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 第379章 水婆子尸(下) ===
有甄府上,一名叫小九的仆人,一清早踩着雪地跑出去,到山头上的亭子上拽起绳头,摇响了铃铛。
悠扬的铃声立刻惊醒了山麓边安眠的镇子。
牛头栏的保长林三醒,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头发花白,脸上的皮肤皲裂似沟壑。
他少年考取过秀才的功名,一辈子以此为傲。
大雪封山,林老秀才本来窝在家里,和几个老弟兄推牌九。
没成想刚开一把天高九,就有人急急忙忙地撞开了门。
林保长勃然大怒:“擅闯民宅,该当何罪?有事快说,不要拖沓。”
“保长,甄老夫人死了,死的蹊跷。好像是被人害!”
林保长大惊失色:“竟有此事,岂有此理,前头带路。”
听说村里有名的大户,甄家老太太死了,林保长急忙把旱烟袋往腰里一别,让几个村壮簇拥着,迈进了甄府的大门。
宅子里乱糟糟的,人心惶惶,甄官人的发妻玉姐儿,伏在老妇人房门门榻上,伤心地哭作一团。
林保长见状,急忙走过去:“甄府玉姐,先别忙哭!老太在哪?甄官人呢?”
这人说话有意思,必然是四个字一句。像是小孩念《千字文》。
玉姐自小身体娇弱,眼下丈夫未归,婆婆暴死,妇道人家一下子塌了天,进房门见了老夫人的尸体,玉姐摘整个人都失了魂似的哭,旁的事再也顾不上。
听到林保长问话,她呜咽着冲林保长连说带比划,半天林保长也没明白。
这林老汉一拧眉头,拿出保长的气势来:“小九敲铃~何人指使?”
遇事先报官,这是对的,但是看玉姐儿的模样,话都说不利索,必然是有人替他拿了主意。
玉姐说不明白,只是眼神望向人群。
“是我。”
李阎走出人群。
林保长一扭头,撇着嘴打量着李阎,好一会儿才说:“牛头栏村,九十四户,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有仆人在一旁回答:“回保长的话,这是借宿的……”
他话没说完,林保长一仰头指向李阎:“尔等借宿,老太暴死,事有蹊跷,定要详查。”
李阎本来心情就不算好,闻言瞪了他一眼:“本官大宁卫左司镇抚,五品飞骑尉李阎,奉军命途中,借宿在甄府上,今天清早,老夫人不幸,我叫你来,是让你叫人到县里请衙役来,断一断案情。”
林保长听了,脑袋往后一缩,嘴唇动了半天才念白道:“既是命官,可有符印?”
李阎把昨晚上的牙牌塞到林保长的手里,再不看他一眼,而是走到玉姐儿身前。
他沉声宽慰:“甄家娘子,眼下你是甄府的主人,老夫人和两名丫鬟的后事,也要你来操持。哭哭啼啼,人死也不能复生,难道你要看到你丈夫回来,宅子里却作鸟兽散不成?”
玉姐二十出头的岁数,生的风姿绰约,只是哭的双眼红肿,连日风寒肤色又差,失了几分丽色。
甄府管事的丫鬟连同老夫人一齐暴死,宅子里的仆人们没了主心骨。家里能支撑的,便只有染了风寒的玉姐。她不振作起来,宅子里便无法正常运作。
听了李阎的话,玉姐半天才勉强止住哭泣,只是不时抽噎两声。
李阎接着说:“你先派个得力的仆人,去把你家出门的甄大官人叫回来,或者捎书信也成,总之,务必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李阎说完,又转道:“林保长。”
林保长一个激灵,恨不能一蹦三米高:“镇抚爷说得对!”
他也没听清楚李阎说什么,一激动,连句式都变了。
林老汉年轻时,毕竟是个秀才,他翻过来掉过去,把牙牌上的内容看了一个通透,当下心里拔凉,自己居然把朝廷五品的将官认作杀人凶手。
正跺脚懊悔的时候,听到李阎问自己话,林老汉哪有不应和的道理。
李阎轻轻点头,说道:“眼下雪地路不好走,等县里来人,怎么也得明天晚上,有什么蛛丝马迹,到可能便错过了。老夫人与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待我却有恩情,本官想先探一探尸体,你是本地地保,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镇抚爷有心,镇抚爷有心。请便,请便。”
林保长连连点头。
“好。”
李阎当着众人的面说完这些,给查小刀一个眼色,两人这才进门,去查看甄老夫人和两名侍奉丫头的尸体、
……
窗户前头倒着三具尸体,没有外伤,身上的衣服整齐,没有挣扎痕迹,尸体僵硬。
昨日夜里,还慈眉善目的甄老夫人死状狰狞,似乎受了惊吓,
李阎没有挪动尸体,只是围着现场转了两圈,惊鸿一瞥便是最好的仵作。
【丧魂而死】
查小刀也蹲了下来:“是外头来了人,还是宅子里有东西?”
“应该是宅子里,外头我都布置了苏都鸟。咱俩门前也是。都没有异样。”
“这妖怪害人,为什么要杀府上的老太太,不应该冲咱俩来么?”
“这说明,甄老夫人的死,和五福楼的四十八路外道可能没有关系,手段不太像。说白了,那胡三先生也拿不准咱们会不会住下,费那么大功夫,得不偿失。”
李阎戳了戳自己后面的剑匣:“有这玩意在,到哪儿,都会有古怪的麻烦。”
说着,李阎伸手合上甄老夫人,还有两名丫鬟的眼皮,昨天夜里,这两个小姑娘还在自己门前嬉闹,只是再见面,已经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蓦地,李阎一反手,手指上有冰凉的水渍。
“虫子?”
查小刀的瞳孔不自觉缩小。
“嗯。”
李阎点头,在注射过相应的药剂后,两人的视力非比寻常,在别人看来,这只是寻常的清水,而查小刀用心观察,却能看到这水中挤满了透明的孢虫。
【水婆尸虫】:剧毒虫物,常人触之则死,常生于凶地养尸身之上。
“你说的对,这宅子有问题,但是,不是冲咱们来的。昨夜甄老夫人说,这宅子二月份才建,恐怕那时候就有隐患。”
“可如果宅子有问题,你怎么会没感觉?”
查小刀问道。从两人开始认识,李阎对危机的直觉反应就在他之上。
李阎手指攥紧,透明水流从他三具尸体的七窍当中流动出来,没有重力似的汇聚李阎手中。
“因为这东西……”他表情复杂:“是水生生物。”
李阎肩负无支祈之力,这东西对李阎非但无害,反而有益,所以李阎从一开始就没感觉有异样。
祸党发动!
【你获得了水婆尸虫的支配权,你可以将之圈养在四百吨的祸涛当中,并灵活运用。】
【行走大人请注意,将大量水婆尸虫温养在祸水当中,或许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在上一卷末尾补了李阎的全信息,查小刀的部分信息要不要也写一下?
=== 第380章 水婆子尸(完) ===
李阎和查小刀出了房间,外头围着众多丫鬟仆役,保长和玉姐也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俩人。
“镇抚爷,您探案劳苦,可有什么线索,小人立马派人稽查。”
这老汉恭恭敬敬,四字一句的毛病也改了。
李阎非常直率:“老太太可能被邪祟所害。”
众人脸色大变,甄老夫人的死相本就蹊跷,现在连官府的人都这么说,恐怕八九不离十。
李阎正色:“林保长,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镇抚爷有话请讲,小人无不应承。”
“我和我的弟兄今天晚上,想暗中查探一番。如果真有妖祟,便结果了它,也算对得起老夫人一场招待。”
林保长连连点头:“好,好,小人这就去安排。”
“只是,单有我们在,这邪祟未必会现身。”
林保长眨眨眼:“镇抚爷此话怎讲?”
李阎也很耐心:“人有趋吉避凶的本能,鬼也是如此,昨天晚上这宅子里住在上房的,只有我们和老太太,我们还是生人,可这鬼却不害我们。林保长可知道,文官武将身上有一身龙虎气,鬼神退避。若是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怕到时候徒劳无功,邪祟不会出现。”
“那,镇抚爷是想……”
“我想请个生人,最好是府上的人,晚上就住在老夫人的房间,一旦碰上邪祟,便大声呼喊,我二人即刻赶到,定把此邪诛杀当场。”
“有理!有理!”
林保长点头,他看向宅子里的众人,却看到一张张煞白的脸庞。
都说了是邪祟,没有还好,要是真的,岂不是可能送命?
李阎目光所到,宅子里人人退避,那红肿着眼的玉姐儿几次张嘴,都被恐惧硬生生刹住了嘴,自家婆婆的狰狞死相在眼前晃来晃去。
冷场了好一会儿,林保长也非常尴尬,可乡亲不愿意,他也不能逼人家送死。
“让下!让下!”
突然,有人往人堆里挤,正是曹永昌。
林保长一看是个十三四的小孩子,板起脸来训斥:“黄口野孩,不知礼数,镇抚办案,岂敢打扰!父母何在?速速领走。”
原来曹永昌想挤进来和李阎说话,却被他拦住,他白了这林保长一眼,学着这老头的口气:“牛村保长,满口书袋,豆腐腰杆,榆木脑袋。”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保长,息怒。”
林保长听了李阎的话,只得垂头丧气地不再说话。
曹永昌也不再和林保长怄气,他直视李阎一拍胸脯:“要生人是不?我来!”
……
下午,太阳西沉,天色要暗没暗。
“我先跟你说好了。我们不在屋子里,有什么事,你要随机应变。”
查小刀告诫一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颗糖丸:“吃了他。”
【四十八样药糖】:服用后之后,耳聪目明,拳脚迅捷。
曹永昌也听话,让吃就吃。
“戴上它。”
李阎掏出一枚深红色的大钱来。
【厌胜钱】:南洋厌后十夫人的爱物,佩戴者可破除一切厌胜巫蛊之术,修为不如十夫人的巫师将受到反噬。
“借你的啊,用完还我。”
李阎沉声道。
曹永昌一阵撇嘴:“小气。”
“行了!”准备妥当,李阎冲曹永昌说道:“你安心去吧。”
曹永昌挠了挠头,有点发憷。
“这天还没黑呢,就吓成这样?白天称什么威风?”
李阎打趣他。
曹永昌低声嘀咕:“总要对得起老太太特意吩咐的那碗糖水。”
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房里。
三具尸首已经被林保长叫人抬到后房,可屋子里的气氛,还是阴惨惨的,最后一丝红色的阳光坠落山后,夜幕降临。
开始还好,可是长久,曹永昌心里也发毛,他坐在地上,枕着床榻,知道老太太死在窗户前头,他离窗户躲的远远的是,身子直哆嗦。
“三更里这个张秀才,把褂子脱下来,小奴家本是这个贞洁的女啊,脱下来,你是白白地脱下来~”
为了给自己壮胆,曹永昌唱起了过去在勾栏巷子里听的淫词艳曲。他年纪小,未经人事,可男人这种事是不用教的。
夜深了,屋里明明生了火炉,却依旧十分阴冷,曹永昌又不敢睡觉,只等着那邪祟出来。
“四更里这个张秀才,把裤子脱下来,小奴家本是这个贞洁的女啊,脱下来,你是白白地脱下来~”
曹小孩声音发颤,唱的倒是字正腔圆。
“五,五更里,这个,这个张秀才,把家伙放……”
噗噗~
曹永昌就感觉胸口一烫,他强忍着没叫出来来,伸手一摸,却是李阎给自己的那枚红色大钱。
虽然被烫得差点没哭出来,可曹永昌却是知道好歹,这玩意有神异才会发烫。
噗噗~
院子里传来很奇怪的声音,像是把酒水含在嘴里再吐出去,听上去力气很轻。
噗噗~
曹永昌知道这死过人,那敢轻举妄动,刚要张嘴,可转念一想,自己可是什么都没看见,这时候张嘴,要是什么都没有,那可就丢了大人了。正犹豫不觉,门口又传来一声。
噗噗~
曹永昌一咬牙,脑子一热走到窗户纸前头,戳开一个窟窿,偷眼向院子里望去。
四方的院子里,站着一个矮小驼背的老太婆,一头扫帚似的白发,在头上挽成一个两尺来高的发髻,牙齿都掉光了,嘴巴萎缩,眉毛也掉得看不见了。
深夜三更,单宅独院,妆容奇怪的老太婆。
她站在院子,用一种麻雀似的步子跳来跳去,一边跳,嘴里还喷出清水,那噗声,便是喷水的声音。
曹永昌强自咽下一口唾沫,刚要出声,在院子里喷水的老太婆突然转头朝窗户纸眼看了过来!
小孩反应快,一猫腰蹲下来,背靠窗板,捂住嘴巴不敢说话。
“……”
曹永昌的上下两排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战,发出轻轻的声音,曹暗骂自己不争气,把李阎给的红色大钱咬在嘴里,这才遏制住打颤的牙齿、
“……”
噗噗
喷水声继续传来,那老太婆似乎乐在其中。
噗噗
鬼使神差,咬着厌胜钱的曹永昌恢复了一点力气,过度的恐惧让他的思考变得缓慢,只凭本能,慢慢地,贴着窗板站起身,去看那窗户纸上的洞。
视线从窗板上的花纹,到白色的格子窗户纸,一直到了纸上的窟窿眼,可曹永昌只看到一片黑。
他费劲往窟窿眼里看,暗自纳闷怎么什么都不看见,突然,窟窿一眨眼,是一张眼皮。
那是老太婆的眼睛。
蒜头鼻子死鱼眼,喷水老太婆的脸和曹永昌只隔着一张窗户纸!
一口清水直奔曹永昌而去。
噗噗~
=== 第381章 伏诛! ===
“原来甄老太太是这么死的。”
曹永昌脑子转过这样一句话,想动作已经来不及,眼看着,这口清水戳破大半面的窗户纸,一部分触到他的鼻尖,大部分却诡异得停在了半空中。
“啊!”
曹永昌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汗水沾满了后背的衣服。他感觉鼻尖火辣辣地疼,下意识咬紧嘴里的铜钱,铜钱再次发起热来,可曹永昌就是牙齿牙根被烫破了也不松口。
只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惨叫,几点清澈水珠从曹永昌鼻尖滴落在地上,立即从中析出扭曲的黑线形状的虫子焦尸。
紧跟着,曹永昌眼睁睁看着窗户前站着的老太婆,像是融化了一样,身子一大半消失不见。
“想走?”
寒气蔓延,原本就院里就有没化的积雪,这下子更是犹如冰柱地狱,那老婆子半只身子本来浸进地皮,这一下子上半身卡住,动弹不得。
烈焰刀光从天而落,老太婆悚然昂首。
扑哧!
整张鹤发老脸被劈烂,犹如被扎破的水球,溅起漫天水花。
这老太婆没有骨骼,没有内脏和血肉,一层皮下面全是清水!
【水婆子尸】:受地下煞水温养的尸身,当骨头血肉统统化为水婆尸虫养料的时候,就会成为一定灵性的巫蛊怪物,极为难缠。最终须得地煞水脉,老山尸,和极其恶毒的法咒才会形成。
特性(技能):眠地(地下穿梭)
水虫(周身毒水常人触摸即死)
迷惑(吸引意志力薄弱的人靠近自己)
查小刀一刀劈下,这些清水不可避免地溅了他一胸口一手臂,有些溅在脸上,甚至刁钻地往他眼眶里钻去!
“哼!”
查小刀阴沉着脸,火焰燃遍了他整个上半身。
“啊啊啊啊啊”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从查小刀身上散发出来,连带阵阵焦臭的黑烟,从被劈烂脑袋的老太婆尸壳当中流出大量清水,这些清水受到刺激,都躲得查小刀远远的,向四处逃散。
原本这些貌似清水的尸虫遇土则入,只要在地下找到腐烂不算严重的动物尸身就可以暂时容身,继续害人,可今天这地皮邪门,上面结了一层刁钻的薄霜,尸虫水流到那儿,这薄霜就结到哪里。
李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漠然看着四处流窜的清水。
那些水婆尸虫知道是他搞的鬼,抱着殊死一搏的念头冲着李阎扑袭过来。
李阎冲地上一指,清水尸虫不由自主,统统聚拢在李阎手指下头,荟聚成一米半径的扭曲水团,不时左冲右撞,却无法突破牵引力道。
一股漆黑的水流从李阎的指间涌出。
祸水。
一清一黑两道水流还没碰撞,已经给人一种泾渭分明的感觉。
水婆尸虫看上去清澈无比,可流动的样子却给人一种无比粘稠的腐烂恶毒感觉,而漆黑的祸水则是一种无比纯净剔透的邪恶。在空中旋舞的样子甚至带着几分煌煌的威严。
两股水流碰撞交融,祸水极为轻易地便把水婆尸虫吞没,可紧跟着,李阎的脸色一变,更为磅礴的祸水汹涌而出。
“怎么样?”
早有准备,从个人印记换回原本粗布衣服的查小刀问道。
“没问题。”
李阎皱紧眉头,看不出半点没问题的意思。他发觉祸水的确可以压制这些尸虫,甚至消灭它,但是想将这些尸虫收入自己的祸涛,其实并不容易。
李阎的瞳孔当中再次浮现出久违的冰山,忽地几点蓝色电光在冰山上打响,李阎背后,突兀浮现起一只通身青金毛皮,凸额塌目的电目恶猿。
那凶猿口绽春雷,居然吐出人言:“放肆!”
这一声响彻山脉,在宅子周围埋伏的林保长一个激灵,一抓手里的响锣,一边敲一边扯着嗓子:
“镇抚诛邪,造福乡里,凡我村壮,都随我来。”
“镇抚诛邪,造福乡里,凡我村壮,都随我来。”
至少二十来个青壮轰然作响,举着火把,镰刀,锄头,钉耙气势汹汹冲向甄府的院子!
……
面前的祸水一阵颤抖,终于,李阎深吸一口气,面前一大团黑色祸水压向了他,慢慢流动消失在他身后。
没有任何人的指点,可李阎感觉自己对无支祈之力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台阶。同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出,被自己温养在祸水中的水婆尸虫的一种恐惧和臣服的纯粹情感。以及在祸水这样全新的环境下繁殖生长,正慢慢对祸水本身,乃至水婆尸虫的特性造成影响。
水中没有活物,终究是死水一潭。
“请在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中,持续为水婆尸虫转化祸水,届时,你将获得一项关于无支祈的全新秘藏强化”。
“镇抚爷!镇抚爷!”
一帮子青壮从大门小门包抄过来,林保长敲锣打鼓,后面还有准备猎弓,钩杆子,铁笊篱,和麻绳网的,热闹极了。
林保长一进门,先是冻的打了一个寒颤,李阎的九凤之力还残余着,院里像是个大冰柜,房檐上有一米多高的冰串子,唯独查小刀脚下是一摊灰烬,更让林保长倒抽一口冷气的,却是院子里一张干瘪老太婆人皮。
这人皮衣服头发指甲俱全,看得人遍体生寒。
“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林保长惊叫。
“这便是害死甄老太太的恶鬼。”
李阎指着人皮。
“镇抚真乃当世神人也。”
林保长冲李阎竖起大拇指。
才恢复力气,走出门口的曹永昌想张嘴说什么,最终还是闭嘴。
一刀劈开老太婆脑袋的,明明是我家叔叔。
只是,曹永昌也不是瞎子,李阎的本事,他同样看在眼里,何况要没有李阎的厌胜钱,自己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人嘛,屁股哪有那么正?他对李阎的观感其实不差,可因为李阎是官身,一路上人人都捧着他,吹嘘他,却没有在乎自己的叔叔查小刀,连查小刀自己,都若有若无地,流露出唯李阎马首是瞻的意思。
这一方面激起了曹永昌对宠媚官员者的逆反心理,一方面为自己叔叔发酸。
我也不要求林保长独捧叔叔,可也得一视同仁吧。
粉丝总是盲目的,年纪小的粉丝更是如此。
“我叔叔才叫厉害。”
他暗自嘀咕。
他的表情被查小刀看见,乐得查小刀使劲按他的头。
“叔叔,我跟你说,”
曹永昌忽然冲查小刀说悄悄话。
“啥呀?”
“先胖不是胖,后胖压倒炕,别看现在这些人都不理睬你,百年以后,叔叔你的大名,一定远远超过李将军。”
查小刀眨眨眼,半天才说:“你是不是咒我早死啊?”
……
查有义行,每每不争功,独予李生,二人无间。
——《军中二十四词话·双刀行》
=== 第382章 打更诡闻 ===
索索~
曹永昌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蹲在地上,去杵冰坑里那张老太婆的人皮。
一下……
两下……
刚刚应付了林保长的李阎走过来,见状瞪了他一眼:“干嘛呢?”
曹永昌把木棍扔掉,拍了拍屁股走开。
李阎从坑中拿起那张冻得发硬的尸皮,有村里的青壮拿了一副担架过来,承上了人皮,拿白单子盖了。
这皮,林保长要作为证物拿走封存,等县里来人,再做定夺。
此刻天已经大明了,没一会儿,林保长快步走过来。
“镇抚爷镇抚爷”
只有和李阎说话,林保长才不拽文。他
有点为难地凑过来:“是这样,甄家少奶奶呢,想看一眼人皮。说是她丈夫出地远门,十天半月也回不来,老夫人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却连罪魁祸首都没看上一眼,对不住夫家。您看……”
“倒也合理。”
李阎点头。林保长急忙传话去,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头顶白带,身穿孝服的玉姐脸色憔悴地走了进来。
“恩公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她哭哭啼啼地,往地上跪拜,只是到一半就被李阎扶住。
玉姐儿瘦弱的肩膀一颤。
“那人皮就在担架上,你想看就在这儿看吧。”
玉姐儿轻轻点头,她手指在白单子上踌躇几次,最终一咬牙,轻轻掀开一角。
发色枯槁,牙齿指甲皮窟窿,带着淡淡的腐朽味道。
玉姐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脸色苍白,突然松了手快步走到水缸旁边,止不住地干呕起来,但是风寒加上噩耗,几天水米未尽,玉姐儿吐出的全是清水。
查小刀走过来:“别勉强。”
他掏出当初在五福楼用过的柿饼:“你要是信得过我,吃了这个试试。”
玉姐不敢接,神色迟疑。
查小刀耸了耸肩,刚要收回来,玉姐儿却张嘴叫住了她,拿过柿饼向查小刀施了个万安。
“多谢公子。”
“不客气。”
查小刀说完就走开了,走到僻静角落静静抽烟。
查小刀的食技具备奇效,吃完没一会儿,玉姐的脸色便有了血色,这也让她对查的防备感到更加不好意思。
李阎见状却一皱眉头,他之前住在查小刀的饭店,这玩意他当零食吃,查小刀的柿饼是解毒解咒良品,说白了是祛除不良状态的消耗品。单纯补品效果不应该这么显著,除非玉姐之前是中了毒,或者被释了咒。
感觉好些的玉姐,此刻又走了过来,强撑着还要看人皮,李阎也不阻止,这次玉姐端详的时间长些了,她像是看一眼被戳一刀似的,看一眼一扭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惊咦了一声。
“怎么了?”
李阎一眯眼。
“那个手环,我之前见过。”
玉姐吞吞吐吐。
李阎从人皮萎缩的手臂上摘下手环,送到玉姐面前:“你仔细看看。”
玉姐一缩脖子,可还是接了过来,大概端详了一分钟,忽然开始点头:“不错,就是他的,是那个更夫的,那个打更的!”
“啥?前俩月来咱村那个疯子?!”
林保长也走过来。
李阎转头看他:“林保长也知道。”
“知道啊,村里人都知道。”
“说与我听听。”
李阎和查小刀对视一眼。
当夜查小刀大闹五福楼堂会,关外四十八路外道当中便有一位打更人!
缘由过程,这林保长自然知无不言,加上玉姐在旁边帮嘴补充,李阎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却原来,甄府的宅子是二月新盖的,刚盖好,当地有个风俗,新宅初建,要请更夫打更巡逻三天,让附近的妖魔鬼怪知道这是阳宅,也有驱邪的意思。
打更原本来源于巫术,寻常人接不了这生意,牛头栏往北十里,有这么一位更夫,有这能耐。
这更夫长相俊美,却连死了六个媳妇,村里村外都觉得邪门,自然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他被甄家请来,打了三天更,第三天结账的时候,更夫却说太少。
他说这宅子下面有一条煞水脉,一具老山尸,是大凶之地。
甄官人在这地皮上建宅子,是破财破寿,三代人内,必然家道中落,但是自己已经替甄家沟通了四下的妖魔鬼怪,叫他们和甄家相安无事,这费了他天大功夫,远不是一般的打更驱邪的报酬能应付的。
甄老太太也没多想,只以为这更夫耍心思多要钱,自家也不是给不起,便给了双倍的报酬,这更夫还是嫌太少。
甄大官人在地头也有头有脸,人脉很广,哪里会吃这个,但是甄老夫人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便让更夫开口,说自己想要什么报酬。
更夫这一张嘴,别说甄大官人,连甄老夫人也掉了脸色。
头一样,他要甄家一半家产。
第二样,他要甄府老太爷辞官时,神皇帝御赐给老太爷的生辰牌位。
第三样,他要甄官人的发妻玉姐儿,陪他颠鸾倒凤,快活逍遥,整一年。
甄大官人当即就放话了,给我打,打死了我担着。
闹到最后还是报了官,甄官人使钱,判了更夫一个敲诈勒索,重打五十,又给足衙役人情,这一顿打,好悬没把打更人给打死。
那打更的后背屁股破的肿的凄惨不堪,到最后被人抬回了原村。即便如此,这更夫依旧叫嚣,要甄府在一年之内家破人亡,神婆神汉大抵如此,甄老夫人也并不当回事。
不过说来也怪,玉姐自打这事后,原本娇弱的身子骨就更容易生病。
当时这事闹的挺大,很多人都看过热闹,这手环,便是那打更的身上戴的……
……
“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是这更夫搞鬼。”
查小刀抱着肩膀。
李阎道:“是也好,不是也好,那更夫还在这附近么?”
林保长迟疑摇头:“自那以后,北村更夫,隐匿无踪。”
李阎一摆手:“保长如实报上去便是,官府和龙虎衙门不会不闻不问。”
曹永昌一激灵:“那咱们呢?”
李阎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得启程了……”
=== 第383章 龙虎都监 ===
说要启程,可李阎还是在甄府的宅子停留到中午。等县衙的差人来到,李阎三人才亮明身份,让差人带路,赶往县衙。
甄府也要出人,抬上老夫人和两名丫鬟的尸体,跟着差役一并送到县衙的停尸房,甄家大官人出门做生意在直隶,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作为苦主,玉姐儿必须跑这一趟。
李阎三人去县衙,一方面是顺路,另一方面,这件事没有官府的首肯,李阎自己独自脱身并不合法理。
早在嘉靖年间,对于一切和鬼怪外道,或者疑似鬼怪外道有关的案子,就设有有“龙虎都监”衙门负责侦查缉拿,即便李阎查小刀已经杀死水婆子尸,也找出疑似幕后黑手,这件事也要上报县衙,县令首肯,再由当地的“龙虎都监”处理。这是法度。
不过,李阎身上带着上峰的手书诏令,便是一走了之也未见得就如何,可终究是一桩麻烦。
再者,李阎有自己的打算。
看上去,四十八路外道在暗,自己在明,实则不然。
自己护送龙虎旗牌,乃是神皇帝的旨意,各州府衙门,有义务和责任尽最大努力为自己提供便利。李阎才应该是那个挟裹大势的人。
之前找不到线索也就罢了,现在甄府一案,和查小刀的见闻印证,证明是有外道中的一位“打更人”作案,这正给了李阎发难的线头。
耳健连转告自己丹娘的话,说少造杀孽,李阎不是没听进去,只是在他看来,用官府的力量牵制四十八路外道,让他们少来找自己的麻烦,这便是让自己少造杀孽最好的办法……
一路上差人不敢怠慢,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等到了县城衙门口,一切都打点妥当了,衙役先要进去通禀知县老爷,让李阎拦下。
“兄弟,你拿着我的牙牌,和这道手书进去,转承给知县大人,有劳了。”
衙役接过李阎给自己的东西,一溜小跑进了衙门。
约莫有一只烟的功夫,那衙役回来,把手书牙牌奉还,说是知县大人有请,让李镇抚过堂一叙。
这里的知县姓李,字五义,是万历二十八年的进士,官声还不错。
李知县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上去比李阎小不少,相貌儒雅,举止得体。
他见到李阎,是个背朱红剑匣,挎古铜大剑的打扮,往前抱拳逢迎
“李镇抚远道而来,五义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
两人寒暄两句,分宾主落坐。
李阎端起茶碗:“李大人,咱们是本家,说来缘分不浅。不过我身负皇命,客套话就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你也听手下人说了。你是本地父母官,我不想让你为难,但我还是想,快点了结这案子。”
他本身的官职也在七品的知县和九品的龙虎都监这些地方官员之上,也没必要和李五义兜圈子。
李知县眨了眨眼,沉吟一会儿才说:“镇抚大人快人快语,邪祟杀人,随后伏诛,证据确凿,自当结案。甄家人也没话说……”
李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知县恐怕是认为自己在案子里,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想快速结案是作贼心虚?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阎咳嗽一声:“那甄府玉姐儿做证,杀害老夫人的尸皮上,有牛头栏北十里打更人的手环,这分明是他以邪术害人,我的意思是,大人应当即刻派人,捉拿这杀人凶手归案!我也好早日启程,去往龙虎山天师道。”
“唔,镇抚说得,也有道理。”
李五义轻轻点头,似乎刚才说就此结案的人不是他。
“不过,镇抚大人,这件事有点为难。”
“为难?有什么为难?你一县之令,连个打更人都没权力抓?”
李阎眉毛一挑。
李知县摇头:“这人手我自然是能派,写折子上刑部,发海捕文书也是这两天的事儿。可缉拿外道邪祟,这是龙虎都监的差事,别说我这个县令,便是刑部尚书大人没有神皇帝的旨意,要责令人家缉拿邪祟,也是越权啊。”
李阎点头:“那也好办,我来之前,李总兵身边一位龙虎道长送我缇骑令牌,可调动地方龙虎都监,你把人找来,我与他说。”
“那太好了!”李五义精神一振:“等明日下午,郭都监来的时候,我一定如实相告。”
“明天下午?”李阎双眉一拧:“他现在干什么去了?”
“哦。大人有所不知,龙虎衙门与我们县衙不同,一旬有七天的俸假,郭都监明日,才算正式办公。”
“我等不了,叫他现在来见我。”
“这……”
李五义满脸为难,半天才说:“李镇抚,您恕我口冷,这龙虎衙门……与我朝文武并非一路,郭都监这人,又生性狷狂,我派人去了,只怕人家……”
李阎低头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突然轻笑一声:“是方才我说过,我和知县大人是本家,我不想让本家人难做。大人只管去派便是,哦对了,衙门口还站着甄府的苦主和我一位属官,大人先行安排了他们的住所,我与知县大人您一起,等这位郭都监来……”
“如此,那好吧。”
李五义知县点头,派人安排下去,两人在屋里等待。
两人不时攀谈两句,大概喝干一壶茶水,去叫郭都监的衙役才跑了回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啊?”
李五义问道。
“回禀大人,郭都监的意思是,有公差,便转投龙虎衙门的状筒,明日上堂,他自然会处理。”
李五义皱眉道“你没告诉他李镇抚到了么?”
李阎看了李五义一眼,低头吹着茶叶末不说话。
“是提了辽东卫所有一位李大人来。”
李五义沉着脸:“那郭都监是怎么回答你的?”
没等衙役开口,李阎摆摆手:“罢了罢了,这位兄弟,劳烦你再跑一趟,拿着这个去,交给这位郭都监。”
他掏出道人送自己的无字铁牌,递给衙役。
衙役拿着令牌离开,又是一壶茶水的功夫,才折返回来。
“那郭都监怎么说?”
李五义拉着长音。
“郭都监说,知道了。”
衙役显得有些畏缩。
李阎咀嚼着茶叶根,又问:“我的牌子呢?”
“这……给了郭都监府上的仆役,他便没再见我。”
李五义勃然大怒:“混账!办事不力!”
“李大人你生什么气啊。”
李阎不温不火地摆摆手:“那位郭都监既然说是知道了,想必也在赶来的路上。等等也就是了。”
这一等,便是等到了晚上。
茶壶里的水,续了一杯又一杯。
李五义显得越来越焦躁,嘴里大骂着郭都监,李阎倒是没什么表示。
看的出来,李五义这个知县,平时没少受这个郭都监的气,今天有这一出,未尝不是他驱虎吞狼的计策,不过李阎也不在意。
“咳咳,镇抚大人,不若明日……”
李五义也知道过犹不及,别看李阎面上不显,李五义断定,这位镇抚内心必然怒冲霄汉。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五义啊,哈哈哈~是哪位李镇抚来找我啊?”
说罢,一个玄色道袍的胖子摇着八字步走了进来。他衣衫不整,脖子上还带着唇印,胳膊夹着一坛子酒,身上更是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真是不懂规矩!我龙虎山的人,也是说指使便指使的吗?”
他大着舌头:“镇抚?狗屁镇抚。”
李五义眼皮直跳,自己可能撩拨过火了。
他听说过这位大宁卫的李镇抚,李成梁一脉的爱将,在朝鲜战场上立功无数,绝不是个软柿子,这才有意引出平时便嚣张跋扈的郭都监来,只是眼下要是两人打起来,只怕局面难以收拾。
不料想李阎哈哈大笑,站起来地迎了出去。
“来人可是天师道的郭都监,诶呀呀,小弟大宁卫司左都镇抚李阎,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李五义听着耳熟,这不是自己对李阎的说辞么?
是的,我这个人咕起来,连自己的咕都咕,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 第384章 大好酒宴 ===
醉醺醺的郭都监揉了揉眼睛,看清楚眼前腰挎大剑的年轻将官,冷风一吹,这胖子下意识打了寒颤。
他喝得烂醉,口无遮拦,但被当事人撞见,心里多少一紧,只是看这年轻将官一脸笑容,那点尴尬和若有若无地恐惧也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说到底,这满朝文武,谁不敬怕我龙虎山天师道三分?
“嘿,你便是李镇抚啊,你叫我来,我来啦!有什么案子,说吧!”
郭都监大咧咧地一摆袖子。
“不急不急,我刚才和李知县商量,是要请都监喝酒,这才派人相邀,至于案子,细枝末节而已。”
李阎的笑容不带一点烟火气。
“喝酒?”郭都监鼻孔吭哧一声,咕哝道:“真会挑时候。”
今天休沐,他本来花银子请了两个私娼到自己府上,只是此时的大明律官身是不可招妓的,龙虎山的戒律则更加严格,只能偷偷摸摸。可两次被李阎打扰,又拿自己天师道师叔的牌子压自己,所以他才如此恼火。
你这外来的镇抚要我替你办案,先奉上个把金银,陪底做小,要是道爷开心,便就罢了,可你非但没有礼数,更扰了我的快活,我要是不好好拿捏你一番,我就白当这个都监了!
一念至此,郭都监酒劲上涌,鼻孔朝天:“都备了什么酒菜啊?”
李阎丝毫不恼,转头看向李五义。
“这……”
李五义一时摸不着头脑,没敢接话,李阎却笑呵呵地说:“李大人,你连一顿好酒也吝啬么?”
李五义沉思一阵,才叫来衙役低语几句。
郭都监一撩袖子,两根肥大的手指指了指李阎:“你这家伙,也是没有眼力见。请我喝酒,却不早早备下。”
他比李阎矮上不少,身材又胖,此刻拿着派头走到李阎身边,多少有些滑稽。
李阎眯着眼盯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又看了一眼作沉思状的李五义,也不理他,转身进了屋。
约莫一刻钟,酒菜一道接着一道,李阎把背上的朱红剑匣放在桌子上,解下金母大剑放到一边,三人吃起酒来。
原来,大明朝一千四百二十个县,基本都配有龙虎都监这个职位,虽然只有九品,却不受当地使司指挥,只有龙虎山天师道才能调遣,俸禄,薪假更是远远超过普通文武,即便是龙虎都监在行驶职权过程中致人死命,刑部抓了人也要交还天师道,由天师道自己处理门务。
万历初年,甚至发生过龙虎都监杀死官员的案件,结果也一样交给天师道。
神皇帝信重天师道,可见一斑。
这位郭都监在天师道如今的四代弟子当中,只是第三代的正字辈,直比刚入门的小道童高一个辈分而已,可他受派辽镇的龙虎都监后,却是出名跋扈,几任知县都没少受他的窝囊气。
郭都监坐在上首,他区区一个九品的都监,嘴里左一个镇抚,又一个五义,全然不把这两位品阶官位在他之上的文武官放在眼里。
李五义吃他的瘪吃惯了,只是没想到,这位从大宁卫司来的镇抚,居然也没有一点脾性。
道士出身的胖都监如此张狂,李阎没有半点发怒的迹象,反而越发和颜悦色起来,几句恭维的话,说的郭都监心花怒放,大力拍着李阎的肩膀,神态越发放肆。
酒桌上觥筹交错,倒大多数情况是李阎主动举杯敬这郭都监,郭都监撇着大嘴举杯的场景。
桌上更是前后空了几个酒坛。本就醉得不轻的郭都监更是双眼迷离,他只记得耳边李阎向自己抱怨,这次奉军命押送龙虎山的宝物,一路上风餐露宿,如何辛苦。
“要我说,你们这武官守得什么业,跟那鞑子倭寇打生打死,顶什么用?哪比得上我们龙虎山?哥哥我这可是肺腑之言。”
他拍着李阎肩膀。
“行伍出身,穷苦惯了,既然受命护送至宝,总要尽心尽力,死而后已。”
李阎风轻云淡。
“嗨,你左口一个宝物,右口一个至宝,到底是什么东西?”
郭都监脱口而出。
李阎摆手:“都监休提,都监休提。”
“休提什么休提,拿出来让我看看。”
郭都监满脸通红,他早就喝疯了眼,此刻只感觉天老大,地老二,那龙虎山天师道的天师之位,也是唾手可得。不值一提的玩意罢了。
李阎听了,一把摁住桌边的朱红剑匣:“不可不可,这可是李如梅总兵亲口交代的重物。”
郭都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弯腰打量朱红剑匣:“就是这玩意啊?”
“都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总兵大人要是责怪下来……”
李阎不咸不淡地说道。
原本低头喝闷酒的李五义本来有些醉了,可此刻觉得气氛不对,后背更是一阵阵发冷,悚然醒酒。
他醒酒了,可有的人这辈子都再没醒酒的机会。
“什么总兵大人!你莫吓唬我,我龙虎山的东西,我怎么看不得?”
郭都监脸红脖子粗。
他一把抓在剑匣上,李阎的大手纹丝不动,另一只手把酒杯一饮而尽,这才抬头:
“都监啊,李总兵可是吩咐过,这是事关社稷的重宝,叫我有杀错,无放过。总兵对我有恩,即便肝脑涂地,我也要守护这宝物周全啊。”
郭都监几次使劲,那剑匣也未曾挪动半分。
此刻他正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拿不动李阎手里的剑匣让他恼羞成怒,一下子像是发怒的公鸡一样吼道:“起开起开,你的肝脑指几个钱?!”
他像是神力护体似的,李阎的巴掌真的松开了,郭都监一下子抓起了剑匣。不知怎么地,刚抱进怀里,剑匣就打开了,顿时宝光外露。
十四道龙虎旗牌金光似骄阳,红光似鲜血。
“好看么?”
一道沙哑的嗓子在郭都监耳边响起。
没等郭都监转头,就感觉一阵无可阻挡的巨力从脸颊传来,他整个矮胖的身子在半空当中翻了个跟头,脑袋啪地一声撞在地上。
李阎右手接住半空中的朱红剑匣,扣紧后放到背后,脚面往上一带,把昏厥的郭都监的上半身蹬起来,左手攥住他的头发,硬扯着他的身子走向酒桌。
砰!
郭都监的脑袋被扣在桌上,血糊了半张脸。
李五义站了起来,可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丝丝~
金母大剑缓缓出鞘,李阎提着剑,剑锋竖立,缓缓逼近。
李五义这才反应过来:“镇抚,这是干什么,镇抚?”
李阎一只手按在郭都监的脖子上。
“都监啊!”李阎喷吐酒气:“我说的重点不是肝脑涂地,是他妈的……”
郭都监的脑子还乱糟糟的,处于癫狂和恐惧之间,满脸是血的他颤抖着重复:“他妈的?”
“是他妈的。”
李阎低头重复,一字一顿:“是他妈的!有杀错,无放过!”
他挥下手中大剑,寒光过后血浪翻涌,溅了李五义一身。
扑通,无头尸身滑落,李五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一颗大好头颅咕噜咕噜满桌子乱滚,双眼死不瞑目,怔怔盯着酒桌前的李五义。
李阎拿毛巾擦拭金母大剑上的鲜血,一把抓起桌上的人头,才开口:
“李大人!”
李五义一个激灵,下意识回答:“下官在。”
“给我备马,我要去龙虎衙门,问他一个知法犯法,藐视皇命的抄家之罪。”
=== 第385章 夜话与夜宵 ===
夜色下人声嘈杂,马靴蹬地,刀鞘磕碰,谈论声,火把噼啪声,乱成一团。
好一会儿,一身乌黑,两点雪蹄高扬的飞雷发出一声压住嘈杂的嘶鸣,李阎坐在马上,腰间是郭都监的人头,他冷冷瞥了一眼马下,一干衙役簇拥中脸色苍白的李五义。甩动缰绳奔龙虎衙门去了。
“大,大人。郭都监的尸体?”
李五义到现在还没镇定下来,李阎临走瞥他那一眼让他心惊胆战,他本来以为是驱狼吞虎,哪里知道驱来一位杀气腾腾的凶神,
那郭正涛不知道李镇抚所系任务之紧要,直通天阙。他李知县怎么会不知道?别说一个九品官冒犯,便是他这地方父母官,李阎也未必杀不得。
可触怒龙虎山天师道,军伍出身的李阎未必能讨到便宜……
他又一转念,三个人的酒席上李阎斩杀了郭都监,自己又岂能逃得了干系?阁老们早就对龙虎山满腹的怨气,一个处理不好,这必然成为朝中党争的引子。
“大人,大人?”
李五义心中举棋不定,好一会儿才一咬牙,对府中衙役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郭正涛藐视皇法,罪大恶极,被李镇抚当场诛杀,还不快追随李镇抚一起,去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同伙罪人,一并捉拿!”
……
“外面还挺热闹。”
查小刀拿枯草根拨弄着油灯,曹永昌坐在桌子前头,重重打了个哈欠。
两人住在县衙安排的厢房当中,此时已经是深夜。
“好点不?”
查小刀问曹永昌的风寒。
“那晚上吓出我一身透汗,好多了。”曹永昌乖巧回答,又抬头问道:“叔叔,李将军人呢。”
“哦,他告诉我说,今晚有场好酒喝,让咱俩先睡。”
“诶,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我寸步不离,怎么没听到?”
“小孩问那么多干什么。睡觉。”
两人躺在床上,没一会儿,曹永昌觉得腹中饥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叔叔,我饿了。你身上还有干粮不?”
查小刀听了,也不知道从哪伸手,掏出一颗热气腾腾的豆馅包子来,递给小曹。
曹永昌早就习惯了这无中生有的手段,毫不疑问地接过来。
豆包入口松软,豆馅沙甜,皮薄而蓬松,吃的曹永昌满口生津,小孩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叔叔,你和李将军都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为啥是他当头儿指挥呢?就因为他有世俗的官身么?”
“那倒不是。”
查小刀又摸出一个豆包来,自己咬了一口才说:“他确实比我要厉害,无论是意志力,身手,逢大事的静气,还有野心,而且他对朋友很不错,我和他共事也有一段时间,没吃过亏。”
查小刀几口吃完,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其实我们的情况,和你想象当中的江湖游侠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日子不算紧迫,也是颠沛流离。但是势单力薄的人,很多时候没什么反抗余地。这点其实哪里都一样。”
他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一会儿才说:“跟他干,也算有前途。”
曹永昌明显感觉气氛不对,换了个话题:
“那叔叔,为啥我老觉得,李将军有发愁的心事。你就正相反,一路上你没什么干劲,不乐意出风头。李将军叫你一起,你才有点精神气,要不然,就当没你这个人一样。”
查小刀浑不在意“又不是我老婆丢了,我火急火燎地干什么?”
“什么老婆丢了?”
“嗨!你不知道,你家李将军啊,名义上是为了官府的差事走这趟差。实际上呢,他是为了追回他家里的美娇娘。”
曹永昌双眼放光:“李将军有家室啊。那他妻子怎么了?”
“啧,后院起火呗。你自己琢磨。”
“哦~”
曹永昌拉了一个长音:“诶,叔叔,你觉不觉得,李将军对甄府的那个玉姐儿,也有点意思?”
查小刀眨眨眼:“有么,我没感觉啊。”
“不是啊,除了叔叔你,李将军只有对那个玉姐儿才有几分好脸色,我跟他这一路,他对我都凶得紧嘞。”
曹永昌一边嚼一边说,眼里流露出浓厚的兴趣来:“要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夫人身边那两个丫鬟姿色也不错,而且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我就是觉得,李将军对玉姐儿……”
“嘘~”
查小刀打断曹永昌,他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左右,坐起来压低声音:“其实我跟你说啊,他那个……叫俄狄浦斯情结。”
“什么什么斯?”
“附耳过来。”
查小刀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曹永昌才惊叫出来。
“他?!”
“别说我说的啊。”
查小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给曹永昌一个眼神。
“想不到李将军还有如此特殊的癖好。”
“压力大。”
查小刀说得煞有其事。
两人说得兴起,查小刀干脆一拍大腿:“我做点热乎的,咱边吃边说啊。”
说完,查小刀下床穿好靴子,扔了一颗瓜子在嘴里,推门走了出去。
啪~
镂花木门一闭,查小刀走到院子里,脸色倏地一冷。
他自腰后拔出两把鸱吻刀,腰板挺得笔直。
院子当中,黑袍威严男子负手而立,身边是两名身姿袅娜的钗裙女子,四下妖气弥漫,一双双发红的眼珠自黑暗中透出来,当日五福楼四十八路外道,倒有一大半都在现场。
“原来你俩和那李姓将官是一伙的,这么说五福楼密谋一事早就败露,要不是风雪神有手段尾随他,我们还真被瞒在鼓里。”
“蒙在鼓里,有时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不是耳健连,你现在未必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查小刀盯着这名黑袍威严男子:“那天坐在一桌也是缘分,没请教……”
“关外五仙,常天在。”
查小刀开玩笑:“蛇仙不应该姓白么?”
男子没搭理他,只眯了眯眼:“你当日能平安闯出五福楼,只是大半妖仙都在观望,不屑出手,你以为你今天还逃得了么?”
查小刀笑了笑不说话。
常天在貌似对查很感兴趣,也不着急动手:“骗那孩子想自己抵挡?也应该叫他先逃跑吧。”
查小刀耸了耸肩:“也许我是觉得打发了你们,我还有有时间做碗夜宵吃也说不定。”
“跟他啰嗦个屁!”
一名身穿虎皮,花白头发根根倒竖的老头冲出黑暗,半空中化作一头蝎尾巨虎,扑向查小刀。
“蒙山精!”
常天在出声已经晚了,查小刀沉腰进步,没见平日惯用的食火,两把鸱吻双刀上却亮起熔岩似的亮色。
左手刀横格虎爪虎牙,右手刀如火流星坠落,自脖颈往下开膛破肚,紧跟着双脚窜起一蹬虎头,借力后退两步,一连串动作如翩跹惊鸿,等众外道反应过来,这蒙山精的巨虎身体已经躺倒在地,血泊四下流淌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时间。
唾~
查小刀吐出两片分离的瓜子皮。
诸多外道齐齐一愣,不少刚才差几秒就要一拥而上的妖物都硬生生遏制住了步子。
修炼七十余年,有五百年道行的蒙山精在这些人里不算顶尖,比不上胡三,常天在,狐骨婆这些大妖怪,可也是这些人数得上的好手,居然死的这么干脆。
谁也不是傻子,哪敢在这种情况下再去送死,
常天在不禁大恨,当日在五福楼他没看出深浅,今天再见,常在此人身上见不到半点人身龙虎气,倒是更像那些修邪的人族外道,身上带着一点凶兽气息,还有天上星辰的味道。气息大抵和修为一千五百年上下的野神妖仙相当,但动手的话应该比这要强。
常天在本来打算试探几句再做打算,蒙山精不听指挥也便罢了,他死的干脆,却丧了众妖气势,即便常天在这时候再下命令,除非自己以身作则,否则这些外道妖仙也未必肯听。
“罢了,上!”
常天在一抖袍袖,化成漫天黑烟。
“五百年道行,十都巅峰?嘿嘿。”
查小刀自言自语着什么,他持刀的手在口袋摸索,大拇指和尾指点起一只香烟,放进嘴里烟头无火自燃,含糊道:“既然小曹都说我不出彩,风头都让李将军抢了去,那我今天就卖点力气好了。”
沾血双刀一竖,刀身在月色下泛起道道寒气。
黑烟当中突出一道水缸粗细的蛇身,查小刀双眉立似刀锋,眼看一触即发,他却呀了一声。
“马车里的野猪肉吃光了,衙门厨房没有油水,待会宵夜吃什么?”
……
李生好孀寡,未有能以贞义举者也
——《梦笔杂谈·双刀记外传》
状态不太对,调整一下,今天就这么多
=== 第386章 对峙公堂 ===
黑雾当中再见不到常天在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能把这个院子环绕起来的血眼黑蟒!
伴随查小刀嘴边纸卷烟头的明灭,巨大蟒蛇带领无数外道噬咬向他!
铛!
鸱吻双刀在暗紫色的鳞片上刮出刺目火星,查小刀如同一只飞跃出海面的鲜活鲤鱼,从紫色巨蛇的缠绕中脱身而出。
“一起上!”
数道扭曲的妖影扑上,妇孺老弱,瘸瞎侏儒,模样杀气腾腾又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身上统统散发出让查小刀极为不舒服的,粘腻的腥臭味。
刀刃切出漫天的黑血,查分不出是谁的。他如同平时做菜一般卷起袖子,双臂鼓动的肌肉如同流过山岩的小溪,漫天银色的刀影夹杂火焰,每一刀都蕴含着岩浆一般爆发性力量。
双刀切瓜砍菜一般透过这些妖精野怪的骨肉肺腑,动作凌厉干脆,以一敌众也毫不畏惧。等到查小刀如同野兽扑击折腰落地,所经过的地方已经躺满了尸体。
只这十几秒钟的纠缠恶斗,查展现出的实力就足以让八成以上的九曜巅峰行走自惭形秽。
查小刀觉得和李阎一起是件有前途的选择,反过来讲,李阎又怎么会把资本压在一个不值得付出的同行者身上?
常天在的蟒身在半空中扭动,黑雾中的蛇尾如同黑色闪电当头劈下,与鸱吻刀锋正面磕碰。
血眼黑蟒仰天长啸,发力犁动查小刀的双脚足有四五米,然后一个腾跃咬向他的脑袋!
月色照亮积雪,把整个院子里映得银亮,无数大小错落的黑影在庭院中飞跃纠缠,明快地让人想起京剧的西皮流水板腔。
蓦地,硕大的白色面皮自地面拔起,将这些大小黑影统统笼罩其中。
食技·天宵火莲。
……
十分钟之前。
龙虎衙门和县衙相距不过两条街,都是办公官署,这里却远比县衙气派和富丽堂皇。
嘶~
李阎驾着一匹惊马踏过擂鼓和纹锦狮的“肃静”“回避”的牌子,直往里闯,听后院人声起来,才一勒马站在原地。
约莫五分多钟,只听一声大吼:“何人擅闯公堂衙府!”
呼啦超涌出几十个人来,个个身穿皂服,两手的袖子却是红色的祥云,头顶高冠。
这些人在官面上被称作“龙虎皂役”,不在龙虎山四代师徒序列当中,而是归属龙虎山道士的仆役,随从,出身大多是负责耕种天师道作拥田产的农户后代。
这样的龙虎皂役遍布大明各个府衙,足有近两万人。
值得一提地是,这些人同在天师道中,也可调用国教天师道的海量龙虎之气,甚至不乏法力高强之人,在各地方缉拿妖邪,这些龙虎皂役也是主力军。
李阎不回答,只是摘下腰间的脑袋扔向众人:“奉乾县九品都监知法犯法,罔顾皇命,已被我当场处决,尔等有其党朋,伏地认罪,或可既往不咎。”
他话音刚落,李五义手下的衙役也到来,一个个腰挎雁翎刀,将这原比自己的公署气派的龙虎衙门门槛踏遍。簇拥在李阎身边。
“李五义到也识趣果断。”
李阎正想着,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李阎诛杀郭都监后,出了衙门便让人带着自己的镇抚令牌给当地的卫所长官,说辞与刚才一般无二,要兵丁带齐弓弩长枪,将龙虎衙门团团围住!
李阎丢出来的人头滚了两圈,有人眼尖认了出来:“郭都监!”
有人当即红了眼,但更多地人还是保持冷静,拉住了试图上前的同伴,这一会的功夫,卫所兵马和李五义也纷纷来到。
领头的参将姓郑,军伍世家,背后兵丁张列长弓劲弩,进门便问:“李镇抚何在。”
他刚说完,便看到了坐在马上的李阎,急忙走过去拱了拱手:“可是镇抚大人?”
李阎翻身下马,冲对方恭敬还礼:“郑大人,有劳了。”
“哪里的话,都是李总兵的人,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郑参将说话很耿直。
“李知县,郑参将,你们杀命官,闯公署,形同造反!不怕株连九族么?”
一名龙虎皂役强声说道。
李阎转头:“我刚才的话,你可听见了?”
“听见又如……”
李阎反手掷出金母大剑,大剑劲风撞的那人蹬蹬蹬飞退,剑尖刺穿一颗房柱,乍看上去似乎是把那人刺穿一样,那人张大嘴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大剑只刺穿了自己的胳肢窝的衣服。
“郭道士妄动国器,企图动摇大明国本,这才是造反!这才是株连九族。”
李阎声如洪钟:“尔等也是共犯么!”
他最后一个字崩出来,凉气席卷四周,在场哪怕郑参将等人,也陷入长达数秒的失神状态不可自拔。
天命雅克强化后,李阎的杀气波动脱胎换骨,再也不是之前毫无存在感的透明技能,简直无往而不利!
连八极行走张才一不小心也着了道,遑论这些普通人。
等回过神来,郑参将才惊惧地看了李阎一眼。
他只知道有位猛人信手逼退了辽东镇一干虎将,要护送一件机要文件离开,李总兵下令要各地积极照应,却不知道这人,有话本故事中典韦张飞一般的摄人心神的威严。
好半天,才有一声叹息从众多龙虎皂役中传来。
“镇抚大人身担国器,若真是郭都监冲撞,镇抚迫不得已,杀便杀了,我龙虎山无话可说,可眼下死无对证,镇抚还带着兵马打上门来,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人群中,走出一名头发花白的皂役来,红袖灰衣,山羊胡子,只有一条左胳膊。他深深看了一眼李阎身后的朱红剑匣,轻轻捻着胡须。
他一出面,这些皂役立马安静下来,足见这白头皂役的威望。
李阎踏前一步:“若郭道士没有冲撞国器,我又怎会杀他?若他冲撞国器,上门捉拿其朋党,乃是除恶务尽!有何欺人太甚?至于真相如何,你龙虎山有千般手段,难道还断不明白么?”
那白头皂役沉思:“确实如此,未请教镇抚姓名?”
“大宁卫所左司镇抚李阎,道长你呢?”
“老农张寿汉。”
张寿汉回答之后,又慢条斯理地问道:“敢问镇抚大人,能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老朽?”
李阎懒得费口舌,只拿眼神去打李五义。
李知县叹了口气:“张先生,我来说吧。”
他把之前,李阎两次找郭都监来,包括酒席上的事都说了出来,不过要不说人家是读书人,那郭都监的神态恣意,放狂傲慢,李五义虽然没有加作料,却说的详细无比。
至于李阎这边,只说了一句酒桌上交谈甚欢,偶尔提及护送至宝,更把李阎话里诸如“肝脑涂地”“都监不可”之类的话大书特书,至于李阎说这些话时那欲语还休的语气,酒桌上三句不离宝物的引诱姿态,可是半点不提。
张寿汉越听眉毛越紧,忍不住道:“李大人,你说得可都是实话?”
李五义正色:“若有半句虚假,对不起我一方父母官身,对不起我十年寒窗考取功名。”
他的确没说谎,多一句都没说,只是少说了一些而已。
对不起功名?
我十年寒窗,隔夜冷粥切一半,一步一门槛,鲤鱼跃龙门、还比不上你们装神弄鬼做个道士,我不坑你们才对不起我身上这身官服。
=== 第387章 人头开口道龙虎 ===
“这样么……”
张寿汉轻轻捡起郭都监的人头,面向李阎:“李镇抚,我龙虎山天师道匡扶社稷,绝非专横无理之地,可也不是忍气吞声的软柿子,若是尔等联合起来欺我龙虎山无人,老农可不肯善罢甘休。”
李阎想回他一句“有辙你想去”,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笑了笑:“若情况非我所言,自当如此,可我说的如果是实话呢?”
“我等自当束手待缚。”
张寿汉轻轻道。
“好,老道长有何手段,尽管施展罢!”
“那便请李知县,把郭都监的尸体找还给我。”
李五义悄悄瞥了李阎一眼,可对方不搭理他,只得答应着老道士,派人把郭都监的无头尸体抬来。
没一会,血快流干,颈腔血红一片的尸体便抬进来了。
“请李镇抚后退。”
张寿汉一摊手。
李阎瞥了背后的朱红剑匣一眼,问道张寿臣:“多远?”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二十步即可。”
李阎依言照办。
张寿汉低头看向死不瞑目的人头,把人头往半空中一抛,咬破中指,无名指互钩中指,大小指头合并伸直呈观音指状,等人头落至半空,朝前平平一点!
那无头尸身腾地跳起!正接在下落的脑袋上!
老道士的手指点在郭都监人头的眉心上,但见无数蜿蜒的血流从人头鼻梁流下,形成蝌蚪状的文字。
龙虎气法术:南营回魂幻光符。
李阎舔了舔嘴唇,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身体的某个部分在告诉他,自己也可以做些什么,但阎浮并没有提示。
他突然想起,之前自己点燃过一项名为“自由者”的四阶基因,秘藏强化效果是,让自己的姑获鸟的位置互换脱离了距离限制,但是“自由者”本身可以灵魂出窍的能力,似乎并没有获得。
还是说,其实获得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运用……
张寿汉舌绽春雷:“回汝胎光,以正命清!”
只见人头张嘴,一道毫光射出来,绽放开始无数人影和景物,但是很模糊,看不清楚,像是刻花了的光盘。
“回汝爽灵,以正财禄!”
张寿汉话音刚落,这些景象清晰起来,但是不动,而且像是哈哈镜似的,很扭曲。
“回汝幽精,以正天慧!”
“回汝尸狗,以正五根!”
“回……”
那老道士每多说一句,光影便清晰一些,且逐渐动了起来。
李阎倒是不怕,说句不好听的,即便他引诱的事被揭露,郭都监酒醉冲撞国器也是事实,这点落实,自己杀他,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不过,李阎觉得浑身发暖,那种能做些什么的感觉怎么也去不掉,终于,张寿臣说道最后一句。
“回汝雀阴,以正神听!”
李阎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掠过,他心念一动,帝女姑获长有白色羽毛的手臂往外一伸,似乎抓住什么。
惊鸿一瞥下谁也没看清楚。
是了!阎浮行走不同于常人,帝女投影便是我的魂魄。
张寿汉呀了一声,眉头紧皱,可此刻也顾不得许多。
符咒之力下,那光影栩栩如生,浮现在所有人面前,只是唯独没有声音。
这些影像开始动了。
不动不要紧,一动险些把张寿汉气死!
那光影能记录死者生前一天的经历,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郭正涛破斋戒酒戒,大快朵颐。
桌上还摆着两盅色子,对面是个风骚的敞怀女子,一面抛媚眼一边摇动色子,那光景活色生香,把一众皂役的眼都看直了。
但见光影中缠绵悱恻,花样繁多,过来帮忙的郑参将嘴里啧啧有声。
哇,脱衣色子这个花样我都没试过,诶?皮杯!皮杯!
张寿汉脸色青紫,一撩袍子,光影运动地快了起来,那场面越发不堪入目,紧跟着夜幕降临,衙役如何请人,如何再次来请,张寿汉看到无字铁牌,脸色更慎重了,再之后的事,和李五义说得一般无二,郭正涛喝醉后的丑态暴露无遗,李阎在酒桌上的话虽然听不到,但看神色,却是没有动怒,甚至是颇为得体的。
再之后,郭正涛如何推搡,如何不小心打开剑匣,李阎怒目圆睁砍下人头,历历在目。
“唉!”
张寿汉叹了口气,若说疑点,还是有的。
比如李阎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郭会主动去拿剑匣,李阎这身能耐,郭正涛就是死在当场也不可能碰到剑匣,怎么就能抢到手,那剑匣又为何一碰就开,可这些问题都不重要,这段光影无论拿到哪里去,郭正涛都有取死的道理,龙虎山,占不到一点道理。
“是老农错了,镇抚杀得不错,郭正涛这等败类,死得其所,我等身为其下皂役,难免株连,锁拿我等,是下狱还是如何,全凭镇抚安排。”
“龙虎山当真是匡扶社稷的所在,不专横压人么??”
张寿汉一提气:“绝无半点虚假,郭正涛这等害群之马,只是绝少数。”
“哼哼,尔等是否坐罪,暂且不提,我有桩要紧的事,本来是要责成郭道士不可玩忽职守,既然是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你们破了甄府老夫人被杀一案,找到真凶将他绳之与法,这件事,我便一笔勾销了。”
老道士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略微欠身:“敢不为镇抚效力。”
蓦地,李阎眼皮一跳,签订公证契约的同行者,在使用消耗过大的能力时,其他行走会有感应。
就在刚才,查小刀用了他那个每次阎浮事件只能使用一次的替死技能“神骨”。
他翻身上马,冲老道士和众将官暴喝:“有妖人夜袭驿站,随我来!”
烟尘弥漫,马蹄军靴声乱响,李阎骑着飞雷撞开驿站的冷清大门,雪地下倒伏着三两具野兽的尸体,查小刀推门从厨房出来,提着一个罗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净他娘的是土豆,油盐蒜都没有,我做个屁嘞。”
匆匆而来的郑参将和李知县对望一眼。
“大,大人?”
李阎皱着眉头下马,四下打量了一番才问道:“如何?”
“叫他收拾手下尸身跑了,我没大碍,不过你得小心”
查小刀捡起一颗浑圆的土豆,对着李阎说道:
“那里头有个黑袍蛇精,毒性猛烈,要不是我有食技和神骨两道保险,可能就栽了。”
“旗牌在我这儿,冒险拼这一仗没意义。”
李阎皱眉。
查小刀哈哈一笑,没说话。
曹永昌蹲在门缝后头,看了好久,肩膀大腿麻了也不在意,只是嘴里念叨着什么,神色狂热。
……
侠焰冲霄透星汉,双刀翩跹似游龙;平推八百无敌手,轩辕重出武圣人!
——《龙虎志异第三十二回·查侠夜扫常蟒仙》
=== 第388章 正道外道 ===
院子里到处翻着泥土印子,异常凌乱。
“这就是几只野畜生偷摸跑过来而已吧。”
郑参将忍不住说了一句,尽管龙虎衙门已经星罗密布在整个大明疆土,不过荒精野怪这些东西,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张寿汉摇了摇头,他走进院子,先是眼睛一眯,在拎着一箩筐土豆的查小刀身上注目良久,只是看李镇抚和这人彼此招呼,举止也很熟稔,这才移开目光。
他锤着后背欠身,食指在一具无毛黄猿的尸体伤口上蘸了一下,把沾血的手指放在火把,露出惊容。
“这是临川县的刀劳鬼,分雌雄,以毒牙射人,中者动辄伤死,在关外显露踪迹也有三四年,一直抓不到踪迹。”
他拿起兵丁的火把,挨个打量地上的尸体。
“这是鹊山的反鼻妖,舌头带尖刺,形如飞电,皂县的胡师叔年轻时捕杀过一头,却比这只要小很多。”
“人夹纸,能幻化美女模样,以迷烟害人。”
“蒙山精”“黄皮子”“分瓣梅花狍”……
张寿汉越看越心惊,关外本就不似中原腹地,妖魔怪异之事层出不穷,眼下这些尸体,一部分在龙虎衙门记录在册,更多的,却是没有任何记录,老道士只是凭借古书记载勉强辨认。
这么多平时绝难见到的荒精野怪,却齐齐现身冲击一座小小驿站,更让人瞠目结舌地是,就这么死在这里。
张寿汉依仗龙虎气,在关外驱邪灭妖三十一年。前后两任的龙虎都监,都以礼相待,是“龙虎皂役”中不折不扣的实战派。凭他的阅历,对李镇抚背后剑匣中的“国器”,心里早就有了底,此刻再看到这么多罕见的野妖都葬于此地,老道士越发明白,李镇抚一行人的来头和本领绝非寻常。
“张老道长。”
李阎走了过来,表情似笑非笑:“我今夜本来是要睡在这里的,结果却闹成这样,我素来知晓,关外凶险,不比关内,可连堂堂官府驿站也被糟蹋成这样子,我想你天师道,难辞其咎吧?”
“老农惭愧,旬内必给镇抚一个交代。”
李阎心中暗想:“你能拖延那些外道十天时间,我也就进了关,能动嘴皮子解决五福楼百妖是最好。”他面上点头:“我等道长的好消息。”
“说起来……”查小刀也走过来·:“道长是本地人,这些妖怪的来头,想必也多少明白一点。这关外五仙是什么,还望道长解惑。”
李阎替查小刀向在场的地方军政官僚介绍:“这是我的属官,姓查。”
张寿汉知道便是眼前这人,斩杀了如此多的凶悍妖怪,当即一施礼,然后开口。
“自两百年来天道蒙尘,龙虎气日渐衰弱,天底下的怪事便接踵而来,这其中,除开绝少数不可知的异人……”他看了查李两人一眼,在他眼里,这两人便在此列。
“除开异人,无非是正道,和外道两种。”
李阎听了笑了笑:“正道便是你龙虎山了、”
“不错,但也不止,山河社稷,自有安泰定鼎之气,我天朝称之为龙虎气,日本国称之为鬼神之力,宗派得官府册封国教,与王朝共享气运,修者得以运用海量的龙虎气施展法术,凡是如此,都是正道。”
“那外道呢?”
“龙虎气衰微。天灾,人祸,乱教,妖物,怪异不胜枚举,这些都是外道,其中有天生器官怪异的妖人,山川海河孕育的精灵,心术不正的邪修,附带异能神通的器物精怪,受香火供奉的野神等等,难以量数,其中数量最多的,还是妖怪之流,关外五仙便是此类。”
顿了顿,张寿汉又说:“关外妖物众多,其中有五类最为猖獗,他们自诩五仙,龙虎皂役将之称为五大家,即胡,黄,白,常,灰,也就是狐狸,黄鼬,刺猬,蛇,老鼠,其中不乏神通广大之辈。”
“道长可知道胡三,常天在这两个名字?”
张寿汉摇头:“关外五仙根系错综复杂,我也知之不多,倒是女真,鞑靼这些部族中的萨满教徒,常常和五大家的人打交道。”
李阎消化了一会,心念一动,丹娘何尝不在外道行列?
“道长不妨多讲一些。”
张寿汉没有藏私:“正道中人,以册封教位,丹鼎书券,持有法器符箓等,斩妖除魔。外道则以修行道行的长短,比较强弱。”
顿了顿,张寿臣又说:“每五百年道行,外道则有一大劫,渡过天劫后便可突飞猛进,只是这里的道行,是寻常动物修行所需的年份,并非外道本人的寿数,关外黑山白水孕育无数异兽,有很多外道,年岁不过七八十,百来十,害人修行,便可拥有五百年,一千年的道行。反过来,若是资质愚钝,寿数却绵长,五百岁,可能只有五百年道行,被正道打落,甚至更低。”
查小刀对李阎低语:“五百年道行,大概和十都巅峰相当,领头的常天在有一千七百年道行,比一般的九曜巅峰还强。”
“四千年……”
李阎喃喃自语。
查小刀一愣:“什么?”
“没什么?”
李阎定了定神:“敢问道长,这受香火的野神,或者山河孕育的精灵,也要经受天劫么?”
“我未曾见过,但应该是需要的。”
“若是山河精灵吞食了香火神祇,又当如何?”
张寿汉直眨眼:“这,我也未曾听闻过。”
李阎没说话,眉头不自觉紧了一点,看上去不太高兴。
张寿汉看了看天色,才冲李阎说道:“关外本就是荒精野怪最猖獗的地方,若是进了关内,必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李镇抚不妨早早出发,至于老农承诺的话,便是舍下这条性命,也绝不会食言。且依我之见,这些外道妖仙试图劫掠镇抚,遭遇打击,必然跑不远,此刻出兵搜查,必有收获。”
“有劳道……”
李阎话没说完,只见外头层层兵丁,有人往里头挤,冲里头呼喊,声音:“李镇抚!李镇抚!”
李阎的视线穿过人群,却是玉姐儿。
“让她进来。”
兵丁放进玉姐来,不料想玉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神色慌乱,居然口不择言:“李镇抚,不好了,我,我官人回来了。”
李知县,郑参将乃至张寿汉神色各异,装聋作哑,眉飞色舞,悲天悯人,活脱一副众生相。
“……”李阎神色难以形容,半天才回答:“你官人回来,这不是好事么?”
玉姐嘴笨,又急又羞直跺脚:“回来了……两个官人。”