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389章 牛三喜 ===

事情并不复杂。

玉姐的丈夫甄官人,进关做皮草生意,家中遭逢大变,玉姐便派人去找。自己跟着衙役来县城备案。

这一夜,玉姐本来睡下了,恍惚间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她一睁眼,正是自己的官人。

玉姐一见丈夫,立马哭着扑了过去,把婆婆被害的事说了一遍,哭得暴雨梨花。

床前的甄官人好声宽慰,却没什么悲伤的神色,等玉姐收住了哭,便把她抱在怀里,宽慰之余,更有要与他鱼水之欢的意思。

玉姐哪有这个心思,连忙挣脱,甄官人却并不罢手,这让玉姐非常奇怪,起了戒备心。

正拉扯间,门外脚步声大作,玉姐派去寻找丈夫的仆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不是甄大官人却是何人?

门外头的甄官人和门里头的甄官人望了一个对眼儿,五官,发髻,衣服,配饰一点不差!

这下就揭开了锅!

两个甄官人打作一团,可这么一乱,玉姐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先进来的,哪个是后进来的,慌乱之余,她自然想起来降妖伏魔的李镇抚。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眼下两个甄官人在后院,鼻青脸肿才让衙役分开。

查小刀听得津津有味,李阎则面无表情。

人家求上门来,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何况不过是举手之劳。

李阎看向郑参将:“郑老哥,劳烦你遣兵丁,将这妇人的真假官人带来。”

郑参将点了点头,点了两个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兵丁,跟着玉姐去。

约莫一炷香,两人来了。

甄官人生的红脸膛,浓眉毛,鼻梁很宽,看上去颇为英武,只是此刻喘着粗气,乌眼青,没有半点财主雍容风度。

另一个甄官人也是如此,他鼻孔流血,让人拉着,还挣扎着要去扭打那乌眼青的甄官人。

“请镇抚大人做主。”

玉姐叩首在地。

张寿汉在两个甄官人之间来回扫视,微微一笑,却没有作声。

查小刀眼中有黑色涟漪泛起,没一会儿,他就笑出了声。

李阎抱着肩膀,看了看玉姐又看了看天色,冲查小刀说道:“天快亮了,你不是要做夜宵么,改早饭吧。”

查点点头,冲屋里喊:“永昌,起了起了。”

在屋里压根没睡的曹永昌没着急出来,等查小刀又叫了一声,才打开房门,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

“咳咳,张道长,这种事,您应该是……”

李五义想给李阎一个台阶下,毕竟在他看来,这不是李阎所长。

张寿汉却摇头不语。

乌眼青的甄官人忍不住了:“我说,李镇抚,我听内人说,你有断真假的手段,这才过来,你这是干什么?”

李阎一挑眉:“要我说,甄府主家哪有这么巧来县城,你们两个分明都是假的,统统拉出去斩首,死了便现原形!”

玉姐惊呼:“不可啊,镇抚,随我家仆人小九回来的官人,便是真的,这点妾身敢肯定。”

李阎冷笑:“妇道人家懂什么!来人,拉出去!”

他话音刚落,有利落的兵丁往前拿住两人肩膀,神色不善。

这下无论真假,甄官人的脸色都变了。

真的官人是在想,哪能死得这么糊涂!

假的是想,莫非这将官炸我,我若反抗,我就是妖怪。不反抗,难道眼睁睁看他杀我?

正在这时候,查小刀过来了:“别着急,别着急,这给你俩。”

他把手里的一箩筐土豆递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

流鼻血的甄官人开口。

“不是要断真假嘛,我来给你俩断。”

查小刀站定:“你们俩把土豆削了,谁削得多,削得快,谁就是真的。”

“荒谬!”“你分明戏耍我!”

两人一齐大喊。

李阎冷笑:“不削?都拉出去砍了。”

“你!”

两人异口同声。

李阎神色不善。

乌眼青甄官人咬了半天牙,最终还是无奈道:“我削。”

流鼻血甄官人神色不甘,只是这下子所有人都看他,只得忍气吞声,也拿起一只土豆。

有人给预备菜刀,砧板。

查小刀让衙役给找一口大铁锅,葱姜蒜,盐巴,八角桂皮,茶叶,白糖等等。

围拢过来的士兵衙役看的热闹,今天晚上开始说除逆,后来又说降妖,都没见着影子,天都快亮了,眼巴巴瞧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削土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一会儿,乌眼青甄官人切了一大堆,皮削得也很漂亮,流鼻血甄官人则笨手笨脚的。

查小刀嘴里指挥:“土豆切块,切姜,切葱段。切这么大块怎么过日子?诶诶,我说葱段,我说葱丝了么?姜片洗没有就切?你袖子抹鼻血还干什么活,我们一会吃不吃了啊?”

“生火!”

“加水!加柴!”

两个甄官人这一通忙活,直到天色破晓,天色将白未白。

流鼻血甄官人一直落后,葱姜也不会切,还叫火给撩到了,眼看查小刀还挑三拣四,气的面色潮红,把手里的柴火往地上一丢,指着查小刀的鼻子大骂:“士可杀,不可辱,我大明律历从没有武将断人生死的先例,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杀我!”

查小刀没理他,走到另一个乌眼青甄官人的身边。

这个甄官人活干得漂亮,柴火添得旺,葱姜片切得利索,土豆块大小均匀。

查小刀走到他身边,两人都注视着汤锅里的沸水。

“干得不错啊。”

“哪里哪里、”

乌眼青甄大官人得意的看了一眼流鼻血。意思是你看我这手艺。

查小刀拍了拍他的肩膀,拿嘴一努汤锅:“那你下去吧。”

“……”

整个院子安静下来。

乌眼青的汗水顺着后背岑岑而流。

惊鸿一瞥

【牛三喜】:赣州伏龙山乾光洞金山老祖手下五百钻风之一,五百年道行牛妖,奉金山老祖之命,给关外五仙首领送宴贴,庆贺金山老祖喜得义女,途径此县,见色起意。

特性(技能):小天罡变化(伪装成他人模样)

通心窍(可窥探普通人的心思)

李阎这时候已经和李知县,郑参将客气起来:“二位大人今夜劳苦,就留下吃个便饭,我这属官的手艺,可比京城酒楼大厨一点不差,咱今天就吃……土豆炖牛肉。”

=== 第390章 启程 ===

“我之前便讲过,如果连东西都抢不到手,如何分配只是空谈,常老哥,这次,你不会再和我唱反调了吧。”

这里是一件简陋的客房,有里外两道隔间,胡三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桌柜房梁都立着奇形怪状的的妖仙,他话音刚落,里间的门砰地打开,紫黑色的蛇身挤满了整个里间,从里门钻出一只磨盘大小的蛇头,臃肿且遍布刀伤。

常天在蛇目如电,身上带着浓重的药味,恨恨吐着蛇信。

他被查小刀砍中内丹,暂时恢复不了人身,也同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胡三先生,官府哪里找来这么个人,关内关外,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号。”

有个生有四肢的酒坛子口出人言,瓮声瓮气。

“神州大地,能人异士不胜枚举,失了龙虎气镇压,有什么样的异人出现都不稀奇,那双刀人是天上的星宿转世也好,是地府的菩萨托生也罢,我们只是想要龙虎旗牌。”

胡三沉吟了一会,眉头松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狐骨婆的话说的不假,天师张义安不是老糊涂,旗牌所在,正道中人所依仗的龙虎气就被压制,外道却肆无忌惮,龙虎山和神皇帝若没有依仗,怎么会擅自组织旗牌护送事宜?旗牌护卫本领高强,这更说明旗牌是真的。”

“一个双刀人就折了我们三分之一的人手,何况还有那个徒手射石的将官?三先生刚才也说了,东西拿不到,真假又有什么意义?”

有人起了退缩的念头。

“常老哥一千五百年的道行,加上众多外道弟兄,这样的阵容,便是冲击州府的龙虎衙门,也未尝不可,却被双刀人杀得铩羽而归,依我看,今日这双刀人才是真正的旗牌护卫,那将官只是幌子。”

也有人作此猜想。

胡三也不反驳,只是叹气:“我今日见那将官杀人立威,我想,他是要给各府县的龙虎皂役施压,叫他们加大对关外妖仙的围剿力度,教我们腾不出手脚去对付他。”

“咯咯咯~”

七嘴八舌的时候,有娇滴滴的狐媚声音传来:“奴家常听人说,胡家三哥哥是智珠在握,怎么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凡夫俗子终归逃不出贪嗔痴三戒,何必非要动粗呢。”

胡三依旧镇静:“这么说,玉簪小姐是按捺不住,要对这二人动手了么?”

“倒是有点心思,只是需要几位仙家前辈的法术相助,至于这旗牌的分配……”

胡三不假思索:“若你的法子见效,我拿五仙的名头做主,定然分你一块完整的旗牌。”

“好,一言为定。”

一股香风带着几道黑影子吹出窗棂,胡三也不在意,只轻轻转动手里的茶杯。

四十八路外道,是按照各自的洞天府邸来算。

当日五福楼发出请帖,一共一百二十七份,来了一百零九位,参与共事的一共九十八位,去掉昨夜杀伤二十多个,还有七十来人。

即便如此,在场众人也是各怀鬼胎。桀骜难训如常天在,在这些人中绝非个例。

指望这些乌合之众众志成城去抢夺旗牌,是痴人说梦。若是胡三一开始便纠结人马,强硬出击,只怕有超过四分之一的伤亡,这些人便作鸟兽散了。

何况十四道旗牌,人多了,也确实不够分……

让你们先碰碰壁,也分散一下旗牌护将的精力,时机成熟,自然有我的手段……

蓦地,胡三想起一件小事,他一睁眼:“乌三庆。”

一个瘦高个,顶着长冠,腰里别着梆和锣的男人闻言抬头。

“前几日从关里来那个牛三喜,就是给我传金山老祖请帖的那个,我不是让你接待么,我看你俩相处的不错,他人呢?”

这瘦高个眨了眨眼,愣是没敢说话。

“嗯?”

“他,现在应该在风流快活吧……”

……

“这,下官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李五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面对一桌子牛肉,一脸为难,有点下不去嘴。

“镇抚大人,这,这可是妖物,不详之肉,这这这这。”

李阎哈哈大笑,从李五义手里摘走了饭碗:“知县大人不愿吃,便不吃了。只是饯别酒,你得陪我喝两盅。”

李五义强笑举杯,看向李阎的目光非常怪异。

如果有可能,他情愿这辈子再也不见这位李镇抚,两人见面不到一天,他杀都监,逼皂役,围府衙,现在还杀了一头牛妖做菜吃!野蛮残暴之极,让他这个习惯官场迎来送往的七品知县完全找不到一点安全感。

查小刀的手艺自不必说,土豆炖牛肉喷香无比,又做了些别的,蒸上稻米饭,摆了一大桌。

不过开始还真没多少人敢动筷子。

兵丁衙役眼睁睁看着查小刀手起刀落,乌眼青的甄官人便倒地不起,破了障眼法,是一只肥壮的黄牛。

可问题是,大伙眼睁睁看着这牛妖说话干活,通了人性一般,这样的肉,谁还敢吃?

还是有人敢吃的。

比如郑参将,以及大部分兵丁。

毕竟这年月,肉食算是稀罕物,何况律例不许私自宰杀耕牛,牛肉价格极贵。要贵人才吃得起。

更重要的是,这世上,有李知县这般,认为“妖通人性,食之不详”的人,便有郑参将这般,世上肉有千万,牛肉稀罕,妖更稀罕,我可得尝尝鲜的想法。

保守抑或生猛,倒是不必苛责对错,活法不同罢了。

比如查小刀,他是厨子,便认定我杀你是为吃你,那就不算糟践,豹子吃羚羊,羚羊吃嫩草,生存嘛。至于李阎,则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这顿菜热热闹闹,吃了一个多小时。甄官人领着娘子来拜谢李阎,感谢他为自己的生母报仇雪恨,并诛杀了这头差点给自己戴帽子的黄牛妖,顺带一提,甄官人在席上吃的最狠。

临走之时,甄官人表示愿意出纹银五千两,希望李阎能把那位杀害自己母亲的幕后黑手打更人找出来,绳之以法。

有意思地是,阎浮居然给出提示,表示这是一个长线的连续阎浮事件,最后的奖励是蕴含丰厚龙虎气的器物,但是同时也表示,这个事件至少要耗费半年的时间,一旦接受,没有高级别的权限和道具,便不能离开这个世界。

李阎思考了一小会,还是拒绝,自己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龙虎山被围困的天妖到底是不是丹娘?如果是,连六司级别的丹娘都不能脱身,龙虎山之庞然大物,自己要动手势必要做充分的准备。自然不可能耽误半年时间在关外一件龙虎气道具上。

张寿汉也做出承诺,会联合关外龙虎皂役,追查五大仙家的行踪。

这些事都有了结果,还没到中午,李阎三人赶着马车,朝山东方向进发。

=== 第391章 金旗牌;红旗牌 ===

江西龙虎山。

天门峰奇险,如金色经纸横亘天地之间。无数独角纸鹤铺天盖地,乌云一般盘旋在山顶,蔚为壮观。

磨盘大的怪石上面,丹娘抱膝而坐,四下是纷纷洒洒的青色山火,身后是一轮硕大无比的黑色月轮,山月交相辉映,瑰丽无比。

她伸出手,尝试去触碰山崖边的那些黑色纸鹤,指尖与之接触的一刹那,原本安静的天门峰上,千万道士诵经声轰然大作,金光通天彻地,温和的独角纸鹤群也如同暴风雨一般搅动起来。声势骇人。

丹娘连忙缩回手指,她眨了眨眼,才叹道:“天师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闷得慌,想折一只纸鹤来解闲。”

一道浩大的声音自天空中传来:“闲言休提,你便等着被打落回一块无知无觉的山石罢!”

丹娘也不生气,笑着歪了歪头:“我本是托自摄山山林万物的一道灵识,又受当地百姓故事口口相传,才聚成实体,自打七年前与摄山斩断联系,我便是无根无形的一团灵气而已,就算被正道打落,也成不了石头了。”

“哼!”

那声音响如轰雷,却并不多说。

丹娘却打算就此结束对话:“天师大人?天师大人?”

“你又有何话说?!”

天空中的声音里透着暴躁。

丹娘低下眉眼:“山灵自知不该插手龙虎山中内务,只是受了那九翅鸟蛊惑,才一时糊涂。事已至此,山灵也不求龙虎山宽恕,只是凡人秋后问斩,也有一顿断头饭吃,山灵在人间过惯了烟火日子,只求龙虎山处置山灵之前,供几餐素斋,一本道书解闷,还望天师应允。”

山下,众多蒲团上落座的道士彼此交头接耳。

“定是阴谋!”

“有诈!一定有诈!”

法坛上头,剑眉白发的张义初天师当中居坐。他等众人的议论声音安静下来,才把目光投在一名低头不语的高功法师身上。

“守正,你觉得呢。”

一身大紫道袍的易羽闻言抬头。

龙虎山师徒四代,按“义守正知”四辈排列,易羽属于第二代弟子,“守正”正是他的道号。

七年前,易羽便能代表天师道,参与对日本国的征战中去,可见地位尊崇,如今更是天师道的诸多高功法师中,唯一的外务监府。

整个龙虎山三千多名道士,论地位高低,除了他的师父,九十五代天师张义初,便是他了。

“弟子认为……”

易羽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口:“这山灵的条件也不算过分,何况,咱们和她之间,本来也无冤……”

张义初眼眸一低,易羽见状急忙住口。

“哼哼。”张义初冷笑一声:“你不满我收回龙虎旗牌的决定,便连这种小事也要借故饶舌么?”

“弟子不敢。”

易羽连忙低头。

嘴上虽然不说,但是易羽心里,确实并不赞同自己师尊的处理方式。

当初天师道几代祖师,结举国之力,打造龙虎旗牌,镇压神州,以此泼天功劳,让天师道上下享尽优渥待遇,如今为除一山灵,便要闹的两京十三省处处动荡,真的值得么?

听说神皇帝陛下,曾经两次拒绝将龙虎旗牌归送天师道的请求,满朝文武更是齐心上奏,谏书雪片子似的往上递,都是指责龙虎山罔顾皇恩的话,地方守将对此怨气也极重。

然而张义初却不为所动,不惜以摘印罢封为要挟,也一定要神皇帝下诏书,让各地方归还龙虎旗牌。

易羽看的通透,龙虎山如今鲜花着锦,得罪满朝文武都可以不当回事,但是绝对不能得罪神皇帝,这次连神皇帝都老大不高兴,自己师尊却一意孤行,这在他看来,无疑是昏招,错招。

张义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易羽两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朏朏,换上一副慈祥的笑容:

“守一,你觉得呢。”

“弟子也觉得应该答应。”

朏朏乖巧回答。

张义初还是一脸地笑,和面对易羽的时候态度截然不同:“哦?为什么呀?”

“因为我觉得师傅您……其实一点也不生气。”

张义初闻言,笑容却是一敛,面沉似水。

整个法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好一会儿,朏朏去扯身边易羽的衣角,对他说悄悄话:“师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易羽没敢答应,心里暗暗叫苦:“我的小师弟,你以为师父不生气,师父那是只对你不生气。连看守功德印的赵师叔都被师父吊在大殿上抽了三百鞭子,师父还不生气?”

张天师却一声叹息:“罢了,那斋饭,道书,就由你去送好了。”

他看着朏朏。

朏朏站起来一施礼:“弟子遵命。”

清晨,满山黑色纸鹤,目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童,拎着斋饭,蹦蹦跳跳地往天门峰顶去了。

……

“待会咱们就进港口了,找船过海去胶东金口,再从那里跟大型船队南下。”

曹查李三人走了三四天,眼看到渤海边上。

胡三本来估摸着李阎要走陆路,进山海关,却没想到李阎要渡海去山东,再绕远路去江西,以此保证大多数路程,都在自己能发挥“泉郎海鬼”能力的海上度过。

到了胶州,关外的四十八路外道,也就望洋兴叹了。

毕竟按照张寿汉的说法,妖仙的地域意识很强,轻易不会越界。

李阎想着这些,又冲查小刀说:“走海路虽然绕远,但一个半月也足够了。诶,跟你说话呢。”

“听着呢听着呢。”

马车帘子挑着,里头搭着一块石台,烧的通红。上面是滋滋冒油的野味,查小刀腰上绑着油盐麻料的罐子,手里毛刷子正在野味上刷酱汁,正心无旁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李阎。

这也能看出来两人的生活志趣。

李阎的印记空间里,是火种,刀具,针线,酒精,帐篷,探照灯,食物也都是压缩食品,蔬菜,水果,充其量是牛奶,鸡蛋这类的东西,消遣品是一本大部头的盗版玄幻小说。

一个人行动的时候,因为个人军技足够过关,又抱着小心无大错的心思,在不影响生存的情况下,李阎基本不会动用工具和食物,而是另外有麻布包裹和葫芦,装上面饼和淡水,和这个年代的行人没有任何区别。

查小刀就不一样。

酱料带了十多种,各种李阎听都没听过的辅料和调味品,以及蒸屉,大勺,炒锅等等,从县城回来,补充了油盐米面,都是生的,现吃现做。

他一开始跟李阎提议在马车吃涮锅,后来又说不吉利,改了石板烧。

可以说,这一路上,查小刀带着曹永昌,的确是硬生生吃过来的。

一路上出示路条,打点关卡,打尖住店。基本上都是李阎在办,查小刀只管一样,就是有不开眼的野兽冲撞马车,查小刀都当野味打了,拿开水烫过,拔毛去骨,一气呵成。

至于水火,两人自然不用考虑来源。

“我说你心是真大啊,”

李阎那竹签子挑起一块板烧野味来,放进嘴里。

说归说,自打和查小刀一起行动,他自然也不肯啃面饼或者压缩饼干了。

查小刀忙完了手上的事,拿起装酒的牛皮袋子,看了一眼旁边和蘸料的曹永昌,开口说道:“那什么,永昌,车棚后头的坛子里腌着一块猪腿肉,你一块拿来。”

曹永昌放下海碗,哦了一声。便起身打开后窗,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够吊在马车后头的陶坛。

查小刀支走了曹永昌,才低声冲李阎说道:“龙虎山拿这旗牌,是要灭你的心头肉,要我说,咱就一路溜达着,也甭着急,反正到了龙虎山也得翻脸干架,先拖着呗。”

李阎看了一眼只露出两条腿在车厢里头的曹永昌,又摇摇头:“我老琢磨着,丹娘要我少造杀孽,可能和果实内,龙虎气的流失有关系。”

“什么意思?”

李阎自背后摘下朱红剑匣,打开之后,掏出一块金红色的龙虎旗牌来。

查小刀盯着金色和红色滚动的旗牌,不明白李阎的意思。

“这几天,咱们杀了不少被旗牌吸引过来的,有灵性的走兽飞禽。这块牌子上的金色明显比开始要浓郁了。”

查小刀一愣:“这我还真没注意。”

“你再看这块。”

李阎又拿出一块旗牌,上面四分之三已经被血红色浸透,看着渗人。

“我那晚上杀了郭都监,这块牌子就变红了。”

杀外道,旗牌变金,杀正道,旗牌变红……

查小刀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是说,护送龙虎旗牌另有隐情?这颗果实,没准还有什么因果业报之类的东西在?”

李阎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听丹娘的口风,最好别让哪一块牌子完全变成金色,或者完全变成红色。这里头有什么问题,只怕只有龙虎山的人知道缘由。”

两人正交流间,前头的路中间围拢着大批看热闹的百姓,临时搭的草台上,似乎有戏班卖艺,因为聚拢过来的人太多,把道都给堵死了。

李阎眯着眼,往戏台上打量,是三五个露出肚脐的二八少女,头戴轻纱冠,手腕脚踝上套着银色的铃铛。正做妖冶舞姿。

“怎么办,赶人?”

查小刀问道。

李阎一抱肩膀:“不着急,看看戏呗。”

=== 第392章 十六天魔舞 ===

身上铃铛作响的少女们伴着琵琶和皮鼓的声音作舞,若说如何优美,也未见得,但尺度极大,脚踝,腰臀,光滑的脊背闪烁出阵阵白腻的肉光,充满原始的挑逗情欲。

渔港上,多是卖力气的苦哈哈,一个个看的双眼发直,不停地咽唾沫。

这大概是个随船过港的草台班子,台前台后一共三五十人的样子,沿着港口卖艺,这时节类似的班台很多,大抵是喷火,金枪锁喉,丢匕首,一类的杂技戏法。

但想把人吸引过来,什么手段都比不上衣着暴露,舞姿挑逗的青葱少女。

一如现在的草台……

李阎拿下腰际的酒葫芦,一口一口灌着,不时和查小刀交流两句,草台上的舞姿越发美艳生猛,曹永昌听到声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一见草台上的光景,两眼瞪得老大,他抹干净嘴上的油渍,嘴里发出喔~的感叹声。

蓦地,这些纤美的少女如同飘散的山茶花瓣一样转动起来,裙摆飞旋间,在草台上交错聚拢。

琵琶调陡然一变,激烈而张扬,少女们伏在一起,像一只纤瘦白嫩的花骨朵。

咚咚咚咚咚咚~

皮鼓声和铃铛声让人想起砸落地面的汗水,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探出“花骨朵”,年轻的舞女们和然而歌:

仙娥缥缈下清碧,露脸凝红斗娇色。

剪月为珰照两耳,染烟作鬓遮半颜。

楚脸慢倚流云滑,龙头泄酒不知曙……

女孩搭成的花骨朵伴着歌声徐徐绽放开来,,中间一裘红色的绫罗长裙飞旋舞动,珠串流苏飞洒,赤裸的脚弓踮在地上,一张美艳的脸庞自花骨朵中托出,玉冠黑发,宛如神仙中人。

清乐,花瓣,鼓螺齐齐而来。

这美艳的舞姬两根手指捻着一团红色丝绸花球,目光流转在李阎和查小刀身上。

她先看向查小刀。

一身蓝色布袍,带着两只沾荤油的皮革套袖,神色惫懒,胳膊枕在膝盖上,手里还捏着一只串着野味的竹签子,后槽牙上下嚼动。

看上去是个没谱的混不吝,只是腰间别着两把雪亮短刀,让她的眼眸轻轻一低。

紧跟着,她视线转向李阎。

黑色锁甲,皮革护臂,浓眉高鼻,青冉冉的下巴,身背朱红剑匣,远远看去一团凝而不散的威风。

他双眼半闭半睁,神色不明地睨着草台的方向,手里酒葫芦大口往嘴里灌。

舞姬轻轻一笑,手上的绸缎花球在半空抛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越过无数双怒张的双手,落到李阎怀里。

“哎呀!”

顿时,响起一大片咬牙跺脚叹息的声音。

“等了好几天,结果让新来的占了便宜!”

有人恨恨骂道,不甘心地嘀咕着离开。

曲终人散,那些看热闹的观众们,不乏艳羡地朝李阎马车的方向看了几眼,三三两两的作鸟兽散,没一会台前便空了。

那舞姬美目盼兮地朝李阎查小刀所在的马车看了一眼,羞红着脸躲进幕布后面。

一名刚刚还在台上卖力舞动的少女踩着轻快的脚步朝李阎走了过来,盈盈施礼,她胸前带着几点香汗,带着少女的芬芳气息,开口问道:“敢问大爷从哪里来?”

靠近看才发现,这少女肤色白皙,鼻梁高挺,瞳色带些琥珀色,有明显的胡人特色。

“广宁。”

李阎放下酒葫芦,把花球递给少女:“你的东西。”

少女不接,只眼巴巴地盯着李阎:“大爷可否屈尊,进幕一叙。”

她纤细的手指遥遥一指,草台边上是个红色的纱幔帐篷,显然是这些人临时居住的地方。

李阎也不拒绝,笑吟吟地:“要我去,总得有个讲头吧?”

那少女惊奇地咦了一声:“大爷是第一天来么?”

“不错。”

少女拍了拍巴掌:“大爷可真是好运气。”

“愿闻其详。”

“我家姐姐原是前朝世祖帝师,大萨思伽法师八思巴的后裔,自幼习得有天魔舞一支,是元廷宫中秘舞。是方才在台上的舞,只是些不堪入目的皮毛。观得天魔舞,却不是凡夫俗子能消受的,只有我姐姐姐瞧得上的恩客,抛上花球……大爷若是感兴趣,不妨进得营账,我等姐妹,必然不吝惜一身本领。”

这少女说话间眼冒秋水,看的人心头发痒。

曹永昌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徐徐摇头,找茬似的说道:“这天下的戏台子,十个里有九个半都说自己会那失传的十六天魔舞,可说到底,不过寻常的艳舞歌妓招揽营生的噱头,反正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见过真的十六天魔舞……便是当今神皇帝,也没瞧见过。你却诓到我们头上来了。”

查小刀问道:“什么叫十六天魔舞。”

曹永昌刚要回答自己叔叔,那胡女又施了一礼:

“元顺帝时,有番僧进献舞姬十六人,奉天魔舞于驾前,顺帝不知节制,昼夜与舞姬寻欢作乐,最终大元帝国四分五裂,土崩瓦解。当今士大夫不齿,将“天魔舞”视为亡国之调。”

她叹了口气:“这世上本是男人马上的天下,只是遭了祸难,却都要怪到女人头上,天魔舞不过供人取乐之术,哪里背得起亡国之祸的帽子?如今我等姐妹贩于市井,却不愿意轻贱了这舞,作价千金。只取一人独赏。”

她瞅着李阎:“至于是真是假,大爷一试便知。”

李阎徐徐摇头:“我可没这么多钱。再说,看一支舞而已,怎么还要背人呢?”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轻轻坐在马车扶手上,贴近李阎的胸膛,颤巍巍的胸围子几乎贴在李阎身上。

“没缘分的俗人,千金也观不得,拾花球的中意人,观罢了,若是觉得不值这价,分文不取。至于为何背人,这便是大爷不知道,十六天魔舞的好处……”

查小刀听的直嘬牙花子,撩胳膊挽袖子干架就是我的活,这事怎么这种事就轮不到我呢?

李阎听了哈哈一笑,他跳下马车:“那,劳烦姑娘了。”

“大爷这边请。”

少女答应一声,心中按捺不住的惊喜。

李阎前面走,这少女跟在后面。

那双刀人太过难缠,连常家老大都不是对手,便是将他引入十六天魔舞中,只怕也只有四成把握成事,先解决了这官面上的将官,若是能拿到旗牌,便立刻逃之大吉。

想到得意处,这少女不禁偷眼,贪婪瞥向李阎背后的剑匣。

“你看什么?”

李阎头也不回地说。

少女愣住了,一时想不到回答的话:“我……”

李阎蓦然回头,眼中泛起深黑的涟漪,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冷寒意。

扑通。

这少女只感觉是天劫的雷火打了过来,不禁吓倒在地上,小腹一凉。

“姑娘怎么这般不小心?”

李阎伸出大手,额间一双眉一点点舒展开,眼中的美丽少女,却是眼眶中有幽火的枯骨而已。

“我……”

少女被李阎搀扶起来,心中还没定神。

“与我来与我来。”

李阎拉着她的手腕子,直直往帐篷里闯。

明明前面是胭脂窟,风流眼,李阎却走的大步流星,让人无端端想起京剧里的唱词。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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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3章 声色犬马 ===

“你看如何?”

“此人不容小觑。”

“五品飞骑尉,左司镇抚,不过三十刻龙虎气傍身,对付寻常精怪也足够,哪里是我等姐妹的对手?”

“你难道忘了胡三曾说他徒手射石,有万夫不当之勇。”

“哼哼,难道要挑那双刀人?事到临头,你们一个个却要退缩了么?”

“都别吵了。”

之前台上那名惊艳女子,正对着铜镜妆点花红,她开口打断争论,顿了一会才轻笑道:“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金刚钻也怕缠绵烈火,何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伙依计行事便好了。”

……

李阎扯着胡女进了帐篷,只看到一片红彤彤的幕布。

见状李阎回头看向胡女。

那胡女咽了一口唾沫,走上前掀开其中一块幕布,脆生生地说道:“大爷这边请。”

李阎也没看胡女,依言往里走。

那胡女抿着嘴唇转动眼珠,神色有明显的迟疑,但没一会便一咬牙一齐跟了进来。

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四周还挂着各色金刚或天女法相的绒布,光线暧昧。

四下空无一物,只有一张黑漆的螺细矮桌,一张黑色草席。

“我家姐姐原名其木格·嘎达梅林,先祖曾做过前朝太尉,只是年深日久,不提也罢,姐姐给自己起了汉家名字,唤作玉簪。”

胡女向李阎介绍道:“大爷请坐片刻。我家姐姐正梳洗打扮。即刻便到。”

“好。”

李阎大大方方坐在草席上,手臂倚着桌面,手指敲打,笑道:“我来都来了,你们可别让我失望啊。”

“自然。”

胡女强笑道。随即退下,只留下李阎一个人。

……

李阎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突然,一阵羌管声呜咽,之前在台上盛放的惊艳女子着一身大红绫罗长裙,身后是十来名青葱少女。伴着羌声走了进来。

这美艳女人香肩外露,她端着一盏红彤彤的果子走向李阎,脚步迈动间,连带裙摆下修长小腿,挺巧腰臀跟着摆动,那风采神态,却是把身后一众年轻貌美的胡女比了下去。

这名叫玉簪的女人把果子摆到李阎面前,端盘子的白嫩手指上带着骷髅戒指,小臂洁白,双肩圆润,两耳分别扎着一颗银饰,眉貌似酒,笑靥如花。

李阎向她点头示意,未曾开口,这女人拿起盘子上一枚红果,张开嘴轻轻咬下,动作比寻常要慢,能看到整齐排列的洁白贝齿和和沾着汁肉的舌头。

食罢,她轻轻向李阎一挑下巴,意思是叫他也吃一枚。

李阎低头看向果盘,黑色涟漪一放即收。他捡起一颗咬下,果皮破开,满口的浓郁酒香。

果肉入口,李阎不禁扬了扬眉头,喉头发出嗯的一声。

玉簪捂住嘴格格发笑,冲居坐的李阎轻轻施礼,却依旧不说话。

这便是拿捏人心的手段,举止挑逗,却并不主动开口攀谈,给对方一种若即若离的失落感。

不料李阎又拿起一颗红果,问向女人:“玉簪小姐,这是什么果子?”

玉簪有点意外,但转动眼神,低下眉眼回答:“回大爷的话,这是波斯异果,唤作千杯醉,一果下肚,能比千杯烈酒。”

李阎又拿了放进嘴里,才开口道:“鄙人姓李,关内人,是方才见玉簪小姐在台上舞姿,惊为天人,又听令妹说玉簪姑娘使得前朝的十六天魔舞,这才叨扰,玉簪小姐若真有此术,李某人也不吝千金。”

玉簪低头:“玉簪自然不敢让大爷失望。”

她面对李阎向后退去,声乐声逐起。

李阎一连吃了几颗,不住点头,看上去很受用,不多时,看上去双眼迷离,似乎有些醉了。

铃杵声忽作,玉簪高挑的身子站直,大红绫罗长裙呼啦落地,其后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众多美丽胡女身上衣带帛绶一个个个落地。

李阎下意识抬头。

铛朗~

玉簪脚裸轻抬,摘下上面叮当作响的铃环。修长的大腿毕露在外,身上是若隐若现的璎珞和大红色镶金边的短裙。

声乐大作,羌笛,头管,琵琶,筝,小鼓,交杂环萦,十六名舞姬动作妖冶烂漫,既作庄严法相,又作妖冶风艳。

布施菩萨,色欲天女。

雪白腰脐如蛇般扭动,胸围子如波浪般震颤,香艳露骨。

色欲天女,布施菩萨。

暧昧的烛光为女人舞动的大腿洒上一层蜜糖色,少女们曼妙的脚弓勾起弧度,艳媚绮丽。

李阎手里捏着一枚千杯醉,眼皮发沉,突地用力过猛把果实捏烂,一动不动貌似睡去。

四下升起朵朵金云,十六女妖娆舞姿环绕李阎,声声娇喘自云端浮现。有种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幻象浮现,

“嗷呜!”

一头白毛幼虎突兀从李阎背后跳了出来,冲着声色犬马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阵阵娇笑声响起,云朵中,有众多色欲天女幻象浮现,或作风情万种,或小家碧玉,或法相庄严,或娇俏艳丽。

一名戴象牙佛冠的天女朝白虎轻轻一点,那小白虎尖牙外露,却渐渐站不稳了,最终一软,倒在李阎身前。

“成了!”

玉簪心中大喜。

为了促成此事,她先后向几名老妖借来惑心迷智的法宝乐器,更联合了十五名平常以吸取男子精气为生的野妖精怪,便是两千年道行的大妖,玉簪也有一半的把握能成功,遑论一个五品的武将了!

有件事确实不假,这玉簪妖所跳的,是正宗的十六天魔舞,既是舞蹈,也是幻术,天魔舞本身不具备杀伤力,但却是惑人心智,一旦上钩,肉身便如同泥胎木塑,任人施为。

天女幻象破入李阎眉心的泥丸宫,只要在泥丸宫中,找到这将官的魂魄,与其神魄交合,肉身便不设防了。

寻常人的泥丸宫只是一团乌光,其中有一道模糊的人影而已。

然而这将官的泥丸宫居然是一座冰山,众天女幻象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再见冰山之后,却见到足足三团光彩。

中间是个双眼紧闭的青年男人,剑眉高鼻,两颊消瘦,却是纤毫可见,远比寻常魂魄清晰,更带出几分水汽。

左边是个九只紫色莲台环绕,白羽红眉,翅膀环抱的沉静女人,右边是个青色皮毛,凸额电目的凶恶猿猴。

一左一右,簇拥着青年男人。

蓦地,男人双眼怒睁起两道亮金色的竖瞳,如同在古井中投入燃烧的火炬,动人心魄。

天命雅克!泉郎海鬼!

怎么有三个?!

众天女幻象来不及多想,冲向冰山与男人交颈拥吻……

帐篷内,一名丰满的胡女舔了舔嘴唇,没忍住冲动,一闪身去抓李阎背后的朱红剑匣。

啪地一声,她的手腕被人狠狠捏住。

李阎徐徐抬头,眯眼瞧着她:“尔等意欲何为?”

没等那胡女开口,李阎拉扯她的手臂,挥动拳头砸在胡女的脑袋上,但见一道黑水迸溅,这胡女一声不坑,倒地而毙。

道道黑色祸水包裹李阎的拳头,他四下张望,嘴里桀桀怪笑。

不好!

玉簪脸色大变,她不明白自己的十六天魔舞明明成功了,为什么这将官一点事都没有。莫非此人是一体双魂?

森森寒气蔓延,白色羽毛洒然而落,环绕莲台的红眉羽女也自李阎身后浮现。

“快跑!”

玉簪尖叫一声。

一体三魂。

=== 第394章 风雪神,菜根泥 ===

李阎陷入了不可名状的境地,他似乎在向深渊坠落,无可阻拦,又好像飞在软绵绵的云团之中,快活自在。

他见到一张又一张女人的脸。

十六岁那年最好的张道静,妩媚时尚的茱蒂,长马尾的余束,冷艳的十夫人,醉眼朦胧的阿法芙,穿黑色背心的卫旦,她们都在笑,一边笑,一边褪去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

轰!!!

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无数团青色山火在李阎眼前炸响。

“唔!”

李阎豁然睁眼。

他右手正捏着玉簪的脖子,周身黑色祸水蔓延。金母大剑插在地上。

整个帐篷里冻上一层脚掌厚的冰层,那些蓬布和家具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可怖地是地上倒伏的十几具干尸,它们身上四处是被冻伤和生生撕扯的伤痕,原本鲜亮的璎珞挂在干瘪枯瘦的肉皮上,深陷的眼窝黑洞洞一片,狰狞可怖。

印象中,“自己”连同帝女姑获,将这些孤魂野鬼杀了痛快,只是使用肉身行事的不是李阎,而是两道传承之一的无支祈。

李阎能清晰地感知到无支祈和姑获鸟肆虐的整个过程,也可以随时中断这种体验,但当时……他只记得自己沉湎在某种不愿醒来的美妙梦境当中,最后一幕是被青色山火炸醒……

“幸好还剩下一个……”

李阎松开五指,玉簪美人扑通一声,整个柔软的身子摔在地上,不时咳嗽两声。

惊鸿一瞥。

【玉簪美人】:机缘巧合入手半部欢喜禅法的山精野魅,并不以斗法搏杀为长,却最能诱惑人心,石榴裙下不知拜倒多少英魂,一千五百年道行。

专精:媚术93%

特性:欢喜禅法,十六天魔舞,姹女动魄大法……

“你是五福楼宴会那帮人?”

李阎问道。

玉簪点头如同捣蒜,神色楚楚可怜。

“我问,你答。”

李阎四下看看,扯过被撕了一半的黑草席坐下:“你们有多少人,分别是什么来历,道行多少,有什么法术,宝物,神通,一桩一件不怕详细啰嗦,我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

玉簪眼珠转动,嘴里不敢停歇:“奴家若和盘托出,大人能否饶奴家一条性命?”

“可以。”

李阎答应地十分爽快。

玉簪打蛇上棍,昂着脸说道:“口说无凭。”

金母大剑当头劈来,铮铮的剑声斩下几丝碎发,震得玉簪整张脸都是麻的。

“你下次张嘴说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

李阎的胳膊轻轻一抬,金母大剑离开玉簪的脸。

咕咚~

玉簪咽下一口唾沫,却依旧强声说道:“大人若不肯守信,我死也是白死,既然如此,倒不如守得秘密,也免得落个无信无义,还被人骂作蠢死鬼。”

李阎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开口问:“那要如何你才肯信我不会杀你。”

玉簪平静了一下起伏的胸脯,手指笼住自己胸前的头发,才徐徐道:“奴家别无所长,唯有一身床笫异术傍身。这男欢女爱本是天道,阴阳和合是轮回之礼,若大人肯与奴家结鱼水之欢,便有夫妻之情,届时,奴家整个人都是大人您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阎愣了两秒,一时没想到怎么接话,他揉了揉脸,突然笑了出来:“我突然觉得知不知道这些,也不是特别重要。”

金母大剑如同一道匹炼般砸下!

……

“胭脂粉好比那毒人的药,蜜糖嘴好比两把杀人的刀。”

曹永昌瞅见李阎自帐篷出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哼哼。

李阎瞪了他一眼,跳上马车,拿马鞭往马屁股轻轻一甩,车轮又转动起来。

查小刀眼横着他,和曹永昌勾肩搭背,叔侄俩嘴里一块哼哼:

“杨柳腰如同是拌马的索,风流眼逼你走上独木桥。烟花院好比那个森罗殿,红绫被就是这个玉监牢,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

“去去去住嘴,住嘴。”

李阎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俩,冲查小刀说道:“他瞎就算了,你还看不出这一伙是什么勾当?起什么哄?”

“那可不好说。你知不知道十主当中的人主赵剑中,早年有一句名言?”

这些话曹永昌半懂不懂,也不用避讳。

“说。”

“把糖衣留下,把炮弹打回去。”

李阎摇头,对查说道:“别耍嘴皮子了,那伙子人我杀了大半,里头有个叫玉簪的,把五福楼那伙人的底细合盘托出,我放她逃命去了。”

“哦?什么底细?”

“这伙人里,领头的胡三,常天在,是关外五仙胡氏,常氏两家的门长,胡三两千年道行,常天在一千五百年道行,不过只论斗法神通,胡氏向来不如常氏,所以很多人并不觉得胡三是常天在的对手,当然,也有胡三藏拙的可能。”

“剩下的,一千五百年道行的还有三个,其余都是千年以下,胡三宴请了很多大妖,可人家最终都没有答应,所以大多数只是乌合之众,只是有两名妖怪,要特别注意。”

“一个叫风雪神,夺天地造化,虽然只有千年修为,但本相是风雪之精,相当厉害,另一个叫菜根泥,行为古怪,性情憨厚,一身淤泥神火罡风不能损害分毫,且污秽龙虎气,同样是外道中的异数,谁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和本相。胡三对他也相当看重。”

查小刀听了,神色这才认真起来。

换成阎浮行走的理解,这伙妖物,八极行走有一个,九曜巅峰四个,九曜连同十都巅峰数十人。

反观李阎这边,纸面上的实力,八极行走一人,九曜巅峰一人,妖马一匹,拖油瓶一只。即便加上可能还未苏醒的黑骑鬼,也远远不如对方。

“那日宴会,是胡三挑头,可怎么咱都快进关了,他还没有动静?”

关内关外的外道泾渭分明,李阎进关会面临新的麻烦,可胡三这些妖物,轻易是不敢进关的。

“一方面,百妖人心浮动,很多人只想占便宜,不想吃亏,另一方面,胡三恐怕另有谋划。”

“不过啊!”查小刀惊叫一声。

“又怎么了?”

李阎问。

“我还是更关心,你进去之后,和这帮风流鬼发生了什么。”

“就……吃吃果子,跳跳舞,然后就打起来拉。”

李阎面不改色:“对了,它们这果子真不错,我还特意留了几十颗,尝尝?”

查小刀和曹永昌对视一眼,叔侄俩又搭肩拢背起来,冲李阎指指点点:

“管他张王和李赵,鸳鸯枕上唤娇娇!悔不听家言的苦训教,任意胡为你乱赌嫖~”

……

连港前有鬼蓬艳舞,声色犬马,害人心智。常使男子脱形枯槁。

查李共行,查有正气,艳鬼不敢近之,故害李生。

——《军中二十四词话·双刀行》

=== 第395章 风云突变 ===

辽东境内,有的是一望无际的原始丛林,有的是绵延千里荒山野脉,即便经验再丰富的猎人也不敢踏足。

好仙谷前。

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遮天蔽日,不知道有多少山妖野怪栖息其中。连关外五仙当中的黄白两家,也把这里当成大本营。

平时这里,方圆百里也没有半点人迹,今天倒有些热闹。

“三哥哥,绝不是妹妹驳你的面子,五仙家同气连枝这不假,可那是指某一家遭逢不测惨祸,其余四仙家不可袖手旁观。但是龙虎旗牌这事,黄,白,灰三家早早说过是不参与的,你就别为难我们黄家,白家了。”

一个清丽丫头神色为难,她背后是座深窟,一望无际。

丫头眼前,则是一身黄袍,作书生打扮的胡三,连同数十煞气腾腾的妖物。

五大家中,胡仙为首,常仙斗法第一,黄仙最为团结,睚眦必报,白仙治病救人五家第一,灰仙擅占卜,趋吉避凶。

胡三叹了口气:“二霞妹妹,你这话真是寒我的心,我只是从此路过,试问一句?哪有过了亲戚家门却不拜访的道理,何况,今儿个不是老太太的寿辰嘛?”

黄二霞一听才破忧为笑:“三哥哥是个有心的,我这就去通禀老太太。”

这丫头一转身进了山窟当中,胡三这才转身,问道身边的乌三庆:“那玉簪小姐去了几天了,可有消息?”

乌三庆神色沉重:“有的,那猪嘴道人周全去连港探查,十几个女鬼都被打落原形,死相凄惨。玉簪小姐下落不明,只差讯来一句,说自己对护旗人束手无策,不想找死再做试探,也没颜面回来了。”

“意料之中,她能留下一条小命,只怕已经泄了咱们的底。”

乌三庆大惊失色:“那,那怎么办?”

“无妨,那将官找龙虎皂役来压我,我也能见招拆招……”

胡三神色淡漠,更流露出几分寒意,他的心思,即便是那个侍奉他多年酒槽鼻子狐妖老头,也说不明白。

不多时,黄二霞才流转回来:“三哥哥,老太太叫您和天在哥进去。”

胡三神色迟疑。往后一指:“我这一班兄弟怎么办。”

这丫头一张嘴:“还能少了这几张嘴的酒食?一并进来便是。”

胡三众妖进了山窟,却是别有洞天,这深山老林之中,有一场泼天富贵的宴席,走马灯似的宾朋,吹吹打打,到处挂着红帘,各色园林假山,木器家具,金银字画,不胜枚举。各色俊美的男女彼此饮酒谈笑,入如仙境。

一个斗大的金色寿字前头,是个戴玉箍头贴的老太太,样貌尖利丑陋,却被一干人簇拥着,她瞥了胡三一眼,冷哼道:“嘴上说得倒甜,却是空手来的。”

“老太太哪里的话,三儿这点本事,您还不知道么?”

胡三先生抽出一张白纸,伸手往里一探,拿出一只蒲团大小的红色寿桃来。

“三儿祝老太太,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胡三脸上带着笑。

“算你有心,三啊,做长辈的劝你一句,龙虎旗牌这事,少听少想,那龙虎山天师道真这么好对付,还能镇压两京一十三府数个甲子年月?别让好东西蒙了心智。”

“事在人为罢了,老太太不必再提。”

正说着,有个童子打外头进来:“老祖宗,外头好像又有客到。”

老太太也没在意,吩咐闺女:“二霞,去瞅瞅,是不是灰家的弟兄来拜访我这老婆子了。”

丫头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脚步轻巧地转到山窟前头,却只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红袖灰衣,山羊胡子,只有一条左胳膊。

“老爷子打哪来呀?”

黄二霞笑吟吟地。

这独臂老头子冷冷瞥了她一眼,五指屈成剑状,只见一道金光闪过,黄二霞的脑袋飞到空中,一腔子黑血洒遍山窟。

张寿汉一抖袖子,眼前倒着的,是一只无头的黄皮子。

脚步声逐渐浓密起来,老头子身后,不知有多少红袖灰衣的人影郁郁葱葱,其中不少人都满头白发,身上带着残疾,缺胳膊少腿的大有人在。

马蹄声逐渐浓密,透着森森金戈之气,

辽东卫出动数千人马,劲弩铁甲火铳齐全,更带着几十桶的火油……

海州卫指挥使乔大勇提弓挎剑,走到张寿汉的身边:“张老爷子,那乌三庆等一干妖人,便在此窟了?”

“此窟妖气冲天,应当不假,除了那日冲撞驿县城站的妖仙外道,似乎还有旁的……”

乔大勇眉头一皱:“那是否暂缓片刻。”

“为何?”

张寿汉冷冷质问,随即手掌往下一划:“除魔卫道而已。”

……

翌日,风后初晴。

曹查李三人到了港口以后,李阎先向港口所属的郡县吏员出示了文书和牙牌,交还了驿站马车马匹,当地官府又应李阎的要求。由当地主簿批示,借给李阎一行人双桅平底民船一只,由船甲长连同水手两人带路,前往山东金口港。

李阎堂堂五品镇抚,神皇帝谕命,只借了三个渔民,一艘双桅船,说老实话有些寒酸。

可隶属盖州的连港,官老爷连同胥吏加起来,大猫小猫两三只,说老实话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地方,人力物力都捉襟见肘。

李阎也不是讲排场的人,他无意刁难对方。即便要向朝廷借大型官船和水司官兵,也是到了金口这样的大海港才好开口,于是当地的县丞主簿千恩万谢,送走了曹查李三人。

等扬帆起航的那一天,李阎深深吸了一口咸腥的海风,精神为之一震,仿佛自己和眼前这片青黑色的海面,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尽管“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彼此抗衡,不像其余状态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就被吞噬干净,可长久以来,面对霸道的“天命雅克”,“泉郎海鬼”也处于被压制住的下风,这一点,李阎偶尔会露出象征“雅克”的金色的竖瞳便是明证。

可到了海上,“泉郎海鬼”才真正做到了和“天命雅克”分庭抗礼。李阎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皮骨筋肉发出咯咯的雀跃响动,好比久旱逢甘霖。

李阎看了一眼天上白色的鱼斑霞,嗅了嗅鼻子,才说道:“好像要下雨。”

“镇抚爷一看就是海上的老手,”

船甲长是一名个子矮小,皮肤黢黑的渔民,据说早年间是私盐贩子,沉默寡言,对李阎的态度恭敬,另两名水手,则是他的儿子和女婿。

李阎才要和他说些什么,蓦地,枕在渔网上休酣的查小刀和李阎自己,同时往某个方向看去。

那是一只淡金色的纸鹤,打东北方向飞过来,纸做的翅膀上还带着露珠和灰尘,显然飞了一段距离。

它畏缩地在船周围盘旋了一周,最终撞向李阎,可离着老远,便失去所有力气,倒在船板上。

曹永昌屁颠屁颠跑了过去,捡起来看了半天,也只是只普通纸鹤,又失去了兴趣。

“小子,拿过来给我看看。”

李阎喊了一声,曹永昌跑回来,把纸鹤送到李阎手上。

李阎拆开它,发现落款是一枚红色方印,上写“龙虎正一”四字,小印写的是龙虎山不肖弟子张寿汉,内容字迹狂放桀骜,还带着斑点血迹:

李镇抚亲启,自县城一别,已有数日。当日镇抚诛杀郭正涛,乃为国尽忠,自无可指摘,我天师道也非庸碌贪浊之辈。水婆子尸案,实为外道乌三庆施法作梗,害人性命。余等已于日前受到线报,于好仙谷前,将贼寇乌三庆当场击毙,余下妖物数百,一并剿杀,死伤逃散无数,好仙谷妖窟已被一炬焚之。对镇抚的督促,总算有些交代,只是当日郭都监之死,个中细情,寿汉不敢独断,已经转呈天师道诸位师叔祖,镇抚日后拜访龙虎山,自有公案……”

这些字带着斑斑血掌印,可见张寿汉写这些字的时候,自己恐怕也受了重伤,只是强撑着一口气。

曹永昌伸直脖子:“这是啥意思,那些妖怪,被老道士们料理了?我们不用提心吊胆了?”

李阎点头:“应该是这个意思,最后放两句狠话,意思是要找为郭胖子的死找后账,其实这种扯皮难有结果,摆出了强硬刚健的态度罢了,倒是龙虎山一贯的手段。”

曹永昌自李阎手里抢夺下纸鹤信,献宝一般送到查小刀面前:“叔叔你瞅瞅。”

对于这事,李阎本来没放在心上,只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一皱眉头。

那边,查小刀也看完了书信,叫道:“不对啊,那五福楼百妖,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七八十人,信里头剿杀妖物数百是个什么意思?”

李阎长出来一口气,才骂道:“老牛鼻子怕是给我惹祸了。”

=== 第396章 五仙闹渤海(上) ===

好仙谷,原本山清水秀的地方,此刻变成了一片狼藉。

四处飘扬着恶臭的黑烟,焦黑的老树插进山窟里。

黑色泥土干裂发硬,泉水断流,死水谭里倒伏着动物的尸体。

突地,风声大作,浓郁粘稠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滚动过来,将好仙谷的残骸废墟统统包裹其中。

一点惨绿色的鬼火自雾中点起。

“呜呜呜~”

有女人隐隐的哭声传来,悲戚无比。

紧跟是个老头子干哑的哭声,不一会儿,小女孩的哭声也加入进来,越哭越响,哭丧人数越来越多……

哭声中有老有少,有稚嫩的童声,也有瓮声瓮气的男人,都撕心裂肺,为自己的亲人好友的惨死哭泣。

阴风阵阵,哭声密密麻麻响遍山谷,让人不寒而栗。

扑通!

满身血污的胡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是咚咚地撞地磕头,以头抢地一语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雾逐渐飘散向山林,原本遍地疮痍的好仙谷,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一个巨大无比的土包,上面压着黑色的石头。

胡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嘴里吐出森森的白气,他的躯体胀大撕破衣袍,数道白色尾巴张扬舞动,尖鼻戳破皮囊,森森牙齿外露,是只十来米高的凶悍白狐。

滚动的黑雾当中,一双又一双猩红的双眼悚然洞开,如同漫天血红星宿,黑色气旋冲天而起,男女老少沙哑怨毒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山谷:

“天师道狗贼,杀我妻儿手足,灭我宗族山门,不报此仇,胡(白常黄)氏有何面目立足黑山白水之间!”

……

李阎骂着,咬破中指,在纸鹤信后面泄愤似的,写了一句“你这老虎比!”,随后把纸鹤扔到海里。

说来也怪,那纸鹤在船上还是凡纸,等远离了李阎,突地闪起一道金光,纸鹤震翅翱翔起来,驶向远方。

曹永昌一头雾水:“怎么说?怎么说?怎么就惹祸了?”

查小刀镇静下来,也沉吟道:“这事还不好说呢,万一龙虎皂役和官兵真有把关外众妖一把按到死的能力。”

“那他早就应该按了。”

李阎打断了查小刀:“关外多高山密林,本来就是群妖乱舞的地方,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玉簪妖说过,五仙家对龙虎旗牌之事,意见并不算统一。但张寿汉性子刚烈,他若是把妖仙们弄到不死不休的境地,情况就不好说了……”

李阎说着,转念一想,也许,张寿汉这是上了谁的恶当……胡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五仙家要报复,也是先找龙虎皂役的麻烦,毕竟直接是他们直接动手。咱们可是没几天也就到山东了。也许怪不到咱们头上呢?”

查小刀没来由地站了起来。

李阎点头:“这倒也是。”说着,他眼神瞥向海面某个方向。

“二位未免太乐观了吧!”

悠然的声音从大老远的海面上传了过来。

李阎听了也不惊讶,随即叫船甲长带人先躲进舱门里去。

船甲长早年也闯荡江湖,颇有眼力,一扯嗓子叫来自己儿子女婿,要他们进舱。

“镇抚爷,您多加小心。”

皮肤黢黑的船甲长说了一句,自己也钻进了船舱。

一只扁舟被海风吹动,笔直朝双桅船驶来,船上是个中年男子,负手立在船头,一身贵气华服打扮,两鬓有一抹头发雪白。他身后是硕大的淤泥团,有草根,石头块之类的东西夹杂其中,有窟窿眼似的五官,正冲着查小刀笑。

船头撞在李阎的船边,贵气中年人扬着脸,冲李阎查小刀两人一抱拳。

“某俗家姓冯,大号冯德明,游行至此,想向二位讨一碗水酒喝。”

李阎回应:“水酒倒有,不过真姓名的人来喝,才不烫嘴。”

中年人笑了笑,眼角有皱纹:“冯德明也不算假名,不过,道上的兄弟姐妹,总称呼我作风雪神。”

他指了指船尾的淤泥团:“这是我的好兄弟,菜根泥。”

李阎点头:“我们从广宁出来,大雪封山,一路跟脚,就是你搞的鬼?”

风雪神叹息:“人情世故,迫不得已。说句不中听的话,冯某人虽不是二位的对手,但若真有心阻拦,也能唤来泼天大雪坏事。二位自然无碍,只是旁边那位小兄弟嘛,只怕是熬不住的。”

李阎没有回应,只是摆手:“上来罢。”

一人一泥前后登上桅船,李阎自角落取来两坛子没开泥封的酒,扔给查小刀,查小刀借住,只拿手一捏,两个酒坛子立刻变得灼热烧手,随即才扔给了风雪神和菜根泥。

菜根泥咧开大嘴,连酒坛子一口吞了下去,连个饱嗝也不打。

风雪神拔开泥封,连灌了几口。

李阎也不着急,只是抱着肩膀等待。

那风雪神喝光一坛子酒,长出了一口气,才指着李阎:“李镇抚,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哩。”

李阎毫不动容:“愿闻其详。”

“那张寿汉……”风雪神吧嗒吧嗒嘴,又道:“那张寿汉捉拿打更妖人乌三庆的过程当中,撞上五仙家的黄四奶奶寿辰,大小妖仙齐聚一堂,喝得酩酊大醉。好个心狠手辣的龙虎道士,他先以重兵围住山窟洞口,紧跟着叫官兵在山窟外布上土墙鹿拒,搬来柴火,淋上火油,大火烧遍整个好仙谷!众妖仙突围,他有带领龙虎皂役,大肆屠戮,无数生灵来不及奔走便被活活烧死。黄仙白仙,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子孙,死的稀里糊涂。”

风雪神一顿:“你可知道,这场灭门惨事引得五大仙同仇敌忾,发下三门血誓,要和龙虎山天师道不死不休。”

李阎道:“敢问一句,五大仙立了哪三门血誓呢?”

“头一样是最要紧的,五仙家指明,要取朝廷当中,三名命官的项上人头,追到天涯海角也不罢休,这三人分别是,海州卫指挥使乔大勇,锦县龙虎皂役张寿汉,还有便是你,大宁卫左司镇抚,李阎!”

“第二样是,要广宁卫,海州卫,冰封百里,今后无论四季,风雪不止。颗粒无收,山林枯竭,河湖断流、”

“第三样,要广宁卫,海州卫,瘟病横行,暴死人命。”

“哼哼,呵呵呵呵~”

李阎听了,抱着肩膀不惊反笑,好半天也止不住。

风雪神见状直摇头:“诶呀呀,异人必有异行,镇抚大人若视作等闲,权当我兄弟两人这趟白来便是。”

李阎止住了笑:“我倒是好奇,两位为何要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风雪神道:“我二人乃天精地华所养,面对龙虎旗牌这等宝物,天生亲近,可不代表我们便失了心智,要如何取舍,我等兄弟心中有数,五大仙这般闹法,只怕要引得关外大乱,尸横遍野。这可不是我们这些闲散野神愿意看到的,”

“百姓流离失所,谁来拜我的风雪神庙?我弟兄菜根泥,到哪个生人墙头去吃灯草瓦片?所以嘛,我倒是希望镇抚大人你们三个长命百岁,五大仙玩命追杀你们,自然不会无聊到对百姓动手。”

“如今,五大仙在好仙谷内,哭祭亡魂,只等他们奠罢,便要来取你们的性命嘞。”

李阎轻轻拱手:“那我,先谢过二位的好意了。”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风雪神哈哈一笑,称呼一声菜根泥,两人跳下桅船。

他上了扁舟一转头,冲李阎道:“李镇抚,若有机缘,你我江湖再见。”

李阎笑了笑,目送二妖离开,神色漠然。

……

城池紧闭,米色的城墙前头,有雪片飘飞。

乔大勇在城门楼子上烤着火炉,对面坐着满脸病容,脸上多了一道深深爪痕的张寿汉。

天空乌云密布,连打了几个闷雷。

“辽东天候越发难以捉摸了,昨个儿难得放晴,今天又阴下来,十天倒有八天见不着太阳。女真和鞑靼没了草场,早晚要来犯边。若是战事一起,即便妖邪猖獗,官兵也无力再插手了。”

乔大勇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张寿汉并不答话。

“……”

乔大勇又开口道:

“我们是为了追捕乌三庆,才火烧好仙谷。可事前你我并不知道,那洞窟是黄家祖穴。如今案子已经结了,黄氏妖仙却不会善罢甘休。兹事体大,是否上请罪辞,交由上峰决断?”

张寿汉烤着火,身上的药味老远就能闻到,他听了乔大勇的话,老半天才开口道,却并不回答对方问题。

“使司大人刚才说,鞑靼没了草场,族人没了粮食,所以要犯边,要南下,要起战事。”

乔大勇见他不回答,有些着急。

他勉强回答:“这是朝里士大夫的奏折,我觉得有几分道理。”

“我不这么想。”

张寿汉徐徐地说:“鞑靼犯边,只是因为他是鞑靼!草场丰茂,他养得壮马,吃得肥羊,族人壮硕勇猛,屠刀霍霍,自然升起进犯之心。草场退化,族人无粮,为求生存,鞑靼同样要犯我边境!将军戍守国门,遇敌杀敌。是本份中事。”

他双眼睁开:“一如妖魔降生,龙虎山便要除魔。”

张寿汉一生无妻无子,大半辈子除妖卫道,早把这颗道法杀心融进骨血之中,坚定近乎偏执。

他突然望向城外。

只见天空乌云密布,粘稠不见边际的黑雾,汹涌而来!

怔怔看了一会儿,张寿汉才徐徐吐出最后一句话:

”灭黄氏妖仙,大人与我不过各司其职,罪从何来?”

一点金色纸鹤从西边飞来,只是还没到城里,便被黑雾粉碎成漫天金色粉末,血红色的雷电足以让见着生畏。

黑云压城城欲摧!

……

夜幕降临,渤海上波光粼粼,云团舒卷,偶尔有青头胖鱼浮出水面,仰头向月,嘴巴开合。

咕咚~

一颗猪骨头被扔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惊跑了海鱼,曹永昌打了个哈欠,手里举着吃剩的猪蹄。嘴里又念叨起淫词艳曲。

查小刀枕在桅杆上头,闭目被海风吹拂,船甲长和两名水手正卷起帆布。

船舱里,李阎点燃一盏油灯,手边十四块龙虎旗牌被他码的整整齐齐,散发出或红或金的光泽。

他凝视手中盈盈的旗牌,眯着双眼喃喃自语:“少造杀孽……”

=== 第397章 五仙闹渤海(中) ===

江西龙虎山,天门峰下太乙馆。

“这是提举公署的人,整理了这两天各地方龙虎衙门的公案明细后,发来的碟报。按照规矩,原件送往京城御书房,内容抄写一份,发到咱太乙馆来。”

一名穿青色道袍的清癯中年人恭敬地站着,他打玉匣子里拿出一摞黄签纸。

两京十三省的奏报分两份,一份送中枢,一份送到龙虎山,尽管这只限于事关妖魔的案子,龙虎山也堪称和神皇帝共治天下了。

中年人面前,是一只长桌案。围坐着几名穿红色都灵法袍的高功法师。

“几位师叔祖若是没别的事,我挑要紧的,向各位答奏。”

“可。”

易羽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道。

清癯中年人当即拿出一张做了加急标记的签纸。

“昨日海州卫府城遭了妖灾,城墙捣毁两面,死伤百姓兵卒一百五十余人,指挥使司乔大勇,连同数名作客的龙虎皂役,也不幸殉职。”

一个吸着鼻烟壶的老道放下手里的玩意,不可置信地问道:“此事千真万确?”

卫指挥使官高从三品,身兼数百刻龙虎之气,等闲千年道行的妖物也不敢靠近,怎么会……

中年人极为干练地连掏出几张签纸:“事情的缘由,提举公署的人已经弄清楚。这事要从李如梅总兵选定的辽东护旗人,大宁卫的左司镇抚李阎说起。”

“谁?”

易羽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立马来了兴致,仔细聆听起来。

中年人把前几日张寿汉的上书的案呈放到桌上,同时口述,把包括李阎宴杀郭正涛,百妖袭击驿站,张寿汉带人火烧好仙谷等事,统统禀告给了眼前几位高功。

更把关外五仙扬言的三门血誓,一件不拉地如实禀告。并指出来,当地一些村镇,已经有了瘟病的苗头,要及早抽调人手应对。

事情说罢,几位高功反应各有不同。

有人怒骂左司镇抚李阎一介武将,敢先斩后奏诛杀朝廷命官,这是故意挑衅天师道,此风绝不可长。

也有人冷笑官府派兵除妖,乃天经地义,辽镇五类居然还敢反抗报复,更放出如此狂妄的话,简直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坐在中间易羽笑眯眯地看着几个老家伙放完厥词,才徐徐开口。

“这辽镇五类,我也多少知道一点,昔日成祖定鼎之前,天下便有隐世三妖之说,山海关内,那乾光洞的金山老祖算作一个,剩下两个,全都出自关外五类。只是那时,龙虎气稳固,国器镇压,天下压根没有正道外道之分,三妖久居深山,也才一千年左右的道行,可如今嘛,怎么也有两千五百年的道行了罢。”

此话一出,几名高功法师顿时眉头大皱。

两千五百年的道行的巨妖,那离传说当中的飞升,也只差一步。

据派中经典记载,天师道的祖师爷张道陵,奉太上老君赐予的三五功德印,斩杀祸乱天下的蜀中八妖,也才三千年道行而已。

易羽见他们半天不说话,哼了一声才一拍桌子:“何况咱上头……”

他一指头顶的天门峰:“可还坐着一位正八经能飞升天界的天妖呐~,试问一句,咱还腾地出人手,去对付人家关外五类么?几位师哥刚才如此义愤填膺,不如干脆下山……”

几个老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再没刚才的神气。

“那,易师弟的意思是……”

一名老高功问道。

“甭问我,让师尊他老人家操心罢。”

易羽一甩袖子。

太乙馆的诸位守字辈道士,你看我我看你,在两名两千五百年的大妖的法力,和自己火爆脾气的师尊之中犹豫。

最终一咬牙,捏着鼻子认了无能,把谍报转给了现在一心镇压天妖的当代天师,张义初。

一盏茶的功夫,胐朏小师弟蹦蹦跳跳地送来张义初的回信。

张天师的态度平淡,只有一句话:“五类血誓不过小事一桩,不必理会。厚葬张寿汉,胡伟生,荣泽等殉职的龙虎皂役,择其子孙资质优良者,选入龙虎山一字辈。无子嗣者,骨灰送入天师家庙,名录龙虎山志。”

“不管?”

易羽听了眼睛瞪得比牛大,气的在屋里溜达来溜达去,指天骂地:“那便等着辽东尸横遍野,咱龙虎山向天下人谢罪吧!”

……

李阎的船,在渤海上走了两天一宿,眼见太阳坠入海面,把渤海映成一片血红。

“镇抚大人,我估计今天后半夜,咱就到金口了。”

船甲长满面笑容,这几天海上也平静,没出什么幺蛾子。

李阎从后舱出来,门里头有隐约的香气飘散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他看了一眼海面的夕阳倒影,才转过头来:“行,老邢,这一路辛苦你了,县衙那边不说,等到了金口,我一定摆桌好菜,好好谢谢你。”

“镇抚大人哪里的话。”

李阎对手下人的态度向来平和,不怎么摆架子,船甲长对他印象也非常不错,他提着鼻子闻了闻香味,冲李阎一竖大拇指:“说起来,咱查大人的手艺可真是了不得,比起酒楼里的招牌大厨,还强上三分呐。”

“老邢。”李阎走近船甲长,掏出两大块金锭子塞进他手里。

“镇抚大人您这是?”

船甲长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但总归是吃海的苦哈哈,这两块金子,足够他一家六口人,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

“你拿着吧,后半夜就别辛苦了,带着儿子女婿早点休息,和我兄弟侄子挤挤,甭管听见啥动静,权当不知道。”

老邢眨了眨眼,没再说话,而是默默把金子塞进了腰包。

李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船舱。

查小刀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抽烟,他早也习惯了这副做派。见李阎进来,才开口道:“菜都做好了。红食盒里的是给你预备的。”

李阎看了一眼桌上,才点头道:“我来应付他们,你守着船上其他人,必要的时候,先保曹永昌。”

抛开个人感情,那小泼皮也事关一次额外阎浮事件的奖励。

“知道了。”

查小刀点点头。

两人在船上摆了香案桌椅,供上一道檀香,桌上四荤四素,两个凉菜,几坛子老酒。

夜幕降临,李阎往甲板上一坐,叼着烟卷的查小刀把曹永昌拽进船舱里,海上一片寂静。

=== 第398章 五仙闹渤海(下) ===

午夜的海风逐渐凌冽起来,吹起层层黑色碎浪。

李阎坐在甲板上,桌上的红色食盒里是个小瓷坛子,里头装着棕红色的五花肉,菜量不多,李阎就着葫芦里的老酒,没一会儿就吃干净了。

他看了一眼香案上的香才燃了一小块,大部分菜都拿食盒罩住了,便闭眼假寐。

乌云聚拢,风浪呼啸,海天之间越来越暗,连火把上的火焰都被压得直不起腰。

蓦地,香案上的香齐齐而断,像是被人横着砍了一刀!

大风猛然压向桅船,帆索抽动,船猛地倾斜,桌上的菜稀里哗啦倒向一边。

砰!

李阎按住酒桌,五指收紧,桅船咯吱一声扶正过来。

呜呜呜~

婴儿似的尖利哭声响彻阴暗的海面,点点的惨绿色鬼火自远方飘来,浓郁的黑雾自海面翻涌滚动,诡异可怖。

“唉!”

李阎站起来,自顾自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上香炉,扬声道:“看来,李某人的香,不合各位的口味啊。”

黑雾中突兀钻出一个圆滚滚的人头,咕噜咕噜滚上甲板,直到李阎的脚边。

李阎低头,是个宽目阔鼻的男人,他却不认识。

咚~

天上接连有血淋淋的人头被抛下来,阴沉的海面上似乎下了一场人头血雨。

大风吹散黑雾,乌云云端架坐着不下两百来人,或是红黑甲胄的武将夜叉,或是衣带飘飞的宫装美妇,或是头发披散的闲散道人,或是唇红齿白的童子童女。然则一个个眼带煞气,眼角嘴角滴下血来,色调血红,让人不寒而栗。

李阎耐着性子:“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什么话,大家不妨坐下来谈一谈。”

“废话少说,那双刀人何在?你二人一并现身!以血还血便是!”

那声音苍老激昂,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云团突显一名瘦如骷髅的高瘦老头,眼黑如墨,瞳孔只有一个白点,他被胡三和常天在搀扶着,走出人群,

“敢问长者姓名。”

“黄九牙。”

这老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脸扭曲:“我黄姓与世无争,本就无意参与龙虎旗牌的争夺,却无缘无故被官府灭门!可怜我妻儿老小,无一幸免,即便尔等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别怪我要叫你州府缟素,遍野哀鸿!叫尔等知道,黄姓睚眦必报!”

李阎不动气,只是道:“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人故意挑唆,是一场误会。”

“误会?”

黑雾当中,一个面色阴冷的妇人说道:“我黄家一百多条性命惨死好仙谷,你红口白牙说误会?”

李阎一反常态,耐心解释:“好仙谷之事,我并不知情,更别提谋划。我嘱托张寿汉,只是叫他捉拿害死人命的乌三庆。绝无和五仙家结寇仇的意图。”

顿了顿,李阎又道:“李某人无意推卸责任,今日备下薄酒小宴,给各位赔礼道歉,五仙家的苦主若有要求条件,一并吩咐给我,直待我送旗牌上龙虎山,就算赴汤蹈火,也一定做到。”

呼啦~

狂风大作,掀翻了香案桌子,保温的食盒连同菜汁汤水,香灰。扬了李阎一身一裤。

风雨声逐渐浓密,男女交织的怨毒声音如同响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旁地不要,只要你左司镇抚的项上人头!”

李阎低头,在身上抹了抹才叹了口气:“他妈的~”

剑拔弩张,他却摘去被淋脏的甲胄和衣服,抽起袖子。

他自顾自碎碎念地低声嘀咕诸如“我做过努力。”“这帮人不识抬举,”“不能怪我。”之类的怪话。

一名红脸大汉怒然骂道:“你当装疯卖傻便能逃脱一死……”

呼!!

黑沉沉的剑影在不见五指的夜下划过,把乌云云头豁开一道七八米长的口子,同时被豁开的,还有这名红脸大汉的上半截脑袋。

血污脑浆四处喷涌。红脸大汉的嘴还无力的开合,鼻孔往上的部分却空空如也。

金母大剑上有血点滴落。握剑的双臂肌肉的线条如同流过山岩的清泉。

李阎的额头发丝乱舞,他再昂起头来,额角血管怒张。

“好话说过,酒菜备过。一窝蛇虫鼠蚁……给脸不要!去你妈的杀人偿命!黄姓睚眦必报?我姓李的便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不成?”

黄九牙听罢怒极,轰然嘶吼,众妖仙前仆后继,架动乌云杀向李阎,双桅帆船如同滚滚黑潮下的一只枯叶,苦苦飘摇。

蓦地,桅船四下蔓延出层层厚冰,整条双桅杆船被寒冰死死冻住!那无孔不入的冰霜白色蜘蛛网似的,往四面八方汹涌蔓延向乌云和四家妖仙。

甲板上,黑色祸水环裹李阎的四肢,帝女寒影冲天而起!

泉郎海鬼和天命雅克的力量在他的血管澎湃流淌,姑获鸟是他无往而不利的剑,无支祁则是阴蚀诡秘的甲。

李阎手中金母大剑一翻,随手横挥出超过十米长,凌冽凶悍的剑光,无数妖仙如同一道又一道撞向大海的黑色山峰,与凶悍剑光碰撞!

众多妖仙手中明晃晃冷森森的兵刃如同望不到尽头的刀林,而李阎和帝女姑获就在刀林中穿梭不定。两道影子似乎完全摆脱了地心引力,影影憧憧恍如无数鬼魅,凶悍的剑光和森寒羽毛交织如雨。其间斩落无数血腥尸块。

突然,冰层碎裂的声音接连爆响,一条无比巨大的黑色蟒蛇突出海面冰层,蛇尾甩动向桅船拦腰打来,半空中的李阎想也不想发动隐飞,代替帝女投影拦截大蛇。

他手里一收一抹,虎头大枪昂然吐出丈余枪芒,白金色流光带出无数黑色冰牙,硬生生穿透了那大蛇的尾巴。

漆黑大蛇吃痛扬天大吼。李阎大臂上道道青筋绽放,岩浆般滚烫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死来!”

半空中的李阎挑起数十米高的巨大黑蛇,砸向乌云中的妖仙!

这夸张的一幕简直突破了妖仙们的想象。

那黄九牙一张嘴,一道细若牛毛的黑针射向李阎的后背。

战场混乱,李阎却如同三头六臂,无支祁的水甲护住身后,闪身腾挪,中途手中大枪连连戳碎两名夜叉状妖仙的头颅。

噗嗤~

李阎双目圆睁,一道细针自他前胸穿过。

那牛毛针的速度和力度都超乎他的想象,居然接连穿透了能抵抗高爆穿甲弹的水甲和泉郎海鬼的肉身!

伤口流出黑血,分明带毒。

李阎连连眨眼,双脚似乎站立不稳。

一名童子妖仙看准时机,突兀冲锋杀向李阎不设防的后背!

砰~

李阎豁然转身抬手,捏住这名妖仙的脑袋,然后发力收紧……

黄九牙一愣。这会儿功夫,李阎胸前伤口的血已经由黑转成健康的红色。

“这不可能。”

他失声叫道。

【坛子肉】:极大提高食用者的新陈代谢速度,和生物类毒素抗性,持续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