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419章 孙德龙 ===

“镇抚大人口口声声旗牌丢失,这剑匣中是何物?”

思虑良久,罗姓老者才开口问。

“辽东十四道旗牌,我只丢了一道。尚有十三道在剑匣之中。”

“我想开匣一验,可否?”

“不可,擅动旗牌者死。”

罗姓老者默默无言,可他凝视李阎的双眼却幽冷如深涧。

良久,他才森然道,“若以公事论,镇抚大人丢失旗牌,辜负皇恩,也当由我龙虎衙门一并收押看管。”

李阎不惊反笑:“你刚才话里的意思,是有意阻止我找回龙虎旗牌喽?”

天师道的龙虎皂役,少有伶牙俐齿,明哲保身的灵巧手腕,只需做一把足够锋利的铡刀。

别见李阎现在无理搅三分,他向来是以无鞘可藏的利剑自居。

三言两语之间,铡刀与利剑话里的火药味浓郁得宛如实质。

“咳咳。”

曹都监眼见气氛不对,干咳两声走了过来:“罗老先生只是玩笑,镇抚大人不必介怀。”

罗姓老者不满地看了一眼曹都监,见后者轻轻摇头,也只得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曹都监心中苦笑,他何尝不痛恨李阎的蛮横和跋扈,

但至少今天,龙虎衙门拘不得李阎。

情势不饶人,如今一百零八道旗牌,没一块平安送到天师道手里,哪有官府自己给护旗人添堵的道理?

李阎只要咬死自己所做所为,全为护送旗牌。只要他不是“悍然杀官形同谋反”,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一笔糊涂账。各府衙州县卫所,就一定是两不相帮的态度,龙虎衙门要追究李阎,也要等到他护送旗牌事毕,再行清算。

想到这儿,曹都监轻轻笑了一声:“按照李镇抚的说法,是王生偷了您的旗牌?”

“我不确定是谁,我只知道此事必然与王生一家有关。”

李阎没有把话说死。

曹都监脸色一臭,但还是耐着性子开口:“这也好办,眼下王生一家人都在这里,无非是问录口供。我身为地方都监可以做主,与您口中旗牌一案有关的人员,镇抚大人把他可以带走,可与旗牌案子无关的,就必须由龙虎衙门看押论罪。”

“倒也有几分道理,那问案吧。”

李阎刚要开口,曹都监抢先到:“王生家有狐鬼,按大明律,龙虎衙门管制一切妖魔从事,理应由我问案。”

李阎摇头道:“事涉龙虎旗牌,护旗人有便宜从事之权,何况我是五品,你是九品,理应由我问案。”

曹都监也不松口“镇抚大人莫非忘了,成祖以来,武将受文官节制,你这五品镇抚,也未见得有主事之权。”

“真是笑话,敢问曹都监是哪一年的进士?成祖规制文官节制武官,你一个道士出身的九品都监,比典史县丞还有低一品,算哪门子的文官?”

李阎毫不相让。

曹都监强压怒气,低吼道:“镇抚大人,你想从我手中要人,总不能一点规矩都不讲吧!”

李阎拉长一张脸:“好,由你问话便是!”

说着,李阎深深看了王生一眼:“王生,偷盗旗牌乃是重罪,本官对你也只是怀疑。真相如何,你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想清楚,有什么差错,本官也救不了你。”

之后,他便盯着曹罗二人森森的目光,走到一边去了。

曹都监一扭头,厉声呵问:“王生,你可曾偷了李镇抚护送的龙虎旗牌。”

王生听了这么长时间,心中早有盘算。

“回禀都监,卑职不曾偷盗旗牌。”

曹都监一眯眼:“这么说,旗牌丢失与你家无关?”

“非也。我曾见我妻妾二人把玩一奇异物事,像是旗牌模样。”

王生回答。

罗姓老者突然抢先一步:“那旗牌是何等面貌?”

王生不慌不忙:“天太暗,没看清楚,只知道不似我家物事,问我妻妾,只说是玉器铺子里打的。”

罗姓老者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

“好吧。”

曹都监泄了一口气:“既然王生口口声声说,在狐鬼手中见过旗牌。罗老先生,就先把被捉拿的狐鬼,交给李镇抚处置便是。”

李阎听了,往前几步到了罗姓老者身前,伸出手来。

罗姓老者心有不甘,可也无可奈何,他在黑鼎上头贴了一道朱紫符箓,便把这小鼎递给了李阎。

“罗先生深明大义,李某佩服。”

李阎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好,既然镇抚大人的事结了,那就请镇抚大人先行一步,莫再来干扰龙虎衙门办案。”

曹都监冷然道。

李阎回头问他:“狐鬼都没了,你办的是什么案?”

曹都监一指王生:“臬司衙门百户王生,身为命官,知妖情而不报,辜负皇恩,依律要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

“你怎么知道王生知妖情而不报?”

“他自己承认。”

李阎红口白牙,却得理不饶人:“王生就站在这,不如曹都监你当我面再问一次?”

曹都监脸皮抽动了一下:“镇抚大人今天的意思是,胡氏蔡氏王生,今天我是一个也动不得了?”

李阎手持黑鼎,语气也沉下来:“我要是说是呢?”

“李镇抚!你我同朝为官,人情面子我给足你。”曹都监终于忍无可忍:“可你真当我龙虎衙门是泥捏的嘛?!”

一众龙虎皂役往前踏步,气势汹汹。

曹都监觉得李阎简直是个疯子。

朝廷做事,向来有一套自己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要讲人情,讲面子,也要过的去法理。黄龙之想保王生,也要先拿一个“不知情”的幌子来遮羞。

可这李镇抚只凭几道龙虎旗牌,居然就要把龙虎衙门的脸皮,狠狠戳上几个大窟窿。

一个五品左司镇抚,怎么就敢拿“龙虎旗牌”的名头,接二连三捋天师道的虎须。

他怎么敢如此不顾后果?他日后仕途性命怎么办?

王生似乎要张嘴说些什么,只是叫李阎瞪了一眼,最后只得把话吞进肚子。

李阎环顾四周语气缓和下来:“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必再和曹都监绕圈子,有些个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出了这个门,我便不再认我说过。”

说罢,他居然堂而皇之,把黑鼎交到了王生的手里!

李阎面向龙虎衙门的众人:“李某人敢问一句,曹都监既今日上门,依靠的是法理,是人情世故,还是面子?”

曹都监冷笑:“法理,世故,脸面。龙虎衙门哪一样不占?”

李阎回答:“如果是法理,官府办案,总要有个苦主,我只想问,这案子的苦主是谁?”

“是王生的母亲雷氏,击鼓鸣冤。”

李阎看向一旁的老妇人。

孰料雷氏冲曹都监跪倒,连连作揖:“曹大人,是民妇糊涂,民妇不告了,民妇再不敢告了。”

曹都监怒气勃发:“混账,这岂是你说告便告,说不告便不告的事。”

李阎打断了他:“那便没有苦主!便不是依靠法理办案。依靠人情世故,狐鬼害人,王氏一家尚得安稳红火,龙虎衙门插手,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是什么人情世故?而要是依靠面子……”

李阎深深做了一揖:“我手下有性命交情的兄弟不多,留在世上的更少。李某人明白,我能保得了王家一天,可不能保他们一辈子,天师道炙手可热,存心与他为难,我是绝无办法护他一家周全。我是护犊子,是不讲理,我认。今日我是伤了您曹都监的面子也好,伤了龙虎衙门的面子也罢,即便是伤了天师道的面子,也请把曹都监把这份账目,算在我李阎一人的头上。曹都监现在就可以写弹劾我的奏谏,有何干系,我来承担。只是别再为难我这位小兄弟,就当是……”

李阎看着众多龙虎皂役:“就当是我替那张寿汉擦了屁股的一点香火情。当然了,曹都监可以不认,那我也只能坚持,我丢了龙虎旗牌,要带王氏一家人回去查案。不知曹都监意下如何?”

“……”

曹都监默然良久,才哼了一声:“李镇抚伶牙俐齿,我等秉公办案,到你嘴里倒成了欺压良善的酷吏恶霸了。”

李阎抱拳回应:“民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升斗小民一叶障目,只知自己的恩怨情仇,哪里能体会维持国器的艰难,李某人今天,为难曹都监了。”

曹都监一指李阎:“你等着我参你的折子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一干龙虎皂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追随曹都监而去。

李阎刚刚松了口气,他才要去拿立在院子里的朱红剑匣,已经走出门口的罗姓老人突然站定,以手掐诀,但见王生手里黑鼎上的朱紫符箓突然冒出一股红色火焰,王生来不及反应,那朵红焰却已经被李阎摘走。

砰!

李阎举着火焰,巴掌突地往朱红剑匣上一砸,只听到一阵水汽炸裂的声音,那红色火焰被掐灭。

李阎再看自己满是水泡的右手,啐了一口转头冲出门口!

“罗老!”

曹都监感到不寻常的龙虎气波动,再喝止已经来不及。

转出门口的李阎冲到罗姓老人的身前,透着水泡的右手遏住罗姓老者的脖子,如同拎着一个稻草,把他举到半空撞到墙面上。

“李镇抚!”

曹都监扬起手阻拦李阎。

李阎五官肃然,森然的杀气如同一股股波浪冲刷大地。

他转脸望向一干龙虎皂役,眼中是火炬一般明亮的金色竖瞳。磅礴的压力让在场几十名龙虎皂役连捏符纸的勇气都没有。

莫大的压力让曹都监再说不出半句话,他这才惊觉,这名才五品的左司镇抚是凭什么护得龙虎旗牌一路周全,是凭什么结果渤海上怨气横生的关外五仙……

“哈哈。”

李阎的脸色突然由怒转笑,一瞬间如沐春风,刚才铁一般扎人肺腑的的压力荡然无存。

他捏着罗姓老人的脖子把他丢还进皂役当中,笑道:“曹都监的人喜欢开玩笑,我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只是用惯了力气,受不得激。见谅。”

有年轻的皂役扶住罗姓老人,只是罗老面色像滴下血来似的,呼不出气,也吸不进气,要休克过去似的。

曹都监心中恼火,他面向李阎,恨恨道:“李镇抚不愧有武曲星君转世的美名,可山外有山,狐鬼之事且不议,他日我登州的俗家师兄孙德龙来了胶州,我必登门拜访你。”

他搀扶着罗老,掩袖道:“走。”

李阎并不在意曹都监口中那位孙德龙,他盯着曹都监的人真的走了,才转身进了王宅的门,只见到王生跪地苦苦哀求,雷氏则只是哭,不愿答话。

那黑色小鼎落在地上,上头的符纸都撕干净了,蔡氏和胡氏并跪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阎进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是方才公家的人在场,多有不便,后生李阎,拜见王老夫人。”

李阎冲王氏深深鞠躬。

“大人莫折煞了民妇,大人救我一家,民妇给大人扣头了。”

雷氏终究还是知道,是谁免了自己一家灭门的灾祸,哪敢让李阎拜见,她跪倒在地,王生也紧随其后跪倒,李阎将雷氏搀扶起来,才问道:“事到如今,老夫人作如是想?”

雷氏仓皇摇头:“民妇无知,请大人示下。”

李阎笑了笑,才考虑着开口道:“家和万事兴嘛。”

雷氏一愣,然后只低下头不语。

李阎见状,随即说道:“老夫人,我能不能拉他们出去说两句话?”

雷氏惊惧地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胡氏蔡氏,连连点头。

李阎看了王生一眼,走出了门,王生冲雷氏叩了三个头,才跟李阎出来。

“大人。我牵连您了。”

王生一脸丧气。

“我说,你们听。”

李阎看着他们妻妾三人。

“大人尽管吩咐,纵赴汤蹈火,卑职绝不推辞。”

“少扯那个淡。”李阎骂了一句,才问道:“那日我逼问你,你却不说实话,你是真心喜欢你的妻妾,即便她二人是狐鬼。”

胡氏蔡氏眼泪涟涟,王生没有犹豫,默默点头。

“那好,你听着,你现在立刻写请罪的折子,要朝廷罢你的官职,之后赶回通州老家,等官府回书。”

“是。”

“如何安置你的妻妾子嗣,你自己去想办法,如何安抚你的六十几岁的老母,你也自己去想!”

“是。”

李阎又看向蔡氏:“你还记得我么?”

蔡氏连忙点头:“民妇不敢忘记镇抚大人。”

“你在摄山认下的干姐姐,便是那摄山女,她可来找过你?”

蔡氏一愣,随即摇头:“不曾。”

“好吧,我旁的话也不多说,你二人如今知道,你家夫君有我这么个旧上司,有什么害人小心思,早早地收起来,不然地话,勿谓言之不预也。”

李阎嘴里说的是两人,眼却盯着胡氏。

胡氏一扁嘴:“民妇是真心实意,要跟着生郎过日子的。”

“那便好。”

李阎敷衍了一句。

“大人。”胡氏抬头:“大人可是前几日闹渤海的李镇抚?”

“是,你待怎地?”

胡氏扣头道:“民妇本是胶州黑鹿岗的野狐,前几日听了子孙辈的唠叨,胶州境内来了一位年轻的祖宗,是关外的胡氏,民妇想着,可能跟大人您有关系。”

“他叫什么名字?”

“胡三生。”

李阎一勾嘴角:“知道了,你有心,起来吧。”

“大人。”胡氏还是不起。

“又怎地?”

“求大人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救我家生郎的性命。”

=== 第420章 一半缘由! ===

李阎听了却摇了摇头:“我这人不动念是以暴制暴,动念就叫胡作非为。与万人斗,我能乐在其中。可你叫我做治人的良医,我真没这个本事。”

胡氏仰起脸来:“我所求的这件事,也只有大人您才能有这个本事。”

“那你就说说看,我和王生是生死之交,能帮忙我就不会推辞。”

李阎语气沉稳。

话说到这,胡氏却忽然扭捏了起来:“民妇先给镇抚大人赔罪,我若是说出来,惹镇抚大人气恼,请大人切莫迁怒生郎,这都是我口无遮拦,绝无旁人授意。”

李阎眯了眯眼:“你说便是。”

胡氏氤氲良久,心中暗自提气,若是此刻不说,过了这个关头,就更张不开嘴了。

“民妇恳求大人,将官家龙虎旗牌借……借我片刻。”

李阎脸色陡然一沉。

胡氏心中慌乱,刚要叩头,就感觉肩膀被人用力一拉,把自己硬生生拽倒,摔在地上。

王生脸色要吃人一样,他恶狠狠瞪了胡氏一眼:“进屋去!”

胡氏不敢争辩,只得低头往屋里走。

“你也进去!”

王生冲蔡氏低声道。

蔡氏抿了抿嘴唇,拉着胡氏要往屋里走。

“算了吧,老夫人现在心火干旺,你叫她们俩进屋是火上浇油。”

李阎不咸不淡地说道。

胡氏听得委屈,只是在后头抹眼泪。

蔡氏见她模样,伸手攥了攥她的手心,胡氏泪眼婆娑,她抬头看了蔡氏一眼,默默无言。

王生垂着头,脸上带着残余的愤怒和羞愧的神色:“大人,贱内山野出身,粗野蠢笨没有规矩,回去我一定严加管教。”

“你有本事和她吼,怎么没本事保全子嗣妻母?狐鬼情义你不想辜负,供奉老母你也责无旁贷,天底下的便宜都叫你占尽了。”

李阎看着王生。

王生跪倒在地,脸上羞愧的神色更加浓郁:“卑职惭愧!卑职糊涂!”

“你又没做错什么,只是做的不够多。”李阎看着王生,脸色突然肃然起来:“敢做敢当你是好汉,瞻前不顾后你就是横死鬼!我知道你难,可齐人之福你要享,仅剩的半条小命也要攥在手里。难道全靠我这天降的福星给你撑?”

王生臊得满脸通红,脖子根上跳出血筋,根本说不出话。

这些话是李阎进门就压在心里的火气,现在冲王生说出来,自己也痛快了一些。

他缓和了一下脸色,饶有兴趣地问胡氏:“你要借我的旗牌,是做什么去?”

“民妇不敢说。”

胡氏委屈巴巴地抹着眼泪。

李阎瞥了一眼王生,又冲胡氏说道:“你说你的便是,他不敢管教你。”

“是。”

胡氏红着眼圈施了个万福,才止了抽噎,徐徐说道:“狐鬼与人不见容,共处一室,人强则伤鬼,鬼盛则害人,这是天理,唯有龙虎之气,能调和盛衰,与人与鬼,都有裨益,是解我夫妻之难的不二之选。”

“我本想着,等生郎做了高官,便能用册封的龙虎气,把身子的亏空补起来,可现在东窗事发,这条路是堵死了。”

“既然生郎这条路走不通,我便想着,若是我俩能沾得几分龙虎气,脱去一身妖气祸根成了有敕封的外道鬼狐,便也可解此灾祸。只是朝廷的龙虎气,向来为官达和天师道所把持,寻常百姓尚且不能沾触,何况我们姐妹二人。今天大人在此,我一时贪心糊涂,才口无遮拦……”

李阎心念一动:“外道妖仙也能有敕封,还有这般说法么?”

“有的啊,按那龙虎山的说辞,能以龙虎气施术咒,从肉体凡胎后天修得神通者,都是正道;而因龙虎气动荡,天生禀赋,无师自通一身神通,还要受天劫的,便是外道。除了妖魔鬼怪,好些个异人,也在此列。”

说罢,她看了一眼李阎,在她眼里,这位李镇抚便是这样的异数。

“外道要是能得几分龙虎气,非但无害,反而能避劫数,脱灾祸,世上有那些专门行善除恶的外道,说到底也是为了讨朝廷一个口封罢了。”

听胡氏提及受龙虎气的,李阎心中大动:“你说这些,可有什么生动的例子可举么?”

“有的啊,七年前,朝廷为了平倭,在朝鲜敕封了两只妖仙,一个是五百年道行的木妖,一个是五百年道行的异鸟,他们还被龙虎山,破格收了做徒弟嘞!”

胡氏没有半点隐瞒,语气还兴冲冲地。

她也才五百年道行,固然是寻常狐狸出身,法力不如传说中的两人,但依旧对这种一步登天的传闻抱有极大向往。

李阎追问下去:“那你知道,这两只受了敕封的妖怪,现在在哪儿么?”

胡氏有些奇怪,不明白李镇抚为什么对这些事这么感兴趣,但还是点点头:“这可是桩趣闻。那鸟妖名唤九翅苏都,前阵日子不知由头,居然反出了天师道,还认了隐世三妖之首的金山老祖做干爹。木妖叫牛头旃檀,几次代表天师道,上乾光洞拿人,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对了对了,那九翅苏都反出天师道的时间,正对着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青火天妖上龙虎山,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联系。”

李阎意犹未尽,继续追问:“这次我奉命护送旗牌,龙虎山说是为了降青火天妖,你说金山老祖是隐世三妖之首,那这青火天妖又是哪个?”

“这样的辛秘事,别说胶州,怕是整个山东府的妖魔鬼怪也没人知道。之前也没听说风声,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过,这人是打鸭绿江上岸,自关外往龙虎山走的,听旁的同道猜测,她可能是前几年诛杀黑弥呼,占据扶桑妖国的天妖。”

李阎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才话头一转:“我明白了,不过龙虎旗牌事关社稷,我不能借给你。”

“镇抚大人切莫再提,民妇糊涂,民妇知错了。”

胡氏缩了缩脖子。

“不过,这世上除了官府敕封,总还有旁的沾染龙虎气的法子吧?”

李阎想起关外甄府一家,那打更妖人觊觎生前做过六品给事中的甄老太爷生辰牌位,想必就是为了龙虎气。

王生一直没有说话,听到李阎的话,再忍不住:“大人,卑职实在不敢再给你添这种麻烦。”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把天师道都得罪了。你却早早横死,我图什么?”

李阎噎了王生一句。

=== 第421章 终果 ===

这时候,蔡氏突然开口道:“若官声斐然,文武官死后牌位当存留龙虎气,此外,御赐的东西,多少也有龙虎气沾留,再不然,便是受过朝廷册封的神名庙宇中,多少有残存龙虎气的宝物存在。只是这三样,都是要得罪人的。”

胡氏本来的想法是,那李镇抚护着龙虎旗牌,随便一道便有几十上百万刻的龙虎气,自己和蔡氏哪怕过一过手,也足够成气候脱去妖气,神不知鬼不觉。

可李阎却不能把自己还没弄明白的龙虎旗牌随便往外借,这是落人把柄的大事。

“生辰牌位是不必想了,御赐的宝物我也没地方给你弄去……”

李阎忽然一顿,没再往下说。

他看了王生一眼:“我刚才教你的,你都记住,以后不要再抛头露面,另外家务事,没人能替你解决,多开解你的母亲,龙虎气的事我应下了,明天我有收获,会再来找你们。都回去吧。”

李阎没多再逗留,王家自己也有一箩筐糟心的事,只是他转身出了门口,王生却追了上来。

“大人。”

他开口叫住了李阎。

“又怎么了?”

追出来的王生脸上,再没有一点李阎初见他时的神采,反而显得死气沉沉。

半天,他才开口:“有件事,压在卑职心里,卑职,弄不明白。”

“说罢。”

“我在臬司衙门有位敬重的上司,他为救我出火坑,也像大人一样,和龙虎衙门极力周旋。他,他对我说,不忠不孝之徒,何谈情义二字。”

王生的嘴唇干裂,眼神暗淡:“大人,我是不是错了。”

他脸色很差,李阎能看出来,王生正承受极大的心理煎熬。

“我说什么,对你很重要么?”

王生毫不迟疑地回答:“大人对我恩同再造,我这半辈子,也再没见过大人这样出彩的人物。”

“所以我说什么,你会听?”

李阎笑吟吟地。

王生重重点头,

“那我告诉你……”

李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却掠过那个端着凶悍狙击大枪的绷带老头子,他低头到王生耳边:

“我平生最看不起那些承受不了困惑和痛苦,就把思考的权力拱手让人的懦夫!”

王生身子猛地僵硬下来。

李阎转身就走,没几步便走远了,只留下几乎站立不住的王生在原地。

步入夕阳中的李阎一松一紧地攥着自己长满水泡的右手。

如今的他,便是把手伸进炭火里也不觉得烫手,那罗姓老人的红火却能烧伤他,足见这不是凡火。

“人老设想着,自己能站在完美无缺的对错境地,可板子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那种诛心的混账话,只为毁人,不为诲人。比起救你性命,他们更乐意在别人身上贯彻他们自己的想法,可这些我能私底下念叨,却不能说给你听,以后如何,到底要看你自己……”

……

回了驿站的李阎,进了屋和查小刀聊了大半个时辰,便只顾倒头睡觉。还难得给曹永昌放了半天假,等到夜半三更,他才睁了眼。

“刀子。”

查小刀一推门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身夜行的黑衣,还给李阎准备了一套。

“点踩好了,城里有五家庙观,二郎庙,斗君祠,太公观,河伯祠,天后宫。小曹逛了几天都熟,我问了地址,现在就可以出发。”

李阎听罢点了点头,冲查小刀说道:“那便好。”

“查叔,李将军,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啊,能带我不?我不添乱的啊。”

曹永昌在门口伸着头。

自打李阎教他本事,他本来是要改口叫师傅的,可李阎不让,还说要叫就和叫查小刀一样,叫自己叔叔。

曹永昌却不乐意,还说认亲这种事,绝没有胡乱攀的,说只有查小刀一个叔叔,便只有他一个。

一来二去,除了那次李阎作势要赶他走,曹永昌服软似的叫了声大叔,其他时候还是叫李阎将军。

“我们是要做正经事的,别添乱。”

查小刀拍了拍曹永昌的脑袋。

“你早睡,赶明起来继续练功。”

李阎说罢,便换了衣服和查小刀出了门去,等曹永昌第二天睡醒,却看到李阎和往常一样从卧室出来,还和两个驿站的皂丁打招呼,似乎昨天什么也没干似的。

等到当天下午,才有消息传得满城都是。城东打正德年间便立起来的二郎庙,被人翻的乱七八糟,庙祝一觉醒来,却发觉自己躺在地板上,床也让人掀翻了,也不知是神佛显灵,还是闹了贼。

这还不算完,太公观,河伯祠也先后遭殃,具体细节和二郎庙差不太多。

消息至此便平息了,反倒是斗君祠和天后宫,居然没有下文传来……

曹永昌心痒难耐,他知道李阎不会告诉自己,等晚上睡觉的时候,便缠着查小刀,询问个中内情。

查小刀被缠得没辙,才把李阎和自己说的,王生与狐妻鬼妾的故事,当做话本评书告诉了曹永昌。

“这个故事稀奇嘿!”

小曹雀跃不已:“查叔,后来那王生一家怎么样了?那王母可接受蔡氏胡氏了?李将军把龙虎气送去,便真洗脱了鬼狐的妖气么?他们几时回的通州老家?”

“我哪知道,那又不是我的下属,你想知道去问他去,姓李的人不就在隔壁么?”

曹永昌一缩头,可能是最近李阎逼他练功的缘故,他比以前更有些怕李阎了。

大不了以后我自己打听,这么稀奇的事,一定有事迹流传下来。

“查叔,你和李将军一共便去了三家庙观么?”

曹永昌突然又想起来。

“四家,斗君祠没去,在天后宫找到一只嘉靖年间的法螺,有残存的龙虎气在,差事就结了。”

查小刀回应。

“那可奇了怪了,天后宫丢了东西,怎么都不支一声呢?”

“谁知道呢,兴许人家财大气粗,不在乎也说不定。我说小祖宗,你还睡不睡觉了?”

查小刀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

曹永昌盖好被子,眼望着天花板,心里还想着狐妻鬼妾,和百户王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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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己亥南下入赣,阻海道休于驿站。李生同查论此《鬼狐传》,此其崖略耳。后余访通州寻向所志,规往数次,未知王生所隐。

——《双刀记·王生篇》

=== 第422章 秦城隍(上) ===

深夜下的石桥河水面上,腾腾的雾气浮动。遮住天空中的毛月亮。

爬伏的黑色山丘下,飘飘摇摇点着几只火把。羊肠小道错综复杂,篱笆扎起来的小院里头立着间茅屋。窗户上挂着雪白的蒜辫子和笊篱,柴门上还贴着红褐色的郁垒神荼画像。

“喵~”

有猫爪挠动的门板的声音,淅淅索索,在寂静的夜里不太引人注意。

“吱哟~”

门户一松,一道黑影趁月色朦胧,一溜烟儿钻进了门里头。

“我都跟你说了,这几天别来找我!怎么也得挨过那死鬼的头七啊。”

屋里头是个三十来岁,留齐眉穗儿的风骚妇人,眉眼打着妆,脸腮发烫,胸前的红肚兜撑得高高的。

她眼前是个高壮的男人,两腮深陷,塌鼻子鲶鱼嘴,嘴唇上头稀稀拉拉有几根狗油胡子,透着那么股子惹人生厌的油腻。

“我忍了好几天,实在忍不住啦!今天就是天塌下来,咱也得好好快活一把!”

两人抱在一起,眼见是一副干柴烈火的样子。这又高又丑的男人把头埋在妇人的脖子上又啃又咬,一脸急色。

妇人突地一把把男人推开,脖子上还留有湿痕。

“才把那死鬼发送掉,把村里的人都打发走、你这时候就过来,要是让里正保长他们撞见,你跟我都不要活了。再说人死头七回魂,这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我心里慌。你还是回去吧!”

妇人低声劝阻,男人却不依:“回去?今天就是说破大天我也不回去。那贾五活着就是个窝囊废,死了我还怕他?来吧!亲亲宝贝。”

“呀~”

妇人惊叫一声,男人一把抱住妇人,把她扔到草席上头,三下两下就解了粗布褂子,两人床头打架,一番恋奸情热的架势。

这旖旎光景间,突然响起咚咚的叫门声,这可把奸夫淫妇吓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

男人惊叫。

那妇人眼疾手快,掀起褥子给男人盖上,自己披了件藕荷色的短褂子,汲着绣花鞋走出来,还不忘拿手指蘸了蘸舌头,抹在脸上,娇声娇气地:“来了~,这深更半夜的,谁在叫门呐。是不是孙嫂子把什么东西拉下拉?”

她说着从虫蛀穿的门洞里去瞧,看不到脸,只看到那人手里拎着两斤猪头肉,是个拜访的样子。

这妇人一瞥嘴,拉开门栓,一抬头差点没把她吓死!

他那死鬼丈夫贾五,就惨白着脸站在门外。两条腿全是污泥,五官骇人!

“嫂……”

“妈呀有鬼!”

妇人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奸夫本来闷头在被子里,心里慌乱,一听门口叫嚷,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把窜出了被窝,抄起干农活的锄头,跑到门口也没看长相,照头就是一记。

那回魂的“鬼贾五”吃痛,抱着头疼得满地打滚,猪头肉也沾了一地的土。

奸夫可不管那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这妇人也回过神来,鬼魂哪里有影子?又怎么会被人打得这般抱头鼠窜。

等心神一收,她才认出这人是谁,心肠转了三转,却没喝止奸夫,拢着自己头发看那人挨打。

好一会儿,那“鬼贾五”头上手上全是血印子,求饶的声音也低下来,妇人才悠然道:“行了行了,别打了,不是鬼,是我那小叔子贾六。”

“什么,什么贾六。”

奸夫吼道。

“别慌,他是个傻子,说话也没人信的。”

妇人走上来,仰着脸冷眼瞥着贾六:“贾六,你干什么来了?”

贾六被打得奄奄一息,脸上分不清眼泪还是血水,他捂着脸看着妇人,结结巴巴地回答:“给,给给哥哥。”

他连滚带爬地捡起沾了灰的猪头肉,献宝似的送到妇人面前。

这是他跑遍了整个胶州,拿草药换到的一点银子买到的,平时哥哥嫂嫂不让他进门,几天前他哥哥贾五染了肺痨病死掉了。贾六虽然笨,却也能想到买些东西,来祭奠自己的哥哥。

以他的脑子,并不能理解深更半夜,站在自己嫂子身边这个光着膀子,一脸凶悍的男人是谁,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挨打,他感觉不到愤怒,只有恐惧,和没来由的一点对温情的期盼。

“嗯。”

妇人拿两根手指把猪头肉提溜起来,转身进了卧室,从抽屉了拿了两锭碎银子,略微犹豫,又丢下一锭。

“六啊,别说做嫂子的不心疼你,这银子你拿去,做件衣裳什么的,可有一样你记好了,今个的事啊,你可不能和人说,听着没有。”

那奸夫也凑过来,恶声恶气:“敢说一句要你的命!”

贾六看着妇人:“我想,见见我,我哥。”

妇人笑眯眯瞅着他:“你哥哥睡了,你见不着他。”

“我,我想……”

“哪儿那么多废话!”

妇人勃然变色,把贾六吓得一哆嗦。

“总之你记住了,管住了你那张嘴!”

说完,妇人冲奸夫使了个眼色,便把贾六扔出了门,把门插得严严实实。

“真没事嘛?我怕这傻小子坏事。”

“省了吧,他疯言疯语多了,谁听啊,又没地住,指不定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男女肆意的谈论从老旧的木头那头飘扬出来。

那块碎银子抛在土里,满脸血污的贾六愣愣发呆,感觉有什么东西填满胸口,要从嘴巴溢出来似的。可天生愚笨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

夜色越发幽深了,天上的月亮昏沉,猫头鹰的唳声中,大小蝙蝠倒立在房檐底下,这是间破烂的城隍庙,牌匾已经掉了一块,只能看到一个琼字。

贾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破庙,倒在自己的草堆上一动不动。

自打他点火烧空了自己的房子,便一直住在这座城隍庙里。

贾六虽然天生愚笨,但从来没有害人的心思,自打他搬进来,便归置着庙里头的摆设物事儿,有卖草药得的钱,甭管多少,一定挪出一部分来,给无头的城隍像做贡品香火,倒不是他多有敬神礼佛的念头,而是幼时读书,先生留下的教诲。

今天第二章很晚。

=== 第423章 秦城隍(中) ===

血迹沾在草堆上,顺着秸秆尖滴落,贾六的半张脸埋进草里,露出的一只眼睛凝视着神台上漆块斑驳的神像,突然呜呜地哭出了声。

透着几分呆痴的哭声掺杂着猫头鹰的唳叫。在深夜分外渗人。

“呜呜~”

贾六兀地止住了哭声,他眨了眨眼,伸起耳朵仔细聆听。

“呜呜~”

哭声没停,有什么人委屈地抽噎着,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呼!

破城隍庙外头刮起一阵凉风,盘旋带起了满窗户的落叶和尘土,噼里啪啦砸在窗户纸上。

外头黑乎乎一片。只能听见越来越大的哭声,和影影绰绰,几道绿色的鬼火。

这下贾六可害怕了,他一骨碌从草堆上坐起来,手脚并用地爬进了供桌下头,他抱着双腿,两排牙齿止不住地打哆嗦。浅黄色的桌帘给了他一点莫须有的安全感。

吱哟一声,风推开了破门,哭声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欺负人呐!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还有王法么?这什么世道?就没人能管管了?”

“呜呼哀哉!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贾六听得双眼沁出泪珠,心里热乎乎的。

难不成山精野鬼也知晓我的委屈,在给我报不平么?

“那个辽东过来的李镇抚,他!他太欺负人了啊!”

供桌下头的贾六听了,满肚子的暖意顷刻间化为乌有,心里对未知的恐怖再次占据高地。

“秦城隍!亲城隍!可莫再睡了!俺们几个小辈满肚子委屈,找您喝酒解闷啊。”

桌帘外头,又有人哭喊。

贾六的视线被桌布挡着,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风的呜咽声,桌椅瓶罐齐齐颤动的声音,紧跟着,空气中没由来多了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檀香味道。

一道恢弘的声音从贾六的头上响起:“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平时在各自道场里作威作福,怎地不想着找我老秦?今天受了委屈,偏来找我?酒肉都没有,香线还剩下几只,拿回去啃吧!”

“别别别啊,秦城隍,我们哥几个就是凑一块说个委屈,再者说你不愿请就不愿请,干嘛扯这个谎话嘞?白天我亲眼瞧着,你那干儿子拿钱买了二斤猪头肉,他那性子,能不孝顺给您?”

贾六听得晕晕乎乎的,一脑子浆糊,害怕之余,心里只默念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千字文来。

“你们几个到底受了何等委屈?说给我听便是。”

那恢弘的声音严厉地说道。

“还不是那背着龙虎旗牌,来咱山东借路的左司镇抚!昨晚上他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俺们的道场都给砸了,二郎庙,河伯祠,太公观,天后宫。除了斗君祠,我们几个的道场,他可是一个都没放过啊!”

这人声音委屈巴巴地。

“哦?那便怪了。”严厉声音刨根问底。“你说他一个都没放过,怎地只有你们三个,那天后宫的泉五为何没来?”

这几道人声里有人应答:“嗨,甭提了!那泉五发了失心疯,非说什么,主人回家,想拿什么便拿什么。哪有看家的仆人说话的份。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就是!就算那李镇抚和天后有旧,他还能和二郎真君有旧?跟河伯大人有旧?和太公爷有旧?他他他,他分明不讲王法!”

“谁说不是呢?当初他跟关外五仙斗法,我渤海鱼子鱼孙死伤无数,这笔账有五仙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我们还没找他算账,他却惹到我们头上来,当真可恶!”

几个声音七嘴八舌。

“嘿!不过啊,这姓李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鬼神不敢近他的身,阳世官府却能治他的罪。”

突然,其中一个人幸灾乐祸地笑道。

“诶,三眼石,这话怎么讲?”

有人惊奇问道。

这几个人虽然恨李阎,恨得牙根都痒痒,但对他也无可奈何,想不到办法对付他。

连隐世三妖之一的黄九牙都死在李镇抚手里,他们几个依靠庙宇香火存活的野神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三眼石,也无甚其他本领。却能照见肝胆,通晓旁人的心思。我今早晨才知道,有人设计,要害这李镇抚吃官司!”

“到底什么人?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有声音焦急催促。

“便是那五仙中的胡三!胡三知道不是那李镇抚的对手,便设计一出构陷的毒计。要这姓李的丢了官职,下了大狱,没了护旗的差事,他好下手拿旗牌,也给自己出口恶气!”

“他待怎地?”

“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哦~”

其余两人都悠悠出了一口长气。

“要怪也怪这李镇抚不安生,到处惹事生非,先是得罪了茶马司的柴玄;又顶撞胶州的龙虎衙门;还要到卫司兵马司借人去平猪婆龙。搞得神憎鬼厌,没个半个朋友。这才惹出这个麻烦。”

几人谈得正欢,那恢弘声音却斥责出声。

“荒唐!五仙不进关,这是他胡氏老早就答应龙虎山的!这胡三破誓入关,其心可诛。你们怎地还幸灾乐祸。”

他说完,那几人连连叫屈:“秦城隍,俺们可没加害那李镇抚,只是闲聊几句,叫弟兄们开心一下嘛,难道多见多听了,也是罪过不成?”

那恢弘声音却不领情:“闲话也说过了,我这庙荒了多少年,也没东西招待你们。去吧去吧!”

“我说秦城隍,今天你怎么老赶我们走啊?莫不是你那干儿子回来了,我也没瞧见啊,诶,哪来的血腥味?”

贾六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他可没理解什么乱七八糟的干儿子,只觉得天塌地陷,自己要被恶鬼活活拖出供桌,生吞活剥做下酒菜了。

“我说……你们走是不走?”

恢弘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您老莫生气,莫生气。”那声音慌乱起来:“我们带了野生的鲜蛤蜊,酱猪蹄子,和两坛子景芝老窖。我们哪能上您这儿蹭吃蹭喝呀!这不是孝敬您老来了嘛。”

这是补昨天的,实在抱歉。

=== 第424章 秦城隍(下) ===

“就是就是,秦城隍你可不能撵我们啊。”

剩下的声音也附和道

安静了一会,那恢弘声音才冷哼一声:“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紧跟着,贾六就感觉头顶桌子一颤,然后是两只油黑的马靴落到自己眼前。

马靴主人跺了跺脚:“来吧。”

那几人嘻嘻哈哈地:“我来挪一挪这供桌。”

“莫动,酱烧的猪蹄要箕坐着吃才有滋味。”

“行,听您嘞,听您嘞。秦城隍,我敬你一杯。”

外头觥筹交错,肉香四溢,四个非人非妖的家伙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好不痛快。

时不时有吃剩的蛤蜊壳和猪骨头丢到供桌这边,贾六馋得直咽口水。

他连着搜刮了好几座山,受尽白眼,才赚够钱,兴冲冲换了猪头肉去祭奠哥哥,却遭了一顿毒打,又伤又累又渴又饿,再受到惊吓一激,简直要昏死过去。

蓦地,他摸索到一只圆鼓鼓的蛤蜊,居然还是完好的。

贾六再忍受不住诱惑,用手指掰开蛤蜊壳,一口就把鲜嫩顺滑的蚌肉吞进肚子,连手上的咸香汁水也没放过。

他伸手去摸索,才发觉这遍地的蛤蜊壳当中,居然有不少是完好的,他兴冲冲捡起地上蛤蜊来,一个个剥开来吞吃里头的嫩肉。

这蛤蜊味道鲜美不说,贾六吃了,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伤口消肿了,疲累一扫而光,肚皮也充盈了许多。

这场酒菜一直吃到后半宿,那几个自称在二郎庙,河伯祠,太公观里修行的家伙才醉醺醺地告退。

秦城隍谢绝了几位要打扫干净的话,叫他们离去。只听得几道旋风刮过,庙里头只剩下一个秦城隍坐在草堆上,一口一口灌着酒。

“嗝儿~”

供桌下面的贾六抹了抹嘴巴,直觉得心满意足,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打完才后悔,这下不是暴露了?

“他们都走啦,出来吧。”

那穿马靴,声音恢弘的人背靠草堆,似乎不意外,反而冲供桌说道。

“……”

浅黄色的桌帘伸出一个角来,贾六撅着屁股,一点一点从桌子后头爬出来,抬头看向这位秦城隍。

这人戴黑色襆头,面如古铜,短山羊胡。穿一身黑青水纬罗,五彩洒线猱头金狮补子圆领。内里是翠蓝罗衬衣,腰上合香金带,一派官家的威严。

贾六看他身上的衣服,却觉得色彩图样有几分熟悉。

“你可知道我是谁?”

贾六听了不答话,而是下意识回头看看,不看还好,看了顿时吓了一大跳。神台上那怕不是有几百斤重的泥胎城隍像,居然消失不见了。

“你,你是……”

贾六瘫软在地上,手指指着那人,惊骇地说不出话。

那人脸上含笑:“你说我是谁?”

“你,你是,这屋子的,的主,主人?是,是城隍。”

那人听了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道:“我不是城隍,世上没有天庭地府,自然也没有城隍。我是个怪脾气的人,世人跪我拜我,求取钱财福禄,我厌其嘴脸,一个不应。前后几个朝廷要加我的封,我又厌他们把持国器,愚民愚国,也拒而不受。我托自盖世的功臣庙宇,受万民香火而生,却最厌敬神礼佛的务虚之人。可我偏高傲,最受不得别人的人情。你一年多以前搬到我这儿,日夜焚香祭拜,对我是有恩的。我便自作主张,认了你做我的干儿子。四方山灵碍于我的面,你每每上山,便舍些奇珍草药给你,供你度日。”

贾六只听得半懂不懂,他却知道眼前这人对自己好,自父母死后,再没人对自己这般好过,当即跪倒在地,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那人无动于衷,又说道:“你只需记得,我与你没有礼敬香火的香客情,只有父子之情。不过我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你不愿认,我不强迫你。”

贾六平时愚笨,此刻却开了窍似的,拼命点头。

“好!”

那人古铜色脸上突地涌现出一股潮红,又转瞬如常。

“我的儿,你且听着,你干爹我时日无多,日后也没法子再护你上山采药,这才凭着我几个酒肉兄弟的由头现身,要给你一桩安排。”

“不,您,怎么会?我。”

贾六口舌笨拙,话却听得明白,眼前这个透着熟悉和亲近的人才认下,他却说自己要死,这让贾六如何不惊慌失措。

秦城隍混不在意:“人凭五谷则生,缺五谷则死,野神凭香火而生,无香火则死,世人早记不得我秦城隍,我也早就当死。”

贾六伤心地哭泣,却把秦城隍惹厌了:“哭什么哭!伤病老死不过小事一桩,我有一桩差事要你去办,你且听我说来!”

他瞪着贾六:“清晨一大早,等公鸡打鸣,你就要进城去,在那胶州城中汇贤楼前蹲守,在门口找一个身背朱红剑匣的武官,找他讨十九两足称的黄金。不要多,也不要少。”

贾六神色激动,却难得流利了一些:“官,官都生得凶,比山上的老虎狗熊还凶,怎么会把金子给我?何况十九两这么多,我不敢。”

秦城隍听了哈哈大笑:“好一个官比老虎狗熊还凶!你不要怕,当官的胸前纹着禽兽,却是针线缝的假禽兽!只合用来糊弄那些个愚民愚妇,绝伤不着你!你尽管去,拿着香案上这三支烧断的香去,理直气壮地要,便说是石桥河秦城隍向他讨的!”

说着,他神色一暗:“要来的十九两金当是个彩头,应你我父子一场,十九个月来的恩情。”

顿了顿,秦城隍又开口道:“这笔钱你拿着,是读书还是开个买卖店铺,你自己做主。他若给了你,你自来城隍庙里找我,若不给便罢了,不必纠缠,也回城隍庙来找我,你可记清了?”

贾六擦了擦眼泪:“记,记清楚了!”

“好。”

秦城隍点点头,摆了摆手:“去吧,我就坐在这儿等你。”

正值此时,一声嘹亮的鸡叫刺破夜空。

贾六自香炉里拔了三支烧到一半便因为质地低劣而熄灭的香线,推门走出城隍庙,一步三回头地进城去了。

=== 第425章 秦城隍(完) ===

“唉!孙千户!孙老哥!按照道理来讲,我们都是五品,我不该对咱们胶州千户所的这些个兵丁指手画脚,可你别怪我话说得直。你手下这些个兵啊,不中用啊。”

李阎和一名顶盔掼甲的武官勾肩搭背。

孙千户扯着嘴角,他多少有些顶不住这位李镇抚的死缠烂打,有心派几个熟水性的兵打发了去,可猪婆龙占据江浙水道人尽皆知。这时候哪有人乐意陪着李镇抚出海?

人家有王命在身,惹是惹不起,思来想去,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和李阎周旋,咬死牙关不肯撒嘴。

正是这时候,有兵丁通报,大营前头有公门的衙差来,姓张。还带着一个黑胡子老头,指名道姓要找李镇抚。说是去了驿站问过人不在,才到这儿来。

“叫他们进来。”

孙千户喊了一句。

李阎心念一动,他摆了摆手:“军营哪能什么人都进,人家是来找我的,我出去就是了。”

说罢,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虽然知道这事没有罢休,但能暂时告别这位李镇抚,孙千户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勾了勾手叫那进门传话的兵丁过来,压低声音:“我快顶不住了,这姓李的要是再跟我耗下去,你就在营里挑几个刺头和不合群的,统统送去陪他出海,听到没有?”

那兵丁眼珠一转,急忙答应一声才出了大帐。

李阎猜想得不错,大营门口站着的,是衙门口的张捕头,另一个人,却是陈跃武。

自那日陈跃武与李阎说了望海观音图的缘由,李阎便没再打过他的主意,却没想到今天他却找上门来。

“镇抚爷,您真在这。”

陈跃武身板昂扬,精神矍铄,两只筋骨分明的巨大手掌抱拳,满面的红光。

“陈老爷子,您这是想通了?”

李阎觉得陈跃武再来找自己,不太可能会有别的事。

“两条十二丈的封舟,人手粮食都压好了,镇抚爷愿意,随时可以出发。”

陈跃武一躬腰板,从怀里取出一本蓝皮的花名册:“您过目。”

李阎接过来,也没看:“你家的观音枝,开叶了?”

“托镇抚爷的洪福,您来我家一趟,那观音枝立马开了六叶,大吉。”

陈跃武眉角洋溢不住的笑容。

“就算是开了叶,你也可以自己出海,我毕竟是担着危险干系的,你为什么来找我?”

李阎看着陈跃武。

陈跃武抱拳:“士当为知己者死,镇抚爷是个有仁义的好官,仁义二字能压千斤;好人难得,好官更难得。镇抚不收我的孝敬,我也只能出膀子力气,替镇抚爷排忧解难。”

李阎这才打开名册,看了大概才还给陈跃武:“陈老爷子有心了,你帮我出海,有功于社稷,等我这次交了差事,我一定向神皇帝奏明你的功劳。”

陈跃武畅笑摇头:“小民只有匹夫之义,可不敢妄谈自己对社稷有功。”

“话不能这么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

陈跃武一愣,仔细咀嚼了一下这句话,才肃然起敬:“镇抚爷高义,我远不及也。”

李阎张了张嘴,也没解释,只是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发,我只要带两个人走。一条船就足够了。”

他这话说完,旁边的张捕头却忍不住了:“镇抚大人,您,您别忙啊,你忘了今天……”

李阎见他说话,才做恍然大悟状:“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我还应了茶马司柴监正的酒宴,诶?就是今天吧。”

“可不,定的是申时。”

张捕头赔笑着。

“好,我这就去。”李阎点点头,又冲陈跃武道:“老爷子,吃了么?要是没吃,陪我走一趟?”

陈跃武作揖道:“敢不从命。”

李阎知会孙千户一声,说是人找到了,把孙千户美得直冒鼻涕泡,赶紧送走了这位瘟神。

大概未时末刻,李阎才来到与柴玄约定好的,汇贤居的门前。

门口蹲着一个蓬头垢面,两腿和衣服上还沾着血迹,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只是眼神有些定,看上去不太机灵。

他本来被店伙计驱赶,却死活不走,这下一见到李阎,顿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便冲向李阎。

“嗯?”

李阎眼一瞥,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煞气,把贾六吓得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嘴里原本要理直气壮喊出来的“官,给钱!”也堵在了嗓子眼。

“兄弟,有事么?”

李阎走近他,笑着伸出右手要拉他起来。

贾六抹了一把鼻子,也不碰李阎的手,自己支撑着坐起来,结结巴巴地冲李阎说道:“我,我,我是来要,要钱的。”

李阎四下看了看,指了指自己:“你跟我要?”

贾六点头,拿出三根香线,一把递向李阎:“我,我干爹,叫,叫我,来。”

李阎接过香线,仔细打量。

张捕头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凑到李阎身边:“镇抚大人,你理这疯癫乞丐作甚,这都末刻了,咱别误了时辰。”

“他请我来,还怕晚么?”

李阎一句把张捕头堵了回去。

他攥住香线,又问贾六:“你要多少?”

“十,十九两黄金。”

贾六不假思索地回答。

一旁张捕头听了嘴差点没撇到天上:“诶,我说你这~”

他话说一半被李阎眼神逼得闭嘴。

“倒也不多。”李阎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人我认识啊。”

陈跃武也插了句嘴。

李阎看向陈跃武:“老爷子认识这人。”

“他就住石桥河,靠采药为生,听说这人,额,是个疯子。”

陈跃武话里的意思,是叫李阎不要信他的疯话。

李阎切中肯絮:“他住哪儿?”

“这个我不清楚。”

陈跃武摇头。

“石桥河便对了。”

十九两黄金,大概四百多点的阎浮点数,对现在的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可要是自己想得太多,被一个疯子给耍了,就实在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

李阎借开腰包,里头是一些散碎银子,还有便是几大锭黄金。

李阎大概掂了掂,大概是二十两的分量,他说不太好。

“这应该够了,你拿去。”

贾六一看,连忙摇头:“我干爹说了,只要十九两,不能多也不能少。”

“好。”李阎转身:“张捕头,劳烦你走一趟,拿着这个去金铺,给他称十九两金子。”

没等张捕头回答,李阎又问贾六:“你干爹叫你拿了钱,到哪里去?”

贾六老老实实回答:“回城隍庙。”

李阎点头:“那就请张捕头再多跑一趟,送他回石桥河。”

张捕头哪敢反驳,连连称是。等他要扯着贾六去金铺,李阎才又问了一句。

“对了,你干爹姓甚名谁啊?”

“姓秦,没,没有名字,他们,都,都,都管我干爹叫,城隍。”

贾六语出惊人。

这话听得陈跃武和张捕头直皱眉,李阎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去吧,我相信你干爹讨我的金子,一定是有事要做。”

说罢,李阎便进了汇贤居。

=== 第426章 各显神通! ===

“镇抚大人留步。”

李阎刚要上楼梯,茶马司的长随六子却拦住了他。

“怎么了?”

六子脸色为难:“我家干爹的意思是,有私密的事和你谈,旁的人就……”

说着,他瞥了一眼李阎身旁的陈跃武。

“诶呀,这可就麻烦了。”

李阎作扼腕叹息状:“这位是要借船给我渡海的陈跃武,陈老爷子。他解了我燃眉之急,我为了感谢人家,才说要请他吃酒。我是个穷酸的官,又风餐露宿,实在摆不出什么阔气的酒席,本来想着,借一借茶马司的光,没想到来赴宴,柴监正却不许客人上桌。这可让我的脸皮往哪放啊。”

六子连连摆手:“镇抚大人若是应允,我给这位陈老爷子再开一桌。”

“混账话!”李阎勃然变色:“你是瞧不起我的恩人么?”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六子连连摇头,迟疑一会儿才说:“要不,我去问问干爹?”

李阎颔首:“去吧,告诉柴大人,人无不可对人言。柴大人与我都是公忠体国的人,难道还有什么背人的话讲么?”

等六子上了楼,陈跃武才开口:“镇抚爷和这位柴大人的关系,似乎很微妙啊。”

“我俩有过节,他请我吃酒宴,我倒不怕他使个摔杯为号的鸿门宴,却不敢关起门和他喝酒。这才拿陈老爷子当个挡箭牌,老爷子不要怪我才是。”

“哪里的话。”

两人三言两语间,六子匆匆忙忙赶了回来:“干爹说了,请二位到天字号的上房。”

李阎和陈跃武依言上楼,几个虎背熊腰的兵丁守在天号房门口,等李阎和陈跃武进了房间,才把门又关上,在楼梯里把守。

屋里头的摆设很素雅,桌上是几色清淡的小菜和两盅烧酒,除此之外,便只有一身红色官袍的柴监正。

“李镇抚,还有这位,陈跃武老爷子,山东府三大奇人,久仰大名,请了请了。”

柴监正出乎意料地客气,哪怕是对待第一次见面的陈跃武,也表现出恰当的热情,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比起和李阎第一次在客船上遭遇时的不快和傲慢来,这次的柴玄,终于表现出几分做监正的八面玲珑的手腕。

汇贤居门口,一身黄袍的胡三悠然进门。说来也怪,今日酒楼虽然被柴玄包下,但跑堂的伙计,账房掌柜的也都在大堂里,却对胡三进门无动于衷。

胡三转角上楼。天字号房门口,几个看守门户的兵丁,还有柴玄的贴身长随六子,见了这位活神仙,都神色恭敬。只是他们刚要开口,胡三一拢袖子,拳头攥紧,几个守在楼梯上的大活人没半点声息就消失不见。

胡三再一摊手心,手里头是三个活灵活现的画彩剪纸,做挎腰刀的兵丁状,还有个戴纱冠,神色谄媚的少年。他把这几张剪纸往门上一贴,又瞥了一眼天字号房,流露出一丝冷笑。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柴玄才终于点出正题,表示愿意花纹银一万两,来买李阎的飞雷马。

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金黄色银票,足足有一指头厚,拿绸缎带子绑着,放在实木盒子里头。

如果李阎答应,换算成阎浮点数,大概能得到两千多点的阎浮点数,相当于一名普通行走一次果实的收益。

而实际上,对于如今的李阎来说,妖马飞雷除了能在古代背景的果实充当一个还算趁手,且光明正大的交通工具之外,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以后脱离,飞雷也只能留在这个世界。

这么一盘算,柴监正的请求,对李阎来说是笔不错的买卖。

所以李阎自然而然流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柴监正原本是完全不报希望的,在他看来,不太可能会有一个青壮武官为了钱财就随便卖掉自己的宝马。没想到看李阎的神色,顿时打起了精神。

“三生老神仙真是神了。”

不料李阎还是摇头:“飞雷是李如梅总兵前不久才送给我,要我用它,好好护送旗牌,如今差事还没完成,我却倒卖上司送我的宝马,这等行径实在让人不齿,对不住了柴大人。”

“这,这个,李镇抚,我要是再加一万两呢?”

柴监正咬着牙齿,他平日体面,吃穿用度奢侈无比,那是因为无论到哪,都有的是巨贾乐意花钱巴结他,真论积蓄,他能拿出手的,也只有两三万两白银而已。

李阎看他神情不似作伪,也就放下了戒心,看来这柴监正倒不是怀恨在心,而只是要买自己的马而已。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阎开口回应:“这事,我实在是不能答应您,不如这样吧,柴大人不是要进京么?等我办完了差事,从江西回来,我愿意把飞雷马,借给茶马司一年,做个种马。留下的马驹,便统统交由茶马司处置,你看如何?”

“额……”

柴玄一时两难,他本意是要借胡三生老神仙给自己出口恶气,是应老神仙的要求才硬着头皮请这顿饭,不料这李镇抚倒没自己想象那般跋扈。

马他舍不得,钱其实他也舍不得,他恨不能李阎今天掀了桌子,他好借由头,请神通广大的胡老神仙给他做主,拿下“野乌神”!

可眼下这情形,实在是不好翻脸啊。

“柴大人?”

李阎催促一句。

“好,好吧。”

柴玄也只得答应下来。

“好,那就这么定了。”

李阎举起酒杯,柴玄也神思恍惚地举起酒杯。

等谈罢了飞雷的事,柴玄才送李阎和陈跃武出了汇贤居,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和和谐。

“这家汇贤居的醉泥螺别具风味,连江苏,浙江那边的官员,都对这儿的醉泥螺赞不绝口,镇抚大人要是吃的顺口,我叫伙计打包上两盘。陈老爷子是本地人,我就不弄丑了。”

柴玄满口酒气,精神倒还焕发。

李阎也满面红光:“柴大人!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过去的事,是我不对,你可不能往心里去。”

“哪的话啊。”

两人相视大笑。

“那柴某就不送二位了。”

“留步,留步。”

两人各自转了身,立马掉了脸色,李阎和陈跃武往街上走,柴玄则回了汇贤居。

“这位柴监正,面上还是和蔼的。”

陈跃武作沉吟状。

“老爷子要是能瞧见他转身的脸色,就不会这么想了,做官的都有八面玲珑的心思,做宦官的更是如此,不过看他今天的举动,也应当不会再与我为难了。”

话虽是这样的说,李阎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柴玄转身进了天字号房,却发现一身黄袍的胡三生已经在房中端坐。

“我不是告诉过你,除了那李镇抚,不许旁人进来么?”

胡三脸色愤怒,甚至隐隐流露出几分狰狞,柴玄一时被骇住,只是下意识回答:“这,这我也没办法,那李镇抚执意要带人来,不然就不上桌啊。”

“哼,就算如此,也跑不了他。”

胡三平复一下脸色。

“胡先生……”

“你先坐下。”

胡三打断了他。柴玄一撩衣袍,压低身子,谄笑着说道:“我那野乌神……”

他还没说完,一直以来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胡三一伸手,一枚尖锐匕首迎风而长,毫无二话戳进了柴玄的胸口,利落地把他的心脏搅成稀烂。

血点喷洒,柴玄连一个不可置信地表情都来不及做,就此气绝。

胡三把匕首一丢,一抖袍袖,身上血迹和脚印都消失不见。

他出了门,撕下天字房门上的彩画剪纸,吹了口气,剪纸轰然破碎,几名兵丁和六子再次突兀现身,却像是提线木偶,一动不动。

胡三笑了笑,转身下了楼梯,等到了街上,才啪地一拍手掌,酒楼里六子和几名兵丁眼神恢复了清明,他们朝四下无人的楼梯警惕地张望,却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而他们以为还在屋里,和李镇抚把酒言欢的柴玄,已经死得极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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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傍晚,贾六总算回了石桥河,他喜气洋洋地捧着金子回到城隍庙,那面如古铜的秦城隍果然还在等他。

“干,干爹。金子,那官,给了金,金子。”

秦城隍瞥了一眼贾六递过来的金子,点头道:“拿到一边去,把我神台后的柴刀拿来,”

贾六忙不吝地点头,他把金子放到桌上,在神台后面摸索了一会,终于找到一柄生锈,且带锯齿的柴刀。他也不多想,捧着柴刀,递给秦城隍。

秦城隍拿过刀来,冲贾六点点头:“好孩子,闭上眼。”

贾六刚一闭眼,就感觉心口一阵尖锐地疼痛,秦城隍手起刀落,那柴刀看上去发锈,居然锋利无比,如同滚刀切牛油一般,把贾六的胸口豁开!

血点喷洒,秦城隍伸手,打贾六胸口摘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那贾六哼也不哼一声,仰天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秦城隍捏着心脏,站起来往外就走。

明明是两只脚,可秦城隍一步迈出去便有一里路,没几步便进了城,直奔汇贤居,他进得门来,那掌柜跑堂账房依旧和看不见一样,秦城隍也不理,蹬蹬蹬上了楼梯。

几个兵丁眼见一个颇具威严的古铜肤色男子上楼,身上的衣服华贵却样式古旧,又见他直奔天字房而来,刚要开口,秦城隍却瞪眼:“闯门杀人的狐狸你看不见,进门救人的泥人你却要拦么?!”

他声音不甚大,却气若洪钟,几个兵丁连同长随六子如遭雷齑,当即失了魂魄似的动也不动。

秦城隍再不管他们,推门进屋,一眼便瞧见了倒在地上的尸首,他拿柴刀,剜下柴玄已经破烂的心脏,把手中这颗贾六的心脏往柴玄胸口里一塞,拿手指一抹,柴玄胸口的伤痕消失不见,可遍地的血迹还在。

秦城隍也不管,只端详起手中这颗心脏。

“心窍剔透,烂的地方却多。”

他拿起柴刀,对着这颗本就破烂的心脏大刀阔斧,如同削土豆一般,不时有发黑的烂肉被他剔掉,最终只剩下鸡蛋大小的一块,鲜红明亮。

秦城隍点点头,把这块鸡蛋大小的心头肉丢进桌上的空酒坛,扣上泥封,转身便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柴玄惊叫一声:“不,不,不要杀我!”居然翻身而起!

“疼!疼!”

他疼得满地打滚,就感觉自己心脏被生生割下,再让人拿手捏着走了二十几里路,再粗暴地塞回来这么疼。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柴玄一看满地的血,桌上还有几块黑色烂肉,让人不寒而栗。

“来来来来人!”

他大着舌头尖叫。

六子和几个兵丁冲进来,也被血迹吓了一跳。

“胡先,先生呢,他,他他他人在哪?”

柴玄一捂嘴,自己怎么结巴了?

还没等他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在港口茶马司看马的老马夫哭丧着脸跑来,看到柴玄也不顾其他,跪在地上就哭:“大人,不好了啊。十四朱和虎咆又都死了啊,不知怎地,连尸体都发臭了,我切开它俩的肚子,肝脏都被摘了去,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啊。”

柴玄脑子嗡地一声,想起那日胡三生施展一手画中取龙肝凤胆的仙术,气得差点没吐了血。

“给,给给给我追!”

他双目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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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城隍没走几步,便又回了城隍庙,他自酒坛子倒出来鸡蛋大小的心头肉,把它扔进盛着烧剩下香灰的香坛子滚了几滚,再拿出来的时候,却是一颗异香扑鼻的深红色心脏。

秦城隍左右端详,满意地点点头,他把这颗心脏塞进了贾六的尸首当中,拿手一抹,只听贾六啊地一声,悠悠转醒。

他翻身而起,眼神清澈明亮,重获新生一般。

“干爹!我!这是怎么回事?”

秦城隍摆了摆手:“你那心窍被堵了六窍,是颗天生的烂心,我给你换了一颗好的,日后是考取功名,还是经商务农,都看你的造化。可你要记得一桩事!”

秦城隍脸色一肃:“你日后为官,要做秉公为民的官!为商,要做开诚布公的商!不许拜庙宇,不许逢迎上司,不许与民争利。听到没有!”

“干爹放心,我绝不会。”

贾六眼神坚定。不料秦城隍却怪笑一声:“天下的事从来是一般黑。通七窍的要吃那通六窍的,通六窍去吃那通五窍的。过去你一窍不通,只有被人家吃的份,如今你翻了身,哪有不吃人的道理?我虽剔了这颗心的祸苗,却不能叫他再不长出来!我不拿什么因果报应的谎话糊弄你,你日后做了恶,也少拿身不由己的混账借口给自己开脱!”

贾六被这番话骂的心里委屈,只是磕头,也不敢再说话。

秦城隍见贾六这副模样,有些心疼,只是哀伤地说:“我这人就是这副嘴脸,所以才不讨人喜欢,若是言语伤了你的心,你不要见怪。”

贾六挺直腰板:“干爹是为儿子好,干爹不喜欢人立誓,我便不立誓。干爹只管看着,儿子做官做商,一定清清白白,绝不辜负干爹。”

秦城隍也不点头,只是道:“好儿子,我是一定信你当下这番话的赤诚的。”

说罢,秦城隍转身就往外走。

“干爹您去哪,儿子一同去。”

秦城隍不回头,只摆摆手:“我还有些手尾没有打扫干净,你去肉铺里切两斤猪头肉,再打一壶酒来,等我后半夜回来吃。”

说罢,他便出门去了。

夜幕降临,又是一天溜达过去,胶州城里的热闹事换了一桩又一桩。

先是传五仙闹渤海的怪闻,后来又有人口口声声说,渤海港口盛夏成冰,还看到马匹在冰上奔跑,之后的流传的事便微不足道了,什么二郎庙,河伯祠遭窃,杂耍艺人魏丑驴的媳妇偷人,不足道哉。

只是今天又出了一桩怪事,茶马司的监正柴玄变了结巴,还请了城里三班衙役,疯了似的满城戒严,闹得人心惶惶。

胡三生独自坐在茶馆的最好的位置,周围的人却似乎看不到他一样,只谈论自己的。

柴玄怎么会没死?我明明亲手捣烂了他的心脏。这下事办不成,我得另想别的办法……

胡三正想着,茶馆门口进来一人,直愣愣便坐在胡三对面。

这人一身黑青水纬罗,衣服样式华丽奇古,手里提着一个黑绸长包,气度非凡。

“这位爷,您喝点什么?”

伙计凑过来。

“和他一样。”

这人一指胡三,胡三双眉悚然挑动。

伙计一转脸,才看到胡三,心里纳闷,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给了钱么?

心里虽然奇怪,可他还是转身离开,嘴里吆喝:“一壶上好龙井!”

“我想同你,说三句话。”

胡三脸色阴沉,上次有人同他说三句话,弄得他灰头土脸,这次又有人要同他说三句话。

秦城隍缓缓解开黑绸长包,开口道:“头一句是,柴玄是我救得,你不必再疑惑。”

“……”

“第二句是,我收了人家的钱,要替他对付你。”

胡三这才开口:“多少钱能请动一位野神?你又收了谁的钱?是龙虎山,还是那姓李的?”

秦城隍不答:“第三句是,可你是有大气运在身的妖仙,我却只是枯泥野土,我杀你不详。所以我只打你十九锏,你能活,是你的造化,你死,是你气运不够。”

胡三哈哈大笑:“我倒是明白了是谁坏我的事,可我不明白,你一个快要消亡的野神,怎地有把握杀我这如日中天的妖仙呢?”

秦城隍看着他,也笑出来:“那我再送你一句罢,世人说关外黄白,关内金山,隐世三妖乃外道魁首,此话简直荒谬可笑。若只凭几个两三千年道行的妖仙,以当今龙虎山的霸道,早就灭尽天下外道了……”

说罢,秦城隍的黑绸布包中露出一抹金光。

“你若受我十九金锏不死,不妨回那黑山白水,万里的高林中间,多见见世面,再来闯关罢。”

=== 第427章 牵星术 ===

胶州港。

足有十几米高的巨大帆船停在码头,各处张挂彩旗,成摞的麻布口袋被脚夫扛上甲板,人头攒动热闹。其余停泊的商船与这条大船对比,如同山猫之于虎豹,天生就矮了一头。

自打入了七月,南下的海道闹起了猪婆龙,便很难见到这般大张旗鼓的行船了。

陈跃武借给李阎的封舟,长三十余丈,阔十余丈,要用五十多只船桨,船上篷帆、锚、舵加在一起的分量,没有百来人,根本无法举动。

单是这样的船,陈跃武就能指使四条!整个山东依靠陈家开伙吃饭的水手海员,各地加起来不下千余人!

李阎站在船上,一旁的陈跃武指着染有黑色龙纹的巨大船帆,为他讲解:“上一次出船,是奉官府的旨意,南下杭州押二十万匹的松花棉布进京,上上次,是收葡萄牙人的购买瓷器茶叶的白银尾款。这样的船,平日是不动的。”

早在成祖年的时候,官府便对民间的船只规模,有严厉的规制法度,哪怕只多一帆,高一寸,都要问罪,严重地话,甚至要以谋逆论处。

所以这些船,陈跃武都是挂在山东海事局的名下,才得以打造和出海。平时除非有官府的手令,否则连陈家人自己也不能私自调用。

李阎目视大船,突然开口问道:“陈老爷子,这船是你家造的?”

陈跃武摇摇头:“是天津海事局的徐葆光徐大人督造,不过非是耗费官帑,花的是小人的家财。”

李阎不由得叹息一声:“我前几日倒是小看陈老爷子了,有这般家业,老爷子您还用不着我一个小武官,来指点您如何跟官府打交道。”

陈跃武听了直摆手:“小民惶恐,什么家业说到底都是给官府攒的,若是日后国器动念,能保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我就心满意足了。”

若是陈跃武生在南洋那片自由血腥而糜烂的土地上,他的造化还未可知。但在如今可称中兴的大明朝,陈跃武这个海上霸王,也算做到了头,是绝不敢再往前一步的。

李阎没接陈跃武的话说下去。

“不提这些。话说回来,这船是不是太大了些,我随行不过三人,实在不用如此铺张。”

陈跃武摇头:“大人有所不知,那江浙海道的猪婆龙,都有呼风唤雨的能耐。寻常的船叫它们的风浪一打,必定船毁人亡。一定要大船,再挂上官府旗帜,用火炮激鸣,吓退它们,方可安然度过。”

李阎不置可否,只是点头:“老爷子你是行家里手,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两人正谈论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说话地是个十五六岁,戴绿鲨鱼皮毡帽,穿牛皮尖靴的小个子少女。

小麦色的五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手里扛着个蓝布包裹,露出里头的一截木头。

“阿爹,都准备好了。”

这是陈跃武的小女儿,名叫陈娇,陈跃武有四子三女,有两子夭折。这次陪李阎等人出海的人,除了陈跃武自己,还有就有他的小儿子陈乐,小女儿陈娇。

“把东西放下,先向镇抚大人见礼。”

陈跃武沉着脸。

陈娇哦了一声,急忙放下包裹,双手抱拳:“民女陈娇,见过镇抚大人。”

李阎应了一声,伸手指地上的包裹:“这是什么东西。”

陈娇丝毫不以为意地回答:“这是阿娘给我打的牵星板,路上要用的。”

“牵星板?”

李阎好奇地问。

陈跃武在一旁急忙回话:“是一门名唤北斗牵星术的技术,能在海上辨认方位,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罢了。”

李阎听了才想起来,他虽然听衙门口的建议,征用陈氏的人带自己出海,却还真不知道陈跃武的本事。

他号称三大奇人,总不能只靠一张望海观音图,就能遭遇那么多光怪陆离的海上奇遇,还全身而退。

姓名:陈跃武

状态:赐海(水下呼吸),强运!

专精:海战指挥95%,木船维修95%,古中国牵星术95%(稀有),海上火炮操控95%,军技80%,古枪术75%,气功70%。

技能:天鬼开山符(请天师道高人以鸽子血纹在身上的神通符箓,情绪激动方可显露,可调用天鬼开山的巨力。)

威胁度:白色

备注:你可以从他身上,获得关于【稀有专精:北斗牵星术】的线索。

“我倒是听人说过,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是依靠一门奇特的异术才劈浪开海,想不到今天遇到真人,实在荣幸。”

李阎盯着这蓝布包裹看了一会儿,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套陈跃武的话。

不料陈跃武居然率先开口:“我自己曾经把牵星术的精要编纂成册,镇抚大人要是有兴趣,我就把之前抄写下来的,送一份给镇抚大人如何?”

陈跃武如此慷慨,李阎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不会坏了老爷子什么规矩吧,毕竟是你看家的本领。”

陈跃武哈哈大笑:“难道镇抚大人还能与我抢饭碗么?只要不流传出去便好,流传出去也没什么,我再年轻些,也和西洋的一些航海士交流经验,这把年纪,我早没了敝帚自珍的念头了,只是这东西毕竟只是我心血来潮的玩意,够用,却未必能精。”

说着,他居然就真的吩咐陈娇,取他那份自己整理的牵星术精要来,要送给李镇抚。

虽然“北斗牵星术”不一定能给李阎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甚至不一定适合他。可李阎想及,当初自己一念之差,没有强迫陈跃武出海,也没有收他送自己的宝石,才有今天这份馈赠,倒也觉得,这份因缘是值得玩味的。

不多时,陈娇便取来一本装订成册的蓝皮线装图书,大概有一指头厚

【稀有专精:北斗牵星术】:利用天上星宿的位置与海平面的角高度,来确定船舶位置及航行方向的技术。

品质:普通

你最多可以从这笔记中,获得北斗牵星术49%上限,可重复阅读。

备注:具备天类传承的阎浮行走,抑或能从中多获得什么……

李阎看罢心念一动,看向陈跃武的眼光突然热切起来。

“我给老爷子引荐一个人吧。”

今天可能就这一章,少的可能今晚补,可能明天补,整理下思路。

=== 第428章 道泥交探 ===

“老爷子你好啊。”

查小刀恭恭敬敬,朝陈跃武作了一个揖。

“哦哦,见过见过,镇抚大人的属官,姓查对吧。”

陈跃武有些不解地看着李阎。

李阎在一旁开口道:“说是属官,其实这是我过命交情的好兄弟,平时也不分你我。我实话说了吧,他祖上也是靠海吃饭,我那位查伯父,对牵星术很痴迷,逝世之前还念念不忘。今天碰上陈老爷子,实在是我这兄弟的缘分。”

陈跃武一点就透:“查属官有意,小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这么定了。”

李阎一拍巴掌:“咱今儿就要出发了,这一路上,劳烦陈老爷子,给我这位兄弟,答疑解惑,也算圆我这位兄弟一份孝心。”

查小刀向陈跃武讨教专精,是水到渠成的事,除了查小刀私底下念叨,李阎非给自己安一个痴迷牵星术的死鬼老爹,是不是公报私仇之外,也没有生出什么波折。

这也是意料中事。

李阎是官身,陈跃武对他相当信赖。何况【北斗牵星术】,是常年出海的人多少都会一点的杂学,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不过李阎坚持认为,能被称为稀有专精,【北斗牵星术】一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他至今为止,也只收获过一次稀有专精,那就是南洋事件的登顶奖励之一:【魔动科技】。

这项稀有专精,让李阎入手了一件传说级别的机械载具,在今后,也势必会给他带来更多收益。

所以他觉得,查小刀也可能从【北斗牵星术】当中,收获点不一样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搬货的伙计匆匆忙忙赶过来报信,说是码头上有人指名道姓,要找左司镇抚李阎。

“是谁要找我?”

李阎问道。

“有两拨人,一拨看衣裳,是龙虎衙门的都监和皂隶,脸色都不太好看。还有一拨人说不上来,只说大人您给了十九两金托付他,他是来交差的。两拨人在码头正碰上。”

————————————————

一个时辰之前。

今日的龙虎衙门一如既往的威严肃静。

只是没一会儿,有个头戴斗笠,穿粗麻道袍,背着桃木剑,手里还提着一只黑布包裹的道士登门。

他左右看了看,门前上空无一人,便直拿拳头,去锤擂鼓,刚锤了两下,便有穿红法衣的皂役赶来大声质问:“何人击鼓?”

这名龙虎皂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黑布包裹冲他扔来。

皂役伸手接过,不由得一皱眉头,包裹皮上还有粘腻的血透出来……

“是我。”

这道士抬起头。

此人约莫四十几岁,生得豹头环眼,胡须头发根根张若钢针,靛紫色的脸膛。这样的样貌在相书中,又称紫云护体,是天生的异像,能辨忠奸,识妖魔。

“我曹师弟人呢?我有重要的事和他说。”

那人显然认识这道士,恭敬见礼之后,才开口道:“罗老前两天受了伤,曹都监请了郎中,为他诊治,这时候人都在内堂。”

“哦?罗文礼受伤了?这么说,前些日子,是他在渤海上平了关外五仙,才受了伤么?”

道士挑眉问,却看到眼前皂役满脸通红,吞吞吐吐说不出话,这才冷哼道:“带我去见他们!”

皂役不敢怠慢,连忙带路。

此人姓孙,名叫孙德龙,济南人士,有天生的神通。后来他拜入天师道,又学得一身符箓,脾气火爆,嫉恶如仇,在人间行走,有斩妖除魔的美名。

龙虎衙门内堂,曹都监负手而立,罗姓老者坐在太师椅上,满脸病容。

他的手腕被孙德龙捏着,被请来的郎中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

“那护送旗牌的镇抚,当真是如此跋扈?”

孙德龙轻轻问道。

“那李镇抚的确本事了得,又有龙虎旗牌在身,我们拿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曹都监脸色沉痛地摇头。

“身为朝廷命官,包庇下属,肆意称凶。官府叫他带旗牌入龙虎山,他居然依仗龙虎旗牌的神通,对天师道的皂役下手,此举与妖魔何异!”

孙德龙冷着脸斥责:“你们可曾将此事上报太乙阁?”

“上报了,太乙阁的守先师叔祖,已经给了批示。”曹都监脸色为难:“他说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叫我们不要再干预这件事。”

孙德龙拿眼一瞥:“姓易的鹾道,说得混账话!”

他站起来:“如今那李镇抚何在?”

曹都监回答:“在港口看船,眼看一时半会就要走了。”

“随我找他去!”

曹都监心中大喜,可面上沉吟道:“师兄,可李镇抚有龙虎旗牌在身,我天师道的符箓法术,在他面前,起不了作用啊。”

“龙虎旗牌?”

孙德龙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物摆到桌上,然后拿手一指:“你说的龙虎旗牌,是这个么?”

桌上果真是一道拿绸缎裹住的玉牌,剔透鲜亮,其中有璀璨的金色流质转动。

“山东总督衙门的人都是废物,叫只鹧鸪妖怪抢走了一道旗牌,我昨天才追回来。也不要再叫朝廷派人了,等了结李镇抚这事,我亲自给龙虎山送去。”

曹都监一拱手:“我倒忘了,师兄是天生的异人,即便在龙虎旗牌面前,也能如常使用法术神通。”

孙德龙大手一摆:“走!”

一伙人气势汹汹,由曹都监和孙德龙打头,后面跟着龙虎皂役,几十人穿街过巷,直奔胶州港口去了。

到了港口,陈跃武的封舟前头。孙德龙却看到一老一少两人站在上船的木板前头,下意识缓了缓脚步。

这两人当中,大些的有四五十岁,古铜色的皮肤,穿一身奇古的黑青水纬罗;小些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游学的书生袍带,恭敬地站在年长者的身后。

“龙虎衙门的各位大人,找我家陈老爷有事么?”

有绕着绳子的纤夫问道。

曹都监大声道:“我们不是来找陈跃武,是来找大宁卫的左司镇抚李阎。他在船上吧!”

纤夫一指:“巧了么这不是,这两位客人也是来找李镇抚的。”

曹都监闻言转头,刚要冲眼前这两人说话,却被孙德龙拦住。

“……”

孙德龙看着眼前一身黑青水纬罗的中年人,脸色严肃慎重。

“未请教?”

“姓秦。”

“来找李镇抚做什么?”

“与你何干?”

这人的态度异常冷淡。

孙德龙眨了眨眼,沉吟片刻后,居然后退两步:“拜访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既然是秦先生先到的,便让你们先上船吧。”

秦城隍点了点头,回头吩咐贾六:“在这等我。”说罢就上了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