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468章 大闹伏龙山(上) ===
翌日,乾光洞。
“义父。”
九翅苏都低声道。
金山老祖端着一本时下正红火的《天师伏妖录》,随口问道:“昨晚去哪儿了?”
“女儿有些不舒服,出门散散心,出什么事了么?”
“这样啊。”金山温润地看了九翅苏都一眼:“女儿家有心事,不愿意和我说不打紧。去找九儿,还有你二姐。别憋在心里。”
九翅苏都没来由地一阵心惊肉跳。
“义父。”九翅苏都吞吞吐吐的。
“有话就说。”
“义父。”九翅苏都道:“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何况你收留我,天师道必然怀恨在心,还是要加强戒备,以防那些贼道士偷袭才是。”
“怎么,你觉得天师道要对我动手么?”
金山看着九翅苏都。
“这……苏都也说不好。”
“呵呵呵,我已经叫你二姐做了安排,你不用担心。”
金山老祖把手里的天师伏妖录放下,突然一抬眼:“当义父的说句话,你记在心里。有些人对你好,才不假颜色。有些人心黑,才甜言蜜语,拿你做垫脚石。你啊,太嫩了。”
九翅苏都半懂不懂,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今天的宴席,你算半个主角儿,去看看,别再我这儿窝着了。”
金山收回目光,在《天师伏妖录》上细细摩挲。
……
龙虎山,大真人殿。
黑色盘黄金云纹的大理石柱光滑得能倒映出人影,大殿上,九十余岁的张义初须发怒张,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混账!逆徒!糊涂!蠢货!饭桶!畜生!”
易羽跪倒在地,衣袍沾血,神色萎靡地聆听师尊极具活力的教诲。
与世人流传,绝顶高人的形象不同,张义初天生嫉恶如仇,性烈如火,尤其说话刻薄,谁的情面也不给。
他年轻时,被清流视作专媚小人,那时他便敢当面怒骂内阁诸老,是“昏聩老狗,皓首蠹虫,不知世道惊变,徒做瞎眼文章。”
尤其是神皇帝初登大宝,张天师陪王伴驾那十几年。龙虎山声势正旺,满朝文武王公贵族,没有一个他没骂过的。
李太后督管少年的神皇帝,张天师骂她“妇人专权,以家法治国器,徒流贤名,贻害万年。”。把李太后气得闭门落泪。
太傅教小皇帝《帝鉴图说》,《中庸》《大学》,他强要改成《六韬》《汉书》《资治通鉴》《韩非子》,骂太傅和翰林院是“诈德教,害国君,夸夸其谈,包藏祸心。”,一连骂走了几个教书的太傅。
至于龙虎山内,诸多守字辈师兄弟更是不堪,辱骂棍棒是家常便饭。唯独法号守一的小朏胐,独得张义初的宠爱。别说棍棒罚抄,连重话也没说过一句。
张义初骂了半晌,实在口渴,他端了碗茶水牛饮干净,才冲易羽道:“是谁叫你派朏胐下山,剿金山,收旗牌的?居然叫那个李阎也参与进去?”
原来张义初忙于压制天门峰上的青火天妖,龙虎山的事宜很少有再请示他的。
今天清早,他才得知朏胐下山攻剿伏龙山,张义初大发雷霆,把已经是太乙阁首席高功的易羽骂得狗血喷头,叫他自己领十鞭子,再来大真人府见自己。于是有了刚才的一幕。
“是弟子的主意。”
“我问你,你叫朏胐什么时候动手?”
“八月初十,今天。”
“那李镇抚也到了乾光洞了?”
“到了。我是瞧他英武,才拉他一起。至于龙虎旗牌,”
“……”
易羽听了见师尊默然,才敢辩解道:“那金山老祖向来跋扈,这次暗自指使群妖,劫旗牌,杀命官。摆明冲我天师道而来,朝内舆声沸腾,御史台弹劾咱龙虎山的折子推成了山,这般架势,咱再不出手,只怕就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张义初悠悠地道:“金山跋扈,比我还跋扈?御史台弹劾得咱龙虎山,还是我张义初啊?”
易羽不说话。
砰!
张义初把茶盅摔了粉碎,指着易羽:“还轮不到你,来给我擦屁股!”
声音在大殿里久久回荡。
“弟子知错。”
易羽急忙叩首。
“……”
半晌,张义初才沉下语气:“明日,你守仁师兄便回山门了。”
易羽一愣:“师兄他不是?”
御前法官不得离京,钱守仁回山,说明他失了神皇帝的信任,已不再是御前法官。
易羽大惊失色道:“陛下,这是敲打我龙虎山呐。”
张义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心里的高兴劲儿快憋不住了吧?”
易羽听了急忙叫屈,明明刚被抽了鞭子,嗓门却极大:“师尊这话是大大地冤枉,我龙虎山如今饱受攻讦,我日夜忧畏,哪里高兴地起来!”
张义初深深看了易羽一眼:“陛下革了守仁的御前法官,我不能厚此薄彼。你也从太乙阁退出来,首辅的位置先空着,你到北边去,做几年的九品皂役。”
易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师尊,你不是开玩笑吧?”
张义初似笑非笑:“你是觉得我心软,还是觉得如今我支使不动天师道了?”
易羽以头抢地:“弟子不敢。”
这时候,汗水才浸透了他的小衫,嘴唇都哆嗦起来。
大真人殿的地砖冰冷刺骨,张义初起身,错过跪在地上的易羽。
“明天一早你就出发。到嘉峪关去,做三年的皂役再回来。”
“师尊。”
易羽突然抬头。迎上张义初火焰般的眼睛,他被烫伤似的移开目光,刚刚鼓起的一点勇气统统烟消云散。
“我是为你好。你以后会明白。”
张义初目光幽深:“龙虎山要生乱子,你首当其冲。这是把你择出去。”
“可,可嘉峪关苦寒之地,这也太……”
张义初的眼神似乎要择人而噬,易羽最终把话吞进了肚子。
“哼!”
张义初愤愤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
晨雾弥漫,黑压压地人影涌入山林。魏洗海身穿皮铠,双持短戟披荆斩棘,虎目左右端倪。蓦地,他拔出腰间的绳斧飞掷出去,树冠中掉下一只花纹斑斓,足有碗口粗细的大蛇,已经被绳斧斩成两截。
哧!
魏洗海抽回绳斧,抬手叫身后端着枪棒的先头兵停下。
“……”
五十来人的先头部队抽出长刀,四下张望。
齐膝盖的杂草中剧烈晃动,一只怪蛇在浓密杂草中左右奔突,看准一名包头巾土司兵后脖颈露出一块皮肉,猛地弹跳而起,四颗獠牙张开,嘴里的腥味是萦若实质的淡紫色。
那士兵向前猛扑避让开,双脚旋拧翻身,手中鬼头刀噗嗤砍中怪蛇,腥臭的血液当即四溅。
杂草的晃动更加激烈起来,四面八方传来恐怖地沙沙声,土司兵们彼此依靠,脸色紧绷,突兀之际,怪蛇纷纷弹跳而起,扑向土司士兵。
魏洗海怪笑一声,他张开嘴,喉咙腹腔顷刻间膨胀起来。
吼!
魏洗海的怒吼没有发出声音,却涌动起剧烈的气流,草皮泥土支离破碎,至少上百只怪蛇倒飞出去,只留下一大片光秃秃的土皮。
林中飞鸟走兽惊慌逃窜,周遭士兵也纷纷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并没大碍。
一名土司兵走过来,冲魏洗海道:“大人,有两个兄弟被咬伤了,这蛇有毒,随军带的解毒药也不起作用。”
魏洗海听罢,也不说话,只弯腰捡起一只怪蛇尸体,三下两下撕巴干净,从里头剥出一颗通红色的毒腺,想也不想就吞进嘴里。
旁人并不惊讶,都是一脸习以为常的神色。只见魏洗海脸色腾地变成涨紫色,他大口呼吸,没一会儿,脸色就恢复正常。
有人急忙把被咬伤的士兵抬了过来,那两人浑身浮肿,双眼外凸,眼看就救不活了。
魏洗海拿小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盛出一小碗热气腾腾的血来,叫人涂抹在中毒士兵的伤口,又叫他们咽下去一些。那两名士兵脸色由紫转白,呼吸也顿时平稳了许多。
李阎目睹了这一切,微微颔首道:“魏大人好本领。”
“哈哈哈哈,洗海将军钢筋铁骨,神力无穷,白日能神游千里,火眼金睛堪破邪幻,更有一声吼死苍鹰的壮举。他在云南巫瘴之地长大,天生百毒不侵,什么猛毒只要中过一次,血液当中,便能生出解毒的灵药。这和李镇抚武曲转世,天具三千神通,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牵丝奴马辽一身红色大氅大跨步走来,笑着称赞。他手里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两颗人头脸皮靛青,眼角有花纹,脸上的肌肉纹络三分像人,七分像犬,显然不是常人。
“了不起。”
李阎见到魏洗海这些手段,和自己的天命雅克,确实有相似的地方,觉得有些亲切。
魏洗海对马辽的恭维充耳不闻,他先下令埋伏警戒,才转向众人:“山地下都是些小喽啰,我的人足够锁住来往要道,保证这些妖邪外道插翅难逃。只是上了伏龙山,那才是金山老祖的地盘,小高功和李镇抚,可要多加小心。”
说罢,他还瞥了朏胐身后几个不时咳嗽两声,白发苍苍的老叟老妪。
倒不是魏洗海诚心刁难。
云贵之地,盘踞有数以十万计的生番,以及自汉唐时,便接受中原朝廷羁縻册封的千年土司古族,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龙虎衙门在当地并不理事,几乎成了摆设。
所以对龙虎皂役的本领,魏洗海天生没有概念。只把龙虎山当做是自己族中那些蓬头垢面,鬼气森森的巫师一样的人物,并不太放在眼里。
至于面对李阎,那便是同类间的天生不服输的敌意了。
=== 第469章 大闹伏龙山(中) ===
“闲话不必再说,李镇抚,小高功,我们出发吧。”
一名瘸了左腿,扎一个枯白发髻的老皂役开口催促。
“好。”
朏胐应声,一行八人,在众人目送下上山。只有魏洗海心中叹气,区区八人,如何对付得了满山如狼似虎的妖魔鬼怪?
走了约莫大半柱香的时辰,四下是黄潭黑土,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老槐树张牙舞爪,道旁伏着牛羊白骨,透着森森鬼气。
李朏身后,跟着六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鲜亮华贵的龙虎法袍也掩盖不住他们垂垂老矣的面貌和举止。
蓦地,队伍末端,一名带着白色独眼罩的老婆子突然一偏头,盯着路边一只在骷髅头里钻进钻出的透明蝎子,怔怔看了好一会儿。
“一气婆婆,怎么了?”
朏胐转身问道。
这老婆子咧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无事,小高功尽管上路。”
朏胐应了一声,他和李阎走在队伍前面,那几个老家伙零散跟在后面,只是拐了一个角的功夫,这戴白眼罩的老婆子便不见了。
其他老家伙脸色如常,好像完全没发现少了一个人,依旧跟着朏胐向山上走去。
————————————————
乾光洞,小泉厅。
假山流水,鲜花锦促,黄琉璃灯盏下头,摆着几十张宴客的八仙桌子。
一团不停流转的污泥卧在板凳上,眼巴巴盯着旁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查小刀,不是啪叽啪叽嘴。
“这世事真是无常,一个月前,查兄弟还是大宁卫的兵,谁知道今天,我们又坐到一张酒桌上了。”
风雪神哈哈大笑地拍着查小刀的肩膀。
查小刀左看一眼菜根泥,右瞧一眼风雪神,也只得报以一个笑容。
“你平时住在哪里?”
“西北,昆仑山。”
曹永昌正和一只周身赤色的牛角恶鬼聊得正欢,并不见外。
“平时你咋生活呢?”
“吃牛羊,偶尔有游牧的人不开眼,也改口味。”
牛角恶鬼闷闷地回答,脸色古怪。眼前这孩子身上除了淡淡的人肉味,闻不到别的。可能受到金山老祖邀请的的,怎么可能是个普通小孩子?曹永昌问一句,这牛角恶鬼也只能回答一句,场面尴尬极了。
“弥~陀佛!”
耳健连大跨步走到曹永昌面前。
“小施主,我们好久不见呐。”
曹永昌也很客气,连连作揖道:“老和尚好。”
查小刀见到曹永昌同食人恶鬼也能谈笑风生,并没什么不适应。也就放心地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对面。
那里坐着个自斟自酌的黄袍书生,见查小刀看自己,便冲查小刀笑了笑。
正是胡三。他被秦城隍打伤根基,原本没有数百年的休养很难恢复,但是他向金山老祖讨了一支金丹参,因此痊愈。
“列位。”
酒席上乱声沸腾,这人声平淡沉静,却能清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面,场面为之一肃,正是金山老祖。
金山身旁,围坐着九翅苏都,花青太岁等一干义子干儿,他自己穿一身淡黄色的绸缎,像是个儒雅的官老爷。
“诸位能来赴宴,金某人蓬荜生辉。我这些孩子,平日也不全在身边,这次也都回来了。我给诸位引荐一番……”
他扬手向苏都:“这是我新收的干女儿,是我第十四个孩子。无论以前如何,她以后是我伏龙山乾光洞的人,诸位行走天下,多多照应,权当看我的面子。苏都,见过各位。”
苏都施施然站了起来,冲酒席上的诸多外道嫣然一笑。
这时候,金山这桌上站起来一名穿蓝皮袄,鹰鼻阔目,紫色眉毛的男人。
“我新认了十四妹,老哥我也没甚拿得出的,便送个小玩意儿,聊表心意。”
他掏出一颗玫红色的硕大珍珠,冲在场的诸位说道:“这颗北海玄珠,水元的妖物最爱,十四妹拿着装饰也是好的。”
曹永昌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这人是玄皮犼,天生异种法力高深,足有两千年道行。”
查小刀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曹永昌哈哈笑道:“我都和这些人混熟了,什么打听不出来?”
说罢,曹永昌压低声:“这玄皮犼才从山西回来,给金山老祖拿了六块龙虎旗牌。还有啊,在场这些人,加起来少说也藏着几十块龙虎旗牌。都是让金山老祖或请,或逼来的。”
九翅苏都盈盈施礼:“多谢五哥。”
说罢,她收下珍珠。金山老祖其他义子也纷纷出言,金钱青牛送了一只百年狼毫笔,三昧金凤送了自己的一只金羽,自了道人送了一只翡翠白菜,电蛟送了一块渡劫蛟鳞,鬼头貘送了一对粉红绣球……
其中最珍贵的,是云鸩送的一颗如意金丹。查小刀看过后,发觉这丹药能给人附带一个名为“鸩”的永久状态,能以毒做补,草木金石,毋论药性冲和,都能化为药性精华,裨益自身。更可解天下百毒,连查小刀见到都心动。
至于其他受了请帖来的外道,也纷纷献上贺礼,其中各色珍贵补药,金石奇物叫人眼花缭乱。查小刀大概估算,单是这些贺礼,就价值近万的阎浮点数。
一派其乐融融之际,一个手脚套金环的七寸小人突然跳了出来,尖声尖气地道:“适逢金山老祖喜得义女,俺也有一桩好宝物,要献给老祖!”
卵二姐咯咯笑道:“灯草将,我还道你哪里去了?四年前不是我义父援手,你早叫那朝廷的官差给撕巴了,这次来给我义父贺喜,你可不能拿些寻常物件糊弄他老人家。”
“自然不敢。”
这名叫灯草将从桌子底下抄起一个大包裹来,大概有足球大小,他拆开包括,只见冲天的血光爆耀而出,四块龙虎旗牌映得众人脸色通红。
胡三眯了眯眼,低下头沉吟不语。
“这四块,是正经八百的天师道龙虎旗牌!只要随身带上一块,那些牛鼻子的法术便不灵了,俺试过,当真如此!现在俺一块不留,统统献给老祖!”
他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从哪里儿传来一句刻薄话。
“嘿嘿,灯草你耍得好双簧,是要诳我们的旗牌,一并充当贺礼交给伏龙山吧!”
灯草将听得破口大骂:“哪个乌龟儿子背后嚼舌根!你站出来,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金山不为所动,只瞟了那四块血色旗牌一眼,卵二姐急忙过去,把东西呈到金山老祖面前。
金山拿食指探了探旗牌,喟然一叹:“灯草兄弟有心了。我的确是和人家说过,我要寻这龙虎旗牌,有大用处。这关系到一桩与我等同道休戚相关的生死大事。是稍后要说的。灯草兄弟既然先拿出来了,便现在说罢。”
他话音刚落,三昧金凤张口吐出上百只红色火鸟,先成群结队去了洞后,没一会而,这些火鸟便衔来宝光四溢的金丹参,足有将近三百支,统统落到金山面前的桌子上头,堆得冒尖,那硕硕光彩,叫人不能移开眼球。
“与我相熟的同道,都知道我伏龙山下头,有一株地火金株:长有天生的金丹,但硬若金刚,根本无法吞服。只有配上我的秘术调理,方才长出有这金丹参。王母娘娘的蟠桃,那是话本故事。可这金丹参,诸位当中,是有人吃过的。”
金山伸出一只手:“这地火金株生了四千余年,才结出不到五百枚金丹,我伏龙山窖藏,统统在这儿了。”
场上有人呼吸粗重起了,还有的人不时兴奋低语。
感谢恒亘之旦的盟主打赏。
=== 第470章 大闹伏龙山(下) ===
金山望向在座众人:“这些日子,我一方面叫我几个孩子,到南北各个府州收集旗牌。一方面又叫各位来,除了我女儿的缘故,也是想拿各位手里的龙虎旗牌一用,我没有避讳,敞开来和诸位讲。”
他指了指桌上堆成小山的金丹参药:“我愿以乾光洞地火金株的百年珍藏,换取诸位手中的龙虎旗牌。”
金山老祖话音刚落,一名雷公嘴,生有双翅的皂袍黄脸大汉站了起来:“老祖的金丹参的确是夺造化的大药,这不假。可昔日里,关外黄九牙得了五百刻水德龙虎气,便叫他挨过了五次雷劫,成就两千五百年的妖身道果!但这龙虎旗牌里,可是有不下数十万道的龙虎气啊!权衡之下,金丹参似乎也就……呵呵。”
查小刀并不认识这人,见他直接顶撞金山老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不料曹永昌却凑到查小刀耳边,说道:“这人叫惊弦子,是华山的石头精。听说他本不乐意来,是叫金山十四子中的老大,天神客给硬生生逼来的。”
金山十四中的玄皮犼,本来兀自闭目养神。听到这话不由得冷笑出声:“惊弦子,你那道龙虎旗牌,也到手快两个月了吧?可从中拿到一丝半点的龙虎气了?”
惊弦子面不改色:“东西在我手里,早晚能参悟出奥秘。”
玄皮犼面色愈冷,却遭金山喝止。
“好了不要争了,让我说完。”金山悠悠道:“我手里,算上孩子们的孝敬,还有刚才灯草兄弟送我的,是六十二道龙虎旗牌。”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又是一阵嘈杂。
虽说大明官府丢了大半旗牌,颜面尽失,可外道们真想把旗牌抢到手,没有千年以上的修为想也别想。
天下妖物如同过江之鲫,得手的凤毛麟角,他们有的分抢了一两道旗牌,便寻个隐匿地方潜修了。
在场的外道里,一多半是没有旗牌在身的,就算有,多不过三四道,少的只有一道,金山老祖不声不响,就把过半的龙虎旗牌收入囊中,足见其底蕴。
“而在座的,惊弦子,百草鬼,火屠,冷夜叉……”金山一口气念了二十来个人名。“诸位加起来,一共是三十四道。除了辽东李武曲手里的十二道。剩下九十六道龙虎旗牌,如今都在我乾光洞了。”
查小刀一旁听着暗自心惊,不说他手里有多少旗牌,单说这金山老祖能把十三州府失落的旗牌下落一一找到,且叫这些人乖乖到乾光洞来听他画饼,这份手段,只怕龙虎山也未必做的到。
曹永昌在一旁低声解释:“叔叔你可莫小看了这金山老祖,那黄九牙与他同列隐世三妖,但势力和声望都不及他。这乾光洞,全称是伏龙倒虎乾光洞。指的是谁?不用我说了吧。我打听了不少人,他们都对金山极为推崇,甚至有人说,那天神客的能耐,已经不在黄九牙之下。要把金山老祖,和天师道张义初相提并论呢。”
查小刀借着喝茶问道:“天底下这么多外道。不可能所有人都卖乾光洞的面子,那些不肯来的怎么办?”
曹永昌嘿嘿笑道:“叔叔你当金山老祖那六十二道旗牌是怎么来的?不答应,黑吃黑呗。”
十四义子中的自了道人,天生有千里眼,顺风耳。听查曹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冲他俩干咳两声,尤其瞥了曹永昌一眼。
另一边,金山老祖则置若罔闻。
“一只旗牌,换三只参药。”金山老祖徐徐说:“其他没有旗牌在的,今日带来什么宝物,也可与我乾光洞交换参药,权当给各位压惊。”
金山这句压惊,很多人听不出妙处,唯独查小刀眼皮一抖。
人群中,一个清脆女声响起:“我换。”
这是个绿裳女人,明眸皓齿,身背宝剑,手里攥着一枚金红两色掺半的龙虎旗牌。
曹永昌在查小刀身边嘀咕:“这是飞剑仙,他丈夫半年前,被山东孙德龙打伤。这次金山宴会,飞剑仙就是奔着金丹参来的。”
查小刀看了一眼曹永昌:“可以啊你,门清啊。”
金山点头道:“请。”
飞剑仙把旗牌扔到桌上,拿起一枝挂着三枚金丹参的树枝,这才回了座位。
又一声叹息响起:“我估计,我也守不住这两道旗牌,倒不如换了老祖的参药,也省得惹麻烦。”
一缕阴风扫过,桌上多了一金一红两道旗牌,同时少了六支金丹参。
那阴风也不逗留,卷起宝药来便往殿外去。
“且慢。”
金山也无动作,只一张嘴。这阴风像是被攥住了尾巴似的,怎么挣扎也动不了。
“老祖,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阴风一转,化成一名面容苍白的男子,脸色惊怒。
“你莫紧张。”金山扫过酒宴上的众人:“你愿意卖我人情,我不能亏待你,今日吃完酒宴,我送大家一起走。”
这时节。其他几个被金山老祖点名的外道纷纷站起来,拿龙虎旗牌去换桌上的金丹参药。人来人往间,桌上的宝光渐弱,血光渐浓。
“查小兄弟,你考虑得如何?”
金山老祖问道。
查小刀低头做犹豫状,心中立刻默念发动会话,却迎来一句冷冰冰的。
“因为特殊原因,这里无法发起会话。”
查小刀悚然一惊,他一抬走,正迎上金山老祖的眼睛。
金山老祖挑了挑眉毛,徐徐说:“我不知道查兄弟修的是哪一门秘术。但你我为同道,应当相互扶持,以诚相待啊。”
“……”
查小刀望向桌上的宝色参药,心中权衡。
他手里有三只旗牌,也就是说,只要他答应,就能再拿到225%的觉醒度,和四百五十年的寿命。
查小刀站起来,取出三道金色旗牌放到金山面前,换了九支金丹参回来,冲金山老祖拱了拱手,然后坐到座位上,不再说话。
眼见一个又一个外道站起来去换旗牌,气氛诡异而沉默。那惊弦子两只眼珠子滴溜乱转,却冷哼一声:“老祖,我若是说,我不乐意换你的金丹参,你要怎地?”
三昧火凤早瞧他不顺眼,随即回以颜色:“你说不换就不换,你当我义父白叫你来了么?”
惊弦子低吼出声:“你少拿天神客来唬我!至于这位金山老祖,论化形以后的年纪算,我叫他一声老祖,论化形前的年纪,哼哼……”
他说到一半,金山瞧了他一眼,惊弦子张张嘴,愣是没说出话来。
金山移开目光,不再看他:“我知道你这几天纠结了些人,想在乾光洞造些声势来逼我。你多虑了,我没打算把你们怎么样,无非是做不成朋友。”
顿了顿,他放缓语气:“只是,你既然不愿做我的朋友,就请即刻下山,不要留在这儿了。”
————————————————
“小高功,就要到山顶了,你且放心,凡是这时节敢下山逃命的,一个都跑不了!”
朏胐打了个哈欠,李阎与他并肩前行,身后居然只剩下两名皂役了。
这两个老头子距离李阎朏胐,少说有三四十米。或许是忌惮李阎身上的龙虎旗牌,发挥不出符纸威力,但也可能是年老体弱,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
不过说来蹊跷,伏龙山生人勿进,是妖土魔园,可这一路上,除了愁云惨雾,穷山恶水,一行人没碰上任何凶险的事。
“要不要等等。”
李阎开口。
朏胐还没发话,那名瘸腿老头已经开口:“不必。我等上山,已有死志。”
只是他话没说完,最开始那戴白色眼罩的老婆子居然从后面慢慢赶上来了。
瘸腿老头眉毛一挑:“如何?”
这老婆子摇摇头:“见面不如闻名,伏龙倒虎乾光洞。我看不怎么地。”
一直沉默的另一名老头突然开口:“今日的伏龙山,比往常虚弱。只是几处幻术有人把守,不要轻敌。”
“我省得。”
老婆子冷淡回答。
李镇抚听了半晌,才笑道:“天师道把如此重任交给诸位,自然是认为诸位老人家的本领,定能把伏龙山的妖孽一扫而光。”
这老婆子似乎是这些人里,话相对多些的:“借李镇抚吉言罢。”
朏胐一直盯着旁边的黑水潭,一语不发。
李阎面向黑水潭,斜眼笑道:“只是还是漏掉了几个。”
那黑潭中突然发出一阵爆响,至少十几只飞影向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那瘸腿老头双眼圆睁,宽大袍袖中飞出一道青色气团,空中化作以“太乙”二字做符头的祝由符画,如同天罗地网般炸开。
中营五岳神符!
没有念咒,甚至看不出这些老头子是如何施符的。青光符纹所到之处,无一幸免,黑影统统化作齑粉,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也有些青光符纹奔李阎朏胐而来,只是还隔着几米,便软趴趴地熄灭了。
有些许粘稠的黑色残骸落到朏胐脚边,甚至有些许污血沾在他脸上,朏胐神色毫无波动,只是伸出手指:“还有一只在岩缝里。”
瘸腿老头闻言,朝石头甩了一枚符箓,只见一声凄厉的惨嚎,一只沐浴在火焰中,看不出形貌的妖精没挣扎多久,便成了一团焦炭。
=== 第471章 大闹伏龙山(完) ===
惊弦子听了金山的话,立马跳脚:“这可是你说的,你金山老祖声名在外,要是食言而肥,叫天下同道耻笑。就别谈什么伏龙倒虎了。”
“你自便吧。”
金山淡淡道。
惊弦子掉头就走,场上沉默了一会,角落里站起一名肥痴大汉,他干笑道:“老祖的参药虽好,可这龙虎旗牌可是弟兄豁出命去拿到手的,实在是,哈哈,哈哈哈……”
三昧真凤冷冷道:“我义父说了,不愿交换的,自便即可。”
那肥痴大汉点头哈腰,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我也先走一步,老祖的好意,我心领了。”
“同去,同去。”
几名妖怪嘻嘻哈哈地起身,都往外走,金山果然不加阻拦。
过了一会儿,不愿意换的,也都走得干净。
“这是走了几道旗牌?”
金山轻声问一旁的卵二姐。
“回义父,走了五道,咱手中,已经有九十一道旗牌了。”
金山听了点头,随后喟然一叹:“我平生最信缘分,足足九十一道旗牌,这其中还是没有我要找的那一道,只能说,我和它有缘无分了。”
他袖子一扬,桌上的龙虎旗牌统统消失不见。
“老祖,我有混元箓一份,是玉清道宗的符箓总纲,我想换两只金丹参,不知老祖意下如何?”
一名胸前带着九只骷髅头,凶神恶煞的光头和尚问道。
“可。”
金山点头。
“额,老祖啊,我手上有瓶九阴血露,是滋补邪道的圣品,能不能也……”
这是个吊死鬼模样的鬼魂。
“换一支,没问题。”
金山依旧和颜悦色。
宴会上的气氛逐渐浓烈起来,这金丹参对于大多数妖怪来说,同样是妙用无穷的圣品,而且看得见摸得着,龙虎旗牌虽好,却也引祸上身,未必能有这金丹参药实惠。
一时间,人群踊跃起来。又一人高声呼喊:“老祖,我有一份千年寒玉髓,服之能永葆青春。寻常人吃了,能洞察阴阳,驱邪辟鬼,可能换支金丹参么?”
三昧火凤有些听不下去,她前头就没好意思说话,这次忍不住了:“这玩意有劳什子用?也想换我家的仙药。”
金山老祖却拦住三昧火凤的抱怨:“可以,换一支吧。”
查小刀暗暗咂舌,这金山老祖莫非不想过了么?
蓦地,一股子腥风从大殿外头传来,一只鳞片渗血的纯白大蟒蹿进大殿,口吐人言:“老祖,大事不好,天师道打上门来了!山门前七道须弥幻境被破掉了四道,我们死伤惨重,这些道士当时杀气腾腾地到了山腰,此刻只怕已经到山顶了。”
“什么?”
有人惊叫。
“乾光洞七道须弥幻境,四品以下龙虎山符箓,压根连边也摸不到、怎么会连报信都来不及,就叫人家打破了呢?”
纯白大蟒脸色灰败:“这次来的道士分外邪门,施符非但没有一点间隙,而且随手一招也是二品,三品的符箓。有个瘸腿老头,中营五岳神符像是豆子一样往外甩,我们的人根本吃不住。”
飞剑仙脸色古怪起来:“是玄女科的三品符箓,中营五岳神符?”
龙虎山七科符箓当中,玄女科最主杀伐。
飞剑仙的丈夫,本来是岭南的苗巫,途径山东时,便是被孙德龙一道中营五岳神符打得半身瘫痪,至今不能下床,那孙德龙也调养了一年才康复。这教飞剑仙对这道天师道符箓的印象,特别深刻。
听了纯白大蟒的描述,妖魔外道们更加惶恐起来。
几道三品符箓,便有能诛杀道行一千五百年妖怪的可能,过去天师道几次请出二品符箓,已经是传说中的事,至于一品,除非有妖邪外道惹上龙虎山门,或者皇亲贵胄,否则还真没人见过。
一只牛角恶鬼吼道:“怕什么,拿了龙虎旗牌!不怕这些臭道士!”
敖昂被狐骨婆救回来,身上四处有缝补的针线痕迹,他沉重摇头:“若是有一品符箓,那威力,连龙虎旗牌也经受不住的。”
牛角恶鬼瞪大双眼:“此话当真?”
赴宴以来,一直默然不语的狐骨婆突然站起来:“老祖邀请我等赴宴,现在危在旦夕,总不会坐视不管吧?”
她矛头一转,这才有人想起来,方才金山死活不叫客人下山的事,惊弦子他们此刻出洞,正碰上天师道的人,只怕凶多吉少。
金山老祖这才说道:“仙姑稍安勿躁,你们来赴宴,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我会叫你们安全离开的。”
他话音才落,洞外忽然传来万鸟齐鸣之声,大殿颤抖了一阵,香炉倒地,红帘摆荡。
金山脸色一沉,他掀开盆景假山,露出里面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来,上头的对联和乾光洞前头挂的一般无二。正是缩小版本的乾光洞无疑。
而此时,整座乾光洞大殿正被一只若隐若现的金色凤凰环抱住。
“我的遁术不灵了!”
有人惊叫。
有些道行浅的妖物当即哀嚎起来,人形崩溃,露出本相,场面混乱无比。
胡三一皱眉头,扯开一道黄纸,手往里探,入手却是粗糙的纸面,手不能伸进去了。
他喃喃自语:“这是什么符咒,我从来没听说过。”
金山幽幽回答:“这是太乙洞极经上的符术。对大妖效果微乎其微,但却能压制道行低浅的外道,叫他显出原型来。”
查小刀眼睛一转,刚要说话,对面的胡三却抢先发言。
“老祖,事态危急。我斗胆问您一句,天师道要攻打龙虎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索要大伙的龙虎旗牌,又意欲何为?”
他话说完,附和者十之八九。只有极少数如飞剑仙,灯草将,狐骨婆等等,只是紧皱眉头,一语不发。
金山老祖看向胡三,居然还笑道:“有的人什么都不在乎,笃信一句艺高人胆大就敢闯荡天下,有的人想把天底下的人都戏耍在手里,却终生困在忠义太平的圈子当中,不得解脱。有的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睁了一只眼,也咬紧牙关,要火中取粟。三先生,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胡三一时语讷,不知如何作答。
金山老祖站起来:“我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而已。苏都,三先生,你们俩随我来。”
说着,他引着苏都,转身离开大殿,胡三眼珠一转,也跟了上去。
宴上的人大闹起来:“老祖你这是干什么去?”
“老祖莫走!”
“金山!莫非你和天师道勾结?”
金山老祖,九翅苏都,还有胡三的背影,转眼就消失不见。
只听见大殿上卵二姐一声大吼:“闹什么闹,谁要是不信我乾光洞,趁早滚出去,还信我们的,就把嘴给我闭上!”
她这话起了一定效果,只是长此以往,也压不住。
只见卵二姐张开嘴,一张美艳的脸蛋突然青筋暴起,喉咙也足足粗了四五倍,模样甚是骇人。
她的嘴里,吐出一颗沾着口水的巨蛋来,落在大殿中央,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查小刀摸了摸鼻子,只感觉这一幕自己少年时曾经见过。
“狐仙姑,请上来摸一摸这蛋吧。”
狐骨婆并不迟疑,走过去,那粗糙手指抚摸着蛋皮,只见那巨蛋砰地裂开,一道人影从蛋中脱出,是个一身圆领,黑色桃花妆,高梳玉带发髻,拿拐杖的老太婆。
正是狐骨婆的样貌。
两个狐骨婆你看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场面一时吊诡无比。
他娘的!
惊弦子怒骂一句,这乾光洞的宫殿堂皇复杂,他们几人绕来绕去,也依旧在山堡里兜转。
同他一起离开的,有个狗头人身,书生打扮地妖怪摇头晃脑地说:“这乾光洞的大殿,是金山老祖借地火金株的根系挖出来的,寻常人走上几天也转不出去。不过难不住我,道兄,你们随我来。”
说罢,这狗头书生带着惊弦子几人拐了几个弯,前头终于露出一点亮光。
“瞧!这不就出去了!”
狗头书生洋洋得意地转身,忽觉得脑后传来翻滚的热浪,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惊弦子等人大惊失色。
火焰之后,是几名皂役冰冷的面孔。
“妖孽受死。”
=== 第472章 火烧乾光洞(上) ===
砰!
一具尸身重重落地,在金色符火的烧灼下露出本相,居然是一颗焦黑色的石头,旁边还有几具残缺尸体,样貌非人,正是从乾光洞出来,不愿把旗牌交给金山的妖魔。
几名残缺老道手上符纸才出手,还带着青色的余烟。
“此獠是华山的惊弦子,据我所知,陕西布政司押送的龙虎旗牌,就是丢失在以此人为首的一众妖魔手中。”
“那旗牌可还在身上?”
众老道彼此攀谈之际,金色符火下露出几道血光,正是龙虎旗牌。
几名老道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终还是瘸腿老头收了符火,走上去捡起旗牌,其他几名老道拱卫着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李镇抚,在戍阵之外,我等皂役一旦手持旗牌,便叫太过浓郁的龙虎气镇压,使不出符法,这几道龙虎旗牌,还是请你来保管,到时候一并送上山罢。”
“可。”
李阎也不废话,从瘸腿老头手里接过旗牌。几人没走几步,便上了山顶。
眼前是一道昏黄色的瀑布,四下怪石嶙峋,阳光昏暗,阴森可怖。
朏胐自袖子里掏出一张凤凰形状的金色符纸,指尖一点鲜血浸透进去,纸上燃起血色火焰,朏胐将这符纸掷出半空当中,顿时膨胀起来,化作一只张开双翅能包揽山顶的巨大金色凤凰,那翅膀搅动之间,眼前的瀑布,怪石,都如同幕布一般被轻易扯碎!
李阎抬起头,一只鸾凤形状的金色虚影裹住整个伏龙山顶,引颈高鸣,声如笙簧。
伏龙山上那些昏黄瀑布,黑色枯林之类的幻术,也被金色翅膀搅成粉碎,露出一望无际的白色云海。
云海当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载浮载沉,左右两行长联铁钩银画,气势磅礴。中间的牌匾写着七个大字,伏龙倒虎乾光洞。
五纹金凤玉清大箓:封禁范围内一切遁法,破幻返真。
“好家伙。”
李阎瞥了身旁的小家伙一眼,这道五纹金凤玉清大箓正是他的手笔。
朏胐脸色涨红,好一会儿才消退下去。很显然,施展出这样能笼罩方圆十几里的大范围封印符箓,对他来说,也不是件特别轻松的事。
姓名:朏胐
专精:符箓100%/100%
状态:???国威(与国休戚,龙虎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每次行动要向太乙阁报备,一旦被上司衙门剥夺身份,则失去所有龙虎气)
法典:《太平洞极经》《正一盟威九品法箓》
???
备注:张义初二十几年前带上龙虎山的神秘孩童,得龙虎天师道法门,天师道守字辈门人公认的下一任掌教,外形二十年来没有任何发生变化。
那鸾凤的金色虚影同样把李阎和朏胐笼罩在其中。
李阎一呼一吸,感觉到自己和姑获鸟之间的联系被什么东西攥住似的,非常不自在。
“你受到一品符箓:五纹金凤玉清大箓的影响,隐飞的部分效果无法发挥作用。”
尽管阎浮提示说得模糊,但李阎能察觉,五纹金凤大箓封印了自己和姑获鸟投影间交换视野和位置的能力,对自己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李阎便感到一股热流自背后剑匣涌入四肢百骸。
“五纹金凤玉清大箓的封禁效果已经失效。”
李阎心头狂跳了两下,脸上不动声色。
“杀啊!杀啊!”
山上妖气滚动,百丈宽的石壁上,有数十个或大或小的山窍,其中持刀蛤蟆,拿斧蜈蚣,端火铳的蝙蝠,结枪阵的藤怪,各色妖兵七分本相,三分人样,乍一眼看上去不下数千!统统一股脑地冲杀过来!
六名残缺老道士齐齐上前,手中风雷金光卷动天象,如同不可一世的天官下凡。
众多奇形怪状的妖兵前扑后继,一同消失雷火金光当中,随后一团团焦炭雨点般落下山头,恶臭味溢满山涧,形容无比惨烈。
横死其中的,不乏些穿戴盔甲,体型硕大,腰里别着“钻风”腰牌妖怪。
这些妖怪与被李阎烹杀的牛三喜一样,名列伏龙山五百钻风。它们道行都在五百年以上,换个穷乡僻壤,足够为祸一方。然而在天师道高品符箓的威力下,却依旧死的毫无意义。
不过天师道也绝非全无损失,这两三波冲杀的功夫,六个龙虎老道施放的符箓便不下几百道,消耗了近万刻的龙虎气!
突然,大殿当中传来法螺金鼓之声,一只金冠火凤首当其冲;随后是身穿镔铁铠甲,身高三丈,肌肉虬结,身上毛皮黑白相间的人熊大将;翡翠龙身的敖昂连同一只鳞片上电流窜动的蛟龙交相飞出殿门;周身遍布金钱孔,放出千道毫光的青牛;穿太极道袍,手持浮尘的年青道人;周身水流潺潺,头发却是一团烈火的大汉……一个个妖气滔天。
瘸腿老头冷哼出声:“金山十四子?”
李阎双眼飞速地来回探索,并没有看到九翅苏都的身影。他见朏胐脸色古怪地看他,才轻轻笑道:“怎么才十一个?”
原来出殿门的十四子中,缺了九翅苏都,天神客,还有卵二姐三人。
“哈哈哈哈~”
殿门最后,一名身穿绸缎长袍的中年文士踏步而出。
这人外表看上去,与寻常的缙绅没有区别。但眼下山河变色,杀气腾腾。他却依旧显露出镇定的气度来,只招了招手,便叫钻风们和妖兵退下。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金山老祖无疑。
“来的可是天师道太乙阁高功,守一小法师么?”
朏胐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筏来,照本宣科道:“龙虎山守一高功朏胐,奉王命收缴龙虎旗牌,诛妖讨逆。乾光妖孽还不缚手伏法,更待何时?”
金山眯了眯眼睛,暗自思绪:“张义初,难不成你要动真格的么?”
他心里想着,嘴上一点不慢:“昔日在嘉靖皇帝面前,我曾与张义初高搭法台,斗法三天三夜。神魂遨云霄,摘星辰,斗得满城变色。我输给了他,法不可变,国教不可立的主张,也没有成功。那年张义初也才二十几岁。龙虎山人,都说你是纯然天成,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天师,我便来试试,你能有当年张义初几分本事。”
朏胐把纸团丢开,脸蛋皱成一团。
“李镇抚。”他低声叫李阎:“护我肉身。”
李阎眨了眨眼,这才点头。
=== 第473章 火烧乾光洞(中) ===
朏胐说话的功夫,掏出五张符箓来,分别贴在自己的胸口,掌心和脚心,继而双腿盘膝,沉沉入定。
对气息分外敏感的李阎,一下子就意识到,朏胐没了呼吸,原本红扑扑的脸蛋也变得苍白。
李阎朝对面看了一眼,那金山老祖,同样紧闭双眼全无声息,九翅苏都拱卫在他身旁,似乎没看到自己。
李阎收回目光,嘀咕道:“拿符纸砸过去就是了,这是什么玩法?”
惊鸿一瞥给出的信息往往要结合实际情况,若对方展露全部实力动手,才有实力评级,或多或少有杀气敌意,才有威胁度。
如果对方有感知反制“惊鸿一瞥”的特殊能力,比如蔡牵手下的阎阿九,天威司的朱焰,惊鸿一瞥就会失效。
可朏胐实在邪门,他对李阎没有半点敌意或者杀气,甚至连忌惮之心也没有。
朏胐施展五纹金凤玉清大箓的时候,李阎才探出一点信息,可一样没有实力评价和威胁度。
现在他和金山老祖玩起了双双入定的鬼把戏,这让有心窥探朏胐实力的李阎有些失望。
“镇抚有所不知,昔日在京城,金山与我家天师高坛斗法。两人恐扰圣驾,于是魂魄脱出躯壳,于九天之上,以三魂七魄施展符法。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俱焚的下场。”
瘸腿老头回答。
李阎听了目光闪动,回答道:“道长这话有些玄乎了,我自认见识不差,那光风霁月,天雷烈火,催城焚海,我或是亲眼目睹,或是有所耳闻,魂魄遨游九天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我是不大信。”
白眼罩老妪冷冷道:“镇抚往天上看。”
李阎依眼抬头,天上遮云蔽日,是一张清隽的中年面孔,眼如山岳,须若大河,上半身衣袍烈烈,有不下数百丈,正是金山老祖。
“还有这等法术?”
李阎喃喃道。
金山眼神一定,伸出山岳般的大手,抓向盘踞山头的五纹金凤玉清大箓。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巨大的白色影子越过山头,扑咬开金山的手掌,却是一只狐耳兔身,尾巴蓬松似云团的奇特野兽,约莫有金山天空虚影的一半大小,金色瞳孔中满是冷漠。
又北四十里,曰霍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
——《山海经·中山经》
金山老祖无声大笑,衣袍样貌化作金色雾气,涌入云团。
朏胐所化的异兽同样化成道道白色雾气。不多时,两道巨人投影统统消散,化作一金一白两道雾气升入苍穹,消失不见,只能听到阵阵雷声。
盯了半晌,李阎才收回目光。
自己虽然没有这样华丽浩大的手段,但未必就不是朏胐和金山老祖的对手。别的不说,那黄九牙的九幻妖身,威势也不比这两人差。没做过一场,终究是比较不出高下。
只顷刻的功夫,一名残缺老道回过神来率先发难,他剑指捏着一张正燃烧的金色符纸,符头上闪烁太乙纹路,九宫小篆翻涌滚动。对准乾光洞大殿,笔直往下一划。
五雷科一品符,太乙十六神官符
但见翻滚的紫色电光朝金山老祖的肉身劈下,十四义子中的电蛟见状,奋不顾身迎上太乙雷光,之间一条紫色蛟龙在雷海中游动,煞是好看。
三昧火凤怒鸣一声振翅飞翔,张口吐出红色烈焰,落处正是朏胐。白眼罩老妪前踏一步,剑指捏水蓝光符纸,掷出去一团乌云和红色烈焰碰撞在一起。
华盖科一品符,南斗玄祸阴蛇符!
这时节,雷光中的电蛟忍受不住,发出非人的吼叫,随后无力跌落,符纸电光堪堪消散。可电蛟已经遍体鳞伤,很难承受第二道符纸了。
太乙十六神官符,南斗玄祸阴蛇符。这两道都是龙虎山的一品大符,威力之大匪夷所思,就算十四义子天生异种,法力高强,也经受不住。
花青太岁又惊又怒:“这几个是什么人?!”
自了道人满脸沉重:“天下龙虎皂役数万,个个身经百战,悍不畏死。其中有大功于社稷者,得张天师青睐,请圣旨册封“灵宝道”。位同高功,不参与天师道一切事务,专务除妖。眼下这六个,只怕天师道的灵宝道已经倾巢而出了。”
云鸩嘿嘿冷笑:“亏他天师道封山降妖,如此紧要关头,还敢把这些老不死的派出来。”
“关外五仙闭门不出,覆海大圣身死道消,白莲教逆销声匿迹,云贵巫教自顾不暇,伏龙山才多远?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玄皮犼叹息道。
“事已至此,说这么多做甚?并肩子上,摘了那小娃子的脑袋。”
鬼头貘扛一只金刚水火棍,一马当先,带起阵阵妖风。诸异种大妖齐齐杀向朏胐。只有水旱魃,九翅苏都,金钱青牛成一个三角,拱卫金山老祖的肉身。
“小高功系我山门根基,镇抚务必上心,尤其是那天神客,李镇抚千万留神!”
瘸腿老头急声道,他掐符唤出金甲银枪,周身甲胄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这是自然的。”
说着,李阎低下头凝视朏胐的后脖颈。心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想:“抓我女人,诳我入局,怎么还把心腹弟子交给我保护?姓张的简直精神分裂。朏胐啊朏胐,你不是有他心通么?你来探一探我现在是想保你?还是想杀你?”
砰!
他心中闪如电念,手臂横出如雷,居然抓破空气如水瓶乍破一般,五根手指掐住一只脖子。
空气扭曲破碎,露出里头一道人影。却是个头顶戴花,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模样,手里捏着一柄乌金锥。
他正要对准朏胐的脖子扎下去,就被李阎攥住脖子,像拧鸡崽子似的举到空中。
不是花青太岁,却是何人?
三昧火凤眼看义弟被拿,冲李阎张嘴吐出一道火团,李阎看也不看,抬脚把红火踩到地上,脚下“龙吐雾”熄灭火团,掐住花青太岁脖子的手臂高举,精钢一般动也不动。
花青太岁死命去掰李阎的手腕子,眼看挣脱不开,乌金锥反手一拐,刁钻扎向的李阎胳膊肘。
李阎眼疾手快,攥着花青太岁的脖子把他砸进泥土里。那花青太岁眼前一黑,乌金锥不由得松手落地,李阎往前,一迈步扔铅球似的,把花青太岁打着滚儿扔了出去,砸进山壁当中,生死不知。
李阎拿脚踢起乌金锥,接到手里把玩两下,觉得挺好看,就收进了个人印记。
灵宝道毕竟只有六人,战场又乱,加上金山老祖有数百钻风,数千妖兵从旁协战,不可能拦住所有异种的进犯。
说时迟那时快,几丈高的鬼头貘瞅准间隙,避过灵宝道冲向朏胐,手中水火棍砸向李阎的脑袋,单是刮起的罡风便压出几寸深的泥土印。
李阎反手拔出金母大剑,面对小山一般压来的鬼头貘反手上撩!
碰撞声扩散开,巨大的音爆吹散朏胐头上法冠!
鬼头貘溢血倒飞而出,李阎正要进步刺出大剑,双眼突地一眯,也象征性地后退几步。
自了道人在远方瞧着,见那李武曲神勇无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双眼中生出无数黑色血丝,凌厉肃杀之意直奔李阎而去。
李阎似有所感,回身阔目直视自了道人。
抵抗先锋!
杀气波动!
自了道人痛嘶一声,捂住双眼,指缝溢出血来。
李阎也闷哼一声,双目紧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李阎正看不清眼前,双脚被人扯住,一条腿没入泥土当中,整个人动弹不得。
金山十四义子,陷地大虫。
此人天擅掘土,身体入土如同鱼儿钻入大海,若不是有五纹金凤玉清大箓的限制,他甚至能掀起地震。
就这一会的功夫,李阎虽然眼睛通红,但已经能够睁眼。他恼火之余,直接唤出祸水灌满地穴!
只听见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再无声息。
李阎拔出右腿,甩臂荡开一只飞来的钢刀。只听得空中传来一声悲嘶。
“十二!”
李阎往半空一瞧,金山十四子中的电蛟被一道金色剑符撕开血肉,肝肠内脏洒落一地,直接气绝身亡。
李阎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又看了拱卫金山老祖肉身的九翅苏都一眼。背后突然被一道毒火炸得踉跄两步,衣衫铠甲统统破碎,露出被烫得通红的背肌。
云鸩是一只羽毛艳丽的鸟身人面妖,与过去九翅苏都的形貌有几分相似,此时因为义弟惨死,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盯着李阎,那道毒火正是出自她的手中。
李阎鼻中灼热,涌出一股黑血,他抹干净人中上的黑血,嘴里骂道:“你妈的。”
紧跟着,李阎暴跃至半空,云鸩要拍打翅膀升空,却碍于五纹金凤玉清大箓,飞不到太高,加上李阎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居然叫他抓住一只云鸩鸟翅膀。
李阎五指攥紧,把云鸩鸟狠狠摔在地上,有意无意,却叫云鸩让过了一道中营五岳神符。
瘸腿老头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什么,眼前的玄皮犼逼了上来,叫瘸腿老道无暇它顾。
六大灵宝道,和七名金山义子连同妖窟兵将绞杀在一起,整个战场上环绕朏胐,形成六个血肉旋涡。
这六名灵宝道符箓无匹,以寡敌众,却毫无疲态,直杀得乾光洞前血流成河。
蓦地,天空中传来阵阵低鸣,深空飘下人头大小的白色毛团,有的还沾着鲜血,李阎见那白毛团,貌似是朏胐身上的毛发……
鬼头貘闷声大笑:“老不死们,你们小高功撑不住嘞!”
众多灵宝道面无表情,直专心对付眼前的大妖。
风声愈急,天上飘落的沾血毛团越发多了,不时还能听到幼兽的啼鸣声,尽管电蛟已死,众多大妖还是抖擞精神。
咔嚓!不知从何处劈来一道再细小不过的白色雷电。
朏胐突然睁眼,张口吐出一大口血,里面带着脏器碎块。他脸色枯槁,双腮凹陷,眼圈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瞧着让人心疼。
【丧魂】:部分魂魄受损。
随即,一大团黑影笼罩山头,带着风声重重落下,却是一颗山头大小的头颅,面貌三缕长须,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
金山老祖的肉身从双脚开始燃起金色烈焰,肉身衣带一点点烧成灰烬,最终化作无形。
“老祖!”
玄皮犼骇得心神摇曳,被一名灵宝道看准机会,趁机掐诀大声唱符:“恭行天律,部领雷兵,如有下界精邪,北阴午酉,出没岩穴,蟠踞山林,窥阚家庭,损伤人命,神威所到,一切扫除,福佑生人,肃清魔魅!”
玄女科一品符箓,九天消孽肃魔符!
符纸化作一道玄色人像,驾骑鸾凤,羽衣飘动,一手托兵书,一手掐丹指,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玄皮犼没来的及反应,被彩光一照,顷刻间血肉融化,尸骨无存。
乾光洞大势已去!
众妖齐齐悲吼,那宫殿中也止不住地沸腾起来,各路妖魔外道从大殿各处向山下逃窜。至于乾光洞的众多大妖和妖兵,却爆发出哀兵的气势,更加奋不顾身地杀向朏胐,要为死去的金山老祖报仇。
李阎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双眼突然锐利起来。
那金钱青牛在众多义子当中,也是法力高强之辈。依仗强横肉身撞开两名灵宝道,双目赤红撞向朏胐。
李阎拦在半路途中,那金钱青牛呼出恶臭腥风,不管不顾,挟裹风雷威势撞了过去。
一杆錾金虎头枪突出两米多,白金光彩和帝女投影齐齐爆发。
虎挑!
李阎手背青筋暴起,四下凹陷半尺多深,散开的罡风如同钢刀四溢,一名灵宝道见势不好,急忙把朏胐抱起来,躲开余波。
枪光激荡,金钱青牛四肢朝天,貌似昏死过去。
李阎怒目圆睁,进步上前,虎头大枪朝前猛突,径直劈碎妖牛头颅,热血四溢。
妖风毒火齐齐奔李阎而来,被几道龙吐雾托住,李阎仗枪上前,两枪扎透云鸩胸口,反手一剑背轰碎摸上来的花青太岁头颅,原来刚才他没有死。
一个呼吸时间,三名金山义子便死在李阎手中,他却还不肯罢手,而是转身朝诸多灵宝道大吼:“除恶务尽,速战速决。”
说罢,也不再管朏胐,径直朝乾光洞杀去了。
明日开始补更新啦!
=== 第474章 火烧乾光洞(下) ===
被李查二人寄予厚望的金山老祖,还没掀起风浪来,就在和朏胐的斗法中身死道消,他一手创建的伏龙山。溃败快得如同雪崩。
金钱青牛,花青太岁,云鸩先后死于李阎之手;电蛟,青虬敖昂,也惨死在剑符之下;自了道人,水旱魃被火符烧死,玄皮犼死于玄女降魔符咒;
唯独那三昧金凤,她天生火精托生,诸多一品大符也不能坏其根源。可惜三昧金凤哀伤过度,被灵宝道找到破绽,收进了太阴罡箓当中。
至于天神客和卵二姐,可能提前收到风声,从头到尾也没有出现。
而天师道一方,除去朏胐重伤,其余六名。灵宝道居然没有折损一人!
残余几名金山义子,连同来参加宴席的妖魔宾客,眼见势不可为,也纷纷四散溃逃。六大灵宝道不依不饶,除了瘸腿老头留下保护朏胐,其余五人纷纷散开,扫荡余下的妖魔。
一品符箓威力巨大,连金山义子中几位两千年道行的异种也不能承受。
更别提这些道行差上一大截子的妖魔外道们。他们一旦沾上灵宝道的符箓,简直如同太阳融化冰雪,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伏龙山半山腰。
只见云气中飘来七颗雪白色流星,等那流星近了,才发觉是七辆天马拉动的白色马车,带着激荡的银色气旋狠狠砸落在妖魔当中。
万道霞光中显露出一名玉带红氅天宝冠的赤色真君,挥手间带起阵阵太阳罡火,烧死无数妖魔。
“哈哈哈哈~”
与李阎有过一面之缘的风雪神沐浴在太阳罡火和银色气旋当中,放声大笑:“北斗七君帝车大箓,五藏火德洞幽符,我风雪神何德何能?能死在天师道两大一品符箓之下?真是痛快!痛快!”
他话音刚落,身形经受不住,崩溃成一枚六角雪花,然后砰地炸裂开,化成一股青烟飘散。
一名脸上满是疤痕的灵宝道视线扫过满地焦尸,确认没人还存活后,立刻转身,去追杀其他妖魔。
六大灵宝催动骇人符箓,光焰挟裹深山密林,一片沸腾。
山下魏洗海,牵丝奴率领的精锐,也纷纷拦截那些被符箓封禁遁法的妖魔,整座伏龙山上,处处传来喊杀声音……
————————————————
砰!
数以千计的霰弹把一只依仗厚壳的龟妖射成稀烂,疯狂的肖克枪管透红,冒出浓郁的白烟。
龙吐雾和祸水一黑一白环绕自身,李阎依仗强横,很快就杀进了乾光洞大殿当中,一路上痛下杀手,没有半点保留。
查小刀全无音讯,李阎发起了几次会话,结果都没人接通。不过同行者遭遇危险,彼此会有忍土提示,查小刀一时半会应当没事。
“枉九翅苏都还把金山老祖吹到了天上,有再多龙虎旗牌,筹划再多,人都死了顶个屁用。”
李阎恶狠狠骂了一句。
他眼见金山老祖败亡,也顾不得答应天师道保护朏胐,直接朝乾光洞大殿杀去,一来,是寻找查小刀的踪迹,二来,是不能叫九翅苏都就这么死在灵宝道的手里。
眼下伏龙山大殿已经一片凌乱,除了被符箓波及而死的妖魔尸体,什么都没留下。蓦地,李阎在尸堆里看到了了一张熟悉的脸。
胡三!
胡三是被某道大范围的一品剑符波及,直接洞穿胸口而死,胸前残留有一个头颅大小的空洞。
“……”李阎盯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看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这期间,李阎又好几次发起会话,可同样是没人应答,李阎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等转到大殿后头,才听到剧烈的气流响动,李阎三两纵跃跑了过去。却正瞧满眼的黑色羽毛无力坠落。
“大胆妖孽,天师不计较你的出身,收你做了门下弟子,你却恩将仇报,勾结外人,坏我山门法宝,更死性不改,认贼做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名双手只有七根指头的灵宝道掷出一张凤头符纸,打得九翅苏都满口吐血。
另有一名瞎眼灵宝道丢出一道沾符铁索,穿刺九翅苏都两道琵琶骨,往后一拉。
九翅苏都惨叫一声,无力抵抗,被锁链拖拽着,昏死在两名灵宝道脚下。
这名瞎眼灵宝道还有抬手,李阎才赶到,冲两名灵宝道大声道:“二位道长且慢!”
————————————————
一张灰色大网拦住满当当的持枪藤妖,盾刀蛤蟆之类的小妖。
魏洗海手下的土司兵手持长枪攻坚,没一会就把网中的妖物扎成了筛子,再投掷火油火把,把尸体连同灰网一齐烧了干净。
突然,一名土司兵大喊出声:“这里有个难对付的!”
只见土司兵把一名身穿道袍,肤色金红的木质巨人团团围住,魏洗海一扭头,拔出两把短戟,与手持水火棍的道袍巨人战成一团,只是没两个回合,那巨人闷声呼喊:“吾乃龙虎山张天师坐下弟子牛头旃檀,尔等再不住手,勿谓言之不预!”
魏洗海听了后跳摆脱缠斗,一指牛头旃檀:“你说你是天师道的,可有腰牌在?”
牛头旃檀丢给魏洗海一只古铜令牌,才瓮声瓮气地道:“你们是哪里的兵,因何故到这里来,不知道这是金山老祖的伏龙山么?”
魏洗海哈哈大笑:“我等便是奉命来剿杀那金山老祖的,你瞧山上的火焰!金山老祖已经被守一高功击杀,坐下十四义子死走逃亡伤,过去的伏龙山,再不复存在了?”
“什么?”牛头旃檀大为惊骇:“那九翅苏都呢?”
魏洗海满不在乎地说:“要么就是死了,要么还在山上等死,有守一高功的符法,和我的兵在,山上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这怎么可能。”牛头旃檀低声呢喃:“乾光洞就这么……”
他蓦然回首,整座伏龙山在各色符纸光焰的照耀下摇摇欲坠,仿佛随都会崩塌似的。
“乾光洞就这么完了?”
牛头旃檀满脸不可置信。
“乾光洞就这么完了!”
查小刀嘴里啧啧作响。
“是啊,我义父这么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啊。”
青虬敖昂与他并肩而坐,自打查小刀救他性命,两人感情迅速升温,或者说单方面的,敖昂拍着胸脯把查小刀认做生死兄弟。
他虽然桀骜鲁莽,但性子也直,认准的事,几头牛也拉不回来。
两人对面,是满坑满谷的白色巨蛋。只听得砰地一声,一只蛋壳破开。耳健连的脑袋从中冒出。
“弥陀佛!好厉害的真武剑遁符,简直把和尚的肝胆都要吓破了!”
“你那算什么,知道我怎么死的么?北斗七君帝车大箓,五藏火德洞幽符。两道!”
风雪神伸出两根手指,满脸的眉飞色舞。
砰!砰!砰!
接连有巨蛋破壳,胡三,狐骨婆,菜根泥,飞剑仙等,一个个脸色阴沉地从蛋里出来,不是谁才死过一次,都能眉飞色舞向人吹嘘杀死自己的符箓如何厉害的。
=== 第475章 火烧乾光洞(完) ===
查小刀捡起地上一只蛋壳碎片,发动惊鸿一瞥。
云栈弹子术:卵二姐托生自一只庐山瀑布上一只千年无名巨蛋,只因为龙虎气动荡,才被金山老祖点化教养。云栈弹子术有替身转生的本领,但需将本体封印在巨蛋当中,意识转嫁替身。替身死亡,本体随即苏醒,破壳而出。或者封印一个时辰以后,替身会自然气绝,本体同样会破壳而出。
原来那些被杀死的妖魔宾客,连同十二名金山义子,统统是卵二姐的弹子替身之术,那么想也知道,金山老祖也必然是假死无疑。
眼下一个时辰已经堪堪到了,伏龙山上被杀死的众多妖魔,纷纷破壳而出。
他们彼此议论交谈,洞中一片嘈杂。内容大多也是天师道的符箓厉害,灵宝道出手堪比国威之类。
“这位先生,请把我家二姐的法壳还来。”
一名脸上有花纹的竖瞳女妖精像凡俗妇人一般,盈盈施礼,向讨要查小刀手里的蛋壳碎片,她捧着一只篾筐,里头满当当都是晶莹的蛋壳。
查小刀笑笑,把碎片放到篾筐里头,随口问了一句:“拿这些是要干什么?”
“二姐要吃回肚子里的。”
查小刀听了暗自咋舌,没再说话。
虽说伏龙山大战,是卵二姐金蝉脱壳的法术,可乾光洞的损失依旧惨重,金山老祖几十年的洞天被捣毁,依附在乾光洞下的小妖怪死伤无数,金丹参也绝了根。
要知道,乾光洞鼎盛时,有二十八妖窟,八千妖兵,五百钻风。十四大妖。可这次伏龙山遭劫,除了金山的义子干儿,和一些伺候酒席的婢女小妖以外,几乎无一幸免。统统死在山上,卵二姐的弹子术,能承受几百颗弹子已经是通天的法力,想保全近万精怪,是不可能的事情。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金山老祖谋求到手的,只剩下那几十道龙虎旗牌了。
“火屠兄弟。”
查小刀转身,居然是胡三在叫自己。
“有事?”
胡三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冲查小刀指了指洞窟深处:“方才老祖吩咐,这边的事了了,让我带你进洞一叙。”
查小刀点头跟上,他也想弄清楚金山老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兜兜转转,胡三领着他到了大山洞窟深处。
帷幕下,金山老祖面如黄纸,气息枯槁阴森如鬼,不再似之前的富家翁气息。
旁的大妖,是借弹子术替身转身,可金山和朏朏斗法,堪称于无声处听惊雷。是实打实地,从损伤程度来看,倒是金山老祖胜了一筹。
啪嗒~
他随手把一道龙虎旗牌扔到地上,从金盘子又拿出一道攥在手里,那道旗牌上突然金红光彩大作。
啪嗒~
金山老祖一边摇头,一边把这道旗牌丢开。
他对面坐着九翅苏都和卵二姐,两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你是怪我……”金山一边攥起一道新旗牌,一边冲卵二姐说道:“不应该叫众妖窟的精怪送死,不应该枉顾他们对我忠心耿耿的情义?”
卵二姐别过脸去,也不说话。
“因果报偿不在天道,而在世道。你怨恨灵宝道大肆屠杀精怪,可这些年来,五百钻风有多少精怪私自下山捕食生民?祸乱府衙?二十八妖窟里有多少生民,叫他们吃空五脏,弃尸荒野,我难道还要亲眼去看么?不怕你做,可你做了就不要一副怨妇模样,好像别人都欠了你,徒惹人厌!妖物害人,道士杀妖,如同绵羊啃食草皮,豺狼扑咬绵羊。世道循环而已。就算不提五百钻风和二十八妖窟。你家老六花青太岁,每每奸人妻女,老五玄皮犼杀人夺宝,结仇无数。老三金钱青牛喜啃食金银,万历六年一时贪婪,吃光了江西赈水灾的库银,闹得饿殍无数。这些事,你以为瞒得住我?”
卵二姐越听脸色越白,讷讷说不出话。
“你们是我的儿女,我疼惜你们,爱护你们。但我爱护不了五千多食人腥的妖兵,即便他们对我忠心耿耿。灵宝道满手妖血,也注定不得善终,他们何时向张义初埋怨过?”
金山老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金盘子里去拿龙虎旗牌,这会儿的功夫已经试过七八道,但似乎都不太满意的样子,随手就丢开了。
“罢了,你出去,苏都留下。还有三先生和火屠小兄弟,快些进来罢。”
卵二姐灰头土脸地出去,九翅苏都,胡三,查小刀并排坐着,不多时,曹永昌也叫一名婢女领着进来,坐到查小刀身边。
胡三双眼掠过私下,金红两色的璀璨旗牌,被金山老祖丢弃得到处都是,他一路煞费苦心求之不得的宝物,现在只要弯腰就能捡到手里,可胡三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偷眼打量着金山。
金山老祖也不说话,只是从盘子里抓起一道又一道的龙虎棋牌,任其在手中大放光彩之后,又像丢弃垃圾一般随手丢开,整个人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终于,金山老祖的手再次摸到盘子上,却摸了一个空。
“唉!”
金山老祖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笑了出来。
曹永昌最沉不住气,他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一阵,率先开口:“老祖叫我们叔侄来,有何事吩咐,望请明示。”
金山这才开口:“小朋友既然这么直爽,我也开门见山。你们今天与我见面,各有缘由,但都逃不开一个人。便是大宁卫的左司镇抚李阎,我有一桩势在必得的宝物,在这位李镇抚手中,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胡三眼睛一眯:“老祖说得可是他手中的龙虎旗牌?”
“不错。”
金山老祖点头。
九翅苏都刚要张嘴,金山老祖却拦住了她:“你最外向,且住口。”
他伸手弹了弹金盘子,那金盘发出悠长的嗡鸣,随即如同水波一般晃荡起来,正显露出李阎的脸来,还有一缺指,一瞎眼两名灵宝道。以及貌似昏死过去的九翅苏都。
“这位李镇抚是敌是友,是螳螂还是黄雀,且拭目以待吧。”
=== 第476章 邪火 ===
金盘子上头水雾朦胧,李阎正和两名灵宝道攀谈着,彼此的神色都越发不善。
而此时,卵二娘法术时限才过,地上九翅苏都的气息刚刚断绝,李阎和两名灵宝道还都未察觉。
查小刀凝视了金盘一会儿,大概明白了金山老祖的心思。
金山想用假死的九翅苏都,来试探李阎的心思。
查小刀尝试发起会话,但毫无意外,回复依旧是“因为特殊原因,这里无法发起会话。”
九翅苏都也明悟过来,可她只是语气酸楚地说道:“义父这话,实在让我抬不起头。如今天下之大,也只有义父疼我爱我,只有乾光洞的兄弟姐妹扶持我,爱护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二姐还未曾告诉我实情时,我便打算与义父同生死,实指望能报答乾光洞万一。却原来义父也不信我,我,我还不如撞死了去,省得坐在这,白白地讨人嫌。”
说着,九翅苏都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打湿袖子,染深了一大片。
金山老顽童似的撇了撇嘴:“哼,什么石头能撞死你的龙皮风羽身啊?说的这么大彻大悟,到时候可别反悔哦。”
九翅苏都听了,哭得更加伤心了。
“唉,行了行了,为父只是随口一说,没成想戳了你的心肝,就算是我错了好不好?”
金山老祖苦口婆心劝了两句,九翅苏都这才止住哭声,而金盘中的人影,气氛也陡然间剑拔弩张起来。
————————————————
“二位道长且慢!”
那瞎眼道人分明听出了这是李阎的声音,手下却丝毫不停,一道玄女科的三品符直直拍下!
李阎没想到对方如此冷硬,也勃然大怒,从印记里摸出一把尖锐东西,便直奔瞎眼老道手里的符纸而去!
可谁能想到,旁边的断指老道居然不假思索,只身挡在瞎眼灵宝道前面。李阎随手掷出尖锐东西,随即洞穿他的手臂,发出噗嗤的入肉声,暗金色的锋头从掌心插入,从手肘插出,原来,这是当初李如梅送给李阎的种罗毒矢。
三品符砰地在九翅苏都的身上炸开,将她整个后背炸得血肉模糊,甚至连微微跳动的粉色心脏都肉眼可见。
紧跟着大殿里人影交错,几声闷哼响起,李阎撞退两名灵宝道,暗自把压箱底的【草还丹】埋入九翅苏都的血肉里,挡在她的身前。
【草还丹】是阎浮拍卖行里,能买到的常见恢复药物当中效果最强的,原则上不是当场死亡,都能救活,外用内服都可以生效。但因为会失去战斗力的缘故,李阎自己从来没有用过。
缺指道人神色平淡地给自己贴上一道驱毒生肌的三品符箓,然后拔出血淋淋的种罗毒矢,攥在手里面向李阎:“李镇抚这是何意?”
“……”
李阎心里暗骂一声,他这一箭留了八九成力,声势大,但速度慢,打的是叫对方惊慌躲开的主意。没想到这缺指道人对自己也这么狠。现在自己先出手伤人,原本打好腹稿,要为九翅苏都拖延时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罢了,想必李镇抚是误会我被妖魔袭击才出手搭救,错伤是难免的事。但李镇抚你奉命来,是要保护小高功的安危,请你立刻赶回小高功身边,切勿拖延。”
瞎眼灵宝道语气平淡。
只这一句,就足以让九成九面临如此情景的人无话可说。
李阎这一路自辽东走来,天师道龙虎皂役的坚定,狂热,乃至残酷,他耳闻目睹。
张寿汉火烧好仙谷,黄氏满门老幼不留;罗老道抓捕狐妻鬼妾,一省的按察都要退避。而这些手段狠辣的老皂役,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拿“六大灵宝道”当做终身的奋斗目标和偶像,才养成了食古不化,干净利落的处事风格。
可想而知,眼前瞎眼,缺指两位灵宝道如何难缠。
李阎回头瞥了一眼生死不知的九翅苏都,随即转身拱手:“明人不说暗话,此妖本来在朝鲜逍遥自在,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卷进天师府的纷争。贵天师有何打算,大可开诚布公,区区一只异种鸟妖,何必斤斤计较?”
瞎眼,缺指两名道人拧着眉头一拧,几乎异口同声:“李镇抚的话我听不明白!但此妖事关天师道千年声誉,我等势必要将她铲除,请你不要插手。”
李阎见二人心情,料定这两名灵宝道不知内情。
他刚要张嘴,突然眼神一动,转身一看,九翅苏都俨然已经气绝身亡!
李阎阴沉着脸去摸血肉中那枚草还丹,居然完全没有化开。
他的举动被两名道人看在眼里,瞎眼道人掏出一只罗盘对准九翅苏都,那罗盘毫无反应,他才冲缺指道人点头道:“妖气已散,死透了。”
缺指道人冷哼一声:“此妖丧心病狂,死有余辜。”
“……”
半晌,李阎脸色难看地转过身:“既然人已经死了,二位是否可以离开?我与九翅苏都有旧,想为她收敛尸骸。这,总不过分吧?”
“不可。”
瞎眼道人张口拒绝,李阎两眼一张,金母大剑当啷一声,落至手指中间。
缺指道人上前一步:“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李镇抚,龙虎旗牌只能压制二品及以下的符箓,对我们是不管用的,否则,我们哪能轻易覆灭伏龙山呢?李镇抚!老道士为你说一句。人死尚如灯灭,何况是妖。若能活生生地她救出去,镇抚也不枉废情义风流。可既然死了,再花心思又有什么意义?镇抚前程似锦,千万三思而后行。”
李阎张嘴怒骂:“行个屁!我只要求收尸敛骨,旁的我都不管。”
瞎眼道人也踏前一步,毫不退让:“此獠辜负天师恩典,不仅毁我山门重宝,还转投邪魔外道。罪大恶极,非得鞭其尸身,拆其骨肉,填做府前踏脚石,以儆效尤不可。”
李阎眯了眯眼,缓缓收敛怒容,身上的狰狞气势统统退去:“换作我是天师道,也应当严惩叛徒。天师府此举,似乎也无可非议。”
瞎眼道人点头:“正是如此。”
缺指道人话头一转:“镇抚若心存不忍,我等拿了尸身上山以后,镇抚也可向太乙阁进言,免去此獠尸刑。至于成与不成,那便不是我等能干预得了。”
李阎脸上是抑不住的怪异笑容,额角上有青筋立起:“照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二位,给我李某人几分薄面喽?”
“不敢,只是请李镇抚不要让我等为难。”
李阎深深瞧了一眼瞎眼道人的袍袖:“我向来不为难别人。他们只需要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就可以了。”
唉!
另一边,洞窟中的查小刀一边摸着脑袋,一边叹气。
胡三盯了金盘中的李阎半晌,似乎要把这张脸印进脑子里似的,他向金山老祖说道:“李武曲在朝中地位不低,为了,额……只为了九翅苏都的安危,和天师道翻脸,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金山老祖眼皮也不抬:“忍者未必善谋,善谋者多半能忍。可天底下有太多把头埋进沙子里的庸碌之辈。抑或自以为是之人。我不求他冲冠一怒,只看他愿不愿意为了我女儿收尸敛骨,顶上一顶天师道。连这点血性也无,那剩下的事倒也简单直接得多了。”
胡三先生听了只笑笑,也不说话。
曹永昌看那金盘看的眼酸,转换视线到了九翅苏都那里,眼见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漂亮的过分的大美人伸着脖子,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哪还有半点刚才要死要活的神色。
“咦!”
金山老祖突然直起身子来,叫他没想到的是,金盘中的李阎才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居然真的扬起金母大剑,朝瞎眼道人的头颅劈了过去。
瞎眼老道身经百战,反应一点不慢,手中都功一品的“玄坛王灵二象符”飒然出手,声势虽不大,但其中威力,不亚于鬼车自爆下任何一道顶尖的太平阴术,若是对上妖魔邪祟,甚至犹有过之!
李阎双手紧绷,突地金母大剑一抖,露出后面一抹朱红的颜色来,却是李阎背后的朱红剑匣!
藏有十七道龙虎旗牌的朱红剑匣。
瞎眼老道和李阎谁也不避,剑匣和玄坛王灵二象符撞在一起,随后以不可阻挡的态势,狠狠砸在了瞎眼道人的脸上。骨骼凹陷的声音清晰可闻,牙齿都砸飞了两颗!
然而断指老道的“五藏火德洞幽符”已经出手,符箓中踏出红氅玉带的太阳星君,威严不可一世,作怒目状,随后李阎挥动朱红剑匣,往太阳星君脸上一扫而过。只听噗地一声,如同鸡毛掸子扫过蜘蛛网,那太阳星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
断指老道当即叫了出来。李阎挥拳砸他的下巴,老道身上的六丁六甲符噗嗤破碎,整个人要看要飞出去,却又叫李阎攥住脖领,只有两条腿往外晃荡。
咯咯~
断指老道的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李阎神色阴晴不定,被他攥住脖子的断指老道似乎昏迷过去,只要他手微微一紧,这名符箓威力至少有“七宫”水平的灵宝道就要上天,侍奉他的三清四御三官三张去。
李阎脸上杀气大作,要么就干脆忍了去,真要翻脸,这两人都是心腹大患!连同山前的朏胐一众,索性统统杀光,龙虎山势必元气大伤,到时候救下丹娘,说不定水到渠成……
李阎眼前诸多闪念,他越想,手上的力气就越大,眼看那断指老道就要不活,李阎突然察觉什么似的,盯着九翅苏都的尸体瞧了起来。
惊鸿一瞥!
姓名:九翅苏都
状态:死亡
“……”
李阎瞳孔收缩,随即眼珠一转,他大声哎了一句,随后把老道丢开,不再理会昏死过去的两人,抱起九翅苏都的尸身,朝后山去了。
撕拉~
洞窟中的九翅苏都从刚才就揉着自己的裙子,最后用力过猛,把裙子一角撕破了。
她羞红着站起来,也不说话低头往外走,脑子里晕乎乎的,好像其他念头和思考都丢掉了,满当当只塞了一句话:“镇抚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曹永昌目送她离开,才压低声音问查小刀:“这位漂亮的大姐,她便是李将军千里追妻的那位么?”
查小刀含糊着问:“你觉得呢?”
曹永昌摇摇头:“我觉得不太像。”
查小刀给了曹永昌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火屠小兄弟,劳烦你告诉外头,叫他们把这旧洞窟打扫得干净些,我要请一位贵客来。”
查小刀应了一声:“您甭管了。”
金山老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让我猜中了。张义初啊张义初,你居然真的敢冒这样的风险。叫李武曲上伏龙山绝不是你的主意!是太乙阁!
金山老祖想通这个关窍,自觉自己已经看透了张义初的谋划,心中激动得无以复加,脸上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伏龙山上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随处可见碳化的山林野兽。
大火烧空一切以后,魏洗海手下的土司兵搜查整座伏龙山,试图寻找龙虎旗牌。朏胐重伤不醒人事,两名灵宝道被人袭击昏迷,武曲转世李镇抚下落不明。
加上从头到尾,卵二娘和天神客都没有出现过,这叫所有人议论纷纷。
是夜。
李阎抱着九翅苏都的尸体在山中游荡,不知怎么地,就来到了那日两人会面的哭唤林中。
李阎沉着眼皮盯着怀中的尸体。尽管心里已经有些猜想,但看着那张酷似丹娘的脸,他还是会忍不住有些唏嘘的念头。
咕呜呜呜~
猫头鹰飞过月空,九翅苏都的尸体缓缓融化,最终变成一团清澈的粘液,从李阎两手之间滑落,当啷一声,一只玉牌落在地上,李阎捡起来,那玉牌上赫然写着:“月平北五十里,大幻窟一见。”
=== 第477章 天之蠹虫 ===
李阎掂量了掂量玉块,一把攥成粉碎,转身朝大幻窟去了。
玉中所指的大幻窟,是坐落在本地群山当中的一座石岩洞窟,内里石笋密布,幽深不见尽头。四下荒凉,平常见不到人迹。
扑簌簌~
慌张拍打翅膀的肉蝙蝠四下奔逃,黑暗当中,李阎的眼睛如同两盏火红灯笼,扫过洞窟的几条岔路口。
他深入这座大幻窟已经近千米了,四下蜿蜒曲折,伸手不见五指。
蓦地,李阎拐过一个岔口,前头突兀放出一抹黄色的光晕来,他快步走近,一下子豁然开朗。
四下石壁上开始生长一种不知名的发光矿物,多了些石床,石桌,石椅之类的玩意儿,还有松花棉布的软墩和桑麻毯,石床上坐着一个人,正吞云吐雾。
李阎本来虎着脸,见到眼前这人,脸色才略微松弛了些。
这人自然是查小刀。
“金山老祖叫我领你进去。”
李阎反问一句:“都谁在里面。”
“那可多了去喽,伏龙山上你见过的,基本都在里头了。”
李查并排往里走。李阎眼神闪烁了一阵:“天神客?还是卵二姐?”
“是卵二姐的法术,山上的尸体都是假的。”
“她这能耐不小啊。”
“应当有破绽,施法的时候,我都没瞧见过他。”
李阎点点头:“你没事就好,不然我没法子和柳敬亭交代。”
查小刀一愣:“柳什么玩意?”他眨了眨眼又道:“永昌?他一直在我身边啊。”
李阎这才露出笑容:“我知道,我怕你也是卵二姐的法术变的。”
查小刀翻了个白眼,但也认可李阎的小心谨慎。
同时,查小刀尝试发起会话,这次面对面,忍土终于不再罢工。
“多余的话回头再说。金山想拿你的旗牌。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咱们的事,他也没试探过我。还有就是,他能阻断忍土的会话。”
“没什么惊奇地,还是那句话,八百万忍土要真无所不能,就用不着咱们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查小刀已经领着李阎来到金山所在的洞窟前头。
“后面的事交给我吧。”
李阎最终冲查小刀说道,然后走了进去。
金山听到人声,才放下书卷抬起头,望向李阎。
李阎随便瞥了一眼桌上的书,只看到一句:“仲尼没而微言絶,七十子逝而大义乖,于是百家之异论又竞起,遂至不可胜究矣。孟子舆折以雄辩,不能熄也;庄子休和以天籁,不能齐也。后生者不幸,而不睹古人之纯全,纷纷藉藉以至于今,悲夫!”
金山看李阎的目光,以为他对书里的内容感兴趣。于是解释了一句:
“这是我少年,读阳明先生的传习录后,一时激荡写的碑序,届时也流传州府。如今看来嘛,尊孔而抑百家,尤其是抑孟庄。不过是科道走狗逢迎君上的老调,反倒失了我的本真。”
李阎随口捧了一句:“我早就听说先生的事迹,若非世宗皇帝的旨意,以先生才学,或许能做到六部堂官,甚至入阁也未可知。”
李阎近距离打量金山老祖,才发觉他乍一看,像是四十出头,沉稳干练的年纪。但盯的久了,又觉得他神态苍老,有七八十岁,正合颐养天年。可再久一些,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则又像是二十出头,英气勃勃。
金山老祖扬手道:“请坐吧。”
李阎在金山老祖面前盘腿坐下:“老祖有话请讲,李某敬听便是。”
金山颔首道:“白天伏龙山在山上,已见足下的风采,现在离得近些,更是瞧出足下堂堂的威仪。”
李阎只觉得他是客套,可金山老祖的目光却显得异常明亮,在李阎身上转了几个圈子。似乎是寻常百姓见到什么珍稀动物似的,只到察觉李阎目光中有些许的恼怒,才收敛一些,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李镇抚,李武曲,我想先问你一句,杨三井此时?”
“杨老先生已经故去。”
李阎不假思索。
“哦。”
杨三井经查小刀的推荐,去找李阎。这是敖昂亲眼得见。他转告金山老祖,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金山老祖是个生了玲珑心的人,只从李阎对杨三井的称呼当中,已经听出端倪,他叹息道:“杨先生的剑术旷古绝今,我年轻时热心肠,给他找了好几个弟子,都不见用。但既然是李镇抚……”
“老祖找我所为何事,不妨开门见山。”
李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金山老祖的感慨。
“……好吧!”
金山老祖一抬头:“我想请李武曲与我联手,一齐诛杀张义初!”
李阎心中惊涛骇浪,脸上却哈哈大笑:“这未免太荒谬了吧。我为何要杀张义初?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张义初乃当朝国师,我若杀他。岂不成了利欲熏心,不忠不义的狗贼?何况……呵呵,不是哪一个都能像老祖一般豁达,放着忠君爱国的美名不要,一个“人中大妖”的揶揄却甘之如饴。”
金山老祖目光闪烁:“士大夫虽孱弱,却与君王共治天下,只有德行不亏,一身正气,即便是致仕革职,也能享受龙虎国器。天师道看似享尽恩宠,可荣辱统统系在君王一人身上,圣裁之下,没有半点抵抗余地。纵然是张义初,也不过一家奴耳。”
顿了顿,金山才慵懒地道:“至于忠君爱国这些话嘛……呵呵,坊间都流传,李镇抚是武曲转世。这些教条能框缚得住凡夫俗子,可能框缚得住……天人么?”
说到最后一句,他望向李阎的目光突兀转冷。
李阎毫不畏缩地与其对视:“老祖这是什么意思,李某人不明白。”
金山老祖站了起来,双手撑住书案:“我的意思是,你是,不对,你们是……”
他扬起袖子,手指上杨:“天之蠹虫。”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李阎深深吸了一口气,金山老祖揭破在这层窗户纸,也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
他回忆起那天,秦城隍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人劝人敬天,可天眼中无人!”
所以,秦城隍才会对我说那些……
他早知道了阎浮行走窃取龙虎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