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409章 计生绝户! ===

晚上李阎送走了王生,另一边,茶马司的监正柴玄感觉自己神清气爽,这整个白天倒霉气,都一扫而空。

“胡先生真是高人呐,你帮我救活了这两匹马,那跟救活了我就没有区别。大恩不言谢,先生要是有什么用得着咱的,尽管开口,柴某人不敢大包大揽,但是官面上的事,我总还是说的上几句话的。”

酒桌上,柴玄脸色潮红,大着舌头允诺。

胡三生淡淡一笑:“我闲散惯了,世俗权财不过尔尔,和柴大人一聚,也是缘法。柴大人若真有心思,有这顿酒菜,就权当感谢我了。”

“这点酒宴,哪能代替我的心意啊?六子,去舱里取两坛子泥封来。”

他压低声音对胡三生说道:“这是当今神皇帝赐我的赤水大曲,贡酒啊。”

没多会而,叫六子的长随取酒来,胡三生闻了闻,又抿了一口,一抹红晕当即升上脸庞,他开怀笑道:“果然是好酒,柴大人的菜品本是上佳,可与此美酒相比,倒是相形见绌了。”

柴玄干咳两声,才不好意思地说:“胶州到底是小地方,也没甚像样的馆子,胡先生见笑。”

胡三生喝光酒盏,突然发问:“话说回来,柴大人是宫里的人,大人可有没吃过的珍馐美味?”

“这个……先生别说我扫兴,这天底下的珍馐美味,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花样。我虽不才,但跟在万岁身边做差事,也吃过见过。除非是龙肝凤胆,否则,都那么回事。”

柴玄有些醉了,脸已经红倒了耳朵根。

“龙肝凤胆做盘中菜,倒也不难。”

胡三生淡淡地说。

“哦?”柴玄一激灵:“此话怎讲。”

胡三生当即推开杯盘,拿出一张上好的宣纸来。

“取笔墨来!”

胡三生朗声道。

要是查小刀或者曹永昌在这儿,一准嘲笑这胡三生:“原来你翻来覆去,就是这点写写画画忽悠人的能耐?”

不错,这胡三生就是胡三。擅长一手白纸取物的法术,当日在五福楼,便是拿这一手聚拢的百妖为己所用。

百妖宴会,张寿汉火烧好仙谷,五大仙闹渤海,归根结底都是此人的手段。

那日他中了李阎一记种罗箭,去找老一辈妖仙中硕果仅存的白太奶奶搬救兵,却被善于卜算的白氏揭穿谋划,狼狈而去。

谁能成想,他居然无视妖仙不入山海关的承诺,追到山东,也要找李阎的麻烦!

有人取来笔墨,只见胡三笔走龙蛇画出一条墨迹淋漓的蛟龙,随后取了钢刀,自画中取了肝脏,又画一只五彩金凤,再剖开金凤取了胆囊。

柴玄肉眼凡胎,不识得关窍,被胡三生这手法术震慑的久久说不话来。

后厨拿了龙肝凤胆做成炒菜,又端上了桌。

柴玄看着桌上的菜,眼珠一转,突然站了起来:“先生,我有一桩要紧的心事不吐不快,若是先生答应,我愿为先生引荐,一同去京城面见当今万岁神皇帝。”

胡三生不慌不忙:“不知道,柴大人有何心事啊?”

柴玄竹筒捎豆子,把早晨李阎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他想贪墨飞雷马的事,只是一笔带过,重点是李阎如何跋扈,如何弄浪翻他的船,如何戏耍于他。

“我好心好意救他的马,我不求回报啊先生!同朝为官嘛对不对!他不领情就算了,我不过是叫他认仔细些,别认错了别家的马,他居然甩脸子就走了,还依仗法术戏弄于我,一提这事我,我,我就委屈。”

柴玄一脸哀楚。

胡三听罢,做沉思状:“此事,也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

柴玄听了直诉苦:“诶呦我的胡先生,我与他素不相识,我干嘛诋毁他呀,你看看我这船,我撕坏的帆布还没下呢!”

胡三闭目掐算,突地一睁眼,放下酒坛冷然道:“柴监正,你我朋友之谊已尽,日后,不要再和别人说见过我,告辞!”

说罢,他居然转身就要走。

这下柴玄傻了眼:“别别别呀,胡先生这是怎么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老别……”

胡三转身,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刚才用梅花卜算,分明是你贪图人家的宝马,居然还颠倒黑白,试图诓骗我。简直岂有此理!”

柴玄当即一盆冷水浇下,对胡三海外活神仙的身份再无半点怀疑,他看胡三要走,急忙过去,好话说尽,伏低做小,这才劝下了胡三。

“哼。”

胡三脸色闷闷地坐下。

“先生教训地是,是我鬼迷心窍,我不该贪图人家的马。”

柴玄垂头丧气,不料胡三却突然道:“你还算有悔改之心,而且那李镇抚不分青红皂白就弄坏你的船,他也有错,你若肯补些金银,也不是没有让他把马补偿给你的可能。”

柴玄一下子从十八层地狱到了三十三天,他张着嘴:“先生此话当真?”

“……”

胡三故意沉吟了一阵,吊足他的胃口。

“这样吧。”胡三道:“你明日去送请帖,说要请他吃酒宴,给白天的事道歉,礼数要足,之后再备上金银珠宝,提出买马的请求,他通情达理的话,会答应的。”

“这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啊,先生您这也太迂腐了。”

柴玄心直口快,一开口就后悔了。

胡三这次却不生气,他笑眯眯地:“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你是茶马司监正,按道理是他上司,连顿饭也请不到么,他若断然拒绝,之后的事,看我的便是。”

“这……”

柴玄眼珠转了转,这事无非损些颜面,却害不到自己,要是成了,能得到野乌神更是便宜!不如干了。

“既然如此,我便答应先生吧。”

他勉强道。

胡三和善地笑了,望向柴玄的表情,像是看到肥美的山鸡。

等后半夜胡三离开了船港,一股旋风托着他飞入海天边际。

大功告成!

云朵之间的胡三目眦欲裂,龙虎旗牌争夺凶险,那是众老仙对天师道的忌惮!

只论一帮子朝廷武夫,根本护不住龙虎旗牌,就他所知,江浙,云贵两地一共十二道龙虎旗牌,已经被各路妖邪外道夺走,

还有四道旗牌,连同护旗人一齐不知所踪,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其他府台州,也伤亡惨重,士气低迷。

江浙云贵外道的法力,根本比不上关外五仙!

可出自辽东的十四道旗牌却……

哪冒出来这天杀的李镇抚!

胡三知道李阎厉害,可没想到李阎这么厉害,连黄九牙都不是他的对手,想抢夺辽东的龙虎旗牌,似乎已经是不可能。

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任凭你李镇抚是武曲星君转世,这次也叫你离不开胶州!

=== 第410章 陈跃武 ===

第二天大清早,公鸡才打鸣,天上将白未白。

李阎站在院里,拿柳叶子蘸盐沫漱了漱口,并在院子角落拿起一柄耕地的钉耙。

只见他三下两下掰折了木棍把,取了大概有四尺来长一截棍子,拿蘸水的粗布裹了,随意挥打了两下,点点头,转身就进了曹永昌的房间。

小曹还睡着,歪斜躺在床上睡姿难看。

他昨天砍了整个驿站伙计的柴火,加上挑水,搬草料,连带搬草料,挑水,累得小曹申时便倒在床榻上,连衣服鞋都不脱便睡到清晨。

“起。”

进得屋来,李阎惜字如金。

曹永昌睡得沉,他挖了挖鼻孔,嘟囔几句,又翻了个身。

“咯吱~”

柴门自个闭合起来。

“啊!!!”

舀水进锅生火做饭的查小刀吓了一跳,把头探出屋外头,曹永昌光着脚丫夺路而逃,鸡飞狗跳似地跑进院子里。

李阎攥着镐把站在屋里头:“回来穿鞋,练功。”

曹永昌没敢回去,站在院自口可怜兮兮地回话:“说什么练功,不就是劈柴火挑水嘛。”

“别废话,穿鞋洗把脸,赶紧去。把水缸挑满了,不然别吃早饭。”

曹永昌翻着白眼低声嘟囔什么,谁也听不清楚。

李阎一挑眉:“你说什么?”

“我说我立刻去。”

曹永昌臊眉耷眼地回答,一路小跑着进屋穿鞋。

等三人吃过早饭,有县衙的一位捕头拜访。

这是李阎昨天吩咐的,要王典史找一位官面上的人,和自己一起去劝说蹈海和尚,让他答应和自己出海。

走之前,李阎告诉曹永昌,活干不完不许偷跑出去浪荡,更不能再去赌坊勾栏院子。

随后查李两人便牵了马,和领路的捕头一起动身,去石桥河拜访蹈海和尚。

……

领路的捕头姓张,和蹈海和尚相识,从他口中,李阎也知道了一些蹈海和尚的传闻。

这位蹈海和尚,俗名唤作陈跃武,威海人,也是做盐茶海运的生意起家。

此人绿林出身,在江湖上声望很高,出海到过锡兰古国和满刺加,跟荷兰的红毛做过生意。

传闻他曾见过半人半鱼的鲛人,也有人说,他打捞起了古越国海难的沉船,身家巨万却不显露……

不过如今的陈跃武,已经年过半百,在胶州石桥河落户,依仗过去的积蓄颐养天年,做个安顺的富家翁,头几年偶尔还出海,这两年却少了。

几人约莫赶了二十几里的路程,李阎查小刀就赶到了石桥河村,穿过几家摆摊的商铺,到了一家幽深的宅院前头。

“大人,到了。”

张捕头一指前头:“前面便是陈跃武的家。”

这家宅院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整面墙长满爬山虎,青砖黑瓦,有柳树蔓出墙垣,绿荫中露出喜鹊巢来,一派安闲。

李阎点了点头,张捕头有眼力见,走上前去敲宅子的门。

不多时,便有个戴蓝色小帽的家丁伸出头来,见到张捕头,便是满脸堆笑:“张捕头,哪阵仙风把您吹来了这是。”

张捕头点点头:“去告诉你家老爷,有贵客到访。”

他说完躲开一边,让出李阎和查小刀来。

家丁见是两个挺拔的年轻人,还都佩着兵刃,其中一个人,更是身背一只宽大的红色剑匣,怪模怪样的,一时间有些犹豫。

“诶,我说你愣着干什么,讨打不成。”

张捕头一瞪眼。

“张捕头,我来说。”

李阎拦住作势要发怒的张捕头。

他往前走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封签红勾朱的官署公文给这家丁。

“我俩是朝廷的人,有要事想拜访陈跃武陈老爷子,还望小哥通禀一声。”

“哦,好,几位稍等片刻。”

见有公文在,家丁也没敢细问,赶紧转身离去了。

陈跃武正站在院里读经,手里头,却攥着两颗沉甸甸的铁胆,彼此盘旋嘎嘎作响。

有家丁跑来,恭恭敬敬喊了一句:“老爷。有客人拜访,有要紧的事找您。”

“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几天我要养病,不见客人。”

陈跃武五十三岁了,不见有丝毫衰弱姿态,反而身材高大,长须直垂到胸口,浓眉如墨,一副威猛气概,颇有几分拳经当中“龙腰,熊膀,虎抱头”的风采。

“老爷,是张捕头来了,他还带着两个男人,说是官府的人,拿着县衙的公文,叫我交给老爷。”

陈跃武听说是张捕头带着官府的人来,不由得眉头一皱。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蹈海和尚”在老百姓看来是奇人,可在官府眼里,却是个不安生的刺头刁民,他若是年轻些,孑然一身倒也不怕,可自己已经老了,拖儿带女,硬着头皮也得和官府打交道。

想到这些,陈跃武拿过公函,先看了一眼上头的印章,的确是本县的姚县令的印章,便打开来,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公文大意,便是受皇差的李镇抚奉命出海,要陈跃武及其儿女一家,做李镇抚海上的帮手和向导,船由官府出,事情办成,少不了恩典云云。

“左司镇抚……王命……”

陈跃武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叹了口气:“带二位上差去前厅等候片刻,我随后便到。”

家丁答应一声回了门口。把李阎查小刀让到了前厅。

厅里的装潢素雅,桌上只有几株红色珊瑚还算名贵。从香炉前的佛经,檀香等物,还有张挂的菩萨画像和供奉神龛不难看出来,这陈跃武称号里无怪有和尚二字,他的确是个礼敬三宝的佛教徒。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陈跃武才换了一套粗布衣服走进厅里,眼光扫了一圈。

张捕头他是认识的,只有李查两人,他没怎么犹豫,就把目光放到李阎身上。

“小人陈跃武,见过镇抚大人。”

他上前作揖。

查小刀暗地里扯了扯嘴角,也没说话。

“老爷子不必客气。”

李阎轻轻颔首,受了这一礼。

张捕头也满面春光:“老爷子!你的运道来了!公文你也看了吧?李镇抚办的可是皇差,你和你的儿女能从中建功,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公文我看过了。”

陈跃武含笑,他招招手,有家丁捧着实木托盘过来,上头是一大两小,三只檀木匣子。

“大人您上眼。”

李阎不知道他唱得哪出戏,打开匣子,里头是各色夺目的宝石,猫眼,红宝石,碧玺,黑曜石,流光溢彩华丽无比,让人移不开眼睛。

陈跃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沉静:“非是小人忤逆镇抚大人,实在是老迈无力,家中小幼更不堪一用,恳请大人念我一家老幼家仆二十几口,收了成命吧。”

=== 第411章 望海观音像 ===

【碧玺】,贵重物,可换取200点阎浮点数

【猫眼石】,贵重物,可换取350点阎浮点数

……

这里头的宝石换算点数,查李两人加上,足有两三千点。属一笔横财。

只是李阎看了一眼匣子便合上,闭目养神。

张捕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宝石匣子,咽了口唾沫分明意动,只是他一看李阎的脸色,心就凉了大半截。

“咳咳!”

张捕头意会,才开口咳嗽两声,骂道:“混账,你这是贿赂上差!按大明律是要抄家的,你知不知道。”

陈跃武恍若未闻,依旧跪着:“大人说笑了,咱大明的内阁辅员,各衙部的堂官,正月也要受地方的年敬,老爷们苦心办差,年俸才不过几十两,小人心中实在不忍,这点孝敬是分内中事。”

张捕头大声斥责:“少来这套,不好使!这是上命,快叫你的儿女去准备出海吧,再敢饶舌,凭这些所谓孝敬,我就能问你的罪,你知不知道。”

陈跃武默然片刻:“这点宝石,便要问我的罪,这些年张捕头,王典史,还要姚知县从小人手里拿的孝敬,是不是也都要一并问罪?”

“你!”

张捕头怒目圆睁。

陈跃武不为所动,沉着脸不说话。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们这帮兔崽子平时吃我的,用我的,上差一来转手就把我卖了干净,难道还叫给你供长生牌位么?

“哈哈哈哈哈。”

李阎放声大笑:“陈老爷子真是快人快语啊。”

他推开托盘,眉头拧成一团:“我也是个直爽的人。我奉得是皇差,保的是社稷,兹事体大,由不得你不答应。你随我出海,我也不用你出多大的能耐,只是架船认路即可,事成我给你表功。可你不肯出海,我就不信你这些年混迹海上清清白白,只要有一桩把柄落在我的手里,我就能治你的罪!即便这些年你真清清白白,我也能告你一个不服皇役,目无朝纲。够你抄家灭族。”

陈跃武豁然昂首,脸上一条条筋络绽出如怒龙:“李大人这是不给我陈家一条活路走了?!”

李阎不为所动:“我只要你出海。”

陈跃武缓缓站了起来:“若出海也是死路呢。”

“那你就自己选怎么死。”

陈老爷子目呲欲裂:“若王法逼人,也不能怪人反王法。”

“我看你敢。”

两人声音一道盖过一道,整个宅院都听得清楚,家奴院工吓得脸色苍白,有人急忙通报后宅。

咔啦咔啦~

茶盅桌椅迸裂道道条纹,足见两人动了真火。

厅里气氛如临深渊。

查小刀见状眨了眨眼,他看李阎一脸杀气腾腾,忍不住拿胳膊肘去碰他,李阎没看他,一把搪了回去。

良久,陈跃武腮帮子鼓了又鼓,最终泄下一大口气,整个人一下子老了许多。

“前阵子,渤海上平定五仙,我知道是李镇抚您的手笔,”陈跃武惨然道:“小人刚才发了癔疯,万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李阎沉着脸:“可。”

“大人能否屈尊移步?出海的事,小人答应便是。”

陈跃武低声道。

“那。”李阎站了起来,语气和缓了一些:“老爷子前头带路。”

“但是,只能大人一个人来。”

“我与我的属官亲如手足,没有忌讳。”

李阎半点不让。

“那也行。”

陈跃武站起来,领着李阎和查小刀进了自己的书房,而张捕头则被拦下。

到了书房,陈跃武走到书架前头,一转瓷瓶,眼前豁然塌陷一个地窖。

“大人请。”

三人进了地窖,地方不大,却处处点着牛油蜡烛,四季不灭,单是这笔花费,就足够一个四口之家同样年岁的口粮。

地窖当中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八仙供桌,上面是一团裹着红布的物事。有金盘盛放的瓜果供应。

陈跃武把红布掀了下来,居然是一张三丈多长的画像。

画上是观世音菩萨遥望海面,座下善财龙女,十八罗汉,海外散仙,皆是栩栩如生。是一副望海观音图。

若说寻常的望海观音图都是如此,也不尽然,这图中有几点异于常人。

首先是观世音菩萨手中玉净瓶中六叶杨柳枝,统统凋落,居然只剩下一只光秃杆。

其次是这图只有半面,大片的海土和众神佛的身子都被扯了去,尽管能看出有后人精心保养的迹象,可缺口的地方还是发黄腐蚀。

【望海观音图】

类别:异物

品质:稀有

趋吉避凶之至宝。

“大人是不是心有疑惑,为何我如此坚持不愿意同大人出海?”

陈跃武低声问。

李阎道:“确实有这个疑惑。”

陈跃武脸上带着几分苦笑:“我不敢欺瞒大人,旁人都说,我蹈海和尚如何了得,任凭多凶险的海我都能闯,还都能满载而归,其实,都是托了这张望海观音图的福气。”

“哦?此话怎讲?”

“我少年时只是个厮混汉子,机缘巧之下,得到这半张望海观音图,随即发觉其中不凡。”

他指着那观音图:“那观音菩萨手中的杨柳枝,若是有三片以上的叶子。我此去出海,便一定平安无事,叶子越多,我这次出海的收获就越大。”

他追忆了一会:“我这一辈子在海上,不知道遇到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我曾流落活祭的异邦,误食过让人生腮的古怪鳞片,见识过食人的巨怪,见识过背上是巨大岛屿的海兽,见识过用白纸香料便可换取黄金的古邦,每次都能化险为夷,靠的就是这张望海观音图。”

他神色一凝:“可同样的,我也有碍于声望,不信邪的时候,我记得有三次。”

说着话,陈跃武解开自己的衣袍,他前胸的伤口触目惊心,没有半块好肉。

“一次我丢了所有的货物,倾家荡产,一次我身受重伤,几乎就没了命,这两次,杨柳枝上都只有两片叶子,还有一次,杨柳枝上只有一片叶子。”陈跃武脸色发苦:“我两个儿子都死了。”

李阎又看了一眼这望海观音图,菩萨手中的杨柳枝的确是光秃秃的。

“半个月前,观音手中的杨柳枝掉了精光,我对外称病,坚持不在出海,便是这个理由。”

“这杨柳枝多久变化一次?”

“不知道,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都有可能。”

李阎气结。

“我不敢再求大人,小人愿意和大人出海,只希望大人这次出海,不要再让我那些儿女跟着,让他们给我陈家,留个子嗣香火。”

“……”

李阎凝视他一会儿,才道:“我若说这次出海,我一定护你和你的儿女周全呢?”

陈跃武笑了笑:“大人来时,就遇了海难吧。”

李阎没说话。

“有些山东绿林上的朋友,都说大人您是星君下凡,小人这次出海,能见识到天上星君的手段,倒也,不枉此生。”

李阎闭目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图我也看了,上去吧。”

陈跃武点头,领着李阎回了正厅。

“张捕头,咱们可以回去了。”

张捕头迟疑地说:“那,出海的事。”

陈跃武刚要开口,李阎却摆了摆手:“人家不乐意,我还真能设计构陷人家么?算了,我再想其他办法就是。”

说着他就要走,才发现后宅有不少人朝这边张望,大概是陈跃武的妻子女儿孙女儿媳之类的女眷,有个头戴蓝纱巾的的小女孩,还咬牙切齿地朝自己比划弹弓,粉嫩的小脸上满是愤怒,只是马上被人拉走了。

“哈哈哈。陈老爷子,这小女娃是你什么人啊。”

李阎笑道。

陈跃武才回神来,急忙答话:“大人,这是我的二孙女,九岁。”

“以后一定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主儿。”

“大人!”陈跃武从仆人手中夺下托盘,递到李阎面前。“规矩还是要的。”

李阎低头想了一会。又抬头:“老爷子是个直人,不适合和官府打交道,以后还是少花那冤枉钱。”

说罢,他冲查小刀做了个莫可奈何的眼神,便离开了。张捕头啪叽啪叽嘴,也只得跟在李查屁股后头走了。

陈跃武久久无语。

只是无人知晓,在那烛光通明的地窖下头,那望海观音的杨柳枝发出一片嫩绿的枝叶,然后是两片,三片……

不多时,望海观音图上的杨柳枝六只叶子发得满满当当,鲜翠欲滴。

应读者要求,以后的更新提前一个小时,争取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发布,过了时间就别等了,那是卡文了

=== 第412章 野城隍 ===

“王百户,这杯酒是大伙敬你,你可不能推辞了。”

“卑职岂敢,岂敢。”

王生坐在下首,显得有些拘谨。说话间,他把酒杯饮尽,拿空杯底给桌上的人晃了一晃。

桌上顿时响起一大片起哄的声音。

“好!那这杯,就是我敬你的,你就更不能推辞了。”

冲他举杯的,是个穿青戴皂,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这是他的顶头上司,臬司衙门里一位姓左的千户长。

王生初来胶州,补缺才被安排在左千户的手下掌事。按照规矩,臬司衙门一众官差,应当到他家里喝一顿酒,日后一起办差,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但李阎对王生的提点,可以说一针见血。

王生自通州右迁,凭白无故到了山东臬司衙门,自然招人嫉恨。

先不说这个百户的位置,臬司衙门里有多少人盯着,单说王生这位顶头上司左千户,他本来是向上峰,保举自己的侄子来补这个缺,王生一来,他侄子的举荐自然也就泡汤了。

也就无怪这左千户到了王生家中,找借口死命地灌他的酒,无非是给王生穿穿小鞋,发发邪火。

王生看着斟满的酒杯,一时间有些犹豫。

他酒量不差,不过这几天老觉得胸闷耳鸣,去药铺抓了两剂去火的药,郎中叮嘱不宜醉酒,可左千户在桌上咄咄逼人,又实在推脱不了。

“怎么,不给我这个面子?”

左千户拉长一张脸。

王生强笑道:“左大人哪里的话,是这两天卑职身子不太舒服,还抓了几味忌口的中药,这酒实在不能多喝了。”

“多么?”左千户一扫桌上三四个空酒坛:“咱们一桌子人才喝了这点嘛。”

“就是,就是。”

“王哥儿也不太给哥几个面子了吧,连几杯酒都不乐意喝,这知道的,王哥是从通州调派来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下放,架子大呢。”

旁边立马有人阴阳怪气地煽风点火。

王生看了那人一眼,貌似开玩笑地说道:“邵旗总这话说得不对,咱臬司衙门新上任的按察使黄大人便是京城人氏,你这是暗示他老人家?”

那人一时哑口无言,半天才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哈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王生揭了这个话茬儿,又说道:“左千户的酒,自然是要喝的,只是希望弟兄海涵,我这两天身子骨差,喝完这杯,实在是不能再喝了。”

他瞥了一眼酒杯,硬着头皮灌了下去,只感觉一股辛辣自食道冲入小腹,他强忍不适,把酒杯亮给众人看。

左千户还要说什么,就发觉王生脸色突然煞白,豆大的汗珠岑岑而落,一股殷红的血从他鼻孔流了出来。

他大惊而起:“诶,这是怎么了!”

当啷~

酒杯摔在地上,王生脑子轰然作响,眼前的一切都缓慢扭曲下来,鼻孔连同嘴巴里,热辣的酒水连同鲜血同时喷涌而出。

……

乌黑马蹄踏碎路边一盏白色的山茶花,强健的腿肢翻动之间,扬起黄色的尘土。

三匹马一前两后在奔驰在官道上,路旁的土丘棘团不停倒退。

“吁~”

李阎一勒马缰,叫飞雷慢了下来。然后皱着眉头和堪堪追上自己的张捕头说道。

“如果实在找不到人手,我们要么改走陆路避开水上的猪婆龙,要么就大嵩卫让派一只水师护送,他们吃得是官府俸禄,由不得他们推脱。”

大嵩卫是山东二十四卫之一,辖管胶州当地的千户所。

如果陈跃武帮不上忙,李阎只能从山东水师手里抠出人手,给自己行船。

张捕头小心应着,这种事他也插不上嘴,那时候再让大嵩卫的人和这位镇抚爷扯皮就是。

李阎正说着,就感觉自己背后的剑匣突然咚咚撞动,好像有十几条活鱼要从中蹦跳出来。

他自背后摘下剑匣,板起铜扣打开剑匣。

没等旗牌四下奔逃,李阎大手从左到右一拢,把龙虎旗牌摞起来压在手掌下头。

李阎仔细观察,发觉那些被金色占据的旗牌,狂躁颤动得非常厉害,寻常的壮汉只怕整个身子扑上去都压不住。

至于那块几乎全被血红色占据的旗牌,则是躺在剑匣里悄无声息。

他笑了笑,冲张捕头说道:“我一路从广宁来,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自打到了胶州,什么妖魔邪祟都少了,山东不愧是圣人之乡。”

李阎没等张捕头回答,转而放眼四周荒野,问道张捕头:“咱来得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吧?”

“啊,不是,咱出来一趟,正好绕个整圈回去,这条路近。”

李阎点头:“我说我没见过路边上那座庙呢。”

李阎指的是官道旁一间野城隍庙,庙门已经空了,落满灰尘。被漆黑的葫芦藤和各种野草包围,黄油漆的掉色匾额上缺了一块,只能看到一个琼字。

“这是什么庙啊?”

查小刀开口问了一句。

“城隍庙,前朝的时候就有,好像是祭祀哪个武将来着,荒了得有二十几年吧。”

李阎笑道:“路过便是缘法,咱进去上柱香?”

他望向其他两人。

“啊,这……”张捕头本能地拒绝:“这庙都荒了,神仙也爱个堂皇,怎么也得素净不是?这地方,城隍爷有灵他也嫌弃啊。”

“这庙没荒,周围有脚印。”

查小刀眼尖,一口断定。

李阎扣上剑匣,翻身下马,踩着野草和树根往那座城隍庙走去。

果不其然,等李阎到了庙门口,十道金色旗牌在剑匣里闹的更厉害了。

查小刀走到他身边,两人推门就进。

出乎意料地说,这座外表爬满野草的荒庙,里头却并不想李阎想象中败落,虽然空旷,但是很干净,神堂上金甲神将处处斑驳,连头都被斩掉,香案前头居然还有些干瘪的瓜果和糕点。坛子的香已经烧尽了,还有灰烬在。一干简单的法物,倒还齐全。

看得出,这里是时常有人打扫的。

但除此之外,看不到半点异常的地方。

=== 第413章 鬼妾? ===

李阎打桌子上挑捡出三只完好的香线来,拿火折子去点,然而怎么也点不着。他一连试了几次,火折子明明烧着了,却点不着香线。

“我来!”

查小刀抢过香线来,只拿手一搓,明亮的火焰便烧着了,他甩干净多余的火焰,把三只香线还给李阎。

这时候,张捕头在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他一看屋里头的摆设周正,才对李查二人说:“我估计啊,是哪个流浪汉啊,乞丐什么把庙拾掇出来,当了窝了。这有片瓦挡着避个风雨什么的,不稀奇。”

“也有道理,不过还知道给城隍扫净上香,也是个有心人了。”

李阎随口应着,把香线往坛子里插去。

奇怪地是,李阎插的严实,可一撒手,这香准倒在桌上。李阎再去插,就再倒,压根在坛子里立不住。

“刀子,你试试。”

李阎往后退。

查小刀接过香来,也插不住。

“诶哟喂,二位是贵人,这供香的活我来就是了。”

张捕头嬉皮笑脸地走上来,拿起桌上倒下的香,往坛子里一插,香线稳稳地立住。

他后退两步,搓了搓手,冲着香坛上的无头神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香烟飘起老高。

“成了!”

他望向查李二人。

“……”

李阎罕见地摘了匣子放到一边。向神堂上的城隍像作了一揖:“既然城隍大人不愿意受我二人的香火,我们也不会勉强,这便告辞了。”

上方无头神将作挥金锏降魔状,有只蜘蛛爬过他举持的金锏,试图跳向自己新结的蜘蛛网,但是被烟气一熏,便啪嗒一声落在香案上。

李阎提起剑匣背在身后:“张捕头,我们回去吧。”

“好,好。”

张捕头应答。

三人转身出了庙门,查小刀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庙里,眼里泛起黑色的涟漪。

李阎身后一拉他的肩膀,带着他走了出去。

门外隐约传来查小刀的叹气声。

“结果这趟出来,什么结果也没有,要我说,还不如拿了陈跃武的宝石。”

香线的烟雾袅袅升起,把无头神将笼罩其中,再也看不清他的衣束盔甲……

等回了驿站,天已经黑了,张捕头早早告辞,李阎和查小刀把马牵了去,李阎又给了下些马料血食的银子,叫皂丁给他们俩准备些饭菜,便转去后院看曹永昌。

小曹抱着斧头,倒在马圈的松软草料上头,睡得香甜。

劈好的柴火一捆又一捆,堆了一角,水缸也是满的。李阎抽开马甲坐下,看了他两眼才低声道:“倒也中用。”

他巴掌在小曹眼皮前头晃了晃:“起了,起了。”

小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公鸡还没打鸣呢。”

“洗个澡换身衣裳再睡,着凉了。”

“唔,一会再说。”

“没吃饭呢吧,我让人做鱼汤面。”

“我想吃查叔的饭。”

“你查叔没空。”

“……”

曹把头埋进草里,不再回答。

李阎把曹永昌抱起来,往屋里去。

“真不吃啊?”

“……”

“刮了骨头,拿开水搓把盐把鱼烫干净,切成了丝,做油,炝葱姜蒜,勾糖醋的芡。连汤带肉浇在面上,啧啧啧……”

……

“王百户五脏衰弱,招致外邪入体,才昏迷过去,我给他开的方子每日服用,等过了这个月我再来下药,王百户这些日子要好好调养,额,节制身子。”

“有劳先生了。”

老太太塞了一锭银子给诊脉的郎中,一裘红裙的盘鬓妇人坐在坐在王生榻边,时不时抽泣两声。

“老夫人也别太难过,百户爷年轻,身子骨壮。多休养便好了。”

郎中接了银子,宽慰王母两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王生,便转身离去了。

王母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一直操持家里,眼看儿子娶妻生子,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可如今王生突发恶疾,可吓坏了婆媳三人。

所幸臬司衙门的同僚在场,及时找来郎中给儿子治病。

这会,在病床前抽泣的,是正妻胡氏,至于偏房蔡氏,在厨房里熬药。

“唉,也不知道我王家造了什么孽了……”

王母看了一眼床上脸色煞白的王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自己丈夫早死,不然也轮不到生儿一个十几岁的娃娃来服兵役,更是早早上了战场,所幸上苍保佑,活着回来,还立了军功。

可也因为在朝鲜带了一年多,早经历军旅生活。在王母看来,王生这孩子和自己并不算亲,很多事,表面上听自己的,实际上却自己拿主意。

王母是个妇道人家,她不觉得儿子这样的表现是独立果断,反而觉得这是忤逆,是一意孤行。

后来,王母惊觉自己的儿子,居然在朝鲜带了一只女鬼回来!

这下子,王母更是把所有的埋怨,连同恐惧全都倾泻在了这只女鬼的身上。

绝错不了,我儿子就是被女鬼迷了心智,才如此生疏我这娘亲,都是这女鬼勾引我儿子!

天师道的道观遍及全国,遑论还有龙虎衙门这般官署在,处理这种事抒情熟路。

事儿很快就平息了,那女鬼形神俱灭,只留了一件带血白衣,叫道士扔进火盆烧了,王母虽然没见过那女鬼的正脸,但想来真身是极凶恶的。

儿子也好起来了,对娘亲也恭顺了,更是主动提出来,要娶妻生子,为王氏开枝散叶。

只是这个关口,这孩子又犯了拧劲儿,非看上了一个逃荒的半大丫头!

那丫头也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逃来,刚进门连话都说不利索,哪里入得了王生母亲的法眼?

这么个穷丫头,哪里比得上客居胡家的大家闺秀?家中钱财不说,人也是水鲜花似的,更知书达理。

最后当然还是王生屈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娶了胡氏为妻子,也纳了那蔡姓的小丫头做妾,皆大欢喜嘛。

这些年,日子总算顺当了,胡氏是个讨婆婆喜欢的性子,这些年更是没少从家里拿钱财布帛补贴王家,不然王生他一个军役出身,哪里的银子打点上下,做臬司衙门的百户?

至于做妾的蔡氏,王母本来是看不上的,不过这丫头倒是持家勤勉的人,每日天不亮就侍奉婆婆,正室,家中三餐盥洗,闲杂活计也都井井有条。

最重要的是,蔡氏给王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可乐坏了王母,这一半年,也总算给了蔡氏一个好脸色。

“这才过几年安生日子,怎么就,唉呀……”

老太太拍着大腿。

那胡氏坐在床头,只是哭泣。

她头戴银丝髻,乌黑发盘上是金色丝钗,藕丝白的衣裳,红绫裙,水蜜桃似的脸上带着泪痕,只看穿着,便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

“诶呀,生儿都这样了,你就别哭了,你是哭你的丈夫?还是哭我老太婆啊?啊?”

王母忍不住说了胡氏一句,不料那胡氏哭的更伤心了:“婆婆,你有所不知,奴家是哭咱家福气薄,着了鬼祟害了我的生郎啊!”

“别胡说八道。”

王母皱眉。

胡氏勉强止了哭,她到了王母身边,攥着香帕:“奴家不敢欺瞒婆婆,我亲眼得见,我那妹妹蔡氏,是,是个鬼啊。生郎,便是被她害成这个样子的!”

=== 第414章 狐妻? ===

王母听了大惊失色:“你这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胡氏泪痕不干,语气却斩钉截铁:“绝错不了,我那妹妹蔡氏,是个女鬼。”

“你!你有什么证据说这种话?你那妹妹和咱一起朝夕相处,脚下有影子,镜子里有人像,一个大活人,你却凭白说她是鬼。”

胡氏争辩:“婆婆啊,我和生郎同床共枕,也和我那妹妹同室而居。好些个事儿,你老没看见,我却是知道的,至于婆婆说的那些影啊,镜啊的,只是野鬼才能评断。若是有修行,有人样的女鬼,便做不得数了。”

王母没好气地说:“那就是没证据啦?!没证据就闭上嘴,你还嫌咱家里不够乱?”

胡氏被呛了一句,还是忍不住回嘴:“婆婆,我听说我过门之前,生郎便被女鬼迷惑,没有半个月,我这妹妹便让生郎领到家里来了。你就不觉得蹊跷?再说,生郎被女鬼迷惑的时候,婆婆可见过那女鬼容貌么?”

胡氏这话说的王母心头一冷。

她当时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才百般阻挠不让蔡氏进门,待她也刻薄。

只是这些年都过去了,蔡氏的贤惠,她是看在眼里的,何况若蔡氏是鬼,那孩子岂不是……

“不可能!”

王母冷着脸驳斥:“嫉妒是七出!好啊,你在我面前搬弄口舌,是要我把蔡氏赶出门去,你好把着家么?我孙子还不到一岁,你就要他没了娘亲?你是何居心?自己怀不上,就说人家是鬼,你是做大妇的,怎地半点容人的量都没有?”

胡氏让王母训斥地不敢说话,只有泪珠在红通通的眼眶里打转。

王母本来还要再说,可想及这些年,胡氏多拿银钱补贴自己家,才有了这些家业,自己也要与她留些颜面。

“我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说完,王母便出门去了,留下胡氏独自在屋里。

胡氏掩面哭泣,待王母走出门,听到木门闭合的声音,她才渐渐止了哭声。

“你刚才,和我阿母讲甚?”

胡氏呀了一声,她转头,榻上的王生已经转醒过来,他坐起身,摘下自己头上的毛巾,虚弱地看着胡氏。

“生郎,我……”

“犀娘,你过来。”

王生手撑着床榻。

胡氏垂着头走到榻前,王生眼神温润地看着他,一把攥住胡氏柔软无骨的冰凉小手。

胡氏挣扎了两下,王生却没有撒手的意思,臊得胡氏俏脸一红,低下头去。

“这些年我亏欠你良多,难为你不离不弃。我娘亲性子暴烈,你不要放在心上。”

胡氏连忙抬头,急忙辩解:“生郎,我绝没有埋怨婆婆的意思。”

王生看着她的眼睛:“那也请你不要埋怨阿梓。”

胡氏委屈地抿了抿嘴唇。

王生脸色苍白,他双手合拢握紧胡氏的手掌:“我自己的事,我心中有数。我能容阿梓,又怎会忍心弃你呢?”

胡氏眸子轻动,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

“婆婆,药熬好了。”

蔡阿梓身量娇小,小脸尖尖的,像是初生的藕荷,外表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但看外表,谁能想到,她已经身为人母。

“等凉些,你也歇会儿。”

王母点了点头,看蔡氏越发顺眼起来。她叹口气坐下,才开口道:“过去啊,也苦了你这孩子了”

她又想起胡氏的话,心中那股阴冷萦绕良久。

蔡氏轻轻吹着药汤,见王母沉思,这才开口:“婆婆,这儿烟熏火燎的,呛人,您还是去房里休息吧。”

“怎么?你这是赶我走啊?”

王母故意虎着脸。

“媳妇不敢。”

王母这才和蔼地笑出来,她顿了顿,又开口:“唉,多好的孩子,偏偏有人造谣,说你是害人的女鬼,还说生郎这副模样,都是你害的。”

蔡氏端着药汤,只是轻轻吹散热气,半天才把药放下:“婆婆,药正好喝。我这就去给生郎端去?”

王母点头接过药汤,不料蔡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诶,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蔡氏不肯起,只是道:“有一桩事,埋在我心中良久,实在不吐不快,还望婆婆成全。”

“有什么话你起来说,快起来。”

“婆婆先答应媳妇不要怪罪,我才敢起。”

“不怪罪,不怪罪。”

王母把蔡氏搀扶起来,拉住他的手腕:“孩子,有什么委屈,你就直说。”

蔡氏低着眉眼:“婆婆,媳妇斗胆问您一句,生郎军务繁忙,咱家何以能有这般富贵光景。”

王母眨了眨眼:“上头关照,你也持家,要紧地,还是你姐姐逢年过节,总从娘家搭补些金银丝绸,堪做家用。”

蔡氏又软声细语:“姐姐这些年,打娘家带来的金银,几百两还是有的,让生郎补臬司衙门的缺,又花了几千两银子,可这么多的银子,姐姐娘家的人,居然一句也不问么?”

“这……唉,亲家公那边的问候,你姐姐都代为转达了。”

王母不太情愿。

“这些年来,娘亲可见过姐姐的娘家人?”

“咱在通州,你姐姐娘家是胶州的,来往不方便啊。”

蔡氏摇头:“过去是路途遥远,可咱不是都搬来了,怎地也不去拜访?”

“前阵子我也提了,你姐姐说是家里宅子翻新,没让。”

“婆婆啊!你怎地这般糊涂!”

蔡氏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前阵子按察使黄大人上任,咱家没拿得出的手的贺礼,姐姐说她回娘家去拿,便出门去了。我放心不下跟着她,谁料想,她一转眼便去了城外黑鹿岗,那里可没甚人家,只有几处野坟,还有就是狐狸窟!我还亲眼见到姐姐和一只野狐狸说话呐!”

王母脸色僵硬:“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婆婆,我那姐姐她不是人,是只狐狸成精。咱家生郎”

王母气急,大骂:“荒唐!荒唐!满口胡言!”

她指着蔡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蔡氏跪着不说话。

王母端起药汤推门而出,气得大骂:“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 第415章 胯活一身活 ===

转天早上,天刚蒙蒙亮。

“胯活一身活,无胯一身空。”

曹永昌的双腿劈开,手肘戳在土皮上,疼得他直挤眉弄眼。

李阎坐在一旁,手里的镐把不时点在他的膝盖窝,大腿,和脚踝上。

“走胯不走腿,松肩不松腰。筋长则力大,这是童子功。正所谓,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

曹永昌一抬头:“这是三国……”

“闭嘴,练。”

李阎又敲了他一记。

“镇抚大人?镇抚大人?”

门口,张捕头一大清早便跑来,要和李阎交代,找千户所要水兵的事。

“自己练。”

李阎站起来走到门口:“张捕头有心呐,来得倒早。”

“为朝廷效力嘛。”张捕头赔笑道:“我昨个儿差人去了,胶州千户所那边回话,说得有上司营卫的调度公文,他们才好派人,已经报上去了,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四五天。”

李阎听了笑道:“我只是找他们借几个水手,他们却拿上峰来搪塞,这回执别说四五天,我看十天半月也到不了。”

“唉,卑职就是个跑腿的,这种事实在是做不了主,要不……”

张捕头眼珠一转:“县衙差使几个架船娴熟的民夫来,多半是没有问题的。”

“能架船一路到江浙水道的民夫,怕是不好找,又没朝廷水师那般的操练,没准还是拖累。”

李阎说罢睨着他:“再者说,人家可不吃朝廷的米粮,皇命差使,怎么倒把领俸禄的官军撇开了?”

没等张捕头回话,李阎又道:“这事我来想办法吧,张捕头只管交差,不干的你的事了。”

“额,镇抚大人。”

李阎本来要走,却被张捕头拦住了。

“卑职,还有一事相求。”

“哦?”

李阎打趣道:“我还纳闷张捕头这般周到,递个话儿还要起这么早来,有事便说吧。”

“这个,这个。”张捕头搓了搓手:“倚邦茶马司的柴监正,大人你,认识吧。”

“刚打过交道。”李阎一眯眼:“怎地,他告上你们县衙了?”

“没有没有。”张捕头连连摆手:“是柴监正说,和镇抚大人您,有些小误会,想着让县衙给托个信儿,请你到汇贤楼吃酒席,当面给你赔礼道歉,这是请帖。”

他去掏衣袖,李阎拦住了他:“你只管告诉他,我公务繁忙,没有时间。”

张捕头的脸色一下苦了起来:“镇抚大人,你要是不答应,这为难还是我们这些班头衙役,你瞧这……”

“……行,不难为你,把请帖拿来,什么时候?”

“两天后。”

张捕头把烫金的请柬递给李阎。

“那镇抚大人,没别的吩咐,我先告退,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差人来县衙就是。我绝不推辞。”

李阎点点头,目送张捕头离开,一转身便进了院子。

查小刀坐在门槛上,刚才的事他全看到了。

“这柴玄贼心不死啊?”

李阎冷笑道:“他想给我找麻烦,最好的法子便是当着我的面抹脖子,溅我一身血,我也就有理说不清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不过柴玄的差事摆在这,就算他是宫里的人,李阎也没太把他当回事。

查小刀叹口气:“咱也该动身了,自打到了胶州,没了妖邪纠缠,日子过得一点咸淡味都没有,这山东的妖魔鬼怪都死哪去了?”

李阎坐下,喝了口凉水才问查小刀:“昨天下午到的邸报,你看了没有?”

“你书筒那个?没有。”

“邸报里说,京城押送龙虎旗牌的赵金吾一行,尸体被抛在荒沟里,旗牌也被抢走了。浙江总督衙门的几个千户,拿起旗牌去江西,在路上的驿站给马喂草料的时候,身上的旗牌不翼而飞,官府把驿站拆了都没找到,这会降罪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

顿了顿,李阎又说:“南方一些省份,算日子早该到龙虎山了,可一百零八道旗牌,到现在没有一道奉还到天师道手里,你说说,这说明什么?”

“要么就是天师道的人昏了头,才让皇帝下了个奉还龙虎旗牌归山的旨意,要么就是他们另有图谋。”

“先别想那么深,我要说的是,朝廷这些所谓的能兵强将,大部分人压根就没有抵抗妖邪外道的能力。也护不住旗牌。”

李阎指了指自己:“五仙闹渤海的事,连蹈海和尚都知道是咱俩干的,那些妖魔鬼怪不可能不知道,柿子要挑软得捏,龙虎旗牌遍布两京十三省,到处都是能下嘴的香饽饽,谁也不想磕辽东旗牌,也就是咱这块硬骨头。”

查小刀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流出来:“那就是没彩头啦?”

“也不一定,龙虎旗牌的秘密,咱们也看不出。可李总兵的意思,这旗牌就是油灯,世上一切因龙虎气而起的异道便是飞蛾,总会不由自主汇聚过来。而且,离得越近,旗牌的吸引力就越大,咱也就是住在官署,这要是个宰人吃肉的黑店,指不定有多少“彩头“上门。腰直起来!”

李阎最后一句,说的是正开胯的曹永昌。

他看向查小刀:“今天下午,我想去我那个小兄弟的家里一趟,要是没别的事,赶明大早我就亲自去千户所要人手。”

……

“就这价,爱卖不卖,不卖你去对面药铺。”

药铺伙计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冲对面一个粗布衣裳,两腿泥巴的男人说道。

“这,这可,都都都……”

这男人二十岁上下,眼神呆滞,嘴歪眼斜不说,说话还有些结巴,但依旧能看出他神色中的气急败坏。

伙计一翻白眼,学着他的语气:“都都都都,都什么都?我实话告诉你,上次收你的药叫客人看见,人家客人当场就把药给退了。说你这种傻子采的药,人家不吃。”

“掌柜的可跟我说了,以后你的药我们不收,我这是看你可怜,才按平价的一半买你的。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不卖赶紧走吧,谁家开门不做生意?”

伙计眼角一瞥,一个身姿袅娜的小娘子进门来,伙计急忙迎了上去。

“呦,犀娘子,这是给你丈夫抓药啊?”

“嗯。”

胡氏淡淡嗯了一声,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指一抬:“找这张方子给我抓。”

说着,她拿了一锭银子放到柜上,眼角无意间瞥到失魂落魄离去的男人。

“谁啊这是?”

胡氏随口问了一句。

“嗨,石桥河的贾六。”

伙计抓好了药打包,冲胡氏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是个傻子,生下来的毛病。小时候还读过书,这么多年,秀才都没中上!”

“他爹娘撒手以后,哥哥嫂嫂没良心,非要分家,把值钱东西和田地都抄走了。还是里正出面,才给他留了栋房子。”

“谁成想这贾六半夜踢翻了炉子,房子那是烧的干干净净啊,这些年也不知道在哪野,这不靠卖点药草过活嘛。”

“倒也是个可怜的人~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啊。”

胡氏叹口气,拿起药刚想走,又抬起头:“我这药,不是他采的吧?”

“哪能啊!不然这不是骂您么?不是不是。”

“那就好,我可不想沾这晦气。”

胡氏嘀咕着,婀娜着步子离开。

等她提着腰包回了王家,王生却强撑着身子却衙门点卯了,王母也不知去向。

屋里只有怀抱孩子的蔡阿梓,胡氏一进门,两人四目相对。

=== 第416章 狐鬼共舞 ===

坐在榻边的蔡氏托着襁褓,一边哼唱,一边拍打着婴儿的后背。

胡氏见状小嘴一撅,也没说话,只是转身放下药包,摘下撑窗的竹竿,合拢窗柩,不叫风刮进来。

随后她拔了金丝簪子,拿起牛角梳,对着琉璃镜子,细细打理起自己的头发来,却把后背留给了蔡氏。

整个房间里,只有蔡氏哄孩子的歌谣声,吐字模糊,听不真切词句。

好一会儿,等孩子睡沉了,蔡氏才把襁褓平放到床褥子上,站起来放下床两边的幔子。

哄睡了孩子,蔡氏走到桌子旁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杏子茶,推给胡犀娘,低着眉眼道:“姐姐吃茶。”

胡氏手指划过自己的长发,不咸不淡地回答:“妹妹且免了吧,这又没旁人,装给谁看呢?”

蔡氏摇头,掐着自己的指甲:“礼数不该只作给人看的。”

胡氏冷哼一声,抢过茶来,一口便喝了个干净。随后一转身:

“茶喝罢了,你待怎地?”

只见胡氏满头乌黑发丝照进身后的镜子里,赫然变成了金黄色的皮毛。

华美的衣裳下,毛茸茸的尾巴逐渐伸长蔓延,一直垂到圆凳底下。

本是妻妾和鸣的寻常人家景象,只这一下,气氛便突地恐怖阴森起来!

可蔡氏却丝毫不见惊慌,只是自顾自地提起茶壶,屋里的光线没来由地暗了几分。

她语气温柔:“狐也好,鬼也罢,姐姐与我同居而处,也有几年光阴,闹成这番境地,我相信不是姐姐的本意。人鬼殊途,人狐也殊途,生郎虽阳寿绵延,但绝经不住你我轮番榨取,再不想个法子,只怕他就药石无救了。”

胡氏沉吟片刻,她刻意压低声音,却不住冷笑:“狐鬼与人不相容,这是天理,但我是个有分寸的,欢好余节,生郎总有些许阳亏体弱,只需些鹿茸泷胶之类的补品,也一定补得回来!要是没有你在,生郎哪会落得现在这副模样?”

砰地一声,茶壶撞在桌上,房里头的瓶瓶罐罐齐齐一颤。

蔡氏脸上带着薄怒,她回头看了幔子后头的床榻,见孩子没被惊醒,才回头恨恨道:“姐姐这话忒地颠倒黑白,我与生郎相识相爱,有同生死的情谊在。本来就在你前头!生郎好不容易用计瞒过了婆婆,我二人眼看嫁娶,你却横插一手!”

她咬着嘴唇:“我不愿叫生郎为难,作妾氏也心甘情愿,今时今日,你倒反过来说我的不是?”

胡氏下巴一挑,丝毫不以为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就是大妇,妻妾相争,当然是妾的不对。莫和我谈劳什子生死,男欢女爱何来这多苦大仇深?我爱生郎英武旷达,便是他已做人夫,我也绝不相让。何况你一个蛮夷之地的下国野鬼,有甚面皮和我谈先来后到?”

“你!”

蔡氏气得直哆嗦,说不出半句话来。

蔡氏本就是个贤贞恭俭的性子,无论做人做鬼,都不善于和人争吵。

胡氏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民间传说,狐狸修人,先学鸟语二百年,再学人话二百年,真假不论,可说起撒泼嘴架的功底,胡氏还收着七成力嘞。

再闹下去,更尖酸的话,她胡犀娘也信手拈来。

见蔡氏语塞,胡氏更得理不饶人:“鬼阴气之重,甚狐远也,要不是他偏宠你,休沐节假,倒有一多半和你同床共枕,何至于闹成今天这模样?”

说着她一撇嘴:“我早知人狐不相容,为长远计,上下打点银子,叫生郎做上从六品的百户长,借官府龙虎气温养他的身子,你呢,你倒装的可怜!平日做些针线厨艺的活计,就能讨得生郎开心,痴缠过后生了孩子,便觉得有了天大功德?居然反过来逼我的宫。现在闹到生郎吐血,难道不是你的过错?”

蔡氏中途几次想张嘴,都被胡氏的气势倒逼回来,成了茶壶煮饺子,肚子里有话,可一句也倒不出来。

再见胡氏一桩一件有理有据,咄咄逼人。几番争论下来,倒让蔡氏也恍惚起来,莫非生郎身子弄成今天这模样,真的是我的过失?人鬼殊途,终究没有好报应么?

“呜啊~”

蔡氏正六神无主,床褥上的孩子醒了,睁眼没见到娘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蔡氏这才回了神,她一咬牙,红着眼圈:“任你怎么说,即便不为生郎,只为了宁儿,我也不能退让半点。”

“哈,说得好生正气凛然,我就看不得你这样子,道理比不上夜壶,早该手底下见真章!”

胡氏的眼里生出茶色的竖瞳,鼻子生尖,指甲化作利爪。

蔡氏垂着头不说话,指甲整齐的嫩白手指也突兀迸现青筋,长长的黑发遮住双眼。胳膊扭曲成极为诡异的角度。

屋里头剑拔弩张。任凭谁看,这两人也是狐鬼而绝非良人!

合拢的窗户缝外面,王母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直觉得天黑地暗,恨不能一头栽倒地上昏死过去。

可她终究定下神来,摄手摄脚地转身离开,等她悄无声息地到了大门口,突地迈动两条老腿,朝胡同外头跑去。

王母两只眼瞪得浑圆,她脑子里乱糟糟地,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不是人,都不是人!”

她跌跌撞撞,见人招呼也没答话,撞了邪似的,一路奔城东龙虎衙门去了。

胶州府衙偏署设有龙虎衙门,专管妖邪害人,种种诡闻异端,王母连鞋都跑丢了一只,直直闯进衙门来,抓起鼓槌,重重地敲打在鼓面上。

“何人击鼓?”

打内衙钻出一位穿红色法衣的龙虎皂役。

王母扑通跪倒,脸色惨白:“家中遭了祸事,还望衙门老爷做主,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你且徐徐说来,若是该我龙虎衙门的公属,自然替你做主。”

那皂役拧着眉头。

王母不敢怠慢,自几年前王生迷恋菜菜子,尔后闹出道士降妖,烧毁鬼衣,狐妻鬼妾一干事端,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全都地说了出来。

=== 第417章 人间五味难 ===

“竟有此事?”

皂役眼中有异芒射出,狐妻鬼妾纵然吊诡,对龙虎皂役这等世代除妖的人来说,也是寻常。

可按照王母的说法,他儿子王生乃是从六品的百户,是朝廷的将官,更有战功,这事便马虎不得了。

“你是臬司衙门王百户的母亲?”

王母扑通跪地:“千真万确,大人速速施法,降了那狐鬼,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你随我来!将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告诉都监大人!”

他一扯王母的腕子,也不见如何动作,只一转眼的功夫,却到了内堂,王母还晕乎,却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穿蓝紫道袍,神色威严的男人。

“说罢!”

皂役一摆手。

王母再次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胶州本地的龙虎都监姓曹,这几天正为五仙闹渤海的事上火,今天却迎了一桩狐妻鬼妾的案子。

曹都监听罢,指着王母:“我且问你,你与那胡氏,蔡氏,朝夕相处数年之久,怎么会半点端倪也看不出?”

王母跪在地上连连扣头:“民妇肉眼凡胎,实在是不识得狐鬼变化,我儿被那恶毒的女鬼迷住,也失了心窍,合起伙来欺瞒我这老太婆啊。”

曹都监淡淡一笑:“朝夕相处,情同濡沫,那狐鬼没有根底来历,哪会没有破绽?我看,是你这妇人贪图儿媳家财,妾房勤勉,才着了妖邪的道。”

王母面容惨淡:“是民妇糊涂,民妇糊涂。只求大人诛杀了那两名妖妇,救我儿于水火啊。”

“我且问你的姓名?”

“民妇,民妇雷氏。”

曹都监点头:“雷氏,你儿子王生明知有狐鬼害人,却欺瞒不报,身为朝廷命官,已经触发律法,你先与来,到臬司衙门指认了你的儿子。”

雷氏大惊失色:“此事与我儿无关啊!”

“有关无关,自然有官府定夺,你与我来!”

————————————————

臬司衙门的主事,新任按察使黄龙之,是刚从京城调任来的,他是两榜进士出身,更做过翰林院的编修,履历鲜亮,前程似锦,曾远赴朝鲜,做一方军镇的押粮官,是个清高的性子。

“去,把当值的王百户叫来。”

背靠青龙大画的黄龙之说道。

“是,大人。”

皂丁奉命离去,黄龙之望向一旁的曹都监和雷氏。

“曹都监,狐鬼之事,本是天师道所属,臬司衙门无权参与,只是王生,却是我的下属,可否请龙虎衙门的各位,先行回避,留下雷老夫人即可。”

曹都监有些迟疑:“这,不合规矩吧,若是王生明知狐鬼之事,却欺瞒不肯上报,按我大明……”

他说到一半,注意到黄龙之灼灼的目光,突然闭嘴。

“那,有劳黄大人了,素闻新任按察使黄大人刚正之名,相信王生之事。黄大人会给我龙虎山一个满意的交代。”

等曹都监等人走干净,黄龙之又看向雷氏:“老夫人,一会我叫你回答,你再回答,且莫多说半个字。”

他顿了顿:“为了你儿子的前程。”

雷氏忙不吝地点头:“一定一定。”

不一会儿,王生进了厅里,先是拜过了自己的上官黄龙之,才愕然地看向雷氏;“阿母,你怎么来了?”

雷氏经历连翻的阵仗,早就没有主心骨,她惨淡着脸色,不敢说话。

黄龙之一拍案子,神色严厉地大声苛斥:“大胆王生,你治家不严,竟让狐狸当家,女鬼生子,你该当何罪!”

王生瞳孔收缩,急忙跪倒在地。

“你这孽障且听着!”黄大人怒目圆睁:“你那狐妻鬼妾,如今已经让龙虎山的法师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也算保你一家平安!”

王生听到这句,直感觉心口被戳穿一般,一股子难以形容的热辣气流直直坠到肠子,他双拳下意识地握紧,可很快又茫然地松开。

“我且问你,你要老实回答!”

黄龙之加重语气:“狐妻鬼妾之事,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雷氏要张嘴,被黄龙之的眼神吓退。

王生心丧若死,语气虚弱:“回禀大人,卑职知道。”

黄龙之捏了捏桌上的案子,强压怒火:“王生,你可知大明律法,文武官遇妖害而不报者,要杖八十,流三千里。”

“回禀大人,卑职知道。”

王生回答一字未改。

雷氏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向黄龙之:“大人,我儿是被那两个贱人迷了心智,才胡言乱语,黄大人明察啊。”

“阿母,犀娘和阿梓不是贱人,我更没有被迷心智。”

王生眼神黯淡,腰却挺得很直。

“我本就是个穷贱的军户,靠着有贵人提携,才在朝鲜捞到了一点战功,能有今天之衣帛富贵,兴旺家业,皆是我妻我妾,贤惠持家。她二人虽是狐鬼,却不知比世间多少人还要好,夫妻情深,今日妻妾被戮,我本当报仇雪恨,然则她二人受官法而死,卑职无仇可报,是何典刑,卑职吃了便是。”

黄龙之却突地冷笑起来:“我本以为你是个有担当,有血气的汉子,没料想是个如此贪愚之人,你流了三千里,你老母无人供养,这是不孝,知情不报,这是不忠,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还敢妄谈情义?”

王生默然无语,神色似有松动。

雷氏急忙催促:“我的儿,你千万别再犯糊涂,黄大人这是死命提溜你呐!想想你的病,那两个妖孽是要你的命啊!”

黄龙之神色稍有缓和,王生身子却一颤,过去种种皆涌上心头,一时间五味陈杂。

幼年丧父的锥心,阿母含辛茹苦的教诲,重伤垂死在异国他乡之恐惧,杀敌之怒,荣归之喜,情孝之两难……

阿梓期盼的眼神,犀娘热情的笑靥,幼子的哭啼……

他握紧双拳,随即开口:“生不忠,故流三千里,不孝,欺瞒阿母,两全已难,万不可连半点情义骨气都没有,黄大人是进士出身,卑职不敢辩驳,只求明正典刑。”

雷氏厉声喝问:“你这逆子,连阿母的话也不听嘛!”

王生痛苦地闭上双眼,语气却依旧坚定:“阿母生我,但我先是我。”

黄龙之气得手脚冰凉,他咬牙切齿:“不过是贪图温香软玉,居然还作如此大义凛然状,我本念你有战功在身,既然你冥顽不灵!好!好!好!来人!”

有皂丁在一旁听着。

“让左千户带队,协助龙虎衙门擒杀了那两个妖孽,压着这小畜生一同去。之后如何,全凭龙虎衙门处置,不必再报给臬司衙门啦!”

王生眼神轻动。

两旁有衙役锁起他来,他也只垂着头不说话。

“带下去!带下去!”

黄龙之摔了茶碗,气急败坏。

友情推荐巫马行的《我真没想出名啊》。都市爽文,老作者了。有兴趣地可以去看看

=== 第418章 一心忧国李镇抚(二合一) ===

“王生,我们也不想这样,但是黄大人都发话了,咱臬司衙门也保不了你了。”

左千户板着一张脸。

王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有劳几位弟兄了。”

左千户冷着脸:“触犯王法,忤逆上司,谁和你是兄弟。”

王生睫毛一低,并不答话。

“锁严实了!带走!”

左千户一努嘴。

有衙役扯上锁链,等左千户走远了,才有个年轻的差头在王生耳边低声道:“不是人人都爱落井下石,你我毕竟同僚一场,我铁枷使轻一点,少让你受点罪,也算对得起你请那一场酒宴了。”

王生没回头,只是轻声道:“多谢。”

众多衙役压着王生出了府衙前厅,直奔一干龙虎皂役等信的后院。

左千户一马当先进来,先冲曹都监抱了抱拳。

“曹大人,我家按察大人说了,狐鬼之事全权由天师道负责,连同犯员王生一并交给曹大人处置,臬司衙门不再过问。按察大人还说,要我等压着他,协助龙虎衙门的诸位,一齐诛杀那鬼狐妖孽。”

“哦?”

曹都监多少有些意外,刚才在前厅,按察使黄大人所表现出的,对百户王生的回护之意,其实相当明显的。

只要王生得了授意,咬死自己不识鬼狐,就没了所谓知情不报的罪过。

加上有臬司衙门撑腰,充其量治他一个治家不严,停职个把月的事。

曹都监也不想凭白得罪山东的臬司衙门,何况那黄龙之出身翰林院编修,日后入阁也未可知,这点人情,他并非不能通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现在,听眼前这位左千户的意思,臬司衙门是要撂挑子,不想再管王生了?

曹都监毕竟做了多年的除魔卫道的功业,经验老到。

他看了一眼双眉紧锁的王生,又瞥了一圈周围臬司衙役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神情,再结合黄龙之下的命令,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

“呵呵。”

他走过来拍了拍王生的肩膀,似有深意地道:“有情有义啊。”

王生不说话。

曹都监脸一冷:“但天命官法,容不得你这点小情小义!”

他吩咐左右皂役:“押着他,去王宅。”

————————————————

“大人!大人!”

雷氏跪倒在黄龙之的面前苦苦哀求:“我儿十五岁就上阵杀敌,他是立过功的啊!纵然鬼迷心窍,也没有这么大的罪过啊,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呐!”

黄龙之又惊又气,他指着门外:“我何尝不想开恩?是那孽障求死!龙虎衙门事宜,各地衙门都无权插手。天师道权柄之重,我这一省的刑名也要慎之又慎!难道你要我舍了乌纱帽不要,连你家鬼狐一并保下,叫龙虎衙门参我一个扰乱纲纪,渎职枉法不成?”

黄龙之这话说得便是极重了。

雷氏本只是个庄稼妇人,见识浅薄,她只知道龙虎衙门,可捉鬼杀妖,却没想到会连累的自己的亲儿子,

闹到这步田地,雷氏惶恐悔恨之余,倒也还有几分神智。

“大人,我不告了,我不告了。大人。”

雷氏明白,眼下保下自己的儿子不被发配才是最要紧。

“你说不告就不告?你去问问那曹都监答应不答应!”

眼见雷氏跪地不起,涕泪横流,神色悲痛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毕竟是一把年纪,此刻额角都磕破了,形貌可怜,

黄龙之见了,也只得冷哼道:“劬劳恩深,可惜檐前滴水难有倒流。天下父母之心拳拳,那王生居然说出“我先是我”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足见狂悖。”

说着话,黄龙之脸色沉重地摇头:“有些个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千斤都压不住!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谁也替他担不了干系。我叫左千户压着他一同去王宅,也是日后上禀陛下和太乙阁时,能为他周旋一二。至于你,你有劝我的功夫,不如劝劝你那糊涂儿子!”

雷氏不知所措,黄龙之起身就走,抛下一句:“我帮不了你,你母子好自为之。”

————————————————

龙虎皂役一行,连同王生,左千户等百来官兵,很快就到了城南交子巷口,王宅对面的熟肉铺子老板还伸着脖子张望,不知道是哪家犯了事,要出动这么多官兵,又看到龙虎衙门的红色法衣,急忙缩了缩脖子,收了摊子进门。

有几名胡子花白的皂役一转身不知道去了哪里,其他人都堵住巷子出口,站在王宅门前。

王宅的门闭着,那曹都监刚要上前去,想了想,却又收了脚步。

他一指被锁链捆住双手的王生:“你来说话。”

有两名皂役压着王生近前,曹都监敲了敲门,不见有人回话,又卖力拍了拍,这才传来胡氏的声音。

“谁在叫门?”

王生咽了口唾沫,并未开口。

曹都监一扯他的领子:“你家按察想开脱你,我却不能叫你白划这个水,老实应答,日后公奏朝廷我自然网开一面,如若不然,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生闭目沉思,门里头胡氏又在叫:“到底是谁?”

“是我。”

王生突然开口。

“嗨!我还当谁呢,门又没锁,自己家还叫啥门呐!谁?”

突地王生怒目圆睁,脚跟狠狠碾在身后那名皂役的靴子上,整个人借力后仰撞在另一名皂役的鼻子上,挣开二人的锁拿,才朝木门扑了过去,只听扑通一声,众多皂役只看到一道黑影就地滚过,便不见了踪影。

“追!”

左千户红着眼喊了一声。他一嗓子吼完,倒是身体力行,比身后的龙虎皂役还要积极。头一个就冲了进去,

他冲进来,正好看见院子里,双手被锁缚的的王生双腿并紧在地上一个圆滚,也不知道怎么地,本来被缚在背后双手就换到了胸前。两人四目相对,王生明明双手被缚,却有猛虎出闸的气势,一个猛子向左千户撞来,那左千户也经受操练,对手又被绑住双手,他下意识抽出腰刀来,埋起身子只来得及用刀刃格挡。只听到锁链和刀身磕碰一声。左千户受不住力眼前发黑,王生已经贴在他身上,膝盖撞进他两腿之间,一抵一拉,使了个摔跤,把左千户整个人背摔到了地上。

那左千户后脑壳生疼,才想翻身,自己腰刀的刀口却已经抵在了他脖子上

王生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捏着刀背,手往下压,双目血红:“狗屁千户,就你这点能耐,老子在平壤战场上,杀你十个刀口都不折!”

“王百户好能耐!你往这里瞧!”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王生抬头,自家内屋却走出来一个陌生老头,身穿红色法衣,手拿一枚沾着各色符纸的黑色小鼎,阵阵狐狸尖啸从黑色符鼎中传了出来。

王生刀口又往下几分,吓得左千户惊叫连连。

“你有大好前程,切莫自误。”

那老者脸上有长着几枚老人斑,眉毛头发都剩得不多。

他话音刚落,一道白影从窗户里冒出,直奔王生而去,不料这老者在黑鼎上扯下一道黄符纸,朝白影一丢,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那黄符纸沾着白影飞回,直直落入黑鼎当中。

其他龙虎皂役等一干人等这才闯了进来,曹都监见到老者,才抱拳道:“罗老先生宝刀不老。”

天师道作为国教,入道者与国同休戚,寻常文武官员以品级论龙虎气高下,可天师道中人化用符纸,却没有上限。

本领高低,一个是传法符箓多寡,一个便是实战经验。

龙虎山中几个大字辈且不论,天师道下放两京十三省的诸多都监官员,亲历亲为地并不多。

落到拼杀实处,天师道最能打的,反而是那些多年除魔卫道,以功劳换符箓传法的老皂役。

比如张寿汉,又比如眼前此人。

罗姓老者摇头:“我遁符进来,狐鬼两怪法力修行都有折损,想必是有内斗。”

曹都监冷哼一声:“自有取死之道。”

王生突然抬头开口:“罗先生,我放了此人,你放我妻妾离开,事到如今我杀身成仁,你若拒绝,我无非是拉个垫背。”

说罢,他刀口已经嵌进了左千户的脖子。

“别啊,兄弟,王兄弟,我们好歹喝过酒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左千户语无伦次,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脸皮。

曹都监大骂:“你这混账还执迷不悟么?”

罗老摆手阻止了曹都监的话,平静地看着王生:“王百户,我知道你说的没有半句假话,可老夫平生,同样不说假话。”

他手中黑鼎一举,女子痛苦地嘶吼声顷刻间剧烈起来,胡氏凄惨的叫声听得王生目眦欲裂。

“你只管杀人,自有衙门论罪,龙虎山只知除魔卫道,向来不知人命。”

左千户听得心都凉了,他死命大吼:“曹都监,曹都监,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曹都监脸色如常:“左千户你谋国办事,为罪人所害,我会上报朝廷为你请下抚恤,你安心去吧。”

左千户听得眼皮一翻,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王生脸如生铁,看不出什么。

“王百户,我听说你这鬼妾为你诞下一子,我天师道有公论,凡由此例,不追究人嗣罪责,为你的孩子想想,把刀扔了吧。”

曹都监这才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王生只觉得眼前是一张无处不在的大网,将自己网在中间,劈不开,咬不烂,无可抵挡,以至于使不出力气,以至于大网收缩,绞动,让自己窒息,无法动弹。

就在此时,一声哭叫从外头传来,雷氏慌忙回家,第一眼见王生手持尖刀对抗龙虎衙门,只觉得天塌地陷,话也说不出,嗓子也嘶哑着,只是扑倒王生身前,呜呜地哭。

这成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当啷~

王生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心里那份孤勇和血气在雷氏的哭声中一点点瓦解破碎干净。他跪在地上,以头抢地,两滴泪水从眼角浸透到土皮,宽厚的双肩不住抖动。

左千户突然睁开了眼,连滚带爬地起来朝门外跑去,至于这里的事,他是一点都不想再掺和了。

“收监吧。”

曹都监抖了抖袖子。

“收到哪里去?”

“废话,自然是咱龙虎衙门的大牢。”

曹都监没好气地回答,一时间却回忆不起是手下哪一个不懂事的皂役问的话。

“那可不行,你把人鬼狐都抓了走,耽误了本官的要务,是要胶州的龙虎衙门来担待么?”

曹都监突然回忆这个声音的主人,悚然一抬头。

一个身背朱红剑匣的男子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几色礼盒。

曹都监语气为难:“李镇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阎丢掉礼盒,一边走到院子里,一边说道:“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奉皇命押送旗牌,谁料这里有人胆大包天,贼心谋害社稷苍生。偷了我的龙虎旗牌!但凡和此案有关罪囚,在我没找到旗牌以前,一律不得收押。”

王生本已经昏昏沉沉的,听到这些对话,才清醒了一些。

他感觉自己小腿被人踢了两脚。

李阎低头看着他:“站起来。”

王生颤抖撑着肩膀,干裂嘴唇不住开合。

李阎瞪了他一会儿,半天才吐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一点:“一旁去吧。”

曹都监眉头噔噔直跳,只这一句话,李阎的立场昭然若揭。

他前踏一步:“李镇抚,我龙虎山的衙门就是三司九卿也不得过问,你未免越权了吧?!”

李阎丝毫不退让:“你耳朵是干什么吃的?我刚才你听不清楚,你说三司九卿不得过问,可我办的,不正是你龙虎山的差事?是个民间鬼狐的异案重要,还是龙虎旗牌丢失的案子重要?!”

曹都监不上当:“你手里还提着礼盒!你分明是来拜访王生!哪来的旗牌丢失的大案子?”

“谁告诉你那是礼盒?王生是我的旧部,我怀疑他偷了旗牌,这是他当初登门的礼品,是罪证!”

李阎双眼圆睁,气势凛然。

“你!”

曹都监一时无言。

罗老却突然开口:“镇抚大人,你有皇命在身,就更当克忠职守!郭都监的案子,已经传遍十三省的龙虎衙门,前事未结,后事又上了门。你可别忘了,若真是你丢失了龙虎旗牌,你也要担罪。何况,等你以后卸了这道差事,也只是个五品的左司镇抚罢了,你当真要和龙虎山天师道为难么?”

“我何时与天师道为难?我身具龙虎旗牌,是一心为国事忧。办的哪一件不是公事?”

李阎大声道:“两京十三省,一百零八道旗牌,护送兵将三百余人,如今不知所踪,惨死妖祸手中的,已经过半。我李某虽知艰难,动辄便有送命的可能,却一往无前,不敢有半点推脱。一路上风餐露宿,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我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个中委屈,我从不与人说起。”

他走到罗老身边,摘下背后的旗牌立到他面前:“你这话,寒我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