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241章 火鼎丹娘 ===

若说,南洋最具有影响力的神明,当属天母妈祖大人。

除此之外,便是保生大帝,扣冰辟支古佛等等。

火鼎公婆,也是其中之一,其影响力比不上前面几位,可也算声名远播。在泉州一带,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

而多年以来,火鼎公婆在民间影响力日益壮大,蔡氏在其中的作用非常之大。

蔡氏传承百多年,世代供奉火鼎公婆,其下九位属种,前后受神明点化,世代护佑蔡氏子孙。蔡牵曾祖,原是清水衙门一皂隶,陡然间有了万贯家财,旁人传说,他是得了一口宝鼎,刻有姿态滑稽的公婆一对,能凭空变出财宝来,后来蔡牵这位曾祖出海发迹,院仆家奴无数,生意越做越大,他发誓世代供奉火鼎公婆,便把本家火鼎,供奉在琉球群岛上,蔡氏曾祖死前,口谕传于后代子孙,穷极血脉,要让火鼎公火鼎婆肉身显世……

天舶司荣华百年,尽是火鼎神通。

琉球群岛,蔡家祠堂。

“恭贺火鼎婆大人肉身显世。我蔡氏一门百年夙愿,今日,总算是见到日头了!”

蔡牵眼眶发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前:“不肖徒孙蔡顺官,见过火鼎~火鼎娘娘。”

他眨了眨眼,改口极快。

火鼎婆,鼎上的形象,应当是年过半百,大襟红袄,头盘发髻,厚底绣花布鞋,一手持红帕,一手持大圆蒲扇,点红腮,用慈祥来形容,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和美丽,端庄这些词,是不沾边的……

可眼前这位,眉枝如画,身段袅娜,水汪汪的眸子里有说不尽的柔美风情,似淡青色的山黛,浸开在纸上的水墨。叫人挪不开眼睛。

她一身双开直襟火红旗袍,黄绣盘扣,叉开到小腿,手中端着一只漆黑小鼎,此刻颦着眉毛,貌似沉思。

不用怀疑,这位便是蔡氏几百年崇信的神明,火鼎婆无疑。

蔡牵虽是商人,但绝非柔弱书生,一身火鼎秘术从不轻易示人,却炼得登峰造极,远在其父之上。如此,蔡牵怎么会认不得自家供奉的神明呢?

九位属种,各得点化,一身本事都是来源于火鼎公婆,更是没有认错的道理,这个如同山水画里走出来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开慧之人,有再造之恩的火鼎婆无疑。阎阿九在属种当中年纪最小,当初蒙昧之时,对火鼎气息最为敏锐,平若情感波动极淡的她,此刻也扑通跪倒,喉头哽咽。

“蔡,蔡小娃?”

女人试探着开口。

蔡牵神色激动:“曾祖故去已百多年,小人是蔡颐的四代玄孙,蔡顺官。”

“故去……”

女人揉着眉心,半天,眼神才清澈下来:“你刚才,从哪里来?”

“自天舶司来,些许俗务,恐扰娘娘圣听。”

“你们先起身来。”女人话音刚落,一股柔和的力道将阎姓伙计连同蔡牵托起来,她盯着蔡牵,朱唇轻启:“天舶司上,如今是何等情形?”

“一些凡俗争端,和迎接娘娘比起来不值一提,小人算是功亏一篑,倒也无妨,日后自有计较。如今天舶司上,想必是那天保仔一家独秀的时候了。”

“你说……天保仔?”

蔡牵一番口舌,那女人听完,才迟疑地开口:“蔡先生……”

蔡牵闻听如遭雷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火鼎婆这才改口:“唔………蔡……小蔡,你能不能把那位天保仔,请来和我见一面?”

……

盟主既定,可麻烦事还一大堆,福临催得紧,要赶紧发兵。几方大海盗就算没当上盟主,也不可能把他们踢到一边,各家诉求,兵力安排,粮草,分赏,诸如此类,都要仔细商讨。

郑秀儿已经一夜未眠,实在是熬不住,小女孩要强没吭声,李阎注意到了,叫老古带她去睡。他刚吩咐完,眼角瞥见远望海面的林元抚,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林老,你也费神了,不如先去睡。”

日出时,老头子瞳子火焰一般,他眨了眨眼,又平复成浑浊。李阎瞧见,不可察觉地眯了眯眼。

林元抚揉了揉眼睛,嘴里叹气:“唉,天高皇帝远,我这两广总督,是入了花果山的太白金星,谁也不把我当回事啊……”

“我听说,你这些天,一直教秀儿读书,哈,她长在我们这帮泥腿子里,能叫您这样的大学问人教书,秀儿是好福气啊。”

“此女有日月凌空之资,是块好苗子。”

老头咂摸咂摸嘴,不再言语。

“福临说得明白,叫蔡牵连同文书带赎金先给了我,我才会出兵打红毛。我这两天就能把钱拿到手,只是,眼下也没处放你师徒二人,等我们打跑了红毛,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福临答应你们什么了?”

“哈哈。”

“呵呵。”

两人都是一笑。

“跟你们呆久了,我都带了一点狠气,有时候我就想,福临出赎金,还不如叫你们灭了我的口呢。”

“官都有匪胆,却没有匪气,他应该是琢磨着,你想弹劾他,也没那么容易,人家是宗室,再夸张的奏折,上了朝堂也得打折扣,可钦差就这么死了,他才真的玩完吧。”

“天保仔,你可有封侯拜将的志气?”林元抚开口。

“没有,你不来惹我,我就不去惹你们。”

李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冷笑不止。

“那太可惜了。”林元抚叹着气,又说道:“等赎金到了,能不能先放了我那门生张洞。”

“没问题。”

李阎说完也不再开口。

两人正聊着,一个高挑的女子撑着长蒿划过来,她戴着斗笠,一抬脸,眼下有一颗泪痣。

阎阿九。

“天保龙头,我家火鼎娘娘有请。”

李阎心跳快了几分,他假意沉吟片刻:“火鼎娘娘是……”

“龙头去了,自然有分晓,我家老板,也在恭候。”

“好吧。”

李阎招呼查小刀和老古一声,翻身踩在阎阿九的木舟上。

琉球群岛距离不远,蔡牵在岸上等候良久,见到阎阿九乘船回来,脸上如沐春风。

“天保兄弟,有劳了。”

“蔡老板,你打得什么算盘,不妨直说。”

李阎没下船。

蔡牵收敛笑意:“我家世代供奉火鼎公婆,南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我没有再和你讲笑话,火鼎婆大人想单独见见你。”

李阎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半天吐了口气:“好啊,带路。”

“老大,你带天保龙头去蔡家祠堂。”

阎老大应诺一声,和李阎往岛里走。

蔡牵在岸上,吹着清早海风,半天不动。

“阿九……”

“老板。”

阎阿九还是老样子,可眼底的雀跃之意还没有散尽。

“你去吩咐一下,天舶司大宴九天,另外,今天我高兴,把我窖里的“太清红云”取来,我要破酒戒。”

“老板,这种事,我叫四哥他们去做吧,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蔡牵故意把脸一板:“快去。”

“这~好吧。”

阎阿九答应一声,随即离开。

岸上,只剩下蔡牵一个人。

他面向骄阳,眯着眼睛,任凭阳光射下来。

“火鼎娘娘啊……”他一字一顿:“火娘~娘!”

=== 第242章 缘由 ===

朱墙黑瓦,明黄色的柱子,檐角飞扬,有石头小兽环抱。

有位火红旗袍女子仰望张挂的《云龙图》,她腰间别着一口杏子大小的漆黑圆鼎,拿红线串着。

好一会儿,她把圆鼎从腰上摘下,小鼎凭空而立,在女人手里微微颤抖,忽地轰地一声破碎开来,从当中,升起三道气团。

一道淡青,是香火山神丹娘百年修行的根本。

一道却是纯粹无比的黑色月盘,给人一种干净剔透的感觉,这是……

太岁!

如果李阎在这,就可以通过忍土视界得到提示。

“传承:太岁之核·秽道。”

丹娘托着这三道气团,脸色却很难看。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披着夹克衫,单马尾的女人来。

“这东西对我没什么用了,借你用用,有了这个,你就能穿行于阎浮果树之间,不再受果实羁锁,算是拿了你三百年香火根基的报酬……瞪我干嘛?别这么小气嘛,跟着你那位将军,三两颗果实就能把元气补回来。”

“长长见识,小山神。你这样的生灵一旦获得传承,拥有“出走”的可能,阎浮可是比一般行走要爱护得紧,大罗果实,无尽香火神祗,都会把你当做香饽饽。”

好半天,丹娘才收敛下心神,去看第三道气团。

第三道气团,却是黑红交杂,时而凝结成姿态滑稽的公婆小人。

“我……我们已经等不及了……错过了你,我们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山灵,希望你能带上我们,去看看,天母所说的,那个尽头的外面。也许会对你造成一些困扰,大概是我们糟老头子,糟老婆子的一些烙印,记忆之类的。但是,有劳了。”

丹娘握紧白嫩的拳头,三道气团都收拢在一起。

“余束,你到底想干什么?”

“娘娘~”

阎老大跪倒在门外:“天保仔在客厅候着呢。”

“唔~知道了”丹娘答应了一声:“阿烛,以后别这么叫我了。”

“这。这怎么行。”

丹娘换了一身靛蓝色的罗裙,冲阎老大摆手:“没什么不行的。别人也是。别再叫我火鼎娘娘了。”

说罢,她走过廊道,朝前厅去了。

……

蔡氏的人都被支开,李阎在前厅吃了两杯枣茶,抬眼去看厅上,女子姗姗来迟。

热气腾腾的茶水斟入杯子,又倒上两碗,女子住了水壶。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李阎的猜测不假。让蔡牵放弃天舶司大会的“火鼎婆显身”,的确是丹娘。

李阎伸手去拿茶碗,开口问道:“丹娘,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就像我和天保仔……”

“两码事,那种情况,应该只有你们这些天生肉身的人才存在。”丹娘别过脸:“是蔡姓的人搞错了,误以为我是他们供奉火鼎婆。”

“嘿,他们那泥塑我可见过,再瞎的人也认不错啊。诶?”

李阎敏锐地意识到丹娘语气不对。他一拧眉头,探脖子去看丹娘的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将军……”

女人眼眸低着。

李阎脸色一正,二人初见是在壬辰战场上,丹娘只有在情急或者认真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

丹娘拳头颤抖:“你老实告诉我,余束的打算,你真的半点也不知情?”

李阎眨了眨眼,恍惚之间,两人认识也有小半年了……

他拿起枣茶,一饮而尽,把茶碗一撂:“知情!我跟余束说,要我帮她逃命也行,事后送个媳妇给我,她就把你绑来了。”

丹娘没好气地瞪了李阎一眼。

李阎咧着嘴,也不说话,就直愣愣地看着丹娘。

他这做派,丹娘倒不好发作,别着脸,从脖子红到了耳后跟。

李阎抿了抿嘴,又开口:“你的事,要是乐意说,我就听,不乐意说,我也不问。”

女人颦着眉毛,一会才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是不乐意说,就是心有点乱。”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把余束当初塞给她的“太岁之核”,以及火鼎公婆的恳求大概说了一遍。

“你是说,火鼎公婆,心甘情愿地让你给……”

“他俩让我带上她们,可肉身灵识,只能有一个。”

丹娘低头回答。

“对你有影响么?”

李阎拧着眉头单刀直入。

“脑子有些乱,有很多,不属于我的画面,但是现在好多了。”

“那……你……”李阎斟酌了一下语气:“你留在这么?”

丹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留在这干嘛?”

“哦,不是,我是说,你这衣服挺不错,他们说你,穿件火旗袍,我看见了不是,我就问,问问。”

李阎左右言它。

“哦,那件我觉得有点艳。”

李阎挠了挠头,又想起了蔡牵来。

“丹娘,蔡氏的人,你是怎么打算的?”

丹娘笑了笑:“我想,小蔡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兴吧。我走了,他会轻松很多……”

山灵自诞生之际,难见外人,可丹娘的眼力却很毒。

教首,多半是不信教的……

“蔡牵~”李阎沉吟着。如果没有丹娘横插这一杠子,自己还真不一定能顺利让秀儿当上盟主。

不得不说,天舶司实力之雄厚,蔡牵个人能力之强,是出乎了李阎的意料之外的、

富可敌国,官府红毛海盗三面都有人脉,心思手段。都是人上之人。手下九名属种,最差也有十都,自身更是深藏不露。

章何的威胁度是紫红色(可匹敌极限),这也才“九曜”。而蔡牵出手,却有淡黑色的威胁度,也就是“九曜巅峰“的水平。

想到这,李阎提起:“丹娘,如今,你大概能达到什么地步。”

丹娘眨了眨眼,沉吟一会才说:“那叫冯夷的男人再来,我有把握护你周全。”

李阎没说话。心里有点堵。

“小蔡的火鼎秘术,极耗钱财,出手动辄也要纹银万两,你不用担心。何况有我在……”丹娘一顿,忽然改口:“再者,红旗帮势力庞大,盟主的事已经是定局,天舶司和你对着干,只会是两败俱伤。”

李阎哈哈一笑:“你尽管说,我没那么小心眼。何况,我的确没有和蔡牵对着干的理由。”

他眼神一凝:“合则两利,我可还有妈阁岛要打下来呢……”

估了估了

=== 第243章 李蔡交探 ===

丹娘被蔡氏误认为是火鼎婆显身的时候,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见天保仔,无论蔡牵是何等样人,心中没有点想法,是不可能的。

李阎一路出来,蔡氏的人眼光怪异,可天保仔威名在外,天舶司大会之后更是如日中天,谁也不敢这时候拦上去问一句:“我家火鼎娘娘给你讲什么了?”

“阿九姑娘。”李阎正好瞥见环抱两只酒瓮,往前走的阎阿九:“不知道蔡老板,如今身在何处啊。”

阎阿九面无表情地盯着李阎,也不回答。

“我想和你家蔡老板谈一谈。”

李阎笑着。

“我家老板说,他今日不想见客。”

“那这样,你替我传句话给他。没问题吧?”

“可以。”

“你告诉蔡牵,我可以把她带走。”

“……嗯?”

“我说完了,你尽管传话便是。”

……

“十三年前,广东下谕禁烟,从那时起,英国人的鸦片,要从加尔各答海港,转手到我天舶司,再流入南洋沿海。这里头,我能独占四成毛利,黑斯汀离了我,要多费十倍的人手和心力,才勉强有可能,把生意做到今天这个规模。”

黑斯汀,英格兰驻印度总督,东印度公司大董事。

蔡牵手旁,放着一只酒瓮,甜美的酒香四溢。他脸上有淡淡地醉意,对面坐着李阎。

阎阿九给两人倒满酒桨,退立一旁。

李阎也咕咚咕咚把杯中酒饮尽,这“太清红云”本是汉时贡酒,度数极低,可留存至今,后劲极大。他晃了晃脑袋,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

“蔡老板做地都是大生意不假,可鸦片其物,荼国害民,蔡老板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何必做这等损阴德的勾当呢?”

蔡牵不也恼,反而点点头:“我倒相信,天保兄弟这话,出于真心。只是嘛,这是良言,可也是……”他嘴角往下一瞥:“无用之言。”

他摆手道:“世人逐利,螳臂当车必死,挟大势者,方能立于浪头之尖。”

李阎摇头,打心眼不认同这话。只是他最懒得就是争论道理,也就由得蔡牵去说。

“庙堂诸公,识得鸦片荼毒之祸,可他们看不见的,是鸦片之后,前所未有之变局,陆沉激荡之危机。”

李阎一举杯:“愿闻其详。”

蔡牵也许是醉了,也许是天舶司大会之后,蔡氏的心思,也无须在南洋海盗面前隐藏。

“红毛之国,在寰球之西,东印度公司,哪里去种这么多的鸦片?”

“印度。”

“不错。十年前,印度迈索尔亡国之战,便是黑斯汀指挥。”

蔡牵又道:“天保兄弟,你抬眼看看,如今的天下是个什么模样?国门之外早就是英国人的天下,你瞧着吧,五十年内,印度国将不国。可红毛子的大炮,指得可不仅仅是印度。如今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自印度至南洋,自南洋至中国,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

蔡牵眼中毫光毕露:“我上面这两句话,如今的官府诸公,要几十年才能琢磨出滋味。”

他一顿:“鸦片,我可以不卖,天舶司,甚至可以让东印度公司一块鸦片也流不进南洋。而结果,你已经看到了……”

若是旁人,自然听得云里雾里,可李阎是什么人,他一下子把酒杯放下。

“红毛子要打广东的事,你早就知道?”

“呵呵,天保兄弟完全可以直接一些,你想问得是,红毛子打广东的事,是不是我背后推波助澜吧?”

李阎挑着眉毛,也不说话。

蔡牵掰着指头:“英格兰,法兰西,罗刹,葡萄牙,四国如今乱战将歇,国内一片萧条。我只是透露给黑斯汀,官府逼我天舶司太紧,他的货,年底就运不进来了,黑斯汀是个冒险家,谈判桌上得不到的,他自己要从战场上去拿,后面的事,不用我去撩拨。”

李阎低头:“广东沦陷之初,英葡联军以剿匪之名驶入南洋海域,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可也不少,福临那边,也是你煽风点火……你就不怕玩火自焚?“

蔡牵呲喽一口喝干净酒盅,悠悠地说:“你看不见别人攥拳头,不代表这只拳头不会打在你的脸上。早知道疼,很多时候比晚知道疼要来的好得多。”

他又看了一眼李阎:“当然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李阎砸了砸嘴:“蔡老板,我是个粗人,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不过你今天这番话,教了我一件事。”

“哦。”

“男儿爱吴钩,当不为谋蠹舞。”

蔡牵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天保哥说笑了,如今,我等要为你,哦不,为你那位秀儿盟主舞动吴钩才是啊。”

李阎嘿了一声,挑挑拣拣,把两颗花生扔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刚才那些话,出得你我之口,烂在肚子里。说正事吧。”

“什么正事?”

“火鼎娘娘。”

蔡牵没说话,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阎阿九。

“怎么,我嘴巴大了些?”

“无妨无妨。天保兄弟有话直说。”

“缘由,你不必问,答应我三个条件,火鼎娘娘,我带走。”

阎阿九没忍住,那颗泪痣化作水滴砸落,望向李阎的眼神充满杀气。

蔡牵没阻止,可也没斥责李阎,只是酌着酒水。

屋子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阎阿九的拳头咯咯捏着,半天,才一点点松弛下来,头颅垂着。

蔡牵嗓子哑着:“请讲。”

“第一,福临的承诺,在出兵之前兑现,他答应给我赎金,好像是三十万两吧。”

“这是之前说好的,自然应该算数。”

“我的意思是,这里头,你给我凑十万两的珠宝,活猪羊,玉器,具体包括什么,我列份清单给你。另外二十万两,要现银。”

“还有呢?”

“第二,我听说官府手里,有一种能制造两百米福船的图纸,一份在官府工部,一份在宝船林氏手中,蔡老板手眼通天,拿一份来给我,不难吧。”

“我知道大屿山上,有大型的船厂,几代传承的老船匠,可恕我直言,这种船需要的原料,整个南洋已经找不到了。”

“这你不用管。”

李阎笑了笑,南洋没有,可阎浮果实无尽,大批的行走把用不到的购买权限挂到拍卖行上,没什么原料是买不到的。

“第三……”

李阎嘴唇翕动。

蔡牵听了半响,神色逐渐肃穆,半天才开口:“恕蔡某愚钝,天保兄弟此举,除了逼得红毛狗急跳墙,我看不见半点必要。何况大屿山之地利,得天独厚,红旗何必去染指……”

“你就当我此举,是为博身后一点虚名吧。”

蔡牵玩弄着酒盅:“哈哈,难怪,难怪天保兄弟,耻笑我是一介谋蠹啊,红旗帮行事,的确对得住宝岛郑氏的名泽。”

“蔡老板,你这话是在羞臊我?”

“哪里哪里~”

“蔡老板,你是追名逐利的商人,我是刀枪打滚的武夫,利害临头,都要下狠手,可我博血食,不弄国器。”

蔡牵语气听不出情绪:“博血食?天保龙头,你手下有六万人啊!还用你去博血食?”

李阎攥了攥拳头,又晃了晃脑袋,太清红云后劲上来,脑袋发胀:“是啊,六万人啊。”

蔡牵打量李阎几眼:“一言为定。”

李阎点头:“一言为定。”

“章何不会老实。”

“那不是更好。“

“哦,我倒忘了,你红旗帮觊觎太平文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什么时候出兵?”

“今晚。”

=== 第244章 大盗枭声(一) ===

是夜,令出红旗,传于各家海盗头领。

章何,朱贲各为一方渠帅,各自归巢携带兵力,及黑旗安千禄,牛尾,白底等七家势力,一路开往香山,消灭当地打击官府的葡人舰队,歼敌务尽。

林阿金为一方渠帅,连同蓝旗千钧标,白旗帮各家,各岛屿土族,明帮等二十余家海岛势力,各自归巢带齐兵力,自顺德,新会,番禺等地,拦截葡人零散舰队。

红旗帮,蔡牵各位一方渠帅,带齐其余全部兵力,开往广州湾,歼灭唐若拉主教所在的,英格兰及葡萄牙人的舰队主力。

今晚三更出发。

哨子急促……

青黑帆林立高耸,炮口森森。前后不下千条大船汇聚又分散,各自归拢成三道海上黑流,有小船回自家老巢报信。

万里南洋,蝇头黑流各自攒动。各家势力拿出了压箱底的人马船只,实打实二十二万人,大小船只数千,遮天蔽日的黑潮压往大陆沿岸!

……

章何者,客家人,潘村小民也,有胆略,少强征田土。殴死人命,捉收断事司监问,遇赦,出则摄众,挂九星黑旗,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咒说刀枪不入,外多传“妖贼”军,聚众万余,旌旗蔽日。

——《德顺龙江乡志》

朱贲,号九麻义豕,少读书不成去而为盗于海,其人机敏,侪辈听其指挥,为避兵锋,尝往来西江日本。交通苏松,觊觎闽粤,久为东南之患。

——《蓝寇始末》

夜色渐浓,潮水拍打大船,声声入耳。

这是妖贼军炮船的一间顶舱,朱贲深夜来访,言称要见章何。

“我可是听说,天舶司大会之后,蔡牵请了天保仔去了蔡氏祖祠,嘿嘿,这姓蔡的还真是顺杆爬……”

朱贲语气酸的紧,忽然眉头一皱,问向齐道济:“章何兄弟呢?”

齐道济一拱手,又抹了抹八字胡子:“都督大人正在闭关,朱龙头请稍等片刻。”

朱贲虚了虚眼,想起章何败回到天舶司时,那张阴沉似水的脸来。嘿嘿一笑道:“怎么?章兄弟,莫非还有什么秘术未曾施展么?”

齐道济唔了一声,笑着摆手:“我家都督,是在和天保龙头的比斗当中,伤了三魂七魄当中的“尸狗”魄,这才闭关疗伤而已,哪还有是什么秘术后手。”

“哼哼,你又何必瞒我,南洋如今谁不知道,章何当日高搭法台,红毛的瓦斯科战舰也如同孩子的玩具任意揉捏,只是比斗当中,这等法术施展不开罢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外面帘子一挑,一身大氅的章何走了进来。黑发上有袅袅的白雾升腾,煞是惊人。

章何拧着眉头,满头虚汗,偏偏一对眸子亮如火炬:“久等了朱龙头,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啊?”

朱贲一见章何,抖了抖袖子:“看章兄弟这副模样,莫非又有精进?”

“这天保仔恐怕是得了哪家小神的供奉传承,一身业艺已经今非昔比。我若不思进,岂不是没几年就要被红旗帮的人摘了脑袋。”

朱贲探身说道:“我可是听说,厌胜之中,有一门令人发指的秘术,吞了厌胜高深者的后半截脊骨,可得此人生前一半修为,天保仔是不是……”

章何摇头:“十夫人的法术,我再熟悉不过,天保仔施展出的手段与她全然不同。”

朱贲一拍手:“那岂不是说,大屿山里,还藏着一个有厌姑一半法术的人物?”

章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朱龙头有话不妨直说。”

朱贲咳嗽两声:“章兄弟,咱们那位“盟主”大人已经进令,今夜出兵,要我和章兄弟先行攻打香山,这事~”

“我的弟兄们点齐人马船炮,就等开船了。”

朱贲跳脚:“诶呦,我说兄弟,你怎么这么实诚啊!”

章何摁了摁手指:“朱龙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盟主……说是郑秀儿,其实,不就是他天保仔么,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罢了。从十夫人活着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红旗帮这些人,少恩寡义,不足与谋啊,五方海盗,咱俩和天保仔关系都不好……”

朱贲咽了一口唾沫:“章兄弟,这次南洋海盗倾巢而出,加起来有快二十万人,红毛虽然厉害,也是肉身子,绝不是我们的对手,可咱们都到了广州,那天保仔能让咱们喝上一口汤就不错了。”

“那……依照朱龙头的意思?”

“咱俩到了香山,故意透出消息,叫他们知道自家主力在广州湾有难,红毛必然突围增援,咱们假意追击,放走红毛军舰去给红旗和蔡牵捣乱,然后上岸直奔广州,要是咱先到了广州城里,还不是予舍予求么?!”

章何闻听,哈哈大笑站了起来。

“我思绪半响,想不到和朱龙头想到一起去了。”

朱贲一看章何架势,知道自己此行成了大半,也十分振奋。

“如此,便说定了。”

“就听朱大哥的。”

“一言为定,届时先破广州,城北归我,城南让给章兄弟你,这一票捞完,金盆洗手都不愁吃穿了!”

章何应了两声,眼里深邃。

等朱贲心满意足的下了船。齐道济走到章何身边。

“都督,那朱贲……”

章何扬了扬手,转头问齐道济:“齐师,你之前查到的那些,可有把握?”

齐道济点头:“朱贲和咱,就是给红旗帮背的黑锅!那鸭灵号上的炮,和红毛军舰上的火炮一模一样,绝对错不了!”

“红毛子发了疯似的要夺回来的那东西,也在天保仔手里了?”

“八九不离十。要不然,当初大伙都熬干了军备,天保仔哪里有把握,再拿出几十门炮来?”

“道济,要是咱们拿到那东西,你会怎么处置?”

“自然是藏进老窝,闷声发大财……”

齐道济语气一住:“提督?”

“朱贲眼皮太浅,广州的确是富得流油,可这盆肉,你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改不了大局。天保仔依旧是南洋盟主,纵然折损部分兵力。声望也将达到顶峰……”

章何眼色深沉:“到了香山县,届时如何,听我指挥。”

=== 第245章 大盗枭声(二) ===

宝船林姓者,乳名阿金,世落拓游江湖,多携炮弩兵器出洋,掳袭一舟得志,后屡为之,以众水鬼夺帅之法驰名,但其著令不杀人,船货只取其半,有穷可怜者,全释之,海上称“仁盗”,

——《只见编》

两天后,天色将晚。

“那姓蔡的,自己放弃做盟主,却连累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敖兴抱着肩膀,古铜色的皮肤仿佛铜铁浇筑。

林阿金摁着海图:“还有多远?”

敖兴回答:“自刚才我就瞧见飘在海上的船骸,应该快了。”

“叫儿郎们打起精神~”

说着,他眼神一眯。

林姓船队西面,一抹黑光自海际翱翔而起,红绿二色相间的旗帜飘舞,金蓝色圆盾的风帆之下,军装笔挺的葡萄牙人挂起红旗,一道道黑红色人影在船上奔走,双方几乎同时发现了彼此。

“哼!”

林阿金把海图一卷。

“降三帆,架炮!左右船只排开,泉郎种下水。”

船舷露出三排几十个窟窿。包头巾,赤裸上身的林家汉子把大炮推出一尺。

“扑~”

葡人的黑色炮舰上,打出几枚实心弹,却在距离林姓舰队的前头入水,倒不是葡人连炮弹射程都算不清,这是在警告林姓。

“家主,我们?”

“等。还有,叫后面的船,别冒头~”

林姓的船,最前头大概七八条六十来米的闸船环成一个月牙,船上的人扬着火把,对着葡人的船只虎视眈眈。

“检查长,发现不明船只。”

检查长巴罗斯的服装一丝不苟,他转动桌上的巨大地球仪,快步走下楼梯,只瞟了一眼,就笑着对属下说道:“又是这种古老的中国船。”

自突袭战打响一来,东印度公司连同葡萄牙的雇佣军队,面对的官府主力,便是这样的中国闸船和广船。

那些连大些海浪都承受不住的渔船,自然不必说,就是所剩不多,那些所谓“大帆船”,葡人的火炮只要一轮齐射,就要沉个一两艘,这些老掉牙船只的航行速度又慢,自己的人慢悠悠地填弹,发射,不超过三轮,这些船只基本就完全溃败。

“应该是海盗船,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可是,他们似乎没有退开的打算。”

巴罗斯皱了皱眉头,出发之前,唐若拉主教也曾叮嘱过,如无必要,不要和南洋海盗发生冲突,可眼前,对面的船队好整以暇地摆开架势,火把也带着,分明来者不善。

巴罗斯当机立断:“开炮!轰沉他们!”

红绿旗帜飘扬下,十二条黑色三桅船列成一个箭头,打了一个转儿,斜着绕向林姓舰队逼近,森森炮口敲得林家水手直皱眉。

“砰~~”

葡人的箭头船队的十几条黑船,齐齐歪向一边,白烟弥漫,咻咻的炮弹砸在林姓船队的船板上,猛烈的红色火焰舔过甲板。

火光当中,满脸冷酷的葡人指挥官刚要下令再次开炮,瞧见烟雾散尽后,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林姓舰队,硬生生把冲锋开炮的命令吞进了肚子。

一轮火炮之后,面前这些船尖又细长,甲板脊弧很矮的中国老船的表面,只有一些浅浅的伤痕。

巴罗斯敏锐地发现,这些在样式上和官府船只没有区别,也称不上崭新的中式闸船,吃水非常得深……

“检查长大人?”

“冲过去,离近些再打!”

长久以来,葡人在南洋的势如破竹,让巴罗斯具有极大的自信。

黑色帆船气势汹汹地涌来,五个呼吸的时间过去,敖兴眼前一亮:“家主,红毛进入我们火炮的射程了。”

“等~”

林阿金的回应还是这个字,他老于海战,对红毛的船只,不说了如指掌,可也有着极深的了解。

实打实地说,自己手下的林家老船,尽管代表着南洋数百年最高的制造船艺,可和红毛比,还是差了不少。

火炮射程短,能承载的大炮数量少,速度慢。唯一的优势,是比红毛的船坚固耐用。

追击的话,自己一方非常容易陷入被动。

可另一方面,两只舰队初次接触,葡萄牙人摸不清自己的火力,心里又带着对官府船只的一贯轻蔑,必然冒进!

谁也想不到,整片南洋,拥有最多火炮的势力,不是官府,而是各家海盗!

只有等葡萄牙人的船足够近,自己才能打出丰厚的战果。

“砰~”“砰~”“砰~”

葡人的船只越发近了,炮声接连作响,最近的一枚炮弹,距离林阿金只有十五丈!

林阿金毫不动容,只是默默估算着船距。

“咻~”

正入神的他一抬头,褐色火药弹划出一个弧线,对着自己鼻尖落下。

“真背啊~”

他喃喃地说。

敖兴怒目圆睁,一个箭步跃向空中,两只胳膊环抱,迎向炮弹。

火花似玫瑰绽放。

几乎在同时,林阿金对着旗手大吼:“扬旗!开炮!叫后面弟兄露招子(一齐上)!”

月牙形状的林姓船队之后,两道黑流一左一右冒了出来。

轰~~

轰~~

林姓舰队还击,层层火炮孔绽放夺目的火花。

数十发黑火药炮弹轰在葡人的帆船上,船头,船舷上顷刻凹陷,紧跟着扬起了大片褐色的尘烟,那是木屑,水浪,铁钉,乃至屑状的血肉!

巴罗斯又惊又怒:“这些海盗手里有火药弹?!”

他还没来得及下令,只见两道黑流自对面舰队后面一字排开。

老闸船舰让开,两艘庞然巨物自船队中间冲撞而来,船头足有二十来米高,长百余米,三层木楼。

林姓福船。

夕阳染红晚霞,海浪跌宕涌动,炮火轰鸣,各色帆船齐刷刷地冲向葡人黑桅舰队,船头上,海盗们或舞刀枪,或举火铳,或攀帆绳,潮水一般,朝巴罗斯的船队袭来!

海水倒映火焰,有林家泉郎种破水而出!嘴咬钢刀,身背鱼叉,三两纵越,跳上了葡萄牙人的舰队!

在比斗中败于禁婆手中的白茹玉中气十足:“那挂金叶子边儿围的船上是他们龙头!先夺这艘船!”

敖兴从空中摔下,黑辫子散开,披头散发,他口吐出一颗带血牙齿,眼露狰狞之意,身下船只火焰烟雾时隐时现。

林阿金沉声道:“没事吧?”

“四不了!”

敖兴说话漏风。

林阿金转头,顺着海风方向大喊:“林姓的弟兄们,诸位头领!大家伙儿扬名立万的机会到了,莫放走了这些贼心不死的红毛!”

海上轰然响成一片!

……

夫粤海以多盗闻,天保仔其巨魁也,挟数万之众,以横行于洪波巨浪之间,轰炮如雷,烟蔽天日,向为粤督者皆为其忧三十余年,莫敢奈何。

——《靖海氛记》

平夷侯蔡牵,字顺官,其族显赫,祖上为南洋巨贾。牵有胆略,礼贤下士,乐施与,尤喜振贫困,恤人于厄。与番舶贾人交,多得厚资。

——《佛山忠义乡志》卷二十一《书院膏火碑记》

这里距离广州湾只有五十里。

“嗒~”“嗒!”

鼻尖贴着湿腻的甲板,嘴巴里的咸腥味道久久没有散去。天色阴沉,暴风雨即将席卷而来。

男人睁开眼睛,直起上半身,回首四顾,是汪洋不见边际的海水。骤然一声炮响,他下意识蜷缩起身子,等待风浪小些,他抬头去看,目力范围以内,船舷以东,是一艘银灰色的船艇,上面飘扬着红白二色的圣乔治十字旗。

他胡茬唏嘘,嘴唇干裂,眼袋极重,眼睛里全是血丝,看得出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船只突然遇袭,他有心下令还击,可填砂炮弹根本够不着人家,自己这几条闸船,却扛不住两三炮。

这人回头眺望一眼,至少有超过五十条银漆瓦斯科战舰朝自己冲来。

“转舵~”

他咬着牙道。

此人乃广东右翼镇,名叫林栋,是个四十多岁的络腮胡子。

红毛之祸,事发太过突然,南洋海防骤然之间飘零破碎。广州湾最先沦陷,布防总兵陶果先战死,官府兵卒溃败逃散,林栋及其部署,带着三两余部流亡海上。

这些人已经在海上漂流了几天,若是弃船上岸,换了便服扎头进山野穷乡,红毛子也找不到,可作为长官,林栋却坚决不允。

红毛两万不足,各地方营盘则有兵将七万余,可短短几天,香山,东莞,新会,番禺,顺德等县的守军,却前后被击溃,如今的珠江口上,挤满了红毛的大船坚炮。

上官不知所踪,孤魂野鬼似的在船上游荡几天,粒米未粘牙,非但没有等到转机,反而再次遭遇了红毛的战舰部队。

林栋晃了晃脑袋,那红毛子的漆船却逼近了。

咻~

林栋头上的黑色暖帽被子弹射飞到甲板上。

他仰脸,船上蓝眼珠洋鬼子端着击发火铳瞄准自己。

林栋抹了一把脸,弯腰捡起黑色暖帽戴在头上,一提腰刀,子弹铛地一声打在刀身上。

尖锐的金铁声音经久不绝~

扑通~

钢刀入水。可尖锐的声音还在。

是哨子声。

滚沸的喊杀声音潮水般涌来。

海上掀起层层白色细浪,起风了。

【五婆仔之壳·怒风】!(制造一场持续十五分钟的海风,方向自由控制。)

橘红色花瓣在银色战舰的风帆上绽放,海波摇晃,一股股木屑在红毛子的船上纷飞。灰尘气浪喷涌,炮车翻倒,连带着林栋这几艘闸船,一起被炮火笼罩!

“开炮,开炮。”

指挥官叫嚷着:“起浪了,解帆绳,转舵!”

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

东印度公司重金引购的黄火药炮弹以强大威力著称,而面对这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袭击,竟然完全无法在火力上占得优势。

怒涛飞卷,挂在浪尖上的大红帆闸船火焰张扬,一艘艘船只在红毛子的强大火力下沉没,瓦斯科战舰虽然摇摇欲坠,却没有一艘倒下。

船身描有恶煞纹路的鸟船左右包抄,尖锐船尖抵在瓦斯科战舰的底部,而大批的广船和闸船经过炮火洗礼,也冲到近前。

眼看两边的船近了,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军们推开火炮,抄起火铳,顶在了前头。

甲胄破烂,刀子锋利,衣着各不相同,却个个头包红色头巾的红旗海盗红了眼似的,冲上了敌船。

一杆黑色长枪腾出如龙,枪锋划过,五六道血箭飙升,赵小乙拧腰撑枪挥舞双臂,枪杆扫倒一排雇佣士兵,数名高里鬼带路,袭杀先头部队,如同一把尖刀,插入敌人柔软的小腹!

“退!退!退!”

指挥官眼见海盗凶猛,当机立断,叫所有士兵分队伍躲进舱室,依托狭窄地形,等待援兵。

一只黑色布鞋踏上甲板,高瘦身影突出如同青色竖峰,李阎左右环顾,一名眼力很毒的雇佣士兵朝他射击,被他轻轻仰头躲过,那人滚地躲进通道,李阎瞧也不瞧,脚尖挑起一杆钢刀,反手飞掷出去,只听得扑哧一声,黑色血点洒了一地。

眼见这艘船的甲板已经被占领,李阎眼角瞄见海上漂着一颗黑色官帽,招手叫来一人,指着海面:“水底下有官兵,先救上来看看。”

=== 第246章 大盗枭声(三) ===

李阎话刚说完,立马有个敞怀的疤脸汉子答应一声,扑通一声钻进水里。

当初从广夷岛入手【五婆仔之壳】,李阎回来把他安置在了鸭灵号上,怒风发动,船队借风势,以最前头,三艘加持了【活体海水涡轮】的八十米广船作为刀尖,红旗帮的先头舰队,在英国的水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穿过炮火,一股脑地撞了过来!

红帆闸船一拥而上,齐齐撞在瓦斯科列舰的船体上,白色和红色的风帆交叉,后面的鸟船穿插,蚂蚁般攒动的海盗甩出套索,背着刀枪火铳登上甲板,和红毛子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红旗帮这次出动了上百条大船,小船若干,蔡牵的队伍就在身后,前后大小船只近千。炮弩人手,都是南洋顶尖。

而红毛子这只舰队,应该是红毛占领广州之后,派出来清剿官府残余兵力的,五十多条瓦斯科战船,占到这次英葡联军的九分之一,以瓦斯科战船的航行速度,以及炮载量,这是一支堪堪可以对抗南洋五大海盗任意一支的精锐战力。

可惜地是,李阎投入这次事件以来,红旗帮的尖刀力量,以及舰船火炮水平,都提升了一个大档次!加上蔡氏的鸟船支援,这场遭遇战,没有打不赢的道理。

南洋海盗的凶悍,在船只和火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李阎收回目光,自己身边的伙计,在整个南洋也是顶尖好手,脚下这艘战舰上的水兵,在接触到红旗海盗的一开始,就被狠狠压制,对方指挥官的反抗意志很坚决,头脑也灵活,眼见势头不对,下令让水兵躲进甬道和狭窄舱室,依托地形作战。

“天保哥,搬火药桶,炸了他们的船!”

薛霸耳濡目染,对海战绝不陌生,当即叫道。

“咱们的人是他们的几倍,用不着下手这么惨烈,保船,进舱室把红毛一点点清剿干净,顺带抓几个舌头问话。”

李阎话音刚落,脸上杀气一露。

他拧眉转身,身边薛霸那句“小心”还没出口,但见李阎腾舞錾金虎头大枪,枪花朵朵绽放,白金光影密不透风,叮叮当当响作一气,褶皱的弹头落在地上。还冒着余烟。

原来有英军水兵注意到正发号施令的李阎,当即向李阎的方向发动了一轮火铳齐射,几名眼神锐利,手持水手刀的的士兵,更是舍下用圆桌,绞描台搭建的临时阵地,不要命似的冲了过来。

噗~

大枪落地,木屑纷飞,枪刃砸入甲板三寸有余,眼见水手刀已经劈来,李阎一压枪杆,虎头枪刃宛如蛟龙出水,一道白金华彩凄厉自下而上划过天际,眼前水兵两截肉身从中间裂开!

连同军服和三角水兵帽子,这个冲锋在最前头的水兵被整个枪刃撩成了两半,血糜翻涌,几枚沾血的金色圆纽扣滚落老远。

只一枪,便把水兵队伍视死如归的疯狂气势浇灭了一个干干净净!

其他水兵的脚步用硬生生被遏住,同僚的血肉溅了他们一头一脸,却是都懵了一个呼吸左右的时间,

李阎冷冷逼视这眼前众人,红旗海盗呼啦超涌了上去。再不用李阎出手。便把这只水兵队伍淹没了。

“轰~”

炮弹轰在船身上,一艘东印度公司的战舰船腹破了好大一个洞,轰隆轰隆沉下海面。

焦灼的海战边缘,有瓦斯科战舰拨动海水,开始掉头逃窜,这是溃败的信号。

……

唐若拉轻轻把鹅毛信放到桌上,拨开一边的精美瓷器,珍珠玉帛,苍老的脸上,有深沉的怒气。

东印度公司的舰队抵港后不宣而战,一路势如破竹,杀伤官兵无数。接连占领县城,港口。

当几位在欧罗巴声名赫赫的体面贵族指挥官,终于攻破广州城,打开银库大门的时候,脸上的震惊贪婪的扭曲神色掩也掩不住!

瓷瓶,玉具,漆器,金帛,以及最直观的,足以让大伙其中酣畅游泳的银锭子!

这还仅仅是公库而已,其他诸如福临的将军府衙,城内大商人的私窖,香火旺盛的佛寺……软红十丈,说不尽的富贵繁华,如今羔羊似的,赤裸裸地摆在大伙面前!

可短暂的兴奋过后,经验丰富的葡人主教,以及东印度公司的几位大管事心知肚明,想把这些富贵吞进肚子,当务之急,是消灭就近的有生力量,叫官府再无还手的余地。

可就在刚才,唐若拉受到急报,南洋五大海盗,妖贼章何,宝船王林阿金,红旗帮天保仔,连一向和葡萄牙人保持密切联系的义豕朱贲,也扯起大旗,自南洋反攻两广,要帮助官府打败英葡联军。

那位面见过黑斯汀本人,和东印度公司一直保持极大货物吞吐量的天舶司大老板蔡牵,更是义正言辞:“红毛犯我河山,杀我百姓,凡中国之男儿,无不咬牙切齿,纵然洒尽一腔热血,也誓要把红毛赶出南洋!”

旁的不说,如今,数万人的红蔡联军逼近广州湾,已经不足五十里了!

红蔡联军声势浩大,按照道理来讲,唐若拉主教不可能收不到消息,可实际上,番商在南洋的消息往来,一直被蔡牵密切关注,如今军机迟缓,很大程度上就是蔡牵在搞鬼。

他们可没想到,蔡牵把他们当做擦屁股纸,可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反手就把英葡联军卖了一个干干净净!

其实,在达成了勾连南洋群盗,以及敲打福临,扩大实权的目的之后,天舶司蔡氏,早就动了剿灭红毛,为蔡家祠堂添一件光辉功绩的心思。若是能封侯拜相,自然光耀门楣。

当初天舶司大会之前,唐若拉还坚信,蔡即使不站在他们这边,也一定会保持中立。

实际上,红毛子的强大舰队,能这么顺利进入南洋,蔡牵在其中是出了力的。

自从黑斯汀从蔡牵这里听闻,官府要进一步收紧海关贸易的消息之后,转过个把月来,花费重金,贿赂蔡牵。谎称商船在在南洋受到海盗威胁太大,想派重兵又怕官府不允许,这次拜托蔡牵说和。暗地里,勾结葡萄牙驻扎澳门的部队,要用武力叩开官府海关。

蔡牵收了银子,办事真是利落,没过两天,官府主动花银子请自己来剿匪,正中了联军下怀。突袭广州之后,十三牙行的账房管事还来闹过,洋人方面自知理亏,何况日后仰仗蔡氏的地方还有很多,黑斯汀大董事来专信,语气诚恳地向蔡牵说明苦衷,做出承诺,还捎带脚赔付了蔡牵上百名熟练工匠,原以为,蔡氏亦商亦盗,追逐名利,又讲信义,不会再追究,可没成想,这才几天的功夫,蔡牵竟然伙同四大海盗,打上门来。

二十万海盗反扑两万多英葡水兵,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苦战。

可是退走?舍不得!

唐若拉捻起一尊精美香炉,爱不释手:“杰姆蔡,你说过中国商人最讲信义,你出尔反尔,一定会自食恶果的。”

他又瞧了一眼来报信的士兵,谦和地笑了笑:“我要是没猜错,这五大海盗当中,发号施令的,就是杰姆蔡了吧?呵呵,把皇帝和官员,连同黑斯汀冕下,一齐耍了一个遍,我还真是有些佩服这个中国人的心机和执行力啊。”

“事实并非如此,主教大人。”士兵右手放到胸前:“南洋海盗的领头人,指挥二十万海盗作战的,是一名小姑娘,名叫郑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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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7章 大盗枭声(四) ===

“郑秀?郑秀是谁?”

唐若拉愣了愣神。

报信的士兵也说不清楚,只保留地说:“这是一位大海盗的女儿。”

唐若拉脸皱在了一起,他呢喃几句什么,把杯子里的新鲜绿茶喝干净,这才说道:“带我去见亚力克斯爵士。”

亚力克斯·贝奇,这次东印度公司派出的,地位最高的一位的管事人,毕业于伊顿公学,下议院议员,曾任黑斯汀总督的高级秘书,不列颠海军准将。

而当唐若拉见到亚力克斯爵士的时候,被这个刚满三十岁的硬朗青年人的眼神吓了一跳。

“主教大人,有一件事,我务必要通知到你。”

“南洋海盗的联军已经逼近,先头部队甚至有直接遭遇的可能,我已经知道了……”

唐若拉点点头。

“是……另一件事。”

亚历克斯语气古怪,把手里精致的羊皮纸递了过去。

唐若拉漫无目的地扫过执掌,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老人斑都颤抖起来。

欧罗巴史上最好的战术家之一,法兰西皇帝陛下拿破仑·波拿巴麾下,有“胜利之子”之称的安德烈率领七万法兰西军队,直指葡萄牙东部城市阿尔梅达,而葡萄牙境内最具战斗力的,也只是一支两万人不到的英格兰援军……

“唐若拉主教,你的看法呢。”

亚历克斯爵士问道。

唐若拉艰难回答:“我觉得,如果远东的局势陷入僵持,也许我们可以考虑……”

“那就不要让他陷入僵持,我们需要一场快战。”

亚力克斯拳头缩紧:“正因为局势吃紧,我们才要保证远东的利益,我们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可能战事已经打响,这不是我们的干预的了,可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主教大人,我们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了。”

唐若拉主教久久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我,我明白。”

……

五十多条英格兰战舰,最终全部溃败,只逃回了二十二条,其余要么被火炮击沉,要么在接舷战当中,被红蔡联军的海盗清剿干净,连船带人都被俘虏。

“首战告捷,红旗帮兵威之炽,我今天是见识到了。”

甲板上,蔡牵和李阎并肩而立,他一身紫底黄纹的长马褂,话中半是恭维,半是惊叹。

洋人的坚利船只,兵员素质和海盗的差距有多大,蔡牵心里是最清楚的,前几日,葡萄牙大检察官巴罗斯带队撕破官府防线,双方七万人在海上交锋,官府水师一触即溃,伤亡逾万,而葡人的损失,是让人不可置信的两位数!

也是这一战,让官府的水军将领彻底看清,如今的官军,远远不是这些远道而来的虎狼的对手,从而收缩防线,放弃海战,据险而守,可惜,最终也没能回天。

而今天,被官兵吹成妖魔的红毛水兵,却猝不及防地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折损一千多名水兵,还是在一群海盗的手里。

之前蔡牵已经尽量拔高去评价红旗海盗的敢战,以及其船只火炮的精良程度,可如今看,还是低估了人家。考虑到天保仔担任红旗龙头不足一月,这份基业的牢固,还得把功劳算在已故的厌后手中。

此战之后,蔡牵也不禁慨叹,如今的天保仔虽然勇猛无匹,堪称万夫莫开,可海战一打,一身诡异厌胜,出手能让百里尽是一片赤水的厌后才更让人忌惮。

想起这女人还活着的那些岁月,其余四旗也甘心蛰伏。五旗联盟,的确是整片南洋最大的拳头。明显高出其余四大海盗一个层次。

不过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李阎听到蔡牵的吹捧,摇了摇头:“人手是对手的几倍,船是差了点,也没差到天上去,红毛也不是三头六臂,这都打不赢,抹脖子算了。何况,我们的船只人手的损失,是对手的两倍,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李阎心里算过,单是这次开胃战当中,红蔡联军的折损,换算成银子,大概是三十万两左右,够得上他和查小刀两个人加起来,打生打死才能获得的收获了……

众木支持的凌云宝树,便是如此的格局。

想着这些,李阎拿起一把水兵配的单眼火枪,砰地试射了一发,盯着草靶子上的窟窿眼,心中估量:“比苏都的羽毛威力强点有限,有雕雪在身,倒是不碍事。”

蔡牵笑了笑:“对了,天保龙头,这场遭遇战打下来,大概有四五百人的俘虏,你准备怎么安置?”

李阎眼珠一转,哼了一声:“仗打得紧,没工夫防备他们,这帮票又扎手,干脆割喉扔下海。省的麻烦。“

蔡牵一愣,急忙劝阻:“就这么把这些洋人杀掉,不仅会激起对方的愤慨之心,也太过残忍,留下他们,等胜下英葡联军,让他们花钱赎买岂不是更好?”

“残忍?红毛对着我的兄弟捅刀子的时候,就不残忍了?这次蔡老板的人只是敲敲边鼓,自然轻松,可我红旗兄弟折损就超过两千人,不杀他们,还留着过年么?至于赎买。你就知道我们一定打得赢,再叫这帮子水兵闹出事端,折的可不是你的弟兄。”

蔡牵摘下瓜皮帽子拢了拢头发,苦笑摇头:“天保兄弟,你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你怎么又拿出这副面貌来谈生意?直说了吧,这次反攻,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能打赢,俘虏破牢闹事这种离奇话本,不必饶舌,我想让秀儿盟主做出承诺,对投降的红毛网开一面,并把这次南洋大战的所有俘虏,都发送给我。”

“诶呀,我的弟兄辛苦流血,你叫我把俘虏给你……再说其他几位渠帅头领,也未必答应吧?”

这次反攻,给各家海盗头领的职务官称,仿了当初黄巾起义三十六渠帅的制式,五大海盗头领,封作五大渠帅。

当然,也就是个称呼,做不得真。

“要多少赎买银子,天保兄弟你开个价。”

“嘿嘿,从我这买了,再倒手卖给红毛。还赚了交情,蔡老板做的好生意。”

“这生意,你等也不好做不是?”

“银子,我不稀罕,红旗的需求,当初在琉球岛也提过了。蔡老板这话,可真是让我为难啊。”

李阎眯了眯眼:“我倒真有件东西,想让蔡老板帮忙。”

“请讲。”

“林阿金手中,那位泉郎海鬼,是如何炼得的?”

蔡牵闻言一皱眉毛:“泉郎种之术难得,更是林姓不传之秘。好比是厌姑手中的楚服厌胜,章何手里的太平文疏,我可弄不到手,天保龙头的胃口实在太大了。”

“这就奇怪了,高里鬼,泉郎种本是一套,他林姓只有泉郎种,那个敖兴哪里得到我们五旗联盟高里鬼的炼制法门的?”

蔡牵回到:“好像是当初黑旗内乱,林阿金从郭婆一个心腹手中得到。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

李阎随即说道:“这样吧,法门就算了。你和林家交涉,我要林家为我红旗,炼一位泉郎海鬼出来!这总没问题了吧。”

“我尽力而为。”

“那我可就等蔡老板的好消息了。”

两人三言两语,浩大舰队兵和一处,兵锋直指广州湾。不料,天际的海面上,突起无数黑色桅杆,海浪翻卷,气势如虹的黑色三桅帆船舰队,纠结着大批银色瓦斯科战舰,正静静等待着红蔡联军的来临……

=== 第248章 大盗枭声(五) ===

弃港?

李阎和蔡牵不约而同地惊疑出声。

“嘿!蔡老板,人家这是没把咱当回事啊。”

李阎怪笑两声。

倾巢而出,弃港作战,比起据守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尽快结束战斗。

蔡牵也没说话,他轻轻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爪趾抓在帆绳上的红顶鹦鹉扑腾翅膀飞舞在海上,嘶哑的鸟语传遍蔡氏舰队。

“红毛来了!露招子!”

“红毛来了!露招子!”

蔡氏的船上,画着花花绿绿的青面獠牙,家仆水手皆穿青色藤甲,挎着这时节在欧罗巴也是凤毛麟角的撞击式火帽击发枪,声浪震天。

近千条不同样式的大船在海上遭遇,在青黑色的海水衬托下,载浮载沉的船板带着厚腻质感,火炮林立之际,船只齐齐一扭,两只纠错的舰队太极勾玉图似一般咬向彼此,又像两群矫健鱼群彼此来回游动,战线绵延四十几里,分外壮观。

海风把李阎的裤脚吹得来回摆动,他矗立在千帆之间,背后凌乱的风帆好似獠牙,脚下是森森的炮口。

中间的海面上,两股白沫子撞在一起!

李阎咬着尾指,吹出一声长哨。

波澜壮阔的海面上炸起数百道火花,红旗血帆闸船,和银色的瓦斯科战舰几乎同时开火!

黑烟弥漫,海浪汹涌,红旗水手们擦拭着各自刀枪,李阎凝视蔓延的红黑色炮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放平的环龙汉剑。

上面有指甲盖大小的缺口,还有蔓延的裂纹,若是触碰,可能还会有碎片落下。

他叹息一声,把环龙收回个人印记,反手抽出錾金虎头大枪,吞刃如同狂蟒一般抖动,六十厘米的白金枪锋直指对手战列。

喊杀震天。

金红色炮火之下,英葡联军对红蔡海盗火炮惊人的威力和射程的微弱惊呼,被狠狠压下!红褐色的烟尘木屑大股大股的飞溅四射,剿灭落后野蛮的远东海盗,眨眼之间就变成惨烈如绞肉机的血腥屠场,一枚枚威力奇大的火药弹舔舐着每一个不列颠水兵的生命,转动的船舵被炸成粉碎,整只英葡联军的前端,陷入了一片火海。

红旗帮和天舶司同样不好过,一名正在给火炮填弹的红旗水手被一枚火炮正面砸中,十来吨重的炮台被整个掀翻出去,带着散落的残肢断骸……

烈火烧灼,一双断脚还站在原地。

一艘艘蔡氏的船只还没来得及交锋,就在双方舰队彼此咬合的时候,陷入一片猛烈的火炮当中,死伤无数。

蓦地,红旗一枚看似普通的火药弹落在正凶猛开口的瓦斯科战舰甲板上,紧跟着,周围四五条不列颠的船只都笼罩在一片黑雾当中,火炮大失准头,在两方彼此交掠,战列不断变幻着接近的时局下,甚至还出现了误伤友军的情况!

而这样的攻势,东印度公司的管事们再熟悉不过!

这是暴怒独有的黑雾弹!

“赫伦科技果然落在了远东海盗的手里!”

不列颠旗舰上一行人中,艾伯失心疯似的锤着桌子。

“难怪……难怪海盗拥有丝毫不输给我们的火炮配备。”

“海盗里不可能有人能操纵那台机器,我们当中出了叛徒!”

“现在不是争论这种东西的时候。”

亚力克斯爵士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

“赫仑科技……”

他沉吟一会:“我是听那位自诩天才的船匠说过,只有七大船才能抗衡七大船……”

红旗的黑雾炮弹,一度扭转双方惨烈的换攻局面,尽管火炮威力相当,可对轰,红蔡联军的船只战损,依旧在丧气的三比一。

无他,不列颠的瓦斯科战舰,在灵活性上领先了红蔡联军太多,这是再娴熟的水手也无法弥补的差距。此刻的南洋,乃至全世界,面对火力强劲的爆炸弹,依旧没有太高的抵抗能力,可打不中的话,一切都是徒劳。

李阎想打的,依旧是接舷战,有财大气粗的蔡老板援助,红旗帮的手里的鸟铳,也统一换成了不列颠最新的火帽击发火枪,比眼前这些东印度公司使用的雷汞击发枪,还要先进一些,加上人数的优势,才能把战损弥补回来。

蓦地,一条中等体型的三桅黑船冲出了英葡联军的战列,而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整艘黑帆船上,竟然镀上了一层华彩烨烨的巨大肥皂泡!火焰烧灼也不能破坏分毫。

【嫉妒】

赫伦公司七大船之一

葡萄牙王室最后的光辉,长度八十五米,吃水八百二十吨

魔动科技(传说)(唯一):气膜制造机

【嫉妒】毫无凝涩地冲出火海之后,红旗打先锋的一条闸船突出,凶狠撞向嫉妒的船舷,船头,赫然坐着薛霸!

可当这条闸船接触到【嫉妒】船体上的气泡膜上的时候,那烨烨生辉的气膜迅速蔓延,把整条闸船镀上了一层同样的气膜。

薛霸不管不顾,一扯帆绳荡在空中,竟然想就这么跳到对手的船上去!

可惜在他起跳之前,一层气泡已经从他的草鞋往上蔓延,将他下半身给裹住。

腾跃在空中的薛霸感觉身子一沉,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坠落下海,扑通一声掀起好大的水花。

这还不算完,海水烧沸似的咚咚冒泡,和嫉妒接触得整条红旗闸船,竟然也开始下沉,最终淹没在青黑色的海水当中!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前后至少有三四条船,和最开始的那条闸船一样,在碰到【嫉妒】之后没有多久,就被镀上气膜,然后整个沉没了,更让人倒抽一口冷气的是,那些在船只沉没过程当中,试图用帆索救援的其他船只,同样被无孔不入的气膜所侵蚀,最后连救援的船,也落得了一个沉没的下场!

不过,这东西到了人身上,一扯就能扯下来,于是大量的水手纷纷弃船逃生,可这种纷乱的局势之下,再好的水性,也难免碾压和乱炮的波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死在了这个过程当中。

火炮打不动,接舷战更不用提,【嫉妒】俨然成了海上的瘟神。

“欲攻下此船,必须派精锐水鬼从海底,或是夺船而入,或是凿船,可惜林阿金不在,这可是他麾下泉郎种的拿手好戏。”

李阎身边的几位高里鬼立刻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可天保龙头一语不发,只得按捺不语。

“哪里,火鼎属种天生踏海,蔡老板的几名伙计又在天舶司大会上出尽风头,拿下一条红毛的战船,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阎笑呵呵地回应。

蔡牵沉吟一会,点了点头:“好,我便派一支水性娴熟的家仆过去,叫老大带队,老四,老五,老六,阿九也跟着。“

阎老大应诺一声。

蔡牵问道:“天保龙头,你这边如何?”

李阎也不含糊:“老古,吩咐手下弟兄,组织人手,下海夺船。”

一干精锐准备完毕,红旗高里鬼自不必说,蔡牵也准备出一支穿四角裤的精悍水手队伍,大概有两百来人。

蔡牵扫过自己的人手,一作揖:“诸位此去,无论生死,一众家小三代以内,由我蔡氏抚养。若能活着回来,我天舶司,保他一生富贵。此去不能夺船,也要把这条赫伦大船凿沉。广州湾胜负,乃至家国形势,就托付给各位了。”

蔡氏人人脸色严肃。

蔡牵说完,拍了拍阎老大的肩膀,压低声音:“路上小心。危急关头,保住性命才最重要。此物你拿着,关键时候,也许能救你们兄弟姊妹的性命。

阎老大看了一眼蔡牵递进手里的小物件,一抬头连忙拒绝:“老板,这东西是……”

蔡牵不悦地一皱眉,显然不想再多说话。

阎老大见状抿了抿嘴:“老板,我做事,你放心。”

李阎也扫过自己的的手下弟兄,转身两步站到船边,抛下一句话干净利落:“随我下海。”

=== 第249章 大盗枭声(六) ===

老古眼眸一抬,众多高里鬼气冲霄汉。

蔡牵揉了揉眉毛,没有说话。

李阎膝盖一弯,纵跃跳下海面,他的鞋尖接触到海水的一刹那炸起无数冰凌,瑰丽无比。

李阎抬头,一身暗红皮甲停在浮冰上,道道黑影从他身边掠过,扑通扑通跳入海中。他深吸一口气,把沸腾海战中的血腥烟尘味道连同咸腥的海水味道一齐呼吸进肺里,瞳孔当中,有一座巍峨的蔚蓝色冰山轰然炸碎,一声清冽凤鸣自冰山中传出来,紧跟是一片模糊。

随着姑获鸟觉醒度的提高,九凤之力的效果,也越发强劲了……

九凤之力,严格意义上讲,不是冰,而是冷,李阎在燕都乱战的时候就发现,空气中的水分,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九凤之力显化出的能力高低,江河湖泊海洋,正是自己的主场!

蓦地,一张眼角带泪痣的清凉面孔自李阎面前划过,接着是细嫩的脖子,衣服间隙下的白皙的腰脐……

扑通!

阎阿九入水,捡起的水花沾到李阎的脸,顷刻间化成无数冰珠子噼里啪啦落在浮冰上。

李阎扯了扯嘴角,蹬冰面朝【嫉妒】狂奔而去,一路冰尘爆碎,霎时骇人。

这般声势,为红蔡两边的好手都提供了掩护,英葡联军的人注意到这一幕,大批的火炮调转炮口,朝李阎开炮,咻咻的火炮将李阎所在几十米完全覆盖住,发红的炮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皲裂破开。红色火焰顷刻间将李阎淹没。

几名金发碧眼的水兵炮手咒骂着什么,大抵是“该死的巫师”这类的话,当初东印度公司和妖贼海盗在越南交战,虽然最后不了了之,可妖贼海盗千奇百怪的太平文疏,也给红毛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们此刻,也把李阎身上的异像当成了类似的东西。

砰~

冰尘爆出火焰,李阎肩担錾金虎头大枪,一身暗红色皮甲上有焦黑的痕迹,却连半条眉毛也没有损伤。他径直冲出火炮范围,脚下浮冰绵延又迅速融化,手掌压大枪翻手投掷,吞刃翻卷戳中气膜,钉在黑色船板上,紧接着抓住枪杆借力一拽,一个跟头落在船板上,錾金虎头枪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曲线,咚地落在李阎脚下。

蔡牵眺望一路摇晃融化的浮冰,眯了眯眼睛,喃喃自语:“又一个妖贼罢了……”

率先踏入【嫉妒】甲板的李阎环顾船板,几十把黑洞洞枪口高抬,准星对着自己,子弹劈头盖脸射了过来。

实验过火枪弹威力的李阎一开始完全没当回事,等四面八方的子弹刺穿他周身寒气,李阎的太阳穴才穿来一阵阵刺疼。

“这火枪不对!”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阎箭步前冲滑倒,耳边有尖锐的气浪钻过,大部分的子弹一下子落空,可还是有少数几颗锥形的子弹角度刁钻,擦破了李阎的脸和胳膊肘。

仔细去看,这些水兵和普通的葡萄牙水兵的打扮完全不一样,头上是红铜色的圆兜帽子,一身黑色高领军装,手上的的枪支通体乌黑,枪膛上勾勒出一个鸟喙的形状。

惊鸿一瞥传来相关信息。

魔动科技:黑贝克步枪

李阎虎吼一声,虎头大枪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桅杆上,十几米的桅杆被硬生生砍断,一节风帆摊倒,盖住了大部分正在填弹的水兵。

李阎又瞧了一眼舱室上子弹射穿留下的黑色空洞。

魔动科技:不稳定雷汞针击子弹(穿透力增加)。

李阎一眯眼,抬大枪往前踏步,一名葡萄牙水兵才冒头,红铜帽子连同天灵盖,就一并被白金吞刃轰了个粉碎。

森森寒流在甲板上纵横捭阖,除了刚上船时,这些铜帽子水兵的一轮攒射让李阎避无可避之外,一身红甲的李阎拿大枪如虎入羊群,几个呼吸就戳杀了十几个水兵,眼前这块甲板为之一空。

急促的脚步和惊呼汹涌起来,【嫉妒】船上,各处都拿着黑贝克步枪的红铜帽子朝大船边缘的李阎涌来,开火的命令层层传递,不过这些红铜帽子的子弹虽然厉害,可击发枪的射击速度和动作幅度太大,李阎加了小心,凭他的脚步和眼力,雷汞针击子弹很难命中,而一旦被李阎近身,大枪扫荡,血飚一片,伤亡会非常惨重。

也有一些年轻气盛的年轻水兵,拿起水手刀一拥而上,下场可想而知。

又一名水兵倒地,喉咙上一个鹅蛋大小的血洞显得十分可怖,李阎反握虎头大枪,枪头垂下来,眼前是一大片的空地和凌乱的尸体,心中也对这些葡萄牙水兵的坚毅和冷静大为惊讶。

一人只身,独闯敌船,这固然是飞蛾扑火的危险举动,可一旦狠狠挫伤了敌人,打击力度是非常惊人的,这也是李阎当初在壬辰战场上的经验。

而这些水兵,尽管脸色有明显的惊恐和苍白,却依旧保持着射击精度,且站位逐渐分散,让李阎的躲避和扑杀都越发吃力。

叮~

一道湿淋淋的钩爪扎在船上,阎老四翻身上船。

火鼎属种·镇海蝾螈,

叮~

又是几道钩爪咬住了船,反应快的红铜帽子立马转移枪火,把子弹都倾泄向了阎老四,李阎眉头一拧,嘴里的“躲开”和魔动子弹几乎同时到达。

阎老四听到动静,像驱赶苍蝇似的,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才刚听见李阎的“躲开”,就感觉自己的手臂一阵钻心的疼痛。

镇海蝾螈的妖力力场之下,魔动子弹有一瞬间的停滞,紧跟着噗噗噗几股血雾,黑色锥形子弹直接洞穿阎老四的手臂,陷进了他的胸口当中。

阎老四眼前一黑,口溢鲜血朝后倾倒,径直栽下了船!

跌宕海面,一个少年人头突出海水,接连呸了几口海水,呲牙咧嘴的,嘴里有一个明晃晃的牙洞。

“我浪!什么鬼东西把我拽下去的。唔……”

他说着话一抬头,阎老四无力跌落,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两个人一上一下沉入海里。

刚刚上船的阎老大收回目光,森森的苍老面孔沉如火焰,先后几颗雷汞针击子弹穿过他的胸膛和头颅,只溅起一点火苗。

“红毛鬼……”

阎老大抿着嘴,甲板上十几道火舌狂暴舞动。和李阎周身的森森寒气形成鲜明对比。

火鼎属种·车鼓烛!

阎阿九化作一道黑色劲影,膝盖轰在一名水兵的脸上,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伴随着颗颗飞舞的水珠。

女人咬着湿漉漉的辫子,充满爆发力的野性大腿曲弓,火精长剑飞掷出手,洞穿一名红铜帽子水兵,一边的阎老二拿手指一点,火精剑又灵动地飞了回来。

火鼎属种·泪鲛!

火鼎属种·牵丝葫芦!

=== 第250章 大盗枭声(完) ===

【嫉妒】的甲板上,越来越多的水手爬上船来,他们身穿劲装短裤,嘴咬匕首,身背鱼叉,一波又一波地摸了上船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这些人前前后后约莫有两百多人,高里鬼也就罢了,蔡牵抽调的这批精熟水性的普通人,在这样的火炮对轰,舟楫沸腾的混乱场面下,折损了将近一半,何况,虽然蔡牵财大气粗,门路又广,手下兵力装备不比葡萄牙的人的差,可火枪不能沾水,也不太可能穿着藤甲游过来,这些水手只拿着白刃上船,对上这种特殊的葡萄牙人部队,生还希望及其渺茫。

可每两三个看似孱弱的蔡氏伙计当中,就掺杂了一名高里鬼!

高里鬼,沿海传说中兴风作浪的恶鬼,也是天母近卫,泉浪海鬼的弱化分支。

“红毛火枪厉害,务必小心。”

老古之前冒头观察了一会才指挥人手上船,此刻对着身后的高里鬼兄弟们,大喊,叫他们重视葡萄牙人手里的火枪。

砰~

葡萄牙水兵射穿一名蔡氏水手的喉咙,冷静后退,上弹,有另一名水手自侧翼滚地过去,手上匕首戳向这洋鬼子的后脑,不料那黑发鹰眼的铜帽子背后生眼似的,把枪托往后一顶,稳准狠正中水手小腹。紧接着弓身暴跳回身射击,利落反杀,在李阎枪下毫无还手之力的红铜帽子,面对也算老辣水手的蔡氏伙计,却个个凶猛凌厉。

这名以一敌二的红铜帽子,抿着嘴角神色冷硬,耳边听得一声炸响怒吼,一名红旗高里鬼挥舞长刀,这洋鬼子来不及闪躲,帽子被刀锋砍中,当啷一声响,水兵固然头昏眼花,可那刀,却断成了两节。

这水兵嘶吼一声,千锤百炼的反应速度让他瞬间举枪射击,那断刀的高里鬼反应也极快,却下意识拿手去捏枪管。

铁皮褶皱……

砰!

火花四溅,炸膛的碎片同时往两个人的脸上飞去。这水兵被一发子弹戳中眼窝,当场毙命。这名高里鬼也被喷了一个满脸花。

混战逐渐激烈起来,

【嫉妒】的船身,虽然不像暴怒那样庞大无匹,可在一众船只当中,体积依旧是最为庞大的一批,李阎一人上船,虽有声势,可见效太慢。而随着火鼎属种的支援,连同李阎和阎姓五种在内,一共六名千军辟易的“十都”级,外加高里鬼一众,【嫉妒】的甲板上的葡萄牙水兵们开始有些支持不住。

情势逐渐朝红蔡联军方面倾斜,红铜帽子水兵节节败退,阎老大捏了捏帽子:“我听说,红毛的船,除了靠各色风帆作为动力,还有一颗铁皮心脏作为辅助,阿九,你进找找看。”

阎老大话音刚落,折舞在众红铜帽子之间的阎阿九应了一声,飞身冲进舱室,带起的劲风把舱门啪的关紧……

大概两个呼吸的时间。

“砰!!”

舱门重物猛烈撞开,门板脱离舱室飞出去老远,阎阿九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才堪堪落回地上,脸上有深红色的拳印。看上去有点破相。而那滴泪痣,也流到了下巴。

一只烟斗突出舱门后的黑暗,叼着烟斗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是个肩章歪斜,脸有刀疤的葡萄牙水兵军官。

这军官体型魁梧超过两米,嘴巴上的烟斗冒出一团又一团烟雾,刚毅的脸刀削斧剁一般,牙齿把烟嘴把咬的咯吱作响,往人前一站,就让人无端端地想起蒸汽,齿轮,活塞,烧红的烟囱,在钢轨上呼啸驰骋的铁皮列车!

李阎眯了眯眼睛,消瘦却挺拔的身子往前一挺,不料火精长剑却先一步钉在了自己的脚面前头。

阎阿九正握火精长剑,眸子平静地盯着眼前的军官。

“天保龙头,不妨先行一步。”、

火蛇缭绕,阎老大也走过来,他摘下帽子,眉毛发辫顷刻间化成烈火模样。

李阎也不坚持,而是回头叫道:“老古!带一半兄弟跟我走。”

……

眼见远东海盗派出人手强行登船,李阎更是脚下踏海,冰尘暴起席卷【嫉妒】,英葡联军方面的高层也不乏担心。

“羔羊跳入深涧,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唐若拉主教嘀咕了一句,强自镇定。

一边有人带着礼帽的英国爵士摇头:“南洋海盗的士气很高,远东的巫术也独树一帜,坦白地说,胜负难料。”

这位自印度来的亚历克斯爵士的看法相对客观一些。原则上,真的让远东海盗们杀上【嫉妒】,己方就已经输了半筹。

“不过嘛,这些远东海盗未免太小看【嫉妒】了。”

这个年代的欧罗巴,是崇尚英雄和霸主的浪漫时代,人们相信,一场战争的胜负关键,更多取决于军队当中的灵魂人物,也就是统帅。

冷静的判断,出色的武力,难以名状的亲和力和个人魅力,一名传奇的统帅,可以创造奇迹。

正如欧罗巴那位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的所说:高卢人不是为罗马人所征服,而是为恺撒所征服的。侵入印度的不是马其顿的方阵,而是亚历山大。到达威塞河和洇河的不是法兰西的军队,而是屠云尼。七年战争的围攻中,普鲁士能屹立不倒,这不应归功普鲁士的军人,而应归功于非特烈大帝。

对于那个矮子的理论,出身古板贵族家庭的亚历克斯嗤之以鼻,他崇信的,是兵力,装备,战术,地形等等,更加理性的因素。

胜负在开战之前,就已经注定……、

就在李阎带人和葡萄牙人在船上来回拉扯混战的同时,【嫉妒】对整片战场的影响力和破坏力依旧不减,它本身没有装配火炮,可任何火炮,也奈何不了那诡异的气膜一分一毫。嫉妒的速度又远远超过红蔡联军的大部分船只,只要他碾压过的地方,气膜向传染病一样飞速传播,只要被笼罩住,整条船就会以极短的速度沉没进海底,而舵手胡乱躲避,非但不会让形势好转,还可能把这诡异的气泡沾到别的船上。导致更加糟糕的局面。

而借助【嫉妒】冲散红蔡联军的舰队后,葡萄牙人依托于此,朝海盗们疯狂开火!

蔡牵盯了一阵,说到:“吩咐下去,叫伙计们划四百条小船,撞上去,能拦多久是多久,天舶司那些个积年的老船都过来,往前顶!别心疼!把红旗那些火炮威力大的船替下来,不然这仗打不赢!”

有人接话:“拿咱们的船去顶,能挡多久啊。”

蔡牵眉头一挑:“这仗能赢,沉多少船我都能再拿回来,给我顶!”

海战的局势,依旧扑朔迷离。

……

画着林字的风帆大船,成功靠岸……

刺鼻的火药味道扑面,船上无人喝闹,只有伤者的低沉呻吟,可每个海盗绑帆索,搬木桶,下铁锚的忙碌当中,却都透着一股盎然味道。

林阿金带队,大败葡萄牙舰队!

他带队在海上撵着巴罗斯追击出去老远,上岸后前后在顺德,新会两个县城再次击退巴罗斯的水兵,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更值得一提的是,林姓打败红毛,靠的是独到的眼光和判断,老辣的海战指挥,和精锐的尖刀兵力,可以说,巴罗斯输的毫无脾气。

此刻林阿金风尘仆仆,还要乘胜追击。

“家主,情势不对!”

敖兴噔噔噔上了船梯,对林阿金说道:“香山那边有消息。”

“朱贲和章何那边?怎么说?”

林阿金一皱眉头,三边的战场上,朱贲和章何负责对付香山附近的红毛水兵,以他们两人雄厚实力,是绝无问题的,这点上,在联盟当中话语权更高的红旗帮没有坑害他们。

不过,他们的战场距离广州城里是最远的,而广州湾的战场最近,换句话说,一旦打赢,一般情况下,一定是天保仔和蔡牵先进广州里城搜刮财物,向城里的达官贵人拿人情,他林阿金次之,至于朱贲章何,拿的好处就要最少。当然了,成王败寇,如果章何当上盟主,今天去打香山的就是红旗帮天保仔。这没什么可说的。

按道理来说,香山方面不该有问题,就算朱贲靠不住,章何的能力,林阿金还是十分认同的。

“香山附近的葡萄牙水兵,连同零星的不列颠瓦斯科战舰,几乎没什么损失,红毛很轻易就突围出了朱贲的包围圈,两边人错开来,红毛不知道哪里得的消息,知道老巢起火,正火速驰援广州湾,至于朱贲这兔崽子,直接朝广州城里去了!”

傲兴急匆匆的:“家主,这可是不守规矩了!”

广州湾这块骨头本来就最难啃,红毛鬼的这只精锐舰队加入战场,很有可能导致正在进攻广州湾的红蔡联军全军覆没!

“家主,咱怎么办?先发兵进城,还是静观其变?”

“……”林阿金低着头,忽然一脸严肃:“把各家头领叫过来,回去,务必把这只红毛拦下,不叫他们赶到广州湾。”

林阿金向来说一不二,敖兴舔了舔嘴唇,有点焦躁和迟疑的样子,可还是点点头就往外走。

“阿兴。”

林阿金忽然叫住了傲兴。

“家主,还有什么事?”

“人,先得看得清自己,更得看明白局势,别以为争着进城是好事。”

“……家主,不说进城的事。那姓蔡的,对咱提防的地方可不少。红旗跟咱更是世仇,咱又不是吃咋斋念佛的!你何必大包大揽?红旗帮和蔡牵伤了元气,对咱不是坏事阿。”

林阿金摇摇头:“你真以为,朱贲故意把这只红毛放到广州湾,红蔡联军就会败亡?没用,红蔡联军,比你想象得游刃有余。”

他顿了一下:“我是叫天保仔和蔡牵,承我的情呢。”

说着,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一皱眉。

“你说朱贲放走了红毛搅局,章何呢?他做了什么?”

“章何……带兵去了天保仔的老巢,大屿山。”

林阿金闻言沉默半响,忽然摇了摇头:“天保仔,这可不是我不帮忙,看你的造化了……”

……

李阎说完,刚要迈步,却冷不丁一回头,盯在了当时自己和蔡牵的闸船上。他的瞳孔,和闸船上的苏都鸟瞳孔相互重合……

甲板上,坐镇中央的蔡牵负手而立,正听属下说着什么,而两人的对话,都让在船上的苏都鸟听见,又被掌握着九十九只苏都鸟的李阎听了个一清二楚。

“好你个章何……”

“天保哥,怎么了?”

李阎笑了笑:“无事,走,先把这条船掀个底朝天。”

……

“老板,老三有消息传过来。”

“哦?”

“姓朱的耍小聪明,放了本该他们负责的那部分葡萄牙人过来,自己带人上岸,先去破广州城了。”

“呵呵,先破广州,他也不怕撑死,小事。章何呢?”

“还有就是……章何带队折返,朝,朝红旗的老窝,大屿山去了!而且………”

那人满脸纠结:“火鼎娘娘,说要去大屿山做客,此刻已经到了。”

“哦?”蔡牵先是一愣,然后苦笑起来。

“章何啊章何,这不是……”蔡牵罕见地爆了粗口:“他娘的!”

……

亚历克斯打了个响指:“【库克三号】应该到了发报的时候了吧??”

“士兵!士兵!”

有人朝外面喊。

“算了,我去看看。”

亚历克斯站了起来,唐若拉主教一看,也跟着站起来往外走。

库克三号。是由一些铜盒子,齿链,还有圆轮组成的奇怪机器,有一根天线竖着,杂音不断。还有一只被机械卡住的鹅毛笔立在羊皮纸上。

虽然模样古怪,却被安置在船舱最稳妥的底部,有专门的士兵把守。

亚历克斯过来推门,刚要张嘴,就瞧见那只鹅毛笔动了起来。在羊皮纸上攒动,文字描述的,竟然是此刻,其它战场上的实况。也就是林阿金,朱贲,章何等人的动向。

其中,一连串的夸张的战报情况让亚历克斯的心脏跌宕起伏,复杂的情势叫他这个自命思维缜密的统帅也觉得诡异莫测。

巴罗斯惨败,自己即将迎来一只援军,远东海盗内讧,妖贼去了天保仔的老巢,情况,好像也不是太糟糕……

然而,鹅毛笔没有停下,依旧在写着什么……

“澳门遇袭!红旗帮大批的船和火炮!”

“蔡氏精锐五百金人!广夷岛五婆仔血脉!肩膀扛着白妖怪的黑甲骑士!已经杀上来了!”

“蔡氏贸司的人鼓动澳门当地居民暴动,赊给他们火枪!局面失控!”

“驻守的澳门总督亚利加被一名浑身冒火的刺客用双刀杀死!澳门失守!澳门失守!”

补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