只要经忏奉钱便是。”

耳健连眼巴巴地看着李阎。

“……”

无论怎么敲打,耳健连就是一口咬死。

李阎一时间有些头疼,难不成真让自己写一千遍佛经?他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再说两万吊钱,那就是两万两银子,他也拿不出来啊。

查小刀见状,咳嗽一声也凑了过来:“大师你好啊。”

耳健连一见查小刀,突兀大惊失色:“呜呼呀!这位施主平日久历庖厨,造下无数杀孽,眼看就要大祸临头,还是赶紧抄上一千遍金刚经,再奉两万吊香火钱供奉我佛,方才能逢凶化吉啊!”

查小刀一时语塞。

李阎心念一转,却看到一边的曹永昌眼神滴溜乱转,嘴角有笑容,忍不住说道:“要么你来试试。”

曹永昌看李阎一眼,自信地笑了笑,正了正自己的衣袍,也走了过去,一揪耳健连的袖子:“和尚!”

耳健连一看这小孩,当即连诵三声佛号:“小施主啊小施主,你年纪轻轻,却五毒俱全,注定一生漂泊,孤独终老,还是回头是岸,抄上一千遍金刚经,奉两万吊香火钱供奉我佛……”

“得!全白给。”

查小刀一摊手。

不料那曹永昌闻言,跳起脚来一巴掌拍在耳健连的秃脑瓜盖上,大斥出声:

“经忏可超生,难道阎罗怕和尚?纸钱能赎命,分明菩萨是赃官!大和尚,你还不悟么!”

这一巴掌下去,但见耳健连的鼻孔中射出两道白色乳炼,足有几尺长。头顶成肉髻,此乃佛陀金身三十二相八十好之一,

这破衣怪僧顷刻间化作四丈金身罗汉。紧跟着佛光万道,瑞彩千条,照亮整个广宁府。

即便这样显得查李二人很没文化,但他俩还是没有忍住:“卧槽?!”

……

李生有勇武,少不读书,多误事。

——《柳敬亭·金光侠客传》

=== 第374章 优昙婆罗 ===

耳健连这金身像一现身,李阎眼中的耳健连才有了更多的信息。

姓名:耳健连

状态:顿悟

威胁程度:深红色(八极)

备注:本是关外沙蓝寺门前一块耳状怪石,受日月点化,佛经熏陶,故而成精。身怀诸多异宝,遍寻世间有德行夙慧之人,讨教禅句,若认可了对方,则有佛宝馈赠,若不认可,必要戏耍对方一番。是关外有名的佛妖。

……

曹永昌也愣住了,他本来也是信口胡诌几句,哪里知道这怪和尚有这般庄严法相,这小孩被这骇人光景吓得后退两步,正好撞在查小刀的腰上。

那金光持续了十余个呼吸的时间,耳健连所化的四丈金身罗汉才低下头,双掌合十,冲曹永昌露出欣赏的微笑。

半天,曹永昌才镇定下来。

四丈金身一招手,十余件各异的器具迎风而来,有法螺,长明灯,心经,钵盂,铃铛,七宝树,珍珠串,宝伞,盘肠,白盖,莲花等不一而足,都冒出诱人的流光溢彩。

“你是要升天去,把家当全给我不?”

曹永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耳健连缓缓摇头。

“那你是让我挑一件?”

耳健连双掌合十,唇齿翕动发出阵阵梵音:“宝赠有缘人。”

李阎和查小刀一边站着,彼此交流眼色,对耳健连展露出来的诸多宝物虎视眈眈。

他俩没有曹永昌的嘴炮本事,这些宝物是没他们的份儿,但是真想动手,这只佛妖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弄他!”

和上次湄洲妖叉不同,这次反而是李阎坚持。

“不好吧。”

查小刀用眼神示意。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啊。”

李阎继续蛊惑,说老实话,他是看这打哑谜的大和尚不顺眼,你有宝贝你早说啊,大晚上蹦跶出来,我不当头一剑斩了你已经是脾气好了。

“还是别了吧。”

见查小刀坚持,李阎一抱肩膀,没再言语。

曹永昌的目光扫过这些宝物,犹豫了半天,最终摘了一朵造型奇特的红花放在手里,冲耳健连施一佛礼。

“我要这个!”

金身罗汉哈哈大笑,突兀间破碎散去,诸多宝物也统统作了露水泡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瞎眼怪僧从金光中走了出来,神色安宁,向曹永昌施了一礼,嘴里念叨着“分明菩萨是赃官”的句子,转身就要离开。

蓦地,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李阎:“施主可姓李?”

李阎一拧眉:“不错。”

“可是大明从五品的飞骑尉?”

“不错。”

“可是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不错。”

李阎连回答三个不错。

耳健连沉吟一会,才试探地问李阎:“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

???

查小刀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还是李阎反应快,他想到什么似的,脸上又惊又喜,他顿了一下才回答:“是……海绵宝宝。”

查小刀和曹永昌面面相觑,一个是被雷的外焦里嫩,另一个则是纳闷,“海绵宝宝”是哪本书上的哑谜机锋?

耳健连听了点点头:“数月前,有位女菩萨从我这里摘走一本贝叶经。刚才这话,便是她教的。”

“敢问大师,此人现在何处。”

李阎这次是真的毕恭毕敬。

“她去了西南方向,直说有因缘,其它我也不知,只是女菩萨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西南方向,正是江西龙虎山。

李阎难得合十双手:“大师有话请讲当面。”

“少造杀孽,切记切记。”

李阎听了,脸上两道眉毛像钢刀一样搅在一起:“小子心直口快,敢问大师,这话当真是她所说?莫不是大师有心回护五福楼里的那些妖孽?”

“出家人绝不打诳语。”

“……”

李阎脸色阴晴不定,本来挺简单一句话,他却良久不语。

最后,他长出一口气:“多谢大师传话。”

“弥陀佛~”

耳健连摇头转身,忽地长啸出声:“我已离恩爱,非欲所能招;未出于魔境,是故人忧愁。”

开口第一个字,他人还在李阎身边,到最后一个字,已经杳无音踪。

李阎一按摆弄红花的曹永昌的脑袋:“这和尚最后是什么意思?”

曹永昌仰着脸:“管他甚意思,无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呗。”

李阎闻言哈哈大笑,看这小孩顺眼多了。

“叔叔,叔叔,你给我瞧瞧这是什么宝贝?”

曹永昌献宝似的送到查小刀手里。

这花伸出无数细小的茎,上面结着颤巍巍的红色饱满果实,远远看去团簇一片,霎时好看。

【优昙婆罗】

类别:异物

品质:传说!

明了智慧,避灾祸,不坠六道轮回。

阎浮行走持有,将获得状态“无量量力”,有金刚护体加持,刀枪不入,举手投足,亦可触及常人三魂七魄。

备注:佛语阿难。如世间有优昙钵叔。但有实无有华。天下有佛,乃有华出耳。

——《无量寿清净平等觉经》

“好东西,你随身带着便是。”

李阎看了查小刀一眼,也没说话。

曹永昌端详了一会,却把这优昙婆罗递给了查小刀:“叔叔和壮士两次救我性命,永昌虽是草莽,也识得大恩,要是不嫌弃,请叔叔收下这朵佛宝。”

李阎听得直咧嘴,这孩子倒是带了一嘴自己,可这东西分明是要给查小刀的。

查小刀看着曹永昌:“你可别激我,这宝贝对你也有大好处。”

曹永昌摇头不语。

“好。”查小刀不再推辞:“你这个侄子,我就算认了!”

曹永昌递过优昙婆罗,急急忙忙地问道:“叔叔这是要到哪里去,侄子背了官司,举目无亲,能否让侄子跟随叔叔一起。”

查李两个人接下了千古传记这个特殊阎浮事件,本来就是带着他一起走,曹永昌主动提出来,也不用查小刀再费口舌,至于接下来往哪儿去……

李阎先是深深看了一眼五福楼的方向,又和查小刀对视一眼,思考了一会才说道:“先到胶州去,找一条大船,我们在海上走水路,再绕路去江西。”

广宁与胶州不过一海之隔,而大海,才是李阎的天下。

……

王不过项;将不过李;侠不过查。

——《柳麻子小说行》

=== 第375章 梦地府 ===

敲定了行程,第二天清早,李阎专门打驿站租了一辆马车,和飞雷并着,两匹马一齐出了城门,曹永昌这个逃犯不需多说,自然是藏在车里。

“镇抚大人。”

守门官连忙走过来,眼里还有血丝。

“怎么兄弟,睡得不好?”

李阎走在最前头,笑盈盈地和守门官攀谈。

“镇抚大人您是不知道,昨个儿李总兵府上,出了档子邪门事。先是地窖里几坛子老酒莫名其妙地空了,那可是御赐的贡酒,李大人多少年都没舍得喝,还要后宅看院子十几只黑犬,我前几日还见过,神俊地很呐~也不知怎么地,昨个儿晚上愣是暴毙了四头,身上还有刀伤,后半夜,还有人看到城南有金色毫光,乱七八糟的。李大人现在是暴跳如雷,要我们严加排查来往商贩,一定要抓住这贼人!”

他又瞥了一眼李阎身后的马车,堆笑道:“当然了,李大人您的车,就不用费这功夫了。”

李阎恍惚点头:“只是李总兵毕竟发了话,我怕兄弟们为难啊。”

他话里说得客气,可没半点让开的意思。

守门官斜眼看了一眼绸子布马车,随即拍拍胸脯:“镇抚大人说这话就是拿我们弟兄当外人了。兄弟我说不用查,自然就是不用查。”

马车里的查小刀听得直摇头:“腐败呀,腐败呀。”

曹永昌在一旁接话:“等出了辽东,便不用这么麻烦了。”

李阎谢过守门官,便驾马车出了广宁。

北方这些年的气候越发古怪,年候还没出伏,可广宁的人家往屋外头放一桶水,隔夜指定能冻成冰坨子,七月前后更接连下了几场大雪。

神皇帝为此先后颁了几道罪己诏,无非是,六月飞霜,是朕德行有亏,垂望上苍巴拉巴拉。

只是按照天师道的说法,这是国纲龙虎之气流逝的象征,总之,这些道士能把一切都扯到龙虎气的根由上,让朝中士大夫不耻,可比较起来,他们逼着让神皇帝写罪己诏的法子,也实在高明不到哪里去。

李阎一行三人,此刻就沐浴在一场大雪当中。

马车里的曹永昌探出头,有些好奇地盯着李阎和查小刀。

大雪倾盆之下,这两人坐在马车外面,一个抽着卷烟,一个不时抿两口酒葫芦,肩头和头上却只有零星几点雪点,连湿也不湿,雪片快落到两人头上,都会自然往两边飘走。

普通人容易忽视这点细节,曹永昌却极为吃惊。

李阎身上不沾雪,是“天命雅克”的效力之一,和他如今能踏水而行,眼如鹰隼,耳如青蝠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异能一样。

其实从凛冬回来,李阎对自己的肉体一直有种未尽的感觉,很多能力,还有待开发。

而查小刀同样能做到这点,却是【优昙婆罗】的作用。

“叔叔,你和壮士这一身的业艺,是天生造就,还是后天练成的哩?”

“算是后天练成的吧。”查小刀看了曹永昌一眼:“不过你是没指望的,教不了你。”

“喔。”

曹永昌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有你擅长的本领,别动没用的心思。”

查小刀说道一半,李阎却接过话来:“我说,你叫我一声李大叔,我教你两手怎么样?”

曹永昌眼珠滴溜一转,最终摇头道:“不叫不叫。”

李阎笑了笑,他叫了查小刀一声:“你看着路,我睡会儿。”

查小刀点头,李阎把朱红剑匣放在大腿上,背靠马车,沉沉地闭上眼皮。

只是一刻钟不到的功夫,李阎豁然睁眼。

查小刀眼一斜:“怎么了?”

李阎摇了摇头,他已有半年多没做过梦了,刚才一刻钟的功夫,却罕见发了个尸山血海的恶梦,随即惊觉醒来,又发觉不出任何异样。

没有多想,李阎再次睡下。不料想再次发了这噩梦,一张张狰狞恐怖的血脸,残缺的尸身,接天的血洼,阴森的血色雷电,李阎知道是梦,这次却没法子挣脱醒来,那些尸体自四面八方向李阎涌来,有的面孔李阎还熟悉,有的面孔李阎却不记得了。

无数血手抓向自己,李阎四下一看没有兵器,只拧着眉毛躲避阻挡,突然天边传来一声暴喝。

“兀那杀人屠夫,如今可知道厉鬼索命,报应不爽么!”

话音刚落,一条长满倒钩的铁链子捆向李阎的脖子!

一直被动躲避搪塞的李阎眼中精光爆闪,突兀向前一扑,双手反握住倒钩铁链,天命雅克强化过的手掌刀枪都扎不透,却被这锁链上的尖刺轻易穿透皮肉,刺进骨头。

吃痛的李阎虎吼一声,马步一沉往回一拉,硬是把锁链那头往回扯来,尸海中踉踉跄跄被扯过来一只四米多高的牛头鬼差!

李阎夺了锁链,就地一滚左手抓紧鬼差的裤脚,两个跟头往上骑在牛头鬼差的背上,锁链猛地环住鬼差的脖子。

“你!”

那牛头又惊又怒。

李阎咬紧牙关,手臂绞动锁链,根根倒刺扎进牛头鬼差的脖子,骨节逐渐断裂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李阎双眼布满血丝,倒钩同样扎进他的手心中,鲜血直流,他却不以为意。

咯~

那四米多高的牛鬼鬼差颓然倒地,大概半分多钟,李阎才松开了手,两手全是露骨的伤口。

李阎竟然是想都不想,先动手杀了这索命的鬼差!

他再次睁眼,自己还在风雪中的马车上。

“有意思。”

李阎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来人了?”

查小刀扬眉问倚着马车两次惊醒的李阎。

“没关系,我应付得来。”

李阎摇摇头,自顾自地闭上了双眼,没一会儿,呼吸就均匀起来。

……

阴风惨惨,血云倒坠。

李阎四顾,自己站在一座桥边,四野是荒山野泉,哭嚎声和狞笑声不时传来。时而能看到钉着活人的木桩,有青蓝二色的恶鬼正扒皮抽骨,形容惨烈不能笔述。

李阎背后传来鬼吼:“那姓李的苦鬼,阎罗正等你量刑,下那十八层泥犁地狱呐!”

李阎正要转身,自己的声音居然也从后面传来。

“怕是李某人钢筋铁骨,阎罗王也断不得我!”

=== 第376章 鬼梦貘 ===

李阎转身,那牛头马面拿铁链锁着一人,披头散发却双眼湛然,长眉薄唇有狼顾相,那神态精气,除了自己绝没第二个人。

李阎兀自眯了眯眼,有些捉摸不定。

正琢磨着,这牛头马面锁着“李阎”,已经过了桥,和自己擦肩而过,居然看都没看一眼。

李阎四顾,这四下的惨鬼和刑差,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自己,他在这地府,倒像是个隐形人。

想到这里,李阎不自觉迈开步子,跟着牛头马面往地府深处走。

望乡台,血湖池,奈何桥,剥衣亭,滑油山,恶狗村,孟婆庄,枉死城。种种诡异阴森的场景,如同粘稠冷水一般无孔不入,即便李阎心智坚定如百炼钢铁,也升出难言的烦躁感觉。

他看向被牛头马面锁住的自己,虽然双眉紧皱,却看不出什么丧气害怕的神色。

不多时,牛头马面押着自己来到一座阴森大殿,陆崔二判分列两旁,黑白无常一头顶“一见发财”,一头顶“天下太平”,血红舌头直到腰间。

“来人可是河北沧州盐山县的李阎?!”

那声如洪钟,此人高居红铜四角判台,穿五龙山河锦绣袍,两道长直帽翅,黑须如同钢针,浓眉如剑,眼如铜铃,不需多说正是阴殿阎罗。

被锁住的李阎强声道:“不才,正是。”

“好个凶顽不化的恶徒!你杀人盈野;当滚刀山!通奸人妇;当穿冰柱!余恶并算,便是拔舌剥皮,抽筋抽肠也难以抵偿,你还不认罪。”

“李阎”一扬头,浑身锁链叮当乱响,他双目发红:“我一身拳脚刀剑,全为自保!那虎扑绵羊,搏得血食求存,难道也是恶徒?我杀人无算这不错,可这身人命自有缘由!李某人凭生自问无愧疚事。纵然再往世上走一遭,行事也不会有半点更张!”

一旁的崔判兀地一声冷笑:“既然如此,你可敢与我一桩一件算来。”

“李阎”大声喝道:“有何不敢!”

“好!”

那崔判一招手,一具破烂尸体自殿外冲了出来,他满身血污,身上的骨头都碎开,一双恐怖的大眼死死盯着“李阎”

暗处的李阎见了这尸体,脸色也兀地一沉。

城户南,一个曾经被李阎在擂台生生打死的杀人犯,他也是李阎这辈子动手杀死的第一个人。

“李阎”高声呼喊:“我和他打得是生死擂,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何况这人奸杀幼女,死有余辜。我杀他又如何?”

崔判官阴阴一笑:“黄口狡辩,你还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的侠客么?”

他再一招手,一个穿盔甲的肥胖中年冲了上来,他舌头发紫肿胀,也恶狠狠地瞪着李阎。

“此人是你的上官同僚,你却在收拾战场之时,为了抢夺话语权力,昧下良心杀了此人,你还能狡辩?!”

暗处的李阎扬了扬眉,这人的长相他已经模糊了。

“李阎”脸色沉了一会儿,才郎声说道:“临战逃脱,按律当斩!此人身为将官,交战之际却试图滥用军权,让部下一同换上朝鲜百姓的衣服躲藏,我又岂能让这样无能庸碌的的坏了我的性命?他求死之道固早晚,我只是果决一些罢了!”

暗处的李阎听了轻轻发笑,从殿前走进来,这满殿恶鬼,却没一个看得见他。

“哈哈哈哈哈啊~”

阎罗放声长笑:“照你这么说,那些在战场死在你手里的倭寇兵,立花宗茂,本多忠胜之流,也是两军交战,不能算数喽?”

被锁链绑住的“李阎”点头:“那是自然!”

“一派胡言!”

陆判官也开口:“你与那余姓女设计杀死一男子,难道也是两军交战?你在燕都鬼城,如同蛊物争夺连杀数人!你与人算计,勾心斗角。更屡屡有劫掠他人之行!你与海盗头子十夫人有母子之名,行夫妻之实!违背伦常!”

“李阎“钢牙紧咬,眼珠乱转,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十夫人的事我只是顺手推舟,我没有……”

暗地的李阎正把玩阎罗王堂上的桃木筒,听了这话,嘴不自觉往下一瞥。

这时节,黑白无常也凑过来:“你标榜习武只养三分恶气,可生平少有侠助他人之行为!反而依仗“三分恶气”的名号,肆意妄为,你祸乱大局,为非作歹!你淫乱无度,品行不端!你纵火行凶!杀人丈夫!斑斑恶行,罄竹难书!还敢当堂狡辩?”

满身锁链的“李阎”后背两鬓流下汗水,疯魔一般狞笑:“说这么多,你们这帮兔崽子无非是想要我的命,有本事就来!”

说罢仰仗巨力,竟然硬生生挣脱了数道锁链,往阎罗堂上冲去!

“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啊啊啊啊啊!”

那“李阎”双眼发红,朝堂上冲来,李阎正在堂前,像块木头似的动也不动。

眼看“自己”冲了过来,一直冷眼旁观的李阎从地上迸射而起,脚尖如同一枚冲天炮弹砸中“李阎”的下巴,两人都腾空而起,李阎翻身弓腿,左膝盖带着黑压压的光影撞在对方的脑袋上,明晃晃的血雾四射。

砰!

尸体重重落地,而李阎则感受到众多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阴殿阎罗,崔陆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终于看得见他了!

“戏演完了?”李阎一摊手:“那就动手吧。”

“来啊,给我拿下这狂悖恶徒!”

阎罗大吼一声。

李阎放声大笑,他冲到大殿上一口虎头铡刀面前,从铡台上硬生生把刀摘了下来,反身冲入众鬼当中!

众多阴森恶鬼从殿外杀进来,将放肆大笑的李阎团团围在当中。那源源不断的猛鬼,如同围绕血色暴风眼的漫天碎纸!

暴风飞卷,血光蔓延,李阎杀出血性,祸水,血蘸,帝女姑获齐齐飞出!那一道翩跹血影突兀消失又迸现,在大殿上杀出无数血色寒影。

血光蔓延,暴风飞卷,燕穿帘,龙拗首,斗剑母架二十四式倾泻而出!

先铡牛头,后诛马面,黑白无常齐齐赴死,崔陆二判尸体不全。

十来分钟的时间,随着最后一具青鬼尸体倒地,整个阴森大殿涤荡一空!

滴答~

滴答~

血水滴淌,李阎身上有深浅不一的伤口,他手提铡刀,一步步走向阎罗的堂前。

“你恶贯满盈,还妄自标榜,如此虚伪的恶徒,就算现在侥幸逃脱,那九天的菩萨,八部的罗汉,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阎罗王沉着脸,却不自觉步步后退。

李阎步步逼近,沾血的面容平淡如斯:“世上从来只有人这一类,我倒看不见善恶,硬要分辨,便只有百折不挠的刚健之人,和怯懦软弱之庸碌之人而已。什么十殿阎罗?什么无间苦狱?无非是后者的徒劳妄想,活着都不敢争一个公道,死了倒想让别人给你报应?这种意淫有多可笑憋屈?”

李阎上堂,撕下一页生死簿来擦去满手的腥腻鲜血。

那阎罗王闻言冷笑:“人只分强弱,不分善恶?照你说来,凶恶之人只要得以自我欺骗,便能胡非为了么,简直可恶可厌!”

“人生下来本就不是让人喜欢的,更可恶可厌的,是那些以为白白坐着便能占据道理的人。”

李阎露出满口白牙:

“我就是杀人无算,通奸人妇好了。可我到底是不世的恶徒,还是刚健的侠客,你们说了可不算!”

说罢,他抄起铡刀,砍向这阴殿阎罗的项上人头。

血光四溅!

星垂野原,漫天大雪涌向高山。

“今天晚上加餐,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查小刀拽着一只百来斤的小号无头野猪,正和曹永昌攀谈,马车上的李阎悠悠转醒。

“怎么样?”

火堆边上的查小刀问道。

李阎点头:“自打丹娘赶我出来,很久没睡这么舒服了。”

他又看向那野猪:“哪来的?”

“捡的。”曹永昌开口:“就倒在路边,脑袋掉了,像是被铡刀铡了似的。”

李阎伸了个懒腰。把朱红剑匣打开看了一眼,里头十四道龙虎旗牌整整齐齐,散出盈盈的宝光。

“留一块排骨给我。”

……

辽东有魇猪,或称鬼貘,以能事幻人。

——《柳麻子小说行》

=== 第377章 水婆子尸(上) ===

一连赶了几天的路,李阎和查小刀没有感觉,曹永昌却有些吃不住了。

真不是小孩娇贵,是查李二位爷不当人。

大雪封山,他们还要赶车,一直封山,一直赶车。

更邪门地是,这几天的路上,堪称虎熊踞路,飞雪杀人。

深山老林中罕见的野兽,让三人遇了个遍。

单是六百多斤的野猪就碰上两头,都急哄哄地冲撞马车,让查小刀撂倒,因为猎物太沉,查小刀只切了两大块里脊上路,冰天雪地连冻也不用冻。

还碰上过一头三米多的吊睛白额虎,让曹永昌大开眼界,不过这野兽倒颇有灵性,他跟了马车几天,最终还是默默离开。

在这个过程中,雪就没停过,当初三人顺风顺水来的路,想走却是难上加难。

这一路波折,终于让曹永昌病倒了,别说曹永昌,连雇的那匹马都冻得皮肤青紫,生了冻疮。

另一匹飞雷倒是神采奕奕,但它终究不是凡物,不能比较。

李阎本来也是不着急赶路的,见曹永昌受不住,便和查小刀商量,投一家客栈,先歇歇脚。

只是辽东地带,到底荒凉。不常有开设客栈驿站的大城,三人赶着马车出了山林,只能就近找到了生烟的村落。想在乡镇上借宿一宿。

这个地方叫牛头栏,几户青石瓦房的门前,眼前红色的灯笼中间挂着一张牌匾,上头写着“甄府”二字。瓦片门环都是崭新的,看这门户,也是个财主家。

自然是李阎出面,去叫开府门,出来的是个碧绿衣裳,水灵灵丫鬟打扮的女孩。

她瞅见雪天门前立着一个身背剑匣,穿锁子甲的男人,不禁吃惊地袖子掩住小嘴:“敢,敢问这位大人。您这是?”

李阎和善地笑了笑:“这位娘子请了,我姓李,是大宁卫的将官,奉军令去江西,途经宝地,想借一间屋炕,升个火炉,避避大雪。这二位与我同行。”

李阎指了指身后马车上的两人。

“这,这我做不了主,要去后堂问过夫人。”

“有劳小娘子了。”

李阎往后退了两步。

那小丫鬟刚关上门,又突然开门一探头:“小女子乡村陋妇,见识短浅。大人可有路引或者官府的凭信,能与我拿到后堂给夫人过目,若是保长问起,我们小门小户,也好应答。”

这丫鬟年纪不大,说话却颇为得体。

李阎干脆拿了打驿站租赁马匹的单据出来,上面的内容也足以证明自己的官家身份。

那姑娘接过单据,盈盈施了一礼,细腰似迎风摆柳,往内宅走去。

等小姑娘走远了,曹永昌笑嘻嘻地:“我要是你,便把大门砸开,把镇抚的腰牌往身上一挂,大喝一句,叫你们牌头,甲长。保长一齐来见我,那小娘子忒地标志,过来过来,与某家暖暖被窝!”

他学得还绘声绘色,一双眉毛乱舞。

曹永昌早把查李当成了话本故事里下凡的金甲神人,这一路上,李阎虽然不苟言笑,对他却极有耐性,一来二去,曹永昌也就放得开了。

“待会儿进屋少说话,别给我找麻烦。”

李阎给曹永昌打了个预防针,不过这小孩也知道分寸,应当不至于乱来。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这少女返身回来,恭恭敬敬地把单据还给李阎,脆生生地道:“太夫人请三位到外堂一叙。马交给仆人,牵到后堂去就行了。”

飞雷打了个响鼻,李阎开口道:“小娘子勿走,我这匹黑马不吃草料,若是有猪羊内脏,不妨倒在食槽里,金贵是金贵了些,劳烦你们多费心。”

他也大方,塞了一大块银子过去。这丫鬟把大块银两攥在手里,暗暗咋舌,自然满口答应。

甄府的宅子,有十多间大瓦房,四处贴着年画,窗沿摆着晒干的玉米,鸡笼犬窝,一派兴盛。

三人进了宅子,曹永昌兴奋地四处打量,查小刀却感到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针刺感。

他一拧眉头。拿胳膊肘杵李阎:“这地方是不是有问题?”

李阎却一愣:“应当是没问题,咱们出发之前,我专门找过去的军伍弟兄问了路,这里是该有个牛头栏的村子。保长姓林,不该是什么鬼村荒宅的把戏。”

查小刀点点头:“可我老觉得这宅子让我有点发毛。”

李阎听了留了个心眼,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觉得这宅子挺合眼,但是查小刀这么说了,十有八九是有问题。

自打背了龙虎旗牌在身上,李阎早就做好了这一路多灾多难的准备。

老虎豹子,野猪黑熊,最多打打牙祭,倒不碍事,可能让查小刀觉得不舒服,那必然是鬼怪无疑。

进了内宅,有人奉了热茶,点了火炉,不多时,有丫鬟搀扶着一位须发皆白,举止端庄的老夫人走了出来。

寒暄了两三句,李阎得知,这户甄家人原本是做官的,甄老爷子最高做到过六科给事中,告老还乡后,半年便病死了。

甄老爷生前有一子,已经娶妻,在辽东做皮毛生意,家财丰厚,这宅子是二月份新盖的,在牛头栏这一带很是阔气。四月,甄大官人便出了门做生意,家中剩下老母和妻子,平时有仆壮丫鬟侍奉。

丫鬟上了果点,还有几大块热气腾腾的熏火腿,几块烤得焦黄的豆饼子,曹永昌野气惯了,当下不见外,拿到嘴里就吃。

甄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这小孩一眼,话头一转:“李大人,老身多句嘴,您是朝廷命官,沿途自有驿站迎送接待,大雪封山能露宿我家,是老身的荣幸,要杀头肥猪,取几坛老酒来招待您,更要送些盘缠取用,只是老身总要知道,你是几品的命官,在哪里任职,就是日后与他人吹嘘,也好有个来由。”

甄老夫人这话软中带硬,其实是想让李阎拿出更详细的公职证明,毕竟,哪有公务在身的将官连个兵丁都不带,反而带个孩子呢?

吃人家嘴软,李阎只是觉得开始便拿官职压人太过唐突,眼下甄夫人问起来,他也顺水推舟,拿出一块象牙牌来。

这牙牌浮雕云纹,正面刻大明大宁都司镇抚,世袭飞骑尉。背面刻雨字二千五百三十号,调防当驾悬带此牌,不许借失违者治罪的字样,除了凭牙牌每年可领150两银和若干粮食,也是调用大宁卫所兵丁的凭证。

其实除了这个,李阎身上还有那龙虎道士给他的无字铁牌,能调遣十三省南北抚司衙门的缇骑。

此外还有加印手书一道,由辽东总兵李如梅亲手所写,是遇到特殊情况,拿给各地方府台官员看的。这两样东西都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拿出来。

甄夫人看过牙牌,神色越发和善起来。她让丫鬟搀扶站了起来,李阎连忙阻拦。

“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 第378章 水婆子尸(中) ===

“老人家说的这是哪里话。”

李阎又和甄老夫人客套几句,两人才先后坐下。

甄府上下侍奉的极其用心,丫鬟仆人忙里忙外进出不停,新烫的烧酒,上笼屉的点心,大块的酱骨架……很快摆满了桌子。

这老夫人也是知书达理的妇人,绝口不问李阎差事的来龙去脉,只和李阎攀谈风土人情,或者说些自己过去随夫家任职做官的见闻。

查小刀偶尔应和两句,曹永昌则埋头吃食,饱了便枕着椅角休酣,在门口他虽然占几句口头便宜,但却实打实地累了。

李阎倒是甄老夫人聊得很是投缘,酒席上气氛融洽,不经意间,李阎提了一句甄官人的娘子。

老夫人随即回答:“我家玉姐儿前几日染了风寒,不便见客,将军大人千万别见怪。”

甄老夫人嘴里的玉姐儿,便是她的儿媳妇,玉姐儿是乳名。

李阎听了这话,便打住了这个话题。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甄老夫人早早让丫鬟打扫了两间瓦房,一间大一点的,留给李阎,另一间小些的,则是给查小刀和曹永昌叔侄两人居住。

一直不曾开口的曹永昌听了安排,却起身对甄老夫人深深鞠躬:“老夫人万安,小子姓曹,南通人士,有个问题不明白,想向夫人请教。”

曹永昌生得眉清目秀,言辞也很有礼数,看上去有点病恹恹的,更惹人怜爱。甄老夫人笑呵呵地回答:“小公子有话直说。”

曹永昌一指堂前的字画:“这是什么意思呢?”

甄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楷书写的是“有则能举之,无则能下之”,是她丈夫生前的字,老夫人便道:“此句出自《墨子》,全句是官无常贵,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

“这便是了。”

曹永昌一摊手,可怜巴巴地看着甄老夫人:“官无常贵,民无终贱。夫人怎好厚此薄彼,叫李大将军去睡大房,我俩叔侄俩去挤那小点的房子呢?”

李阎挑了挑眉毛,心里不禁一哂。

当着李阎的面,甄老夫人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但随即失笑:“你这小娃娃倒是急才,可这性子却太过尖利,好好好,我重新打扫一件一般大的房子给你住,这样总行了吧?”

查小刀伸手使劲揉了揉曹永昌的脑袋:“夫人莫要见真,我家侄子从小被宠溺坏了。不识好歹。”说罢,他板着脸冲曹永昌说道:“还不快给人家赔礼道歉。”

叫查小刀一提后脖领,曹永昌这才没了精神气,连连冲甄老夫人作揖:“小子生性莽撞粗鲁,老夫人莫要见怪,别和我这小孩子一般见识。”

“无妨无妨~”

甄老夫人笑眯眯地:“费不了多少工夫,再说也是老身准备不周。”

老夫人的确没当回事,叫丫鬟仆人重新打扫了一间,看曹永昌脸色不好,还特地嘱咐丫鬟,给曹煮了一碗姜糖水,送到屋子里。

等丫鬟把姜糖水送来,说是老夫人见小公子脸色不好,特意嘱咐的,曹永昌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人家能留咱住一晚上,那是情分,不留咱,也是本分,你怎好挑三拣四?”

查小刀也学得长辈做派,上了火炕冲曹永昌说道。

曹永昌小口抿着滚烫的姜糖水,冲查小刀直咧嘴,也不还口。

“再者说来,要是没有李阎的腰牌,人家也不会这么客气,他住大点也应该。”

查小刀只是顺嘴一说,曹永昌却扁起嘴来:“叔叔是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是寻常百姓肉眼凡胎,识错真佛。”

他话说一半,又觉得这样说话有挑拨查李两人关系的嫌疑,直改口道:“再者说了,我曹永昌年纪虽小,但立志做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一视同仁,便是牛棚马圈也睡得,若是瞧我不起,金玉牙床也不稀罕。”

他话说得大,手里的热糖水可没放下,小嘴喷儿啪作响喝得可香了。

查小刀摇摇头,也没在训斥他,曹永昌独自浪荡千里路,很多观念一朝一夕说不清楚,何况查小刀并不反感这样的脾气。

其实,尽管曹永昌认查为叔叔,对李阎的感官则并不亲密,可查小刀却明白,比起自己,李阎更喜欢曹永昌,可能,这两个人的性格里有类似的地方吧。

……

“阿嚏!”

李阎把双手泡进打满热水的铜盆,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将军可是染了风寒,我叫后厨端一碗姜糖水来。”

给李阎打热水的是个白衣裳的娇俏小丫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会说话一般。

宅子里十几个丫鬟,这丫头连同白天的绿衣丫鬟,算是最漂亮的两个,也最得宠,平时都和老夫人睡在一起。

“不用不用,你去休息吧。”

李阎摘去身上的甲胄,穿着汗衫,冲这白衣丫鬟摇了摇头。

“这匣子……”

丫鬟伸出细嫩的手,想去搬椅子上的朱红剑匣。

“小娘子勿动。”

李阎出声阻拦,嗓子虽然轻,却极具穿透力,吓了这丫鬟一激灵。

“这是军务要件,不要乱碰。”

丫鬟小心点头:“那~将军好睡,若是有什么需要,便知会奴家一声。”

“劳烦小娘子了。”

李阎目送小姑娘端着热水盆离开,宽大手掌拿过朱红剑匣放在床上,脱了靴子,把剑匣枕在脑袋后面,沉沉入睡。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少女间咬耳朵的嬉闹声。

“你这小蹄子在里头腻腻歪歪不肯出来,怕不是看上人家李镇抚,做美梦要当镇抚夫人了?”

“死丫头,别乱说话。”

“我乱说话?你瞧瞧你自己刚才那个样子,怕是人家李镇抚勾勾手指,你就要整个人贴上去了。呜哈哈,你别,你别掐,松手,你松手……”

枕着剑匣的李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翌日清早。

仆壮的脚步声杂乱起来,紧跟着是人声,叫嚷声,乱糟糟一片。

被吵醒的李阎推开门出去,宅子里的人一个个六神无主,像是没头的苍蝇,李阎随便抓住一个,才问清楚状况。

今天早上甄老夫人的房间一直没有声息,等有人推门进去才发现,甄老夫人连同两名侍奉的丫鬟一齐倒死在窗户边上,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